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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木璃 -【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22 PM     標題: 木璃 -【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2-6 10:07 AM 編輯

【書名】:重生後,你為女來我為男

【作者】:木璃

【內容簡介】:

  晉陽侯胞妹俞錦妍,遵守祖輩婚約,十里紅妝嫁給莫含章的時候,他還只是邊境一個小兵。

  婚後不久,莫含章離京再去軍中。

  五年時間裡,俞錦妍送走公公,守孝三年,奉養婆婆,為小叔子娶妻,送小姑子出嫁——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可莫含章從邊境歸來,身邊有美妾相伴。婆婆私心重,小姑嫉妒,小叔暗自針對……當兒子死去的時候,俞錦妍覺得,自己太吃虧了。

  於是,她毒死了莫含章!

  沒有了賴以依靠的出色的大兒子莫含章,所有欺她辱她害死她兒子的人,以後該怎麼生活呢?

  俞錦妍死的時候都是心滿意足的。

  可誰知,一覺醒來,她變成了莫含章,莫含章,卻變成她,最重要的是,莫含章肚子裡,還一個多月身孕?!

  這真是——太有趣了!

  俞錦妍大笑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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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29 PM

第一章 楔子(一)

  這本來是一座富麗堂皇的院子。

  院門口掛著的「厚院」是當朝先樂毅侯書法大家張澤親自起名並提筆寫就,由工匠找了名貴的金絲楠木細心刻就,取自「福澤深厚」之厚,期許住在其中之人,可以一生無憂,福澤延綿。

  走進大門,院中一處空地,栽種了一片花卉,如今看著不甚顯眼,到得花季群花盛開才會恍然,這麼一片,全是最名貴的牡丹之冠——「姚黃」,平常人家栽種盆裡細心照看,這裡卻一栽一片,無他,只因其主人最愛看那碧色掩映下,黃玉一般的重瓣牡丹,嬌豔奪目,攝人心魄。

  再往裡是三開間的主屋,裡頭古董書畫都不消說,只看廊下懸掛的裝飾的布帛就是市價百兩銀子一匹的織錦杭綢就知道屋中的富麗。右手邊的廂房被改成了書房,裡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各色書籍,其中珍本孤本更是無數。左手邊廂房也是個書房,不過比起右手邊的這個,就顯得空落了許多,饒是如此,裡面陳設的所有擺件,也都無一不是世間珍品。

  主屋後的耳房都被改成了倉庫,裡面滿滿當當塞滿了屋主人當朝一品建威將軍府將軍夫人俞錦妍當日十里紅妝羨煞京中貴女的豐厚嫁妝。所有門窗都被鎖死,門口一口大鎖封住了所有想要窺探的眼神,鑰匙只有一把,就放在俞錦妍貼身不離的荷包裡。

  厚院財帛之豐,便是與整個將軍府比起來,怕也不逞多讓。

  可惜,再多的財富,到得生死面前,也換不來多一天的性命。

  曾經富麗堂皇最精緻美麗的厚院,如今仿佛連那花木都被凝固住失去了往日的蒼翠,珍惜貴重的擺設到得如今,倒顯得沉悶而又失之親切,原本來往穿梭的下人因為小主人之死而被遷怒,或賣或放,如今偌大一個厚院,也不過寥寥幾個低等下僕在打理。

  俞錦妍對著鑲寶石紅木琉璃鏡慢慢描繪自己的眉形,她的眉毛眉間粗,後尾淡,早年父母親在世時曾擔憂,這樣的眉形多重感情,若日後一切順順當當還好,否則、重情之人,最易傷心。

  當真是一語成讖。

  妝罷看鏡中,秀眉杏眼,紅唇雪膚,好一個美麗的姑娘。俞錦妍擰起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從梳妝匣裡又翻出朵上貢絹絲花瓣紅寶石為花心的絹花插在髮鬢,左右瞧了瞧,倒與耳邊搖晃的黃金嵌紅寶耳墜相得益彰。站起身,如血般殷紅的長擺紅裙上有金光粼粼,細細一看,卻不是繡上去的,反而糅雜在布匹之間,竟是開始便用了金絲織就整匹錦緞。

  俞錦妍又從匣中翻出了兩串大拇指指甲蓋大小南珠串就的珠串別在腰間,瑩潤雪白的珍珠映襯著那鮮紅欲滴的裙擺,好不耀眼。再插上一支滴翠步搖,走動間,流蘇擺動,在空中劃出撩人的弧度。

  俞錦妍這才滿意笑了,本就精緻的容顏,這一笑,瞬間掃滌了眉眼間所有的陰霾,便如春花乍放,叫俞錦妍整個人都便得鮮活起來。

  想到一會兒自己要做的事,俞錦妍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對、沒錯,就該是這樣,她婆婆五十大壽的好日子,她合該多笑笑,開心笑才對……

  「夫人,前頭派人喊請您過去。」下人戰戰兢兢的聲音裡還透著些許不解。怎麼都不明白,自從那事之後,夫人不是都被將軍禁足了兩個月了,一直沒鬆口讓夫人出去,怎麼今兒老夫人五十大壽這樣的重要日子,反而把人請了去?

  俞錦妍慢條斯理德打理著身上衣裙,妝容,只是淡淡道:「急什麼,讓她們等著!」倒是一貫以來囂張的答覆。

  外面就有女聲揚起,說道:「姐姐真是好耐心,前頭所有賓客都到了,單只等著姐姐一人,姐姐好歹也要體諒體諒別人,叫所有人都等姐姐一個,算怎麼回事?老夫人都生氣了,差我來看您呢。還是姐姐許久沒出現在人前,都不知道該怎麼見人了?」說話間,門口門簾掀起,一個容顏秀麗的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女子便走了進來,眉如遠黛,眸似星辰,身形嫋嫋,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端的是風流體態。臉上原本還掛著笑,只是在抬眼看到一身紅妝的俞錦妍時,卻猛然愣住了。

  不止她,跟著她進來的幾個丫頭婆子也都愣住了。

  有多久,不曾見過這樣一身盛裝的俞錦妍了?

  她們愣住了,俞錦妍可沒有。見到一群人,冷笑一記,只揚聲叫道:「外面人都死了嗎?都是怎麼當差的?這麼一群大活人進來都不知道通報一聲,那以後是不是哪個隨隨便便哪個阿貓阿狗就能進到我屋子裡來了?」

  所有下人順勢都低下了頭,青衣女子臉上的笑容再掛不住,沉聲道:「姐姐……」

  話還沒說完,俞錦妍便喝著下人:「還不過去給我掌嘴?妾字乃是立女,一個小妾,還敢叫我姐姐?秦姨娘,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叫了丫頭過來,「今兒你已經叫了好幾個姐姐了,念在今天好日子,我只給你五個嘴巴,再有下次,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丫頭哆哆嗦嗦的看了眼臉色鐵青的秦雪秦姨娘,哪裡敢動手?

  俞錦妍望了她一眼:「廢物!」

  秦雪得意望著俞錦妍,冷笑:「姐姐還當如今是從前呢?嫌她是廢物,那開始就不要打殺你陪嫁過來的丫頭婆子啊……」

  俞錦妍瞟了她一眼,伸手向前,「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就甩在了秦雪的臉上。

  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面,她就這麼狠狠甩了秦雪一記耳光,響亮的,毫不留情的,一記重重的耳光。

  秦雪臉都被打偏了。

  俞錦妍帶著幾許「怎麼老不聽話」的不滿看著秦雪:「我才說過的,秦姨娘是耳朵聾了嗎?還敢叫什麼?姐姐?」

  一切來得實在太快,不說旁人,就是其人自己,摸著疼痛的臉頰,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兩眼幾乎噴了火,憤而看著俞錦妍,伸手就要衝過去和她拼命。

  俞錦妍雙眼沉下,大喝道:「秦姨娘,你還想以下犯下不成?區區一個姨娘賤婢,敢對主母動手?你想嘗嘗家法的味道嗎?」

  秦雪身邊的丫頭婆子趕忙拉住了差點失態的秦雪,苦苦勸道:「姨娘,這可是夫人,您不能冒犯的啊。」

  只是秦雪此刻哪裡聽得進去?「什麼夫人?頂撞婆母,殘害人命,不敬夫君,她這樣的蛇蠍婦人,如何堪當將軍夫人?」

  「哈哈~」俞錦妍聽著她那義正言辭,突然就笑起來,就像在看著一場可笑滑稽的鬧劇,搖著頭走到秦雪跟前,「我不配?難道你配?」

  鮮紅的衣袖在秦雪跟前晃過去,看的秦雪眼睛都燒紅了:「看到了嗎?這樣鮮紅的顏色?大紅色,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秦雪啊秦雪,你羨慕了多久?可惜,秦姨娘,你一輩子,也穿不了這個顏色!」

  這樣囂張篤定的一刀刀往秦雪傷口上紮,若是眼光能殺人,秦雪那暴虐的眼神,怕早已將俞錦妍劈成了兩半。但秦雪要真是這麼簡單就能被打垮的話,也不能跟俞錦妍鬥了近十年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笑道:「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來,怎麼倒忘了,雖說妾室穿不得紅,可等我兒將來建功立業,為我請封誥命,我自有鳳冠霞帔,如何穿不得紅?」捂著嘴又得意笑起來,「我倒是忘了,姐姐的兒子大少爺三個月前沒了,難怪忘了這一點。」

  俞錦妍並不說話,只是狠狠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雪臉上,瞬間打散了她臉上那得意的笑。俞錦妍看著憤憤不平的秦雪,只是淡淡挑眉:「你兒子?你一個妾室,敢叫府裡的少爺為兒子?」頭往上一抬,雙眼直直盯著她的,說道:「那是我的兒子!」

  秦雪這回真的是變了顏色,幾乎是失聲驚叫道:「你想搶走我的兒子?」一會兒才鎮定下來,「不,不會的,你才不可能抱養我的兒子。」

  俞錦妍只是淡笑著看著她:「怎麼不可能?你不才說,我剛死了兒子?抱個妾室生的養在身邊,有何不可?」

  秦雪被她一口一個妾室叫的著惱,梗著脖子道:「將軍對你早就不滿了,他絕對不可能允許這件事的。還有老夫人,她也不會准許的!」

  對此俞錦妍只是瞄了她一眼,便大笑起來:「原來你是仗著她們啊。嘖嘖,看來我這三個月閉門不出,還真把你的心養大了,都忘了我俞錦妍是什麼人了?」湊近了去,低聲笑道,「將軍?老夫人?你看看他們,他們不喜歡我,不樂意看到我,把我禁足在這院子裡……可今天,老夫人五十大壽,他們不還是要客客氣氣,請我出去飲宴?」

  秦雪臉上表情數度變換,很想告訴自己,俞錦妍只是在虛張聲勢,可是腦子裡,卻一直回復先前老夫人開口讓她去請俞錦妍過來時那滿心不甘願的表情。那時她還在疑惑,老夫人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讓俞錦妍出來?明明她自沒了兒子後性情大變,打殺院中下人的手段殘忍嗜血,京裡有頭臉的人家誰不皺眉?可就這樣,老夫人還是堅持要俞錦妍出來赴宴……

  俞錦妍瞧著秦雪那不甘心的臉,嗤笑起來:「想不明白為什麼?」

  秦雪撇開臉,重重哼了一聲。

  俞錦妍並不理會她,只是高昂起頭看了眾人,昳麗耀眼的容顏這一刻,更有說不出奪目的光彩。只聽她大聲說道:「我俞錦妍,晉陽侯府嫡長女,父兄先後襲爵,外家樂毅候,皆簡在帝心,嫁入莫家門庭時,十里紅妝,莫家寥落,唯有一子在軍中為校尉,入門十二年,夫君在外征戰,我上奉養公婆,下教養小叔小姑,為公公守孝三年……」俞錦妍環視了眾人,「只憑此,便是我膝下再無子嗣,將軍府,誰都動不得我!」

  瞟了眼秦雪:「真可惜叫你失望了,只是,你的將軍和老夫人,永遠不可能撇開我!」眼神往下俯視著這個叫她噁心了十來年的女子,「蠢貨,難道你忘了,我兄長,是為什麼而亡的嗎?」

  秦雪倏然變色。

  翩翩君子晉陽侯俞琮言,貌如朝陽,身若長松,才思敏捷,心思縝密,年少襲爵晉陽侯府,莫有不服。三年前為救聖駕,捨身撲救,被亂黨射殺,上賜封號「忠毅」!忠心耿耿,毅力頑強。

  俞錦妍冷笑一聲,「秦姨娘對主母不敬,罰跪地三個時辰,你們都在這裡給我看著,她要敢有半點不老實,不必留情!」

  一眾下人俱皆低頭:「是,夫人!」

  秦雪咬著嘴唇,面無人色,這些人,還是她剛才帶過來的。

  俞錦妍長袖一甩,飄然經過秦雪身邊,帶起香風一陣,還有那帶著濃濃嘲笑的一句:「蠢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35 PM

第二章 楔子(二)

  振威將軍莫含章少年從軍,迄今也已十七年,立下戰功無數,三年前率軍擊退北狄進犯,活捉敵方將領北狄三王子,龍顏大悅,破格封賞從一品振威將軍,彼時,莫含章恰是而立之年。

  俞錦妍一身紅裝走到宴會廳時,眼瞧著府裡張燈結綵,紅綢紅燈籠掛滿了整個院落回廊花園,處處喜慶,下人們個個喜笑顏開,不由冷笑,有這般了不得的兒子,將軍府老夫人沈氏五十大壽,可不是得好好慶賀?

  頭重重往上一仰,強行克制住眼底的酸意,今天這樣的場合,她可不能掉眼淚呢,這樣的好日子,掉眼淚,太不吉利!

  下人們看到這樣盛裝的俞錦妍,全都傻了眼,瞠目結舌,目瞪口呆。夫人不是被老夫人將軍禁足在厚院了嗎?怎麼又出來了?他們還當夫人沒了大少爺,又不得將軍喜歡,這回事再難翻身了,可瞧著這模樣,哪像是不好的?

  沈氏身邊的趙嬤嬤匆匆走過來,看到盛裝打扮的俞錦妍時,先是鬆了口氣,接著又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才疾步過來給她請安:「見過夫人,小的可算是找到夫人了,老夫人正等您呢,這不,叫小的我過來接您。」

  俞錦妍瞟了她一記,搖頭冷笑:「接我?不是怕我穿的失禮,所以派你來監督我的?」

  趙嬤嬤尷尬的打著哈哈:「夫人您可真會開玩笑,老夫人怎麼可能這樣呢……」

  俞錦妍輕蔑地嗤笑一聲,再不理她,只往前頭走去。趙嬤嬤便是再不高興,也只能小心陪著不是,在前頭領路。

  這場壽宴真的很宏大。

  俞錦妍一路走到正廳,屋前的天井都被清理出來擺上了桌椅,看那一桌桌的,怕不下五六十桌。俞錦妍便問趙嬤嬤:「倒是熱鬧。也不知道這是開了多少桌?」

  趙嬤嬤鬧不明白俞錦妍的深意,低著頭小心答道:「回夫人的話,將軍說,湊個整數,吉利,今兒恰恰好,開了百桌。」

  「是嗎?我說這麼熱鬧呢。」俞錦妍不鹹不淡得說了一句,腳下不停。

  趙嬤嬤提著顆心,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走到正廳前頭,伺候的下人就多起來了,幫著招呼賓客的莫含章妹妹莫流采正招呼了一個女眷入內,瞧見俞錦妍,怔了怔,很快又堆起笑起來:「嫂子你來了?我還擔心你呢,正說等忙過這一段就去看你,如今瞧著,倒是全好了。」

  俞錦妍一掃先前的冰冷生疏,對著她燦爛笑道:「好了好了,都這麼久了,我還能不好?早就想找個時間跟你聊聊天了,偏你家裡忙,不能隨意回來,見不著面。今兒就別走了,咱們姑嫂兩個晚上偷空好好聊聊。」隻字不提她在厚院三個月,莫流采不過開頭來過兩次,此後便再不見人影。

  也不等莫流采說話,俞錦妍對著旁邊的張太太笑道,「好久沒見張夫人了,最近真是容光煥發啊,瞧這膚色,快說這是擦得什麼粉?這麼好看,可不許藏私。」

  張太太被逗得直笑:「好久沒見你,還是這麼厲害一張嘴,我這不還是擦得怡月軒的茉莉花粉,能有什麼不一樣?」

  俞錦妍便誒了一聲,道:「騙我!要真是一樣的粉,今兒你會這麼不一樣。要不就是得了什麼好養身方子,快說,可不瞞著。」

  張太太便抿著嘴笑:「要說啊,還真有個方子,你想要?回頭我抄給你。」

  「這感情好啊。」俞錦妍拉著她直笑,親親熱熱帶著人進屋去了。

  莫流采站在原地,看著兩人往前走,眼中凶光一點點彙集,跺了跺腳,恨得直咬牙。俞錦妍,天生就是她的剋星一樣,從來有她的地方,就沒有人看得見她!

  走進正廳,沈氏坐在上首,身邊站著次子莫飛景的媳婦舒月朝,婆媳兩說說笑笑,好不親密。俞錦妍低著頭諷刺得想,這兩人狼狽為奸,倒是投契得很。

  見著她來,沈氏和舒玉朝還好,倒是屋內坐著的夫人太太都嚇了一跳,有平素來往交往密切的就迎上來,好不親熱道:「錦妍啊,好久沒見你了,你可算捨得出來的。」

  俞錦妍不去想她話裡頭的這份親熱到底真假幾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幾個月前將軍府鬧得翻天覆地,只是跟著笑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這些日子光顧著自己的事,倒是疏忽了那麼,一會兒啊,我自罰三杯,給你們賠不是。」

  所有人轟然大笑,只道俞錦妍豪爽!

  可不是,昔日京中貴女,今日將軍夫人俞錦妍,自來便是有名的爽快人,無論說話還是做事,自來直接爽快!

  婆媳三人言笑晏晏招呼著客人,偶爾還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看起來和諧極了。滿堂賓客雖然皆都歡笑,心裡在想什麼,俞錦妍用腳想都知道,怕一個個,都好奇瘋了吧。

  沒了兒子的俞錦妍,據說被禁足了的俞錦妍,聽說整個人都瘋了的俞錦妍,居然還好好的?

  俞錦妍臉上笑得越發燦爛起來,是啊,她俞錦妍,再沒有比今天更好的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前邊派人來,說是賓客要給老夫人拜夀。沈氏樂呵呵站起身,舒玉朝趕忙扶著她,俞錦妍並不過去,只是不鹹不淡站在一旁。

  沈氏就不喜歡她這一點,誰家媳婦不是巴結著婆婆,就這個大兒媳,架子揣得老大,一點也不知道討好人。經過俞錦妍身邊,沈氏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檔兒,低聲嚴肅道:「今兒你可給我安分些,若是敢鬧出什麼……」

  俞錦妍看著旁邊舒月朝臉上克制不住的笑意,懶懶道:「又怎麼樣?老夫人想把我怎麼樣呢?」

  沈氏一口氣被她頂在胸口,差點當著眾人的面發作起來。俞錦妍又去扶她:「我開玩笑呢,老夫人怎麼還當真了?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您可得多笑笑,這麼多客人瞧著呢。」

  沈氏掃了眼四周的賓客,硬生生咽下了胸口的那股子氣,這要不是在人前,她非得狠狠甩開俞錦妍挽著她的手不可?如此刁婦,若不是聖上憐惜她兄長,待她寬厚,她非得叫含章休了她不可!

  俞錦妍可不管她怎麼想,走入前院時,她眼睛就再離不開那些富麗堂皇的裝飾。

  瞧瞧那一座座的燈架,從回廊道屋前,一排排懸掛的燈籠,用一條條繩子綁好掛起來,俞錦妍甚至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燈籠,多少座燈架,只覺眼前一片炫亮,明明是晚上,可前院裡燈火輝煌,更甚白日。

  一步步走進前廳,才靠近,門口的下人就都彎身行禮,門內的官員有看到她們的,都站了起來,她跟著沈氏走進門去,所有看到她們的人都微笑著看著她們,紛紛站起來,或點頭示意,或微微彎身,一個個的,看起來真是和善極了。

  她撇過頭去看沈氏,在這樣的場景下,沈氏早已忘了先頭在她這裡的不愉快,她像是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一樣,滿足、愉快的全身都散發著快樂的氣息,一邊點頭向周圍人示意,一邊不住的輕笑著。

  俞錦妍都能清楚地看見她嘴唇一張一合,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叫她看得如此的清晰……那「哈哈」的笑聲,嘴角的弧度,彎起來的眉眼……

  俞錦妍死死咬緊了牙關,拼命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母親。」

  一聲低沉的男聲,俞錦妍望過去,沈氏歡快地看著走過來的男人,裝模作樣的假嗔道:「你這孩子,我就是一個生日,你怎麼這麼勞動大家,太隆重了。」

  莫含章笑起來,粗獷淩厲的五官這一刻都柔和了,低聲笑著和沈氏道:「母親五十大壽,自然要好好辦,再隆重也不過為。」

  一旁莫飛景也走過來:「母親今兒就只要享受就好,旁的就都不要說了。」更哄得沈氏眉開眼笑。

  舒月朝給兩人行禮,莫含章淺笑著對她點點頭:「辛勞弟妹了。」舒玉朝忙說不辛苦。莫飛景便笑著和莫含章道:「她是母親的媳婦,為母親的壽禮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大哥你別說這些見外的話。」

  莫含章聽著欣慰極了,拍了拍莫飛景的肩膀,贊許而笑,眼神再瞟到俞錦妍,臉色就拉了下來,眼中的喜悅,也瞬間收了起來。

  俞錦妍突然很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看著莫含章,諷刺、嗤笑。

  莫含章是典型軍中兵丁,身材高大,俞錦妍站在他身邊,才只到他的肩膀,肌肉虯結有力,他的丈二長槍,是精鐵打造,足有三十餘斤,每天莫含章拎著耍槍,就好像在玩似的一般輕鬆。他的眉毛又粗又濃,大概是經常擰著眉頭,眉心還有兩道豎紋,讓他本來就不親善的一張臉,看著更加嚴肅可怕。高高的鷹鉤鼻,薄唇,方臉,這樣的莫含章,一點也不符合時下欣賞的俊美,相反,反而健壯的有些叫人害怕。

  軍中的人說這樣的男子才叫真男人,有男子氣概,但是在講究君子翩翩風度的文人雅士,閨秀千金這裡,少不得便顯得有些粗魯了。

  最少,俞錦妍好些來往的夫人太太,私下說起來,都覺得莫含章看起來太凶了,生怕他私底下會動手打人。

  俞錦妍倒覺得她們想得太多,莫含章這人,要收拾旁人,哪還用得到拳頭?他只要冷眼旁觀,就足夠她掉進地獄,一刀刀被人淩遲了。

  莫含章看著俞錦妍的眼神很是不善,大概是顧及賓客在場,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笑著扶著沈氏在上面落座。

  當著滿堂賓客,他高聲道:「今日多謝各位賞臉,來我母親五十壽宴。我莫含章,謝過各位了。」說著鄭重揖禮。

  眾人連忙還禮:「可不敢當將軍這般。」

  莫含章又看向了沈氏:「兒子能有今日,多虧母親多年教養,兒子今日,給您磕頭拜夀,願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下人搬來蒲團,莫含章雙膝跪倒,對著沈氏就是「咚咚咚」三個響頭。

  沈氏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連忙起身去扶他,含著淚道:「好孩子,好孩子……」

  旁人看著他們母子的眼神,都透著欣慰。

  好一副母子天倫的畫卷啊!

  俞錦妍當著眾人的面,便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對虛偽的母子兩,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們就這般大肆慶賀,還在這裡表演什麼母子情深?」俞錦妍直直指著莫含章和沈氏母子,高聲喊道,「你們也不怕我兒半夜來質問你們,緣何如此冷血?」

  這般突兀的一句,滿堂瞬間譁然,莫含章惡狠狠一眼瞪著俞錦妍,俞錦妍卻寸步不讓,咬著牙毫不示弱得對上他的眼睛……

  整個大廳,亂成了一鍋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40 PM

第三章 楔子(三)

  盛大喜慶的壽宴上,賓客雲集,金玉滿堂,達官顯貴齊聚。振威將軍莫含章當眾給母親沈氏下跪拜壽,孝心動人,眾人皆讚歎不已,他的妻子俞錦妍卻當眾失聲大笑。

  「好一對虛偽的母子兩,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們就這般大肆慶賀,還在這裡表演什麼母子情深?」俞錦妍看著兩人的眼睛裡,都透著凶光,臉上是數不盡的嘲諷。

  滿堂瞬間譁然,眼神在莫含章沈氏和俞錦妍之間來回打量。莫含章惡狠狠一眼瞪著俞錦妍,恨不能生撕了她,俞錦妍卻絲毫不怵,咬著牙毫不示弱得對上他的眼睛。

  沈氏氣得都要厥過去了,二媳婦舒月朝和女兒莫流采忙來扶,莫飛景氣哼哼的,要不是莫含章還在,他怕都忍不住要跳出來狠狠責問俞錦妍了。

  婆婆五十大壽,媳婦卻當眾指責虛偽?俞錦妍這個兒媳婦,當得可真好!

  莫含章咬著牙,眼底是一片憤怒的風暴,只是當著賓客不好發作,只能沉聲喝令俞錦妍:「什麼話回去再說。這樣的場合,你也敢鬧?」

  俞錦妍卻根本不理他,反倒是愈發高揚了聲音道:「莫含章,你有沒有心?我兒子難道就不是你兒子嗎?他死了才三個多月,才過百天,你倒好,立刻就卸了白幡,張燈結綵給你母親賀壽!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那也是你的骨肉,什麼了不得的喜事,非得趕在這時候操辦?!」

  賓客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匯在一起便是一片雜音,莫含章沈氏等人都已是面沉如水,沈氏靠在莫流采身上,撫著心口直喊疼。

  莫含章瞧她這樣,看著俞錦妍的眼神便更是尖利如刀,喝了左右:「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夫人帶回去?」

  俞錦妍看著走上前來的下人,二話不說,卻是拔下了頭上的珍珠流蘇步搖,手一轉,尖銳的髮簪便抵在了喉嚨口,冷笑著看著眾人,高聲道:「我看誰敢?!」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俞錦妍難道還打算血濺壽宴現場不成?!

  高門貴女媳婦竟被逼得要在婆婆壽宴上以死明志,多大的醜聞啊!堂上賓客紛紛都閉上了嘴,只專注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

  莫含章只覺今兒自己的臉面全都給丟光了,要是私下裡,他早不客氣了,還敢拿死威脅他?他莫含章,從不接受威脅,偏如今那麼多外人在場,為了沈氏,為了家族顏面,他少不得還得虛以委蛇一番。

  耐著性子,莫含章問道:「孩子早夭,本就不是可以大辦的事。孩子沒了,我也心痛,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母親五十大壽,你我為人子,如何可以怠慢?且,都過了百天了……」

  俞錦妍卻根本不接受:「活著的人還要活著?莫含章,你說的倒是輕鬆!也是,死了這個兒子,你還有別的兒子在,以後也多得是人給你生兒子。可是我呢?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以後也不會有孩子了。你怎麼不想想我?非得在我心口上戳刀子,你成心的嗎?!」

  見著沈氏抱著舒月朝莫流采大哭,俞錦妍嗤笑一聲,喝道:「我的好婆婆,你對人都說疼我兒如命,緣何我兒去了三個多月,你竟就能開開心心樂樂呵呵辦壽宴了?!兩面三刀,口蜜腹劍,莫沈氏,你虧不虧心!」

  「俞錦妍!」沈氏被說的顏面掃地,莫含章如何能忍,對著她便是大吼道,「你敢這麼跟我母親說話?」

  俞錦妍欺步上前,也是吼道:「我如何不敢說?莫含章,你別忘了,要不是我,你莫家早就完了!」環視堂上賓客,「當年要不是我晉陽侯府助你,你在邊境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要不是我俞錦妍為你操持家務,拿嫁妝補貼,你妹妹弟弟,能有今天?」一手拿簪子抵住喉管,一手卻指了莫含章道,「你在外征戰,我為你主持公公喪儀,守孝三年。對你那母親誠心侍奉,一手扶起莫家……如今你官拜將軍,我卻連唯一的兒子都沒了,莫含章,你拍著胸口說,你對不對得起我?!」

  一番話下來,莫含章臉上先時的怒氣便消了大半,沉默一會兒,正要說話,沈氏卻已然哭道:「老大媳婦,那你別說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個老婆子,都要踏進棺材的人了,還做得這麼個混事,是我的錯啊……」

  舒月朝莫流采也都抱著她失聲痛哭。

  莫含章原本軟化的臉龐,便有一點一點堅硬了,滿含著怒氣看了俞錦妍:「你對我家雖是勞苦功高,可為人媳婦,如何可以這般對婆婆?你再仗著往日對莫家的恩情在這裡鬧事,別怪我不客氣!」

  俞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幾步湊到莫含章跟前,誰都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反手就給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卻在他臉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錦妍盯著他:「不客氣?你想怎麼不客氣?」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錦妍,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臉上的痛楚不過是一絲絲,可這份羞辱,卻叫莫含章難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給我帶下去!」

  鬧的這麼大,俞錦妍哪能就這麼甘心被人拖下去,高舉起手裡的步搖,狠狠就紮進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開我!」

  莫含章氣得快要瘋了:「你還敢鬧?俞錦妍,你瘋了嗎?」

  俞錦妍十指直往他身上抓,大叫著:「我可不就是瘋了,就是被你家逼瘋的!」

  莫含章開始是沒防備才叫她傷了,這會兒有了準備,以他的身手,哪還能叫俞錦妍得手了去,雙手死死箍住俞錦妍,饒是俞錦妍手腳並用,也動不到他一絲一毫。

  反倒是俞錦妍,這麼一鬧,原本盛裝精緻的打扮,全都亂掉了,再加上張牙舞爪的動作,活脫一個瘋婆子一般。

  不說沈氏稱心,莫流采和舒月朝心中都是偷笑。俞錦妍,你也有今天?

  婆子走過來,從莫含章手裡抓過了俞錦妍,莫含章鬆口氣,才放開人,卻突然手臂一麻,俞錦妍趁機脫身開來,狠狠又是一簪子紮進他的肉裡,臉上哪還見方才的瘋癲若狂?卻是極度冷靜之後的淺笑。

  莫含章猛然心驚,正要說話,膝下一軟,卻是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

  「老大!」

  「大哥!」

  「將軍!」

  驚叫聲此起彼落,俞錦妍慢步踱到一邊,看著沈氏莫流采莫飛景等人飛奔過來扶住莫含章,緊張的直喊,手中步搖隨手用手帕擦了擦,對著眾人道:「你們別慌,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這種藥的好處,就是見血封喉,他方才又那般氣急動怒,毒氣攻心,想來一會兒就會過去了,沒什麼痛楚的。」

  好整以暇的模樣,仿佛在說著天氣正好,明豔的臉上掛著舒心的笑容,偏嘴裡說的,卻是下毒害人的話!

  眾人都是怔愣了一下才回過神,對著莫含章便是又哭又叫,莫飛景沖過來就要打俞錦妍,被人給攔住了,一邊還猙獰著臉直叫:「你這個毒婦,你這個毒婦!」

  俞錦妍站在堂上,環顧一邊四周,卻是大笑:「莫含章此番必死無疑,振威將軍府再無人可用,一堆老弱廢物,眾位心底若有想法,可別錯過了機會!」

  便有賓客瞬時變了顏色,心底已然盤算開來。

  莫含章更是一口血噴濺出來,眼神如刀般一片片淩遲著俞錦妍。

  還嫌刺激不夠,俞錦妍看著聚在他身邊的沈氏莫流采幾人,淺笑:「沒有了這個出息的大兒子,大哥,以後,你們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誰都能踩一腳?窮困潦倒?誰都看不起?啊~想來你們應該也不陌生才對不是?畢竟我嫁過來之前,你們不就是這樣的嗎?」

  沈氏莫流采都是恨恨看著她,俞錦妍也不理,看了莫飛景舒玉朝兩人:「二弟,如今沒了你大哥,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可怎麼好?二弟妹,你這賢妻,可得好好幫扶著他才好啊!」

  猛然遠處又有人大聲喧嘩,一會兒下人急匆匆衝進來大哭道:「老爺,老太太不好了,庫房大火,燒得厲害!」

  庫房,那是存放將軍府財務的地方。沈氏再撐不住,直接昏了過去。已然有賓客推說有事,告辭離開了。

  俞錦妍走近幾步,直直對視著莫含章:「這是你們欠我的,我只是要回來而已!」

  莫含章已不能言,死死看著她唇邊的笑容,眼前一片眩暈。

  俞錦妍將那沾滿了毒液的戒子劃過手心又掰正帶好,同樣淬毒的步搖插回頭上,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被澆了火油的大火,從庫房、厚院燒起,直燒毀了半個將軍府。振威將軍莫含章,一品夫人俞錦妍,夫妻同歸於盡,雙雙毒發身亡!

  這一夜,滿京城為之震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45 PM

第四章

  俞錦妍死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遺憾。

  誠然,莫家虧待了她十幾年,甚至最後她的兒子也因為他們的虧待而早早夭亡,對於莫家,不論是她的丈夫莫含章,還是婆婆沈氏,小叔莫飛景小姑莫流采等等,她都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好一刀刀淩遲了他們。可想想,叫一干喜好富貴,最愛攀附權貴鄙棄卑賤的小人從高高在上跌落谷底,從原本的富貴逼人,誰都要高看一眼的天上雲彩變成誰都能踩一腳的地上污泥,對這群人來,怕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吧。

  哪怕他們曾經經歷過窮苦,經歷過被人鄙薄,但是養尊處優了那麼多年,再回到從前,這份痛苦,可不是從頭到尾都窮苦的痛能比擬的。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是?

  更何況,還能弄死莫含章這個男人,俞錦妍怎麼想,都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威風赫赫的振威將軍啊,邊境駐守十餘年,軍功無數的莫含章,被譽為大周軍神的男人,死在了她的手裡,死前帶著滿心的不甘願,對著家人的擔憂,和恨不能弄死她卻無能為力的憤恨,死不瞑目地沒了生機……俞錦妍將莫含章死前那充滿怨毒的眼神來回在腦海裡回放,每想一次,都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暢快!

  他莫家,害了她一生,欠了她兒子一條命,現在她要回來了,彼此就可以不相欠,死後輪迴,她也能安心去了。

  俞錦妍就是這樣想的,所以確定莫含章毒氣攻心再無可救之法後,她才也給了自己一點毒藥,跟在莫含章後面入了黃泉——當然,她可不是追著莫含章去的,她不過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兄長,還有她的孩子了……

  俞錦妍可以對天發誓,她死前,真的是沒有半分不甘,半點不願,她那完全是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奔赴地府的,可為什麼,這樣的她,竟然會奪舍重生了呢?

  感覺到腦門生疼的痛楚時,俞錦妍還在想著,不說人變成了鬼,便沒了五感,不知道冷熱苦痛,怎麼自己都死了,卻還能感覺到腦子漲漲的,生疼生疼。果然那些個說書話本,都是騙人的。鬼跟人也差不多,照樣知道疼。

  俞錦妍便去揉太陽穴,想叫脹痛的腦袋稍微舒服些,誰知手抬到一半,人就給嚇到了。

  那麼粗壯的一條手臂,棕色還泛著油亮的顏色,虯結在一起的肌肉,看著都硬邦邦有力的一條胳膊,怎麼會就隨著她的心意動起來了呢?

  俞錦妍不自覺咽了口口水,隨著吞咽的動作,那胳膊又稍稍顫動了下,俞錦妍再不能騙自己,雙手動起來,兩眼往下一打量,虎背熊腰,筋骨強勁,手指關節粗大,摸到臉上,眉毛又粗又濃,鼻樑高挺……這哪是她的身子,分明是個男子的身體!

  奪舍重生!

  俞錦妍腦海裡快速劃過這個念頭,身子打個哆嗦,坐在椅子上就再不敢發出聲音了。

  如果只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身體,她也不會這般小心,偏就那麼一會兒,她已然認出來,她身處的這間屋子熟悉的嚇人,瞧那牆壁上掛的精鋼長槍,架子上放置的三十石弓,一堆堆疊放一起的書籍,還有書桌筆架上,她親手佈置的汝窯彩釉筆洗,玉管狼毫筆——這分明就是莫含章的書房!

  俞錦妍從來都不是莽撞的人,她很快記起來,當年開闢莫含章書房的時候,她還讓人把耳房收拾了出來,裡面備了各色物件,還有一張軟榻,專供莫含章累時可以休息。

  她跌跌撞撞往那邊走,果然就有一間耳房,收拾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俞錦妍心頭不詳的預感更甚,幾步過去撲倒了洗臉架前,放置銅盆的架子上面,一塊銅鏡就放在那裡。

  俞錦妍看著鏡中印出來的模樣人影,終於再沒撐住,蹌踉兩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竟然變成莫含章了?!

  這、這怎麼可能呢?

  哪怕是死了,她也該去到她的家人身邊,便是父母早已投胎,兄長也已輪迴,可總還有她的孩子陪在她身邊才對?她怎麼可能,就會變成這麼噁心的莫含章呢?

  一個男人?

  一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居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俞錦妍根本不能接受這一點,眼睛嫌惡的看了眼那粗壯的手腳,眼角瞟到桌上放了水果刀子,她一把抓過來,往手上一劃,血便滲了出來,溫熱的液體伴隨著疼痛,流滿了手掌,滴到了地上。

  俞錦妍呆呆看了半晌,居然不是做夢,她還會痛?!

  可,這怎麼可能不是夢呢?她變成了她最厭惡的男人,她親手弄死的男人,這麼荒唐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俞錦妍正在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再死一次,門外突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接著就是管家杜魯難掩喜色的聲音:「大人,夫人那邊傳來話,夫人昏過去了,大夫給診斷,夫人有喜了!」

  仿佛晴天一聲霹靂,原本還混沌著的俞錦妍一下就被驚醒了。直覺就揚聲道:「有喜?什麼有喜?」粗啞低沉的聲音出口,完全陌生的感覺,俞錦妍皺起眉頭,卻來不及不滿。這會兒,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杜魯帶來的那個消息上。

  如今她是莫含章,莫含章的夫人可不就是「俞錦妍」,「俞錦妍」有喜,那不就是,她的兒子來了?

  俞錦妍手指都在顫動,那是喜悅的顫動。

  杜魯在門口歡喜得直笑:「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府裡就要添丁進口,您就要當父親了!」話音才落地,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抬頭一看,主子滿臉驚喜,直直盯著他,不敢置信道:「你說的是真的?夫人真的有喜了?」

  杜魯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還道自家大人多沉穩,原來遇到這樣喜事,也會失態啊。笑著給他作揖道喜:「斷沒有假的,大夫已經診過脈,夫人脈象明顯是滑脈,已然有孕一個多月了!」又給莫含章道喜,「大人先頭才升了步軍校尉,這會兒夫人又有喜,雙喜臨門,吉兆啊。小的這裡,給大人道喜!」

  校尉,孩子,雙喜臨門……

  這些個字眼在俞錦妍腦海來來回出現,俞錦妍在原地呆愣片刻,突然拔腿便往內院衝去。

  她記得這一切。北邊邊境難得戰事停歇,莫含章軍中只留下駐守任務,朝廷將大部分軍隊撤回,因為他已經幾年沒回來了,自家大哥特意去兵部給疏通了關係,把他調回來在京裡待了一年。軍隊回京後,論功行賞,莫含章升了校尉,旨意下來沒多久,自己也有了喜訊。當時滿府人都說這孩子有福氣,府裡雙喜臨門,是大吉之兆,日後莫府,還有的好日子……

  那時候的自己,滿心歡喜,道是丈夫有本事,自己又好容易盼來了子嗣,日子真真再沒有不足的了。莫含章匆匆過來看她時,她還非纏著人家不讓走,拉著人語無倫次的表達歡喜之情……

  其實那時候,他已經不耐煩到極點了吧,偏自己那麼沒眼色,半點不知道不說,還拉著人家坐了一下午,結果害的人家秦雪姨娘,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腫了,還說是晚上沒睡好的緣故,在她跟前立規矩,小心翼翼的……

  俞錦妍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著,腳下已然到了厚院。

  那樣熟悉的景致,那樣華麗的裝飾,比起莫含章的書房,這裡的一切,才是她最熟悉的。可如今,她卻已不是當日的俞錦妍了。

  一步步挪到房裡,站在廳裡就能聽見奶嬤嬤那興高采烈的聲音:「哎呦喂,我的好夫人,這可是大喜啊,等了那麼多年,您和姑爺,總算是有孩子了。我已經給晉陽侯府去了信,不多久,侯爺肯定就能知道這個喜訊了!哎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俞錦妍聽著奶娘那顛三倒四只會說好的聲音,不用看都能想到,這會兒奶娘肯定是臉上笑開了花,雙手合十,對著天上拜,謝往來各路神仙庇佑,可算叫她懷上了孩子。

  入莫家門五年多,莫含章在軍中便有五年,除開新婚後,這次他回京,還是他們相處最長的時間。孩子,便成了她心頭最惦記的一件事。尤其他在軍中,一不小心就可能沒命,為他延綿子嗣,便顯得格外重要。

  那時候,俞錦妍自己也是想要個孩子的。既然嫁到了莫家,哪怕對莫含章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愛情,但也有幾分親情在,為他留點骨血且不提,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真正在莫家立下腳,日後也算有個依靠……

  在莫家,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日子就不會那麼難熬了吧。當日俞錦妍是這樣想的。

  可誰知到,她的孩子,活不過短短七年,竟就會沒了呢?

  俞錦妍想到此,抬起腳就要往裡屋走,她要看看她的孩子,哪怕,哪怕那孩子,還在娘胎裡也好……

  一腳還沒邁出去呢,突然聽的裡面有人不耐煩道:「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俞錦妍腳下一頓,這樣不悅的口氣,這樣不客氣的命令……

  莫含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5:50 PM

第五章

  俞錦妍呆立在門口,傻傻聽著裡頭的動靜,腦子裡混沌一片,好似千頭萬緒的事一下子全湧了出來,叫她措手不及之餘,整個人都怔住了。

  房間裡面還傳來她熟悉的聲音,那樣清亮漂亮的聲線,每每說起話來,都像是音樂一般的動聽,俞錦妍小時候教養嬤嬤就教她應該怎麼樣溫柔優雅的說話,利用每一次的停頓,低沉高揚來更加彰顯她聲音的優點。

  曾經,每個認識她的人都說,晉陽侯府的大姑娘,有著堪比黃鶯一般動人的聲線。

  可是現在在這個身體的人,顯然並沒有珍惜這幅難得的好嗓子,「她」似乎很不耐煩,滿身的憤怒,死死壓住那種想要歇斯底里的衝動,整個聲音都帶著極力克制的不滿,對旁人吼著:「我說了,都給我滾出去!」

  啪的一聲,是上等瓷器落地後清脆的響聲。俞錦妍突然很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著,當年自己身邊用的擺的全都是最上等的好東西,最難得都是成雙成對,一整套一整套的,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摔了什麼,就是可惜了,壞了一個,價值可就大減了。

  一會兒,俞錦妍便聽到紛遝的腳步慢慢朝門口走來,她往後退了兩步,門吱呀開了,率先走出來的,是她、不對,是俞錦妍的大丫頭藍枝,後面還有藍晶、藍翠、藍玉,二三等丫頭惜荷、洛兒、碧兒幾個,看見她,所有人吃了一驚,忙福身請安:「見過爺,給爺請安。」

  屋內驀然安靜的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原先還有強行壓制奔騰的怒氣的粗喘聲,可這會兒也都聽不到了,好像裡面的人,瞬間屏住了呼吸一般。俞錦妍有些奇怪的想著,自己的耳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那麼輕微的響動,居然也能聽到。

  對著這些熟悉的丫頭,俞錦妍心底不是不激動的,她死之前,四個藍已經被她嫁了出去,除了藍翠嫁人後還留在她身邊當了管事嬤嬤,其他的都放出府去過起了自己的小日頭,倒是後面受她器重的惜荷洛兒幾個,如今最大的只十四,小的還只是十二三歲。

  就在昨天之前,她因為自己的計劃,把這些人全都趕出了莫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打算,還當她受刺激過度,惜荷死也不肯出去,她給她賣身契的當天,她在厚院門口跪了一下午,俞錦妍當時是硬著心腸讓人把她拖走的。

  這些丫頭,是她最寶貴的財富之一。她願意已死復仇,卻不願意連累了她們。

  可如今,這些對她忠心耿耿的人都擔心的互視一眼,小心給他賠不是:「給爺賀喜,太太有了身子,府裡就要有小主子了。」又低聲為之前的事解釋,「太太好幾天沒睡好了,身子不舒服,難免就心情不好,還請爺看在太太有孕的份上,不要計較。」

  俞錦妍滿眼複雜的看著她們,她們忠心的,是俞錦妍,而她,明明內裡就是俞錦妍,外殼,卻已然不是她了……她們以後,怕是會對自己既防範又戒備吧,就像、現在一樣!

  紛雜的情緒在腦海裡打轉,俞錦妍勉力讓自己快速恢復著神智,神智還沒來得及思考之前,就已經下意識脫口道:「懷有身孕她還這般暴躁,身子不適?我看她是不樂意有這個孩子吧!」驕傲的,大男人的莫含章,怎麼可能高興自己肚子裡居然壞了個孩子?!

  瞬間,四個藍臉色都變了,後頭幾個丫頭臉上也浮現焦急之色,藍枝眼裡怒氣隱現,低聲道:「爺說笑了,太太盼著這個孩子都盼了好些年了,您不在府裡的日子,太太老是說,進門這麼多年,也沒能給府裡誕下一兒半女的,著實對不住您和老夫人,如今有了孩子,夫人心裡,可是高興壞了。」

  當然,藍枝心底也奇怪,怎麼剛才俞錦妍暈倒醒來後,聽說有身孕,不但不喜,反而臉色煞白跟見了鬼似的,隨後更是心緒不穩,怒氣上湧的把她們喝了出來……難道,是身子哪裡不舒服嗎?不管怎麼樣,在「莫含章」跟前,她都得向著自家太太。

  跟前的人是自己曾經最熟悉的人之一,說的話,都是向著「自己」的,俞錦妍雖然還在糾結著「莫含章」的事,對於忠心的藍枝,也不由得擠出抹笑容來,並沒有再說什麼刺激她們,只是點點頭,淡淡道:「行了,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下去吧。」抬腳便往裡面走去。

  當主子的,沒有義務對下人解釋太多,俞錦妍本人對自己的親信幾位寬厚,定不會做出這種抬腳就走的事來,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卻是這府邸的男主人「莫含章」,以他當年對厚院的生疏客套,若對幾個下人和顏悅色,反倒是奇怪了。

  俞錦妍只能在心底說聲抱歉,一路直奔往裡屋去。藍枝幾個立在原地,面面相覷,都是掩不住的擔憂。

  爺和自家姑娘成婚不多久就去了軍中,這麼多年,聚少離多,感情本來就不很深厚,老夫人又是個難纏的,不定在背後怎麼說自家姑娘的不好呢。看爺的樣子,對著那個從邊境帶回來的秦姨娘都比對姑娘好,姑娘如今心情不好,爺這會兒進去,兩人可不要吵起來才好。

  俞錦妍一路心狂跳著走到了裡屋,在跨過那道門的時候,俞錦妍還在想著,自己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待門後這個自己最熟悉如今卻是她最恨的人?

  千百般的思忖,在真正看到上首坐著的人影時,突然全部化為了泡沫,俞錦妍直勾勾盯著那個她曾經在鏡子裡不止千百次看到過的人影,身子不由自主地開始打起了哆嗦,就像是數九寒天,只穿了一身單衣一般,連牙齒都止不住顫了起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老天爺何其可笑,就莫含章這樣在戰場廝殺,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人命的殺星,害了她一輩子,還毀了她的兒子的男人,憑什麼跟她一樣再度來這世間?這樣的人,合該落入到畜生道去,做那牛馬豬羊,也好叫他為自己做下的孽償還一二!

  憑什麼他現在卻占著自己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屋子裡,還享受著她的人的忠心?

  莫含章很顯然也認出了她,臉上表情扭曲的可怕,她才剛剛站定,他便突然喊道:「俞錦妍,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俞錦妍自己要知道,那就好了!對著他,她便不屑的撇了撇嘴。

  很顯然,哪怕換了個身子,莫含章那副臭脾氣也沒有改變半分,得不到答案,他眼底戾氣劃過,站起來就衝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逼問她。

  可俞錦妍從來就不是個會乖乖站在原地不還手自己吃虧的人,莫含章這一動作,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戒備著在她伸手抓她時狠狠擒住她的手腕往外撥……

  很顯然,這兩人在動手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可是已經換了個身子。莫含章輕飄飄還沒使出三分力氣,俞錦妍卻是拼盡了全力——一個長期養尊處優的女人的三分力氣和一個天天舞槍鍛煉的莽夫的全力差距到底有多大?俞錦妍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呢,莫含章被她那麼一撥,整個人都差點栽倒出去,好幾步踉蹌,才險險穩住了身形。

  兩個人都有點發懵。

  俞錦妍看著自己的手,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自己居然這麼大力氣?不、自己居然,把莫含章推了個踉蹌?哪怕知道莫含章現在套的殼子是從前自己的身子,可俞錦妍在他手裡實在吃了太多虧了,哪怕是這樣,只要內裡的人是莫含章,想到自己居然憑著體力叫他吃虧了,俞錦妍心底,油然而生起巨大的滿足感。

  怪不得都說力氣大有好處,可不是如此!

  對比她的愉悅,莫含章可就不那麼痛快了,手腕被她方才那麼一抓一撥,痛得厲害,撩起袖子一瞧,雪白的肌膚上已然多了幾道青紫,莫含章不是那種一點小事就哭爹喊娘的人,這麼點小傷還不在他眼裡。只是如今這身子的體力,實在叫他受不了——這才多大力道,身子就受不了的?怎麼女人都這麼不受力嗎?

  兩人靜默著瞪著對方,好一會兒了,還是莫含章隱忍著先開了口,當然,這次他說話沒那麼嗆了,反而相當的好聲好氣:「俞錦妍,你看看你我現在的樣子,你覺得這像話嗎?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措辭相當的謹慎小心,說話時俞錦妍鬥可以聽出他那極力的隱忍。俞錦妍心情猛然便好了起來。

  「我不知道!」俞錦妍瞧著他,很悠然地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看著他,「你難道忘了當日壽宴上,我可是和你一樣中了毒的,我們都死了,死了以後的事我怎麼知道?一睜眼就猛然回到了七年前,我這裡也奇怪怎麼回事呢。」看莫含章臉色越來越差,俞錦妍生怕他不夠痛快,挑挑眉,「你可別動怒,大夫不是說了,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小心,別動了胎氣!」

  莫含章臉色瞬時鐵青!

  藍枝幾個站在門外,突然聽見屋內傳來「莫含章」歡快大笑的聲音,聽起來歡喜極了,不由都是鬆了口氣,忙忙合十禱告,「老天保佑,還好順順利利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02 PM

第六章

  莫含章看著坐在那裡捧腹大笑的身影,雙手在身側死死握成了拳,心底的怒氣隨著那一聲聲絲毫不掩暢快淋漓的笑聲一點點攀高,最後終於忍不住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偏這身體卻有一副清脆柔亮的聲音,明明他是那麼生氣的一句吼,配上這聲音,非但沒有半點氣勢不說,乍聽去,倒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莫含章臉都黑了。

  很顯然,俞錦妍也被娛樂到了,本就笑得不行,聽得這一句,頓了片刻,少頃,笑得越發歡快起來,指著他,笑得連氣都喘不勻了:「真是、真是沒想到,你、你也有今天?!」哎呦誒,真是要笑破她肚子了。

  要擱從前,俞錦妍如此下他臉面,莫含章早就甩袖而去,還能站在這裡受她如此嘲弄?可是……他低頭看了眼細膩雪白的雙手,身子稍稍一動,胸前那起伏的兩團重量叫他止不住就黑下了臉,藍枝開頭給他報喜的聲音還迴響在耳邊:「恭喜太太,大夫說了,您有一個月的身子了!」

  見鬼的有身子!

  莫家自開國起就是武將世家,他祖父當年在北疆,也是威威赫赫的一個人物,大小戰功無數,官位最高時為三品平北將軍。雖說只是三品,可這平北二字難得,當年誰人說起莫家老爺子,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讚,著實是個猛將。

  若不是他爹年少時對戰北狄不慎受傷,從此再不能持槍奔馬,上戰殺敵,莫老爺子去世後,莫家也不會快速的衰敗。自莫含章四歲時莫老爺子去世後,莫父想要重振莫家的念頭便一日強勝一日,莫含章三兄妹,取名含章、飛景、流采,皆取自古代名刀,莫父取名時,期望這三個孩子,能牢記莫家歷代戰場殺敵之榮光,為家門增光添彩,如名刀一般,一出刀鞘,天下皆驚。

  莫含章從小就被莫父嚴苛訓練,四歲開始練刀,六歲學騎馬,八歲學槍,十歲前弓箭不能脫靶,十歲後必要箭箭命中紅心……自小藥水藥浴的滋養,讓莫含章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強悍武藝,他堅強,他勇猛,對戰時奮勇殺敵,對敵人,心狠手辣,從不留情……

  柔軟,虛弱,這兩個詞,跟他之間的距離,仿佛天上地下,從來不曾有過交集。

  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嬌弱弱的後宅婦人,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天便是折磨,莫含章再忍不得了。

  沉著臉,莫含章告訴自己,如今敵強我弱,不是逞能的時候,俞錦妍小人猖狂,自己卻不能跟她太計較。壓下心頭惱意,莫含章對笑得不能自抑的俞錦妍嚴肅道:「你要笑我也不攔著你,可如今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說眼前的一切你都不知情,那就是你我都是死後重新活了一遭,還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俞錦妍,你要實在不想跟我商量一下眼前境況,非要一直笑下去給我添堵,我給隨便你。」

  俞錦妍皺起眉頭,瞧他好整以暇,臉上也沒了方才被取笑時的憤怒,自然也沒了玩笑的心。取笑人也要對方在意才行,對方不當回事,自己傻乎乎笑,又有什麼意思?

  而且俞錦妍自己內心裡,對眼前這些情況也是擔憂的緊。死後一朝回到七年前已是離奇,偏她和莫含章還換了身子,俞錦妍心裡哆嗦著想著,莫不是誰使了邪法不成?

  鬼神之說雖說飄渺,也世間傳說紛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經歷了這早死後重生,再回當年,俞錦妍想要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也沒了那份底氣。

  頓了頓,俞錦妍有些不甘心的收起了臉上的戲謔,肅容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終於能夠好好跟俞錦妍對話了,莫含章暗自也鬆了口氣,見她問,倒不隱瞞,把自己猜測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是被你用毒……」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眼俞錦妍,少不得帶上了幾分戾氣,偏俞錦妍很不耐煩的看著他,好像他說的什麼廢話一般,莫含章一口氣哽在胸口,這個刁婦!

  謀殺親夫,虧得這女人還有臉在他面前這般?!若可以,他真恨不能跟這個人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

  莫含章頭往旁邊一扭,生怕再看著俞錦妍,他會忍不住做出什麼事來,幾乎是咬著牙根,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道:「我當時可以感覺到,你給我下的毒極為霸道,我當時都喘不過氣,最後失去了意識……我想,我們當時,怕是真的百死無生,都喪命了。」

  俞錦妍挑挑眉,倒沒說什麼。她自己也覺得,七年後的她和他,應該都是死了。那可是她苦心叫人找到的毒藥,見血封喉、人越激動,藥性揮發變越快,以當時的情況,她和莫含章,斷沒有生還的可能。

  莫含章便接著說道:「若是如此,那我們應該都是死後魂魄入體。我倒聽說過,有法術高超者,可以招人魂魄,讓人死後重生……莫不是,有高僧為你我二人死後做法,以期讓你我還陽,最後卻不慎弄錯了時空,叫你我回到了七年前?」

  俞錦妍還真沒料到莫含章能說出這番話來,法術高超者能還陽續命,這些傳言她不是沒聽說,只是……「莫含章,你在說什麼傻話,你難道忘了我那時才做了什麼?我可是將將當著滿屋賓客毒殺親夫,大鬧了婆婆壽宴,我這樣的人,你說,誰會給我做法,期待我還陽的?自我哥哥去後,我娘家再無人可依,誰都不可能出頭給我做法,怕是連身後事都不一定有人會給我操辦,我這邊,絕不可能!」

  冷笑著,俞錦妍也潑了莫含章一盆冷水,「若真有這般能招人魂魄,續命還陽者,必然身具大神通,這麼多年,你我可曾聽說過有這般高僧?便是國師智空大師,我也從不曾聽說有這能耐。你認為,你死了之後,莫家剩下的那些個老老弱弱,有誰能有這麼大本事,能請來如斯隱士高人給你招魂?」

  莫含章本也是抱著一絲希望才說的,被俞錦妍這麼一搶白,臉色很是不好,卻也知道俞錦妍說的有幾分道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說,咱們這樣的情況,算怎麼回事?」

  俞錦妍一窒,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種鬼測莫名的事,誰知道算怎麼個回事?

  兩人靜默了好久,俞錦妍才乾巴巴道:「那要真是有人做法,把我們兩人還陽,你說,現在會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看俞錦妍這裡跟莫含章大呼小叫,極盡嘲諷之能事,可魂魄互換,死而復生,不論哪裡,自來都是遭人忌諱的事。若叫旁人知道,定會視她二人為鬼魅,輕則做法誅殺,重則火燒水淹,百般折磨而亡,不定還要有人來查問她二人是何等山精妖魅奪舍。俞錦妍自己就是貴女出身,這些高門大戶,掌權者的心思再清楚不過,要有人把他二人的事傳開來,她和莫含章,必然要再死一次!

  莫含章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纖纖十指映入眼簾的時候還很厭惡的皺起了眉,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眼前這般錯綜複雜的情況,饒是心性堅定如他,也不由得頭疼:「有沒有人我是不知道,只是你我如今,也算是鬼魅附體,就不知道,那佛堂道觀,菩薩真身面前,你我會不會現出原形?」

  不是說,菩薩有靈?他們二人換了個身子,從七年後再回來,也算是鬼魅了吧?可別到時候在佛前真君象前,露了行藏才好。

  俞錦妍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呻吟一聲,苦惱的長長一聲歎。

  莫含章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她:「你不是不在乎生死?當初殺我時何等堅決,怎麼如今倒怕起被人揭穿了?了不得,不過再一個死罷了。」

  俞錦妍哪聽得這樣含針帶刺的話,當即反唇相譏道:「要只是你,我當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若不是你肚子裡還有孩子,你便是死在我跟前,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話就極難聽了。莫含章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能隱忍到如今依然耗光了所有的耐心,這會兒俞錦妍還來刺他,少不得陳年舊賬一塊兒翻出來,質問道:「好個蛇蠍婦人!是了,你都能謀殺親夫,自然是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只是你這般恨我,還在乎這孩子做什麼?這可也是我的骨血呢。」

  子嗣從父血,世人論說孩子,皆先說父輩,俞錦妍生的孩子,可是莫家的種。她既恨不得莫家上下全都不得好死,又何必對姓莫的孩子這般關心?!

  俞錦妍氣極反笑:「你道人人與你這般冷血無情?鉉兒是我兒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便是有你一半血,那也是我的孩子。前世我不能讓他平安長大,這一生,我絕不會讓他連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莫鉉,便是俞錦妍苦心生下的孩子,她在產房裡掙扎了一天一夜,痛到極致才生下的孩子,從他剛出生起,俞錦妍便發誓,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跟前。誰知,短短七年,這孩子竟就夭折了。

  俞錦妍想到當日的喪子之痛,看莫含章便越發礙眼起來:「我自然不會如你狠心,眼睜睜看著我兒冤屈而亡,卻不給他說半句公道話,還給那兇手大肆慶賀生辰!」

  莫含章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鬧夠了沒有?我早說過,鉉兒的死與母親無關,分明是他自己貪玩游水染了病,如何能怪罪母親?」

  俞錦妍咬死牙根,對著莫含章死命運氣,生怕自己忍不住對他動手。「要不是你那好母親佛口蛇心,騙我兒子去她那裡,還不讓人看好他,他怎麼會落水?也就只有你才相信什麼『失足落水染病』的鬼話,當日要不是趙嬤嬤見勢不對去找,怕我兒連染病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溺水而亡了吧?莫含章,你眼睛都瞎了嗎,你還真當你母親喜歡鉉兒,我告訴你,她恨不得他死呢!」

  莫含章猛然站起來衝到她跟前,猙獰道:「俞錦妍,你再敢污蔑我母親?!」

  俞錦妍反倒笑起來,往他跟前挺起了胸膛:「你敢怎麼樣?」

  互換了身體的差距此時顯露無疑,往日都處下風的俞錦妍,此刻仗著男人的身體,居高臨下,整整比莫含章此刻的身體還要高了一個多頭,身子也粗壯了一圈,就是俞錦妍自己想著,她要制服此刻的莫含章,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就像當日她兒死去,她怒氣衝衝去往沈氏那裡討要說法,被莫含章輕而易舉制服一樣。

  「風水輪流轉。」俞錦妍嗤笑著看著他,「莫含章,就你現在的樣子,你能拿我怎麼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09 PM

第七章

  莫含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俞錦妍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似乎連溝通都不能了,兩個人說話時,彷彿各說各話,他說的她聽不見去,她說的又多是誇大虛構,有時看她那樣信誓旦旦的說沈氏對她不好,流采背後怎麼使壞,莫含章都在想,到底是他母親他妹妹真的對她不好,還是俞錦妍想的太多,滿腦子都在想誰在害她……

  莫含章不是沒查過,她說的沈氏故意針對她,不喜歡她生下的莫鉉,莫流采話裡話外針對她,弟妹舒月朝在背後使小動作……結果,一切證明,一切鬥不過是小事罷了,雞毛蒜皮一點點的小矛盾,這些女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她們都能看得比天還大。

  可沈氏會故意害死莫鉉?莫含章真想剖開俞錦妍的腦袋看看,她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她怎麼會生出這麼可笑的一個念頭?莫鉉可是沈氏親孫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莫含章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會那麼狠心害了自己的親孫子,而且,她是那麼喜歡這個孫子。

  俞錦妍已經瘋了,哪怕她看不起自己家人,也不能這樣的誣賴她們!

  莫含章面對著執意說是沈氏害死了莫鉉的俞錦妍,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年他有能力的時候,他可以把她禁足,不讓她出門,不看見她,可現在的鬼狀態,他變成了個女人,變成了內宅婦人,然後,他現在,連讓她禁足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她認為,自己的母親害死了她的兒子!

  「出去。」莫含章現在不想再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變成了女人,就開始任性起來,還是這種無能為力的虛弱感,叫他根本沒有辦法面對這個女人,這一刻,莫含章再不想聽到俞錦妍的滿嘴鬼話了,再看到她污蔑自己母親的那副嘴臉。

  莫含章覺得,自己母親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在她嘴裡就沒有一句真話!這個女人從來就沒看起過他的家人,她愛好者自己高高在上的侯府貴女的身份,瞧不起他這樣一個沒落後起的家族,她恨不能讓所有人天天、時時、刻刻都記得,她當年是下嫁的莫家,她、晉陽侯府,幫了莫家天大的忙,所有人都改感謝她……

  莫含章指了門口,對著俞錦妍喝道:「出去!滾!」

  俞錦妍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笑起來:「滾?看來,你是沒辦法把我怎麼樣了!」大笑著走過他身邊,「莫含章,你也有今天?!」哪怕心底恨得她要死,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俞錦妍方才爭執中暴怒的情緒猛然間就平復了下來。

  看著她走遠的背影,莫含章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可惜如今他的身子卻早不是那銅皮鐵骨的身子,這麼全力的一擊,雖然發出了重重的響聲,可手上同時,也傳來鑽心的痛楚。

  莫含章低咒一聲,門口藍枝幾個焦急的喊道:「太太,你沒事吧?」

  見鬼的太太!莫含章詛咒著,大喝道:「沒事!都走遠點,我要一個人待著!」

  見鬼的俞錦妍,見鬼的破身子!

  莫含章眼底堅決之色愈重,他一定要儘快找到辦法,把身體換回來!死後重生,不管是不是鬼魅,能再活一次,他絕不會自己找死。但是用這個身體活著?他寧願死!

  俞錦妍出厚院沒多遠,沈氏就派人過了來請她過去。俞錦妍想到沈氏當日對她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那種態度,哪願意去看她的嘴臉,不定在背後怎麼說她呢。哪怕現在頂著莫含章的殼子,知道沈氏不會直白地當著兒子的面說「俞錦妍」的不是,可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她昨天才大鬧了她的壽宴,心滿意足死了,一睜眼開,又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她現在,真沒心思應付沈氏。哪怕是暗自看她笑話,她也沒這個心情。

  對著來傳消息的下人,俞錦妍直接不耐煩道:「我還有事呢,老夫人那要沒大事我就不去了,回頭再說吧。」一甩袖就走了,留下那下人目瞪口呆的,直懷疑,是不是自己說錯什麼話了,不然,一直孝順得緊的大爺,怎麼突然連老夫人叫都說不去了?

  俞錦妍可不管下人想的什麼,別看她在莫含章跟前放話放得狠,姿態擺得高,可心底深處,她自己也沒底。實在是這重生來得太離奇,再加上換了個身體,她心裡總惦記得慌。要有陰謀怎麼辦?

  如果莫含章沒回來,自己一個人的話,倒好辦多了。這樣的念頭一起來,俞錦妍的心思就有些放開,如今換了身子,自己可就是這一家之主了,看是不是能……

  不行不行,俞錦妍搖搖頭,很快打消了這年頭,如今可不是晉陽侯府沒落,莫家起來的七年後了,現在這時候,莫含章拼死拼活在戰場上廝殺了五年,還只混了個校尉,晉陽侯府,她大哥如今這個晉陽侯,卻得天子看重,太子伴讀心腹,名滿京都的翩翩君子,莫府根本不是俞家的對手,自己要是動了莫含章,即便她跟大哥解釋清楚,可在外人看來,那就是莫家打了俞家、打了晉陽侯俞琮言的臉。俞錦妍是跟俞琮言相依為命長大的,任何可能損害俞琮言的事,她都絕對不會去做。

  更不要說,莫鉉還在莫含章肚子裡呢。她那可憐的、只在這世上活了七年的孩子,難得一切再重來,她難道要讓他未出娘胎,便夭折在這世上嗎?

  莫含章,現在不能動。

  可自己和他勢同水火,卻偏偏同守著一個秘密,萬一以後再爭執起來,他鬧開來……

  俞錦妍停下腳步,眼中嗜血之色閃過,他要敢懂什麼歪心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那老娘弟妹,就別怪她不客氣!

  這麼想想,他和她之間,如今卻是陷入了僵局。他有孩子在手,自己卻掌控著沈氏莫飛景莫流采他們。暫時的話,他們之間,應該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平衡。

  等到孩子生下來後……俞錦妍冷笑著,到時候,她可得好好跟莫含章,算算從前的舊賬!

  不過當前最緊要的,還是她們重生附體的事,要真是邪法作祟,回頭叫高僧看出來,或者到了佛前就露餡,這麻煩可就大了……

  俞錦妍煩惱的想著,腳下快步疾走,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一個嬌軟的身子,她本能皺起眉頭,還要問是誰也不看著路,一抬頭,眼前愁眉苦臉站著的嬌媚人兒,可不就是莫含章那心頭肉,掌中寶秦雪?

  她說呢,莫府的大爺在自家裡走路,還有不開眼敢直面撞上來的下人?原來,是故意投懷送抱的啊。

  「爺。」秦雪抬眼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垂下頭,在俞錦妍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她纖長的羽睫眨動幾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光滑的脖頸也露了出來,順著那柔美的弧度下去,隱隱綽綽還可以看到衣領下那雪白的肌膚。

  俞錦妍簡直要笑出來。原來,這就是當著她的面,裝得一等一溫柔嫻淑的秦雪?背著人,無時無刻都不在勾引男人!

  秦雪很顯然沒有察覺到眼前的人已經換了個芯子,有些關心,又有些幽怨道:「爺這是剛從太太那裡回來嗎?我方才聽說了,太太有喜了,真是要恭喜爺,就要當爹了!這樣的大喜事,難怪您歡喜得走路都心神恍惚了。」說著柔柔看著她,微微帶著點取笑一般,燦然笑起來。

  她的五官本就漂亮,不比俞錦妍每一處都如精雕細琢般的精緻,卻有種英氣的闊朗,眉目清秀,這一笑,更是整個人都活起來了,透著種生機勃勃。

  俞錦妍心裡登時就堵得慌。

  莫含章就是被這樣的笑容給迷住了的吧?邊境五年,他納這個女人在身邊整整三年,回京後跟著一起帶過來給她添堵,她才生下了莫鉉,這女人馬上就懷上了莫鎧,甚至後來,莫含章還護著這女人,給自己沒臉。

  俞錦妍真不是嫉妒她搶了自己的丈夫。從開始起,高大威猛的武將,就從來不是過慣了江南精緻生活的高門貴女喜歡的類型,俞錦妍嫁進莫家後,倒是真心想跟莫含章過日子,可惜他又很快去了邊境,縱她有心培養夫妻感情,也沒這機會不是?

  莫含章納妾,她並不反對。可莫含章為了妾室,把她的臉踩在腳底下,甚至傷害了她兒子的利益,她就絕容不下!

  誰家小妾是在嫡長子出生之後就馬上懷孕的?誰家會真正把嫡庶真正一體看待?甚至沈氏還故意抬高了她生養的莫鎧,來噁心自己和莫鉉!

  俞錦妍想到這個女人在發現自己兒子更得沈氏歡心的時候,在自己面前那得意洋洋的虛偽面孔,心底就一陣噁心。此刻她既然送上門來,自己要這麼簡單就讓她走了,那可就真白活了那麼多了!

  臉上綻開一抹真心燦爛的笑容,俞錦妍看著秦雪,歡喜道:「剛才沒撞著你吧?都怨我,一個高興,走路都忘記看路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秦雪的笑容有些僵硬,搖搖頭,說道:「爺放心,我好著呢,就那麼不小心一碰,能多大力氣?」頓了頓,才又問道,「爺很高興吧?您就要有孩子了!」

  「那可不!」俞錦妍揚起聲音,每一個字都透著歡喜,「這可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嫡子啊,我就要有兒子,要當爹了,這樣的喜事,我怎麼能不高興?!」眼角瞥到秦雪手裡捏的帕子都要被她扯爛了,俞錦妍驀然抓住她,歡喜道,「你也為我高興是不是?我盼這孩子,盼了可是好多年了,如今總算夢想成真了!」

  隨手叫了一邊站著的下人:「你通令下去,太太有喜,賞所有人兩個月月錢,晚上廚房加菜,所有人,跟爺我一起好好慶賀慶賀!」

  「爺就要當爹了!」

  俞錦妍歡聲大笑,下人忙不迭應是,連連恭喜他:「恭賀大爺心想事成!」

  滿院子人的恭賀聲中,秦雪的笑容,格外的牽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18 PM

第八章

  看到下人給她道賀,恭喜她喜得貴子的時候,秦雪那張明明恨到極致,卻不得不強裝沒事,還要擠出笑容的樣子,俞錦妍心底,別提多暢快了。

  「對了,這樣的喜事,總不能只在這樣隨隨便便就算完了,來人啊,給我去廟裡再捐上幾百斤燈油,再贈米施藥三天!」俞錦妍大手一揮,大笑道,「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莫含章要當爹了!」

  看起來,完全就是喜得貴子,歡喜得過了頭的樣子。

  不過旁人也能理解,莫含章如今可是已經26的人了,才有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可不是要欣喜若狂了!

  只有秦雪,面上笑得歡暢,心底,卻早被滿滿黃連苦水填滿了。

  她今年便要滿20了,自打她三年前起跟了莫含章,她做夢都想要有個孩子。跟她同個歲數的女子,這個年紀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就只有她,每次每次,莫含章再她房裡過夜之後,都要給她一碗避子湯,整整三年啊,從無例外——就因為俞錦妍。

  礙著俞家權勢,莫家,絕對不能讓一個妾室生在俞錦妍之前,庶長子,絕對不能發生。

  秦雪看著歡欣雀躍的「莫含章」,心底直發酸,要不是俞家壓著,自己早就能給他生下兒子了,想必那時候,他肯定也會像現在一樣的高興吧!秦雪苦笑著想著。

  等下人都離開後,秦雪拉著俞錦妍,嬌聲細語道:「爺,太太都有了身孕,那我,那我……您曾經說,我不能在太太之前有孕,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喝藥了?」

  俞錦妍聽到這話,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眼睛猛然死死盯住了秦雪,其中的淩厲不滿,嚇得秦雪臉都白了,哆嗦著叫道:「爺、爺?」

  俞錦妍這會兒卻沒心思再敷衍她了,怒然道:「你在我身邊都多少時間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到現在不還不知道嗎?你現在身份,你是不是都忘了!」

  秦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臉上刷白一片,哽咽著哭道:「爺?」

  俞錦妍正自發怒,見著她這模樣,越發來氣,高聲叫了人來:「把秦姨娘給我帶回去,沒我的話,不准她隨便亂走。」

  這就是要禁她足了。秦雪這下真有些慌了,她梗在莫含章身邊這麼久,還從沒見他這樣生氣過。「爺,爺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你原諒我這次吧。」

  對此,俞錦妍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喝令著下人:「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給我帶下去?!」

  下人開頭還當她只是說說,想到平日秦姨娘也算得寵,哪敢真對她動手啊,現在被這麼一喝,也顧不得許多了,彎身苦著臉對秦雪道:「秦姨娘,您看……」

  秦雪淚眼汪汪看了俞錦妍,俞錦妍只作不見,眉頭鎖的反而越發深了。秦雪再忍不住,捂著嘴跑開了去。轉身的那一刻,俞錦妍還能看到有淚珠從她眼角滾落——倒是可憐!俞錦妍淡淡的想著,見那些下人還傻愣在那裡,冷哼道:「你們幹什麼吃的,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送秦姨娘回去,告訴所有人,沒我發話之前,不准她出院子半步!」

  下人都被她這番疾言厲色嚇住了,連連應了聲是,快步追了上去。

  俞錦妍厭惡地看了秦雪消失的方向,轉身朝著反方向走開了去。真是晦氣,一整天,遇見的都是她不待見的!

  然後沒多久,更遭她不待見的也來了。

  沈氏到得大書房的時候,俞錦妍正半躺在榻上想事,她如今的遭遇實在離奇,發生的時間也太快,俞錦妍這會兒還沒完全調整過來呢。聽下人通報說沈氏來了,俞錦妍直恨不能把那桌子上的杯杯盞盞全打了才好,她心情已經夠糟糕的了,這女人幹什麼還要來給她添堵?

  偏這會兒俞錦妍頂的是莫含章的殼子,莫含章是出了名的孝子,母親親自來了,便是再忙,他也一定會放下事去招呼母親的。俞錦妍恨恨起身,為了以後,為了不被人發現不對,少不得,她還得過去把人敷衍好了。

  這會兒的沈氏比七年後可要年輕多了,歲月的流逝,便是用再名貴的補品滋養,也是遮掩不住它在臉上劃過的痕跡,如今的沈氏,臉上皮膚還沒有那麼鬆弛,膚色也白亮許多。只是大概兒子還沒有給她掙出個一品夫人的誥命,她的身板還不夠挺直,所以此刻的她,比起多年後,少了幾分威嚴嚴肅,倒是多了幾分慈愛。

  當然,也可能她對著媳婦跟對著兒子是完全不同的嘴臉,對俞錦妍冷漠生疏,對莫含章時,就是這樣溫柔慈愛。

  沈氏一進門,就看著俞錦妍笑道:「章兒啊,我這麼來,沒打攪到你吧?」

  俞錦妍倒是想直接回一句是呢,可要是莫含章,肯定不會這麼做的。為了避免言行太過不同被人懷疑,俞錦妍勉強打起精神,壓制住心底的厭惡,笑道:「母親說哪裡話,你來我這裡,怎麼會是打攪呢?」一邊請她在上首落座,一邊跟著陪同她一塊兒來的舒月朝點頭示意,「弟妹也來了。」

  舒月朝行了個半禮:「大伯安。」

  這樣的場合,舒月朝自然是沒有說話的分的,等到一禮完畢,她就又站回了沈氏旁邊,只靜靜聽著兩人的對話,輕易不開一句口。

  俞錦妍卻知道,別看她現在一副斯斯文文溫柔秀美的樣子,這才是真正咬人的狗不會叫,心歹毒著呢,平日沒少奉承沈氏,說自己的不好。

  沈氏也沒跟俞錦妍兜圈子,等到兩人見完禮,便焦急問道:「我怎麼聽說你給你那孩子捐香油贈米施藥的?你這孩子,做事怎麼也不跟我先商量一下,孩子頭三個月都不穩,你這麼大張旗鼓的,也不怕驚了送子娘娘!誰家不是小心謹慎,等過了頭三個月再說的,現在那孩子才一個多月呢,你就急成這樣,鬧得滿城皆知的!你、你叫我說你什麼才好?!」

  俞錦妍心裡不高興,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小孩子頭三個月不穩,沈氏這是暗示,孩子現在月份淺,隨時可能會沒了嗎?她還是做人祖母的,這話也能隨便說?「瞧母親你說的,那可是我兒子,能有什麼不穩?到時候,一定順順利利降生,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第一個孩子,自然是要好好慶賀的,怎麼能隨便?!」

  自打莫含章這次回來,似乎是為了彌補多年不在沈氏身邊的缺憾,對她一直是言聽計從,這還是他頭一次駁沈氏的面子呢,沈氏登時就有些不高興了:「你這麼大歲數才有孩子,你還怪我啊?我早說了,你在軍營裡,隨時都可能……我讓你早點讓秦姨娘給你延綿子嗣,生下個一兒半女,你非不同意,說是一定要你媳婦先生……結果拖來拖去,拖了五年。現在才有孩子,那不還是你自己造的!」

  見俞錦妍不說話,沈氏才又變換了個口氣,說道:「老大啊,我這也是為你,為孩子著想。孩子要賤養,才能活的康健。你瞧你二弟家的鋮兒,當日不也是站穩了三個月我才叫人對外公佈的喜訊?就是這樣,也只是府裡慶賀了一下,你現在倒好,才一個多月呢,府裡不說,還把消息傳遍京城了!你也不怕折了孩子的福分!」

  俞錦妍實在不耐煩聽她這番囉嗦,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樂意大肆慶賀她的兒子的到來?她要肯就怪了!

  「母親,二弟家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怎麼一樣?」俞錦妍只當沒看見舒月朝那瞬間變了的臉色,「不說我這麼大年紀才有的第一個孩子,這孩子他娘,可是晉陽侯府胞妹。就他的身份,我要不表態出來,晉陽侯府會怎麼想?我不好好對外宣揚宣揚,誰知道我們莫府的嫡長孫,就要出世了?」

  嫡長孫兩字一出口,舒月朝臉上的笑容,就再掛不住了。

  俞錦妍看在眼底,痛快在心底。不舒服了吧?活該!

  這麼多年莫家只有莫鋮一個孫輩,舒月朝自認她兒子就是府裡的嫡長孫了,也不想想,她家可是二房,嫡長孫,自然是長房嫡子!

  俞錦妍瞧著沈氏和舒月朝,她們想隨隨便便就打發了自己兒子即將到來的喜訊?這次有她在,她們休想!

  當年懷上莫鉉那年也是如現在一般,北疆難得有暫時的平靜,朝廷裁撤大軍,封賞功臣,大哥心疼自己新婚後不久就夫妻分離,便苦心將莫含章調回京城,還一力幫著他鎮住軍中那些別有心思的人,最終讓他的功勞沒有旁落,一舉獲封從四品步軍校尉。

  那時候滿莫府張燈結綵,不多久,自己又傳來喜訊,真真是雙喜臨門。

  按說,有這樣的巧合,自己的這一胎,該是受盡矚目,人人關切才對。

  偏莫家格外與旁人家不一樣,長子終於有嗣,莫含章還算有些高興,她朝夕相處過了五年的人,上至沈氏莫飛景,下至出嫁的莫流采,嫁進門的舒月朝,一個個的,都是不高興的。

  那時候她娘家強盛,還沒看清楚這些人的嘴臉呢,只覺得沈氏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不怎麼熱情,雖然見了她很熱情的說說笑笑,也會給她送東西,讓廚房給做補品,可對比起當日舒月朝懷孕時候的滿心歡喜,那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走路都怕一不小心哪裡碰到的小心翼翼,看上去,更顯得客套而生疏。

  小姑莫流采幾次來看她,眼見著晉陽侯府那邊源源不斷送過來的各色補品,請的有名的助產嬤嬤,一大群人圍著俞錦妍轉,實在眼紅,心裡記恨,乾脆後面就不肯來了。背後還跟沈氏抱怨,說她這個孕婦當得,忒金貴!

  就連莫含章這個當父親的,也在母親沈氏的「孩子剛懷上,大肆慶賀怕傷了福澤」的勸說下,秦雪那帶著憂鬱的傷心下,只是簡簡單單家人齊聚吃了頓飯來慶祝這個喜訊,旁的,就再沒有什麼了。

  俞錦妍當日雖然不大高興,卻想著日後還多的是機會給孩子慶賀,更沒有看清楚莫家上下的那副嘴臉,也就把這事給放下了。如今再重來,當年的遺憾,她卻是要一點一點都給補回來!

  她的孩子,這次,要在世人矚目下,風風光光來到這個世界上!誰、都別想踩下他的風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23 PM

第九章

  莫含章是被餓醒的。

  起來時他頭還很暈,腦子暈乎乎的,整個人還軟綿綿的沒力氣。坐起身來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腰骨無力。看看窗外,太陽已然西斜,他竟一睡睡掉了大半個下午!

  一瞬間莫含章都沒回過神來,自己最近好像沒幹什麼啊,怎麼體力突然變得這麼差了?這樣全身酸軟的感覺,多久沒有過了?好像自打他十四歲出師後,就再沒有這樣全身都快要散架了一樣的無力虛弱感了吧?

  然後莫含章就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波濤洶湧和那白嫩的雙手,這兩天發生的事快速在他腦海裡劃過,莫含章擰起眉頭低咒一聲,環顧一下四周,那精緻華麗的裝潢擺設,可不是俞錦妍的屋子?

  哪怕如今自己還只是校尉,厚院如今還沒有日後的大氣,可這份奢靡卻是從來沒有變過的,不說別的,單只說身下的這張軟榻,如今正是八月,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身下這張軟榻架子是用上等紫檀做成,睡在上面,還能聞到木頭本身那獨有的香味。大概是覺得原木色澤不夠鮮亮,能工巧匠便在榻腳上雕刻上了纏枝牡丹,將玳瑁仔細黏貼上去,形成花紋圖案,那些玳瑁都是顏色最亮眼,帶著不同光澤的上上品,組合在一起,乍眼看去,彷彿上頭有水光流動,波光粼粼,讓人止不住想起那幽幽泉水,渾身燥熱便消去了大半。要是再有光線照過來,那些玳瑁反射出光來,便猶如澄澈湖地下,陽光照進底部的幽然之感,美不甚收。

  這還只是軟榻的底部,再往上,軟榻中間是用紫竹篾細細編出來的軟墊,就那麼一層,巧妙的放在架子上,中間還留了一層空,正好通風透氣,可別看就那麼薄的一層,別說一個人,就是三個人一起睡在上面,也不會往裡陷進去,竹篾上還透著點點竹子斑痕,卻被工匠很巧妙的安排,最後和諧地組成了紋理分明的圖案。炎炎夏日,誰在這張榻上,可不叫人舒暢歡欣?

  俞錦妍就很喜歡這張軟榻,每年夏日,必要搬出來用,回頭再叫人仔細收好。莫流采當日撒嬌賣乖想叫俞錦妍送了這張軟榻給她,不行找工匠再給她也做一個,俞錦妍斷然拒絕,說是這張軟榻是她哥哥俞琮言心疼妹妹苦夏,特意找了最上等的木料,又去請匠作監最好的師傅親自動手,花費了整整半年時間才做好的,是哥哥對妹妹的一片心意,她絕不可能送人。至於說再請人做一張,俞錦妍表示,匠作監的師傅可不是好請的,再說,好木料也不是那麼好找的。莫流采無法,最後也只得算了。

  莫含章卻很不喜歡這樣的奢華。

  邊境生活從來都是艱難的,北方的環境本來就艱難,貧瘠的土地,惡劣的天氣,加上人口不如中原地區繁盛,再有北狄時不時進犯……便是富貴人家,生活也不比中原,更不要說軍營裡了。

  莫含章十五歲從軍,迄今為止,已然十一年,未娶俞錦妍時,他是沒落的莫家派進軍中,希冀可以建功立業的嫡長子,可惜,天下承平年代,要建立軍功本就不易,沒有後臺,便是稍有功勞,也可能隨時會被人頂替。這樣的日子裡,莫含章的日子,自然不可能過得舒坦。

  娶了俞錦妍之後,俞家透過關係在軍中為他打點,只是北狄來犯,莫含章為了搏取軍功,向來是衝鋒在最前線,哪個任務艱險困難,他便往哪裡去,日子過得,反倒比之前還不如。

  再加上等到莫含章懂事時,莫家已經敗落下去,莫父為了磨礪他,更是嚴苛訓練他,所有奢靡被認為會消磨人意志的東西,通通都被排除在莫含章人生之外,莫含章的小時候,甚至都沒有玩樂的時間,每日讀書習武,也就過年過節可以休息一兩天。是以,莫含章從來從來,都是簡樸的,食物,能填飽肚子就好。衣服,能保暖禦寒就好。他一生中唯一奢靡的兩樣愛好,大概也就只有武將最在乎的馬和兵器兩樣了。

  所以莫含章有時候真的很不習慣俞錦妍那種事事要求精緻美感的那種喜好,吃個飯,還要求飯菜色香味俱全,賣相稍微差點就不肯下口?這都是什麼毛病?!她知道這天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嗎?有那麼多美味的食物擺在她跟前,還這般挑三揀四,她可真夠金貴的!

  還有她的那些華麗的衣服,那些珍貴的首飾,那些奢侈的擺設……莫含章一開始是看不慣,有了樸素簡單的秦雪作對比後,對俞錦妍便更添了幾分不滿。

  這會兒輪到自己睡在這樣的屋子裡,躺在這樣的軟榻上,莫含章覺得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想要起身下榻,也不知道怎麼的,這麼一動作,眼前一黑,險些倒栽倒了去。

  「太太!」一聲驚叫,莫含章都還沒看清楚呢,藍枝已然跑到了她跟前,焦急地按住他想要站起來的身子,急道,「您這是幹什麼呢?醒了怎麼也不叫我們?怎麼看著臉色這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莫含章何時被人這麼一通追問過,還沒來得及回話呢,就被隨後跟著進來的一眾人吸引去了目光,倒不是來人他不認識——好歹是俞錦妍的丈夫,她身邊的幾個丫頭,莫含章還是分得清楚的——而是被她們手裡拿著的東西給嚇到了。

  藍晶捧著水、藍翠拿著絹布、洛兒捧了痰盂,還有惜荷端了水,還有藍玉領著華兒、凝碧捧了三套衣服,一眾人排開站在莫含章跟前,丫頭倒是個個鮮活水靈,若莫含章是那好色如命的,這會兒怕不定多高興呢——偏他不是!當即被這些人的做派給驚住了。

  要不是俞錦妍的奶嬤嬤趙嬤嬤突然進來打斷了莫含章的驚問,少不得莫含章得露出馬腳來。

  「藍枝,你這麼大呼小叫的幹什麼?不知道太太剛睡醒的時候會不舒服嗎?再說太太現在有了身子,你這麼咋咋呼呼的,不是叫她更難受?」趙嬤嬤聲音不快不慢,音量也不高,可看著藍晶的臉色卻很嚴肅,眼神淩厲地在她身上刮了幾刀,看得藍枝低了頭,這才回過頭來對著莫含章緊張道,「太太是不是又覺得頭暈了?這臉色看著不很好啊。」

  莫含章已然體會到俞錦妍身子的不健壯、不、是虛弱了,看趙嬤嬤的意思,俞錦妍好像經常會覺得頭暈,生怕她的身子有什麼不足,便順著她的話頭道:「是啊,有些暈。」還故意偏了偏腦袋,皺起了眉頭道,「這暈乎乎的毛病,也忒煩人!」

  趙嬤嬤臉上就泛起擔憂之色來:「家裡奉養的那些大夫可真都是吃乾飯的,太太每次起來都會覺得有些頭暈,可這麼久了,他們楞就是半點辦法都找不到。太醫院也是,自打王老太醫告老還鄉,剩下的那些人,可是一個不如一個了。當日您有什麼不舒服,王老太醫哪次不是兩帖藥就個治好了的?現在這些毛病,過來看了都多少次了,還沒給治好。」一邊又給她拿了水,讓他先漱口,「您先梳洗淨面,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蜂蜜水和幾樣點心,您吃點兒墊會兒肚子,大概能好點。」

  要不是她後面那句梳洗淨面,莫含章險些把這水咽進肚子裡去,默默把快要咽進喉嚨又給吐出來,藍枝擰好絹布過來要給她淨面的時候,莫含章還是沒忍住偏頭避開了她要幫她擦臉的動作,拿了絹布自己動手。

  索性藍枝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神色也一如既往,莫含章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俞錦妍那女人,不是真的連臉都要別人幫她擦的。

  漱洗過,趙嬤嬤指著那幾套衣服問莫含章:「太太喜歡哪一套?外面天氣正熱,這幾套顏色清爽,很稱太太的膚色。」

  莫含章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淡綠上衣,淺碧長裙,也很不錯啊,不過一個午睡,何必還要麻煩多換件衣服?便搖了搖頭,道:「懶得挑,就身上這套,我不換了。」

  趙嬤嬤卻不贊同:「這可不行。老爺才吩咐了,晚上要擺家宴好好慶賀您懷有身孕呢,等會兒太太還得見那些管事嬤嬤,好回廚房、外頭贈米施藥的事,還穿著上午這一身,可不像樣子。」

  莫含章見立著的幾個丫頭也是一臉理當如此的模樣,生怕再堅持下去會被瞧出不對勁來,便也算了,隨意指了一件衣服:「就這套吧。」又問趙嬤嬤,「你說老爺、他吩咐要擺家宴慶賀什麼?贈米施藥又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事,趙嬤嬤難掩滿身喜氣,樂滋滋道:「說起這事啊,太太,我正要跟您說呢。您這次有喜,老爺看起來可歡喜壞了,從這裡出去後,就下令給下人賞一個月月錢,還加菜,又說要給孩子祈福,到外頭去贈米施藥,後來見了老夫人,還說要擺家宴慶賀!」看著莫含章,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太太你可算是苦盡甘來了,在這府裡熬了五年,可算是有自己的孩子了。」

  藍枝藍玉幾個也都笑著道:「是啊,太太,老爺可是歡喜壞了,瞧瞧,多重視這個孩子啊。」

  趙嬤嬤有些理所當然道:「那可不是要重視這孩子,這可是老爺的嫡長子呢。二爺家鋮哥兒今年都三歲了,咱們老爺也都二十有六了,可不該有個孩子了!」

  莫含章聽著她們這麼一通子議論,臉都黑了,手從肚子上摸過去,很快就跟摸到燙手山芋一樣快速劃開,他自己的兒子,他當然也是歡喜的。可前提是,不是他親自「有」孩子啊!

  剛想制止她們再亂說話,藍翠已然叫了起來:「太太有了孩子才好呢,以後啊,我們就再不用看二太太仗著鋮哥兒在我們太太跟前那張炫耀的嘴臉了,就是老夫人那兒,我們也能鬆口氣,不用怕看臉色了!」

  莫含章一聽這話,倏然便板起了臉,視線冷冷掃過藍翠,冰寒的戾氣,嚇得藍翠一個哆嗦,整個人都呆立在了那裡,眾人瞧著不對,再不敢說笑,一個個小心翼翼站在那裡,害怕地覷著莫含章的臉色。

  莫含章看著她們,冷冷道:「你們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27 PM

第十章

  莫含章環視著屋內眾人,尤其是方才出言不遜,暗暗指摘沈氏舒月朝為難俞錦妍的藍翠,咋咋呼呼的,叫他心內尤其不痛快,淩厲的目光在她身上便格外停得久一些,直看得藍翠慢慢低下了頭,渾身不安,這才對著俱都不安的眾人冷然道:「你們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老夫人和二太太,那也是你們可以在背後隨便議論的嗎?」

  所有人不論丫頭還是趙嬤嬤,臉色都是變了幾變,可在莫含章如此冷冽的神色下,誰也不敢說什麼,莫含章猶自有氣,指著那藍翠道:「沒大沒小,都是俞……都是我平日沒管教好你,倒叫你眼裡都沒了個尊卑,誰你也隨便排揎!二太太怎麼了?老夫人怎麼了?她們平日對我哪裡不好?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跟這般以下犯下!」有心想指責俞錦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可不就頂著她的殼子?莫含章積了一肚子火氣,對俞錦妍的不滿益甚,看著這滿屋子的丫頭婆子,著實不順眼的緊。

  這話實在太重,藍翠自打跟了俞錦妍,就沒見她發過這般大的脾氣,一時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眼淚簌簌往下掉,半句話不敢分辯。

  莫含章卻不看她,只是對著眾人道:「你們平日也都給我警醒些,別仗著我寬容你們,就都無法無天了!」

  眾人誰還敢多說什麼,都是哆哆嗦嗦地應了聲是,就連趙嬤嬤也噤若寒蟬,不敢多話。

  就如莫含章說的,平日,俞錦妍確實對她們諸多寬容,不說趙嬤嬤是她奶嬤嬤,四個藍是她娘家帶過來的丫頭,平素忠心耿耿,單看藍枝今年都二十了還不肯嫁人,還在她身邊伺候,就知道這些丫頭對她是何等盡心,其他小丫頭也都是她喜愛的,最是貼心不過,才成婚丈夫就遠赴邊關,婆婆小叔小姑妯娌之間矛盾多多,俞錦妍在莫家的日子,並不開心,多虧了這些人想盡辦法逗她笑。下人便是抱怨沈氏等人,也是在給她抱不平,如此這般,俞錦妍哪捨得緊著約束她們?

  只是如今換了莫含章,他可沒有跟她們多年朝夕相處的情義,也體會不到她們對俞錦妍那份忠心,他只看到了她們對他母親的不敬,對舒月朝這個二太太的輕視,完全沒有規矩——這怎不叫他惱火非常?

  「哪怕我姓俞,既然嫁入莫家,那就是莫家的媳婦!」莫含章一字一句沉聲說道,聲音不很高昂,卻嚴肅至極,一聽就知道,說話人必是極認真說出這番話的,「老夫人,那是我長輩,二太太,那是我我弟妹,你們是我身邊的人,就也當敬她們為主,忠心伺候,小心謹慎。如今你們非但沒有如此,還在背後說其不是,說她們對我擺臉子?哼,你們是在這裡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這個猜測可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誰也不受不起這麼嚴重的罪名啊。藍翠實在止不住,嗚嗚小聲啜泣了起來,磕頭道:「太太您別說了,小的再大膽子,也不敢有這份心啊!」

  莫含章聽得卻更是不快:「不敢有這份心?你是在敷衍我嗎?我這才說你幾句,你就受不住在這裡給我抱怨叫我不要說了,對我你都敢這樣,對著老夫人和二太太,你還有多少敬意?」

  藍翠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瞟了眼莫含章,正對上他冰寒的眼神,瑟縮一下,低下頭哭道:「小的、小的不敢對太太有任何不敬,小的,小的沒這意思……」心底實在委屈的緊,一點都不明白,平日對她們都和顏悅色,從來沒發過脾氣的太太,怎麼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老夫人和舒月朝不是的話,她以前也不是沒說過,可太太從來沒這樣生氣過。今天,今天這都是怎麼了?藍翠咬著唇,泣不成聲。

  藍翠在俞錦妍身邊伺候都七八年了,趙嬤嬤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見她這般可憐,實在有些不落忍,不說別的,藍翠可是俞錦妍身邊的大丫頭,如今太太這般不給她臉面,也說不過去,便跟著求情道:「太太息息怒,藍翠這丫頭就是有口無心的,現在知道錯了,您就消消氣,小心別氣壞了身子。」

  藍枝藍玉等人也幫著求情道:「是啊,太太,您還懷著孩子,小心氣大傷身。藍翠她,已經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的。」

  藍翠也巴巴看著他:「太太,我知道錯了,我、我以後再不敢亂說話了。」

  過猶不及,莫含章倒還知道這道理,他現在可是初來乍到,眼下這麼一通發作已經是出格了,再要從重處置,怕是所有人都得瞧出他的不對來,更不要說,前院還有個她們的正經主子在呢,要知道自己發落了她身邊的丫頭,那悍婦還不馬上衝過來找他理論?

  莫含章想到此,冷哼一聲,對著藍翠道:「你自己去外頭跪上一時辰,此事便罷了。」眾人臉上都浮出震驚之色,莫含章卻沒反應,他自覺,自己已經夠大度的了,藍翠無奈,低聲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莫含章再看著眾人,「你們以後都給我記住,你們不但是我的陪房,我的下人,同時,也是莫府的下人!莫家的主子,也是你們的主子。再要叫我發現你們在背後非議主子……」

  趙嬤嬤藍枝帶著頭,所有人齊聲喊道:「小的們斷然不敢了。」

  莫含章這才收回氣勢,軟和了臉色,嫌惡地看了眼鏡子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模樣,問趙嬤嬤:「你先頭說大爺發話要準備家宴,什麼時候開始?」

  經過前頭那麼一通發作,趙嬤嬤這會兒可不敢跟莫含章嬉皮笑臉,小心道:「時間還早,怕還有一個多時辰,莫不如,太太看會兒書,先消遣消遣?」

  莫含章本想著俞錦妍一個女人看的書,自己如何會喜歡,可轉念一想,自己前頭已經反常地夠多了,俞錦妍又向來看重這個奶娘,自己這會兒倒是不好再駁了奶嬤嬤的面子,便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趙嬤嬤讓人把書送過來,莫含章接過來一看,倒是吃了一驚,居然是徐霞客的遊記。心下驚異,沒想到,俞錦妍她還會喜歡看這樣的書?!

  趙嬤嬤藍枝見莫含章一點點平靜了怒氣,慢慢沉浸到書裡面,暗自都是呼了口氣,讓惜荷洛兒現在這裡看著,她們幾個出門先去看了藍翠。

  藍翠就在外頭簷下陰涼處跪著呢,她們出來時,她還在那裡聳動著肩膀,兩手在臉上直抹眼淚,就是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藍枝走近了一看,她嘴唇都咬的發白了,偏就那麼固執,一聲都不肯哭出來。

  趙嬤嬤看著她滿臉淚痕的可憐樣子,又是氣又是心疼,不由罵道:「你在這裡是委屈給誰看呢?要哭就哭出來,這麼憋著算怎麼回事?你個丫頭,成心叫我們心裡難受呢?」

  藍翠撇過頭,哽咽著道:「我、我可沒這意思,我、我一個犯錯的人,哪好意思再、再哭出來,不怕叫人笑話啊?!」

  這話藍枝可不愛聽,登時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還對太太有不滿不成?」

  藍玉也說她:「往日我們就說你這張嘴巴,又潑辣又厲害,早晚得惹禍。現在瞧瞧,可不是就應驗了?!你啊,也管管你的嘴巴,被什麼話都敢說!」

  藍翠瞟了她一眼,明顯很不服氣,有心要說什麼,臉色變了變,又給吞了回去。

  可在場眾人,誰不瞭解她,哪能不知道她不服氣什麼?趙嬤嬤便拉下了臉,氣道:「你這是覺得太太罰你罰重了?往日你也說話不經大腦,偏這次重重罰了你?」見藍翠不說話,趙嬤嬤冷哼一聲,「我先頭還有幾分憐惜你,如今這般看,太太是罰你還罰得不夠重。真真是半點沒說錯,就是平日慣得你!怎麼,你一個丫頭,背後說主子是非,還有理了?太太平日不罰你,是仁心,罰了你,是天經地義。你還道你自己做得好呢?!」

  藍翠滴著眼淚,哭道:「可我、可我那也是心疼咱們太太啊。」要不是給自家太太抱不平,要不是沈氏舒月朝虧待了俞錦妍,藍翠哪裡會說她們不好?「我、我說的都是實話,可太太……」

  「住嘴!」趙嬤嬤低聲一聲喝,嚇得藍翠臉都白了,見趙嬤嬤氣得脖子都紅了,再不敢多說話。

  藍枝罵她:「你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了,還敢抱怨太太?你也不瞧瞧現在什麼情形,往日太太在家裡不穩,大爺又不在,你說說就算了,現在太太都懷孕了,大爺也立功歸來,你還這般亂說話,叫人聽了去,可怎麼好?」

  趙嬤嬤冷冷盯著她,卻對藍枝道:「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她聽得進去嗎?她只看到自己委屈,哪想到太太的不容易?!這麼多年夫妻分隔兩地,好難得大爺回來,身邊還帶了個妾,太太再不努力,夫妻離心都是可能呢。現在太太能懷上身子,是多幸運的事?你作為太太的丫頭,不好好表現,好叫大爺對厚院留下個好印象,還敢亂說話?你不知道府裡如今形勢變了嗎?你這番話,要是落進大爺耳朵裡,大爺是會怪你呢,還是怪太太管教無妨,懷疑她對老夫人和二太太也心懷不滿?」

  藍翠刷白著臉:「我、我沒想這麼多……」

  藍晶恨鐵不成鋼:「你腦子什麼時候想過事了?還敢抱怨太太!」

  藍翠低著頭,懊惱不已:「我、我錯了,我以後,再不說老夫人和二太太的不是就是了……」

  趙嬤嬤和藍枝幾個互視一眼,都有些不放心,可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只是對於莫含章剛才的那一通怒斥,心裡,卻少不得都有些想法。她們可不比藍翠腦子憨直,不想太多,剛才莫含章那番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

  只盼著,真是因為孩子,真是因為大爺回來了的原因才好……

  晚宴快要開始的時候,莫含章由丫頭打扮好,一身紅衣,翩翩然走進了正廳。那裡沈氏舒月朝早已在等著了,看見她,不約而同都綻出抹笑來。

  莫含章登時心情大好,真心上前喊道:「母親!」

  沈氏眉頭一跳,狐疑地看了眼他,隨即笑道:「老大媳婦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3 06:32 PM

第十一章

  雖然前頭莫含章狠狠發落了一番藍翠,勒令以後不得再在背後妄議主子,不得再說沈氏舒月朝等人的不是,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又哪是一朝一夕可以改過來的?

  沈氏舒月朝到底為難沒為難她們厚院這些人,這些丫頭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對人防備心重著呢,更不要說,這些丫頭明著不敢反抗俞錦妍的命令,心底卻都認為她是顧忌肚子來的孩子,也是給莫含章面子才約束她們的。所以晚上赴宴前,幾個丫頭試探著給莫含章準備了一身貴重耀眼的妝扮,本還擔心莫含章會拒絕,誰知道這位對這些根本一竅不通啊,壓根沒拒絕不說,連多的一句話都沒有。

  這些丫頭登時就放了心,太太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不要跟老夫人二太太為難,背後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是以莫含章一身紅妝走入正廳時,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那一身珠翠,大紅衣衫,落入沈氏舒月朝眼底,是何等刺目。

  偏莫含章還要上趕著過去,親親熱熱站在沈氏邊上,一口一個「母親」叫得歡,沈氏舒月朝別管多不樂意,面上還得笑呵呵地喊著「老大媳婦」「嫂子」——心裡別提有多慪氣了!

  可莫含章不知道啊,看她們熱情招呼自己,還道人是真心喜歡他,暗下對俞錦妍身邊的丫頭更加不滿:還敢說什麼老夫人二太太對她不好?瞧瞧母親弟妹如今的樣子,那是對她不好的樣子嗎?

  沈氏招呼著莫含章趕緊坐:「你這才有身子,可得千萬注意,一個多月的身子,是最要當心的時候!」

  莫含章也不推辭,自己找了位子坐下來,就在沈氏的左下首。舒月朝還站在沈氏身邊伺候,見莫含章這般老實不客氣,心下暗道,果然只是做做面子情,看剛才進門來那麼熱情曲意,還道她開竅了呢,現在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不就是自己這個大嫂了。回頭再看沈氏,果然在她眼底看到了幾分不滿。舒月朝便笑著拿起了桌子上的一疊點心送到沈氏跟前:「母親,這是我特意吩咐廚房做的荷花糕,您嘗嘗味道可還好?」

  對比起莫含章這種完全不知道奉承婆婆的媳婦,舒月朝的一番舉動可要貼心的多,沈氏從善如流地從碟子裡撚起一塊糕點時,還特意看了莫含章一眼,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人家根本沒察覺到什麼不對,發覺她的眼神,還回了個笑容給她,叫沈氏胸口,好不堵得慌!

  趙嬤嬤藍枝幾個還道莫含章是故意的呢,誰也沒說話。

  其實真不是莫含章故意冷落沈氏,而是他根本沒做過媳婦,哪知道當人媳婦還要事事奉承著婆婆,萬事以婆婆為先?當日他做兒子的時候,哪次見了沈氏不是問安後就只管安坐著陪著說話就好,何時曾端茶遞水,細意奉承?積習難改,這不,如今做了媳婦,還擺著人親生兒子時的做派,沈氏要高興,那就怪了!

  舒月朝又把糕點送到莫含章跟前,笑著道:「我看外頭池子裡荷花開得正好,若是用來做糕點也是雅事,便叫廚房做了些來,比不得嫂子院子裡的廚娘好手藝,嫂子別嫌棄,也嘗一口?」

  沈氏聽在耳朵裡,越發不痛快。俞錦妍陪嫁豐厚,出嫁時晉陽侯府除了給她配了丫頭婆子陪房小廝,甚至還給送了一個車夫,一個廚娘,一個花匠……那麼多人,全圍著個俞錦妍伺候,排場大的,把她這個婆婆比的倒像是鄉下村婦般。

  莫含章還是很給舒月朝面子的,拿起一塊嘗了嘗,味道有點甜,他並不喜好甜食,勉強吃完了,就再不肯拿第二塊了。

  舒月朝捂著嘴笑:「嫂子是不合胃口?也是,嫂子吃慣了好東西的,哪看得上這些個粗糙東西。」

  藍枝可不能讓俞錦妍頂上這麼個罪名,忙忙站出來笑道:「二太太誤會了,我們太太哪是不喜歡吃啊,實在是之前用了好些點心,這會兒可不就吃不下了?前頭太太的日常飲食就變了個樣,我們這些下人還道怎麼回事呢,大夫來了才知道,是有了身子,這不,午覺起來就說餓了,用了好些點心——大廚房裡的廚娘,可是外頭重金聘回來做慣了席面的好手,我們院子裡的李廚娘,也就那點幾道菜拿得出手,哪能跟大廚房裡的比?」

  莫含章也覺得不該叫舒月朝誤會了,順著說下去道:「是啊,弟妹,你別誤會,我不是不喜歡吃,就是前頭吃的有點多!」

  別管相不相信,人家既然給出了這個藉口,難道還能糾纏著非要說你不是吃多了,而是看不起我廚房裡做的東西?沒到撕破臉的時候,這種下人面子的話,就不能輕易說出口。

  反正舒月朝看起來是挺接受這種說法的,對著幾人笑得很真心:「嫂子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就不比以前,人啊,也容易餓得慌。」又說起自己,「當初我懷著鋮哥兒的時候,也是這樣,總覺得吃不夠,一會兒就餓得慌。嫂子你啊這會兒可不能餓著,想吃什麼,只管告訴我,但凡我能弄得到的,一定給你送過去。」

  莫含章便道了聲謝,沈氏也看著她,很是和藹道:「你弟妹是過來人,有經驗,你聽她的,准沒錯。」又說自己這裡有上等燕窩,要莫含章拿回去,「我知道你不缺這些,就是我的一點心意。我盼著老大有孩子都盼了十幾年了,如今啊,可算是盼到了!」

  莫含章今年二十六,卻到如今才有第一個孩子,已然是非常晚了。想莫飛景,今年才二十一,孩子已經三歲半了。說來要不是莫俞兩家指腹為婚,莫含章要等著俞錦妍長大,也不至於的到現在才有孩子。沈氏還在抹著眼淚道:「老大在戰場的時候,我那是天天吃不下睡不著,生怕他……戰場無情,要我說,大家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何必非要拿命去拼那什麼富貴?他膝下又沒個孩子……」一會兒又擦了淚,振作起來,「總算現在好了,老大立了功升了官,你也有了身孕,我這心啊,也就可以放下來了!」

  莫含章頗是感動沈氏對自己的這份心,不由低聲動情喊道:「叫母親擔心了!」果然,還是親娘最關心他。

  趙嬤嬤藍枝幾個站在她身後,卻是齊齊變了顏色。

  老夫人對著自家太太說這些話幹什麼?盼孫子盼了十幾年?天天吃不下睡不著?哈,難道是她們晉陽侯府非要你莫家等著的嗎?當日莫父宿疾纏身,莫家家業凋敝,是誰巴巴的非要晉陽侯府履行當年莫老爺子和俞家老爺子定下來的婚約,非要晉陽侯府大小姐下嫁到莫家的?要不是莫家自己堅持當年婚約,還一直不給莫含章娶親,拖到了莫含章二十一歲,俞家再不把姑娘嫁過來便是不義,難道她家太太那般尊貴的貴女,還非要嫁到莫家來吃苦受罪不成?!

  如今占了便宜還賣乖,對著自家太太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說法,實在可恨!

  沈氏莫含章幾個又說了幾句話,下人來說酒菜已經備好了,大爺請眾人入席,沈氏幾個便都起身去飯廳,一進門,眾人就察覺不對,偌大的飯廳,竟就只擺了一桌,俞錦妍和莫飛景站在門口,笑看著眾人。

  沈氏才指了指那桌酒菜,俞錦妍便上來行了個禮,說道:「母親別見怪,是兒子囑咐,不必分桌而食,咱們家就這麼點人,要再分開坐,那還像什麼宴?橫豎一家人,也不是沒見過,就不必講究那麼多,屏風也叫兒子給撤了。」

  沈氏當然不會駁自己兒子的臉,尤其這孩子還是一家之主,大家吃穿住行都靠著他呢,當即跟著點點頭,道:「是了,今兒這麼好的日子,要再分開坐,就太冷清了。」說著又是歎氣,「咱們家,到底是人丁少了,不夠熱鬧啊!」

  舒月朝便上前挽著她笑道:「母親可別這麼說,咱們家啊,以後會越來越熱鬧的,很快,大嫂就要給您添個孫子,過幾年,就能滿地跑了。」

  沈氏果然被哄得眉開眼笑,拍著她的手道:「什麼時候,你也給鋮哥兒添個弟弟妹妹?」

  舒月朝臉上緋紅,低著頭羞道:「母親,您說什麼呢。」

  倒是莫飛景,臉上樂開了花:「母親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失望的。」說的舒月朝臉都不敢抬了,眾人俱都是一陣大笑。

  等到眾人落座,又出現了個新問題,沈氏吃飯時,舒月朝向來是要站著先伺候她的,平日也就罷了,俞錦妍少不得跟著給她夾幾筷子意思意思,可今天,莫含章半點不通其中門道,刷一下就落了座,就顯得站在沈氏身邊給她加菜的舒月朝格外顯眼起來。

  哪怕莫含章自己不在乎這個,多少也覺得,自己幹的,好像不大合適——事實上,豈止不合適,沈氏莫飛景舒月朝幾個心裡都在想著,俞錦妍這是仗著肚子裡的孩子,擺架子呢。就是藍枝趙嬤嬤幾個,也在想著,這是太太不高興沈氏前頭那番冷嘲熱諷的話,故意給她沒臉呢。

  在座的,怕也就只有俞錦妍最瞭解,莫含章那是千真萬確被冤枉的,人家哪可能給沈氏沒臉啊,把心掏給人家都來不及呢。偏她半句不解釋,還很貼心的對舒月朝道:「弟妹快別站著了,今兒好日子,你也鬆快鬆快,這些個布菜的事,交給下人就好。」等到舒月朝落了座,還回頭低聲問莫含章,「今兒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聲音雖小,可大家靠著坐著,哪有聽不到的?莫含章被眾人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偏還不能揭穿俞錦妍,只能低聲道:「沒什麼,就是腦子暈乎乎的,一不小心,倒是鬧了笑話。」

  俞錦妍看他這般束手束腳的模樣,別提多開心了,大笑道:「一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身子不舒服也是常事。」

  飯菜上來的時候,還親自動手給莫含章添了碗湯:「不舒服就先喝碗湯,潤潤喉也好。」……

  沈氏看著自己兒子對俞錦妍這般殷勤體貼,捏著筷子的手不自覺用力,骨節都開始泛起了白色:難道自己兒子,真對俞錦妍動了心了?

  不行,這可不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3:43 PM

第十二章

  吃飯的時候,俞錦妍臉上的喜色根本絲毫沒有掩飾,看著莫含章的眼神都柔軟的快要滴出水來了,噓寒問暖,夾菜舀湯,俞錦妍的溫柔細意,叫莫含章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在旁人看來?

  嚴肅冷酷的軍中將領,渾身還帶著戰場上廝殺後殘留的戾氣,臉上刻板生硬缺少柔軟,偏偏在看著身邊那一身紅衣的女子時,卻緩和了眼中的淩厲,用那粗大的手,仔細拿著細瓷碗盅舀湯,小心翼翼遞到身邊人手裡時,還不忘再嘮叨一句「小心燙手」——巨大的反差,帶來的是更加讓人驚駭的震動。

  沈氏倒是有心想說點什麼,可俞錦妍這會兒才有好消息呢。一頓飯下來,沈氏莫飛景等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就沒離開過俞錦妍和莫含章兩個人。

  莫含章在眾人視線下,如坐針氈,好容易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這頓晚飯,想著總算是可以鬆口氣了,偏俞錦妍就是不肯放過他,在眾人喝茶的時候,彷彿玩笑又似剛想起來,對著莫含章道:「今兒我整理東西時突然想到,我在邊境那邊,帶了好些東西回來,好似還堆放在庫房裡吧?朝廷封賞我的時候,也賜了不少東西,你回頭派人去收拾收拾,那裡好些個皮毛珠寶,都是這邊難得的,你給分分,也把庫房整理整理。」

  莫含章回來快兩個月,帶回來的東西,明著放在庫房裡都沒人動,可暗地裡,府裡諸人,誰心裡不是門兒清,喜歡什麼,對什麼有興趣,各自早就有了底,只是礙著莫含章一直沒發話讓人看管,所以都忍著罷了。想著,莫含章跟俞錦妍夫妻新婚便分離,感情定然不深,這麼許多東西帶回來,可是他的私房,怎麼也不該交給俞錦妍吧?沈氏想著自己是他母親,莫含章該把東西交給她管。舒月朝莫飛景則是覺得,大家都沒分家,這些東西該充公才對。

  誰也沒料到,俞錦妍的肚子會在這時候傳出消息,連帶著莫含章對她觀感大變,明明前頭還是不冷不熱的,對帶回來的妾室秦雪都比對俞錦妍多了幾分熱度,馬上噓寒問暖不說,這會兒還把整個庫房交到了俞錦妍手裡!

  沈氏幾人心底恨極,這個孩子,來得忒不是時候!旁的倒也沒什麼懷疑,以莫含章這年歲,才有子嗣,沒了平常心,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莫含章,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人對於錢財的那份算計,他常年在軍中,開銷少,戰事起來後,四處征戰,虜獲戰利品,對於銀錢並不很看重,在他看來,自己是這般,家人應該對於錢財也是不很看重的,殊不知,京城大,居不易,早年的精打細算,早就讓他的家人把銀錢看得很重。俞錦妍提議讓他收拾庫房,他詫異片刻,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大咧咧很乾脆就應了下來。

  「行,那我收拾收拾。」莫含章想著,俞錦妍倒還算識相,那些東西都是自己戰事勝利虜獲的戰利品,合該自己分配才對,她這般安排,還算給自己面子。努力回憶了自己當年到底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當時沈氏幾人的喜好,對著眾人笑道:「京裡冬天冷,這批東西裡有上等毛料,回頭我就讓人翻出來給母親弟妹和二弟送去,還有寶石,那些紅寶石正好給母親做收拾,邊境那邊做毯子的手藝不錯,正好母親房裡,可以換條地毯了……」

  他這麼一一細數著,這個送沈氏,那個送二房,說的是興高采烈,虧得他還記得不能太偏著弟弟疏遠弟妹,否則就他現在頂著的殼子,非叫人誤會她跟小叔子有什麼不可。

  俞錦妍坐在一旁,優哉遊哉地慢慢喝茶,眼角瞥到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沈氏等人,看著莫含章的眼神止不住都帶上了幾分憐憫。

  這個蠢貨,怕還以為自己是一片孝心,愛護弟妹吧?半點也沒認識到,自己可把人得罪慘了。

  以為穩穩當當會進自己口袋裡的一大筆財富突然長了翅膀飛了,還是掉進了最看不慣的人的嘴裡,偏這個人半點沒覺得自己眼巴巴惦記著的東西有多好,在他們面前好像是隨便什麼東西一樣,毫不珍惜地把東西一一分配了——哪怕她們開始是真喜歡那些東西,可自己名正言順拿到手的,跟敵人施捨過來的,能一樣嗎?

  就俞錦妍瞭解的沈氏的性子,她不狠狠反擊,那才怪了!

  果然,少頃大家散了之後,沈氏特意讓莫含章陪著她回房,一路上問她現在胃口可好,身子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容易累,還說了些自己當年懷孕,照顧舒月朝時的一些經驗,叫莫含章自己注意,親切和藹極了。

  莫含章雖然覺得心裡怪怪的,很不適應自己這個「孕婦」的身份,但對沈氏的這片心意,卻很感激,所以當沈氏話鋒一轉,突然跟他說起要給「莫含章」納妾的時候,他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這好好的,母親怎麼想到給「自己」納妾了?以前可從沒這一齣啊。

  別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啊,現在「莫含章」的殼子下面,頂著的可是個女人的魂魄,這樣的情況,如何能給莫含章納妾呢?對著沈氏含笑的雙眼,他直覺搖頭道:「母親怎麼想到這一齣,這不還有秦雪嗎?」要那麼多妾幹什麼?

  不過很顯然,莫含章又犯了老毛病,還當自己是人親生兒子,說什麼話都百無禁忌呢,沈氏說要納妾,他還不耐煩的說人想一齣是一齣,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頂著的,可是人兒媳婦的角色,這麼一番話說出口,七出之條兩條就都犯了——妒忌、不順父母!

  沈氏滿肚子的怒火已經克制了整整一晚上,偏「俞錦妍」還如此這般不識抬舉,不給她面子,一腔不滿便再克制不住,對著她冷笑道:「邊關艱苦,我兒身上又有差事那也罷了,如今回到京城,你又身懷有孕,秦雪一個邊關出來的丫頭,如何能伺候得好他?你也是學過女戒女則的,如何能這般不體貼丈夫?你懷孕生子,前後少不得一年,難道還要我兒單守著個秦雪過日子不成!」

  昏黃的燈光下,莫含章頭上插著的那支春色滿園步搖通體透著熒光,黃玉做的花朵,碧玉雕刻的藤蔓,還有黃金拉絲做的蝴蝶,細細金絲流蘇熠熠生輝。舒月朝眼紅這步搖,私下裡也想給自己打一支,問了才知道,這是進貢宮裡的貢品,晉陽侯與太子交好,太子妃特意賞賜給俞錦妍的,價值千金,外頭根本買不到。

  如斯富貴,偏還來跟她搶她的兒子掙回來的財富!沈氏眼底幾欲滴出毒液來,對著莫含章,也是老大不客氣:「老大家的,你也該給老大想想,他在邊關五年不容易,輕易根本享受不到什麼。如今總算平安歸來,你這做媳婦的,怎麼就不知道讓她鬆快鬆快?以前我也不說你,到底嫡子重要,可你現在都有身孕了,難道不是該大度些?!」

  莫含章被說的好不莫名其妙:「母親,我、爺,他從戰場歸來,要休息要鬆快,也不一定非要給他納妾啊。他現在又沒差事,在家裡休息休息,跟您、跟二弟好好聊聊天說說話敘敘舊,不也挺好的嗎?」幹什麼非就要納妾呢?差一點說漏嘴的莫含章怎麼想,也鬧不明白沈氏的邏輯。

  沈氏自然是不依的:「為什麼不能納妾?你看看別人家,誰家四品官員家裡,只有一妻一妾這麼寒酸的?我兒以後可是要出去交際應酬的,旁人說嘴起來,不但要說你嚴苛善妒不容人,我兒也得頂個懼內的名聲呢!」說完了,大概又覺得自己說的太厲害了,聲音軟下來,坐過來拉了莫含章的手,「老大媳婦啊,我這也是為你著想,流言如刀,人言可畏,你也不想壞了自己跟老大的名聲不是?」

  沈氏這也算是軟語相勸了,莫含章從不怕人來硬的,可對於母親的示弱懇求,卻沒有辦法忽略過去。要還在以前,沈氏非要他納妾,他納也就納了,絕不會叫沈氏難做。問題是,如今的他,縱然有心答應沈氏,可頂著「莫含章」殼子的那位,不見得會答應啊!

  縱然明面是高大健碩男子,也難掩其內裡俞錦妍那小女人的魂魄,讓她納妾,這不白白禍害人姑娘嗎?

  對著沈氏語重心長的模樣,莫含章張了張嘴,老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氏等了良久,遲遲不見他說話,臉色也冷了,鬆開她的手,揉揉額頭,好不灰心道:「罷罷罷,你既執意不肯,我也不能為難你,你且回去吧,這事就當我沒說。」頓了頓,又加了句,「只盼著你別怨我多事才好。」

  莫含章瞧著她這樣,心裡也不好過,漲紅了張臉,低聲道:「我、我怎麼會怨您呢!」倒是我這做兒子的,沒能達到你的期望,實在過意不去。

  沈氏沒把他的話當真,擺擺手,讓人走了。莫含章失魂落魄得回厚院去,一路上也沒注意身邊的丫頭婆子,趙嬤嬤幾個,氣得身子都抖了。

  自己太太才診斷出有身子呢,這做婆婆的就迫不及待要給兒子屋裡塞人了?哈,她沈氏,還真當晉陽侯府好欺負的不成?!

  趙嬤嬤打定主意,回頭就把這些消息遞回府裡去。太太礙著肚子裡的孩子不能跟大爺撕破臉,那就讓侯爺來好好提醒提醒沈氏,晉陽侯府的大姑娘,可不是那麼容易讓她揉捏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3:58 PM

第十三章

  莫家傳出喜訊的第二天,晉陽侯府俞錦妍的嫂子俞陶氏就上門來看莫含章。

  得到消息,趙嬤嬤親自在二門等著迎接了俞陶氏。對她,俞陶氏自然不陌生,她十五嫁給俞琮言,彼時俞錦妍才十二歲,鮮妍可愛,對她又甚是敬重,陶氏也把她當成了親妹妹一般看待,到及俞錦妍出嫁,她們朝夕相處四年時間,俞琮言事務繁忙,一直陪在陶氏身邊的俞錦妍對她來說,早不是夫家的妹妹這麼簡單,而是真正跟自己情義相通的好友。

  夫家的妹妹可以敷衍應付,面子上過得去就好。至交好友,卻是急人所急憂人所憂,發自內心,想要對人好。

  以前莫含章出征在外不在家裡,俞錦妍獨守空房,還攤上不省心的婆婆小叔小姑,陶氏背後沒少操心,如今總算盼到莫含章得勝歸朝,俞錦妍還有了身孕,昨天陶氏得知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喜得讓人去送子觀音廟裡捐了五十兩香油,直喊佛祖保佑,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起來梳妝,忙忙趕了過來。

  這會兒見了趙嬤嬤陶氏也沒忘了打聽俞錦妍現在在莫家的情況:「妹夫對她可還好?這家老夫人還鬧騰嗎?妹妹身子可還好?……」

  趙嬤嬤可不覺得陶氏煩,問得忒瑣碎,誰家出嫁女背後不靠著個娘家,娘家兄長自然是親近的,可要嫂子不好,背後吹點枕邊風,再好的兄弟也能隔閡了。如今陶氏這個嫂子這般體貼關心俞錦妍,趙嬤嬤這個奶娘,歡喜都來不及呢,笑呵呵道:「太太身子好著呢,能吃能睡,現在還沒半點反應,精神頭也好,這不,老爺從邊關帶回來一堆東西讓太太幫著收拾,要不是您來,太太都打算一大早過去整理呢。」

  叫沈氏失望,莫含章昨夜裡一晚上沒睡好,最後還是想著,自己雖然不能達成她心願,但總也要多給她點好東西彌補彌補,便有心將庫房裡的東西好好收拾收拾,撿好的給沈氏送過去。本來早上就要施行的,結果趕上陶氏送了信說要過來,這才耽擱了。

  陶氏很有些驚喜:「怎麼妹夫把自己的庫房交給妹妹打理了?」早前沒聽說啊。這可難得,五年不見,想不到莫含章對俞錦妍還能有這份信任。

  趙嬤嬤也樂得直笑道:「可不就是,舅太太不知道,大爺知道咱們太太有了身孕以後,有多歡喜,急急忙忙來看不說,那笑聲啊,我們在外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這說的,就是俞錦妍第一次來看莫含章的情形。

  趙嬤嬤欣慰著道,「後來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大好,我們還當是怎麼的呢,一回頭,大爺就下令,府裡賞銀加菜,府外頭贈米施藥,給小主子祈福……昨晚上還開了家宴慶賀,您是沒看到呢,那個噓寒問暖啊,還給咱們太太夾菜舀湯……太太這是苦盡甘來了呢。」

  陶氏聽得嘴也合不攏了來,驚喜得連連直問:「當真如此?真對妹妹這般好?」

  趙嬤嬤肯定答道:「好著呢,就跟新婚一般,蜜裡調油,也就是這樣了!」

  陶氏這才放了心,樂呵呵的直笑:「這便好,這便好!這我就能鬆口氣了。妹妹等了五年,總算是等來好日子了。」

  說到好日子,趙嬤嬤臉上一僵,有些防備的看了看路上零零散散走過的幾個下人,給陶氏使了個顏色,湊過去低聲道:「舅太太,我們太太可不完全暢快呢。大爺雖好,可那老夫人卻不是個好的。」見陶氏擰起了眉頭,趙嬤嬤四顧左右,聲音更低了一度,「您不知道,昨兒晚上吃過飯,那老太太有多氣人?竟是把我們太太叫過去,說是她如今懷了身子不方便,要給大爺納小呢!」

  陶氏瞬時停下了腳步,臉上一下冰寒了,驚道:「你說什麼?」

  趙嬤嬤著慌地看了眼四周,好在這會兒沒多少人,那邊一個粗使婆子在灑掃院子,隔得也遠,想來該是沒聽到自己這邊的動靜,這才鬆了口氣,苦笑道:「舅太太可別在咱們太太跟前說,大爺對太太好,太太顧著孩子,還想著改善跟老太太之間的關係呢,要知道我這邊把這些事漏給您,太太非得罰我不可!」

  陶氏氣得身子直抖,一聽這話更是來氣:「她是腦子傻了嗎?那個老婆子如此欺負人,她還想息事寧人了不成?我俞家是那麼好欺負的?她才懷孕呢,那個老婆子就敢說要給妹夫納妾?她當我們俞家人都是花架子紙糊的是不是?還是仗著她兒子升官了就了不得了?!」又說俞錦妍糊塗,「別人都欺到頭上了,她還想息事寧人?她的膽氣都哪兒去了,懷了個肚子,還把腦子都給懷糊塗了?這會兒她退了,日後人家能把她逼到牆角去!」說著氣呼呼就要去找俞錦妍。

  趙嬤嬤一看壞了事,只恨不能打自己兩耳巴子,她怎麼就忘了,這些年雖然陶氏脾氣收斂了,可才進俞家時,那也是個火爆脾氣,將門虎女,說的便是陶氏,鬧騰起來,就是自家舅爺俞琮言,也得退避三舍。這會兒她要鬧起來,自己被太太罰還不要緊,就怕鬧大了,叫大爺知道,傷了夫妻感情啊。

  趙嬤嬤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尊卑了,趕忙拉住了陶氏,苦苦哀求道:「舅太太先別生氣,先別生氣,您也聽我說幾句。」

  總算趙嬤嬤是俞錦妍的奶娘,府裡的老人了,陶氏還給她幾分面子,雖猶自不高興,但也勉強冷靜下來聽她說話。

  趙嬤嬤苦苦勸道:「舅太太,您也知道我們太太前頭五年的不容易,雖說是下嫁的莫家,可這家人,都眼紅咱們太太日子富足過得好,恨不能太太把自己陪嫁都給拿出來補貼莫家。早年去世老太爺的藥費,喪儀,二爺娶妻,姑太太出嫁,太太補貼了多少,費了多少心,偏人心還不饜足,還覺得咱們太太做得不夠……太太也是冷了心,才跟她們生分開的。可話又說回來,太太在莫家是要過一輩子的,如今已然跟婆婆小叔小姑妯娌都鬧得不開心了,再要跟大爺鬧僵了……大爺和太太,才成親不久就分了開,當年根本沒存下什麼感情,這五年在邊關,身邊還有個秦姨娘伺候,背後不定說了咱們太太什麼壞話呢。太太嫁給了大爺,總要夫妻和睦才過的好不是?現在好容易有了孩子,大爺也對咱們太太好,老夫人雖說做事不地道,可咱們要真大鬧起來……那總是大爺的親生母親呢!」到時候親娘被掃了臉面,做兒子的,心裡能好受?最後遷怒的,還不是她們家太太?

  趙嬤嬤顧忌身份,好些話都不好直接說,可話裡的意思,已然很清楚了。陶氏也非當年未出閣時家人嬌寵的不知事的大小姐,多年掌家理事,沉穩早就鍛煉出來了,稍一細想,就知道趙嬤嬤說的沒錯,自己固然是為俞錦妍好,想為她出頭,可俞錦妍畢竟好是要跟莫含章過一輩子的,自己倒是不好太不給沈氏面子。

  氣哼哼直跺腳,陶氏咬著唇恨道:「這都叫什麼事啊,偏就攤上這麼戶人家!」當年她就不同意把俞錦妍嫁到莫家來,怕她吃苦,如今可不就應驗了?先守活寡五年,然後就是被婆家人欺負……都怪俞琮言,非要遵守諾言婚約,把妹妹往火坑裡推,否則,俞錦妍怎麼會過得這般苦?

  陶氏叫趙嬤嬤放心:「我曉得輕重,不會叫你家太太為難,也不會說出你的。」說完,頭也不回,腳下疾走,便往厚院方向去了。

  趙嬤嬤也趕忙追上去,給她引路。

  要說莫含章在俞家還有什麼敬重的人,絕對就是俞琮言。這個京師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俊傑人物,雖然只是一介文人,並不通武藝,但是說話做事,卻很精明強幹,十五中舉,十八三元及第,是今朝唯一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偏他還出身勳貴之家,家世顯赫,又沒有半點架子,待人接物,皆溫和可親,讓人如沐春風。可辦起事來,卻又手段十足,自當年入翰林院,外任松江織造衙門,再到京師中書省門下,步步高升,仕途無量。身邊往來有勳貴子弟,清流文人,皇室貴胄,便連皇帝也曾笑說「俞郎大才,國之棟樑!」

  這些年,俞琮言也幫了莫含章許多許多,莫含章又不是第一天混軍營,沒娶俞錦妍之前,他在軍裡是什麼情形,娶了俞錦妍之後,在軍裡是什麼情形,他心知肚明。這一切,多虧了俞家在背後為他打點,他牢記著這份恩情呢,這也是當年俞琮言去世後,俞錦妍在莫府裡興風作浪,他還一直容忍著她的原因。

  如今他的妻子陶氏來,莫含章給很給其幾分臉面,領著一眾丫頭站在了厚院門口,遠遠看著趙嬤嬤領著個年輕貌美的婦人過來,忙迎了過去,走近看,可不就是陶氏,只是比起多年後他看到的,要年輕許多——也是,他那時候見到陶氏,正是俞琮言救駕而亡的時候,她滿面悲色,自然不是如今這般神采飛揚可以比擬的,心下暗自感歎了一番,當日俞琮言走後,不多久,這個陶氏好似也一病去了,夫妻恩愛地下,也是淒涼了,當真世事無常,瞧她如今這般,誰能想到,幾年後她竟會喪子喪夫,如斯慘痛?

  陶氏看見莫含章,眼睛登時就亮了起來:「妹妹,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笑著挽上她的胳膊,臉都湊了過來,把莫含章好一通瞧,「嗯,還不錯,沒瘦!膚色也好,好像還白嫩了吧?」

  莫含章動動手,沒能抽出來。這般近的距離,他還能聞到陶氏身上那股子香粉的味道,眼睛不自覺就抽動了起來。男女授受不親,自己這算是,占嫂子便宜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4:05 PM

第十四章

  陶氏與俞錦妍慣來親近,見了面自然不會跟她客氣,親親熱熱拉著人進屋,老實不客氣地和人在上首坐了,叫藍玉吩咐廚房,給弄點桃露綠茶餅來:「一早上過來,我都有些餓了。」渾然一副主人的模樣。

  藍玉幾個早就習慣了陶氏這做派,藍玉聞言還笑了一句:「回頭我可得去好好損損白鷺去,虧得那小蹄子有臉在我面前說自己貼心,居然忘了給舅太太在車上準備吃食,我看她怎麼有臉!」說著,抿著嘴撩起簾子出去了。

  陶氏也不惱,對著莫含章道:「還是妹妹你的丫頭仔細會體貼人,我那些丫頭啊,都隨我,大大咧咧,做事衝勁兒倒是有,就是沒個細心。」

  藍枝幾個被誇得直笑:「舅太太,您再這麼誇我們,我們可得飄起來了,回頭見到白鷺白鴛她們,還不得眼紅地撕了我們?」

  陶氏纖手一揮,故意瞪起了眼:「她們敢!」

  主僕幾個,笑成一團,好不歡快。

  但看此情景,就知道,陶氏跟俞錦妍定然是親密無間至極,否則,俞錦妍身邊的丫頭,也不敢這麼放肆。

  在這樣熱絡的情況下,莫含章越發束手束腳起來。

  本來頂著個女人的皮子成天在丫頭婆子堆裡打轉就已經夠叫莫含章頭疼的,索性她們是下人,莫含章可以安慰自己,不過是被下人伺候著,不算什麼,可陶氏這麼一來,這麼一親近,莫含章骨子那自己是男人的想法登時便又冒了出來,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防,輩分倫理……

  莫含章在軍裡,或許學了些兵痞子說笑鬧事的混勁兒,可卻真不是那種下流好女色的,對於陶氏渾然不覺的親近,他滿身不自在想方設法避開她之外,心底更覺得對不住人家。

  這世道對女子要求嚴苛,若按以往,莫含章還是「莫含章」的時候,陶氏絕對是避之不及,輕易不能在他面前露面的,偏如今他頂著「俞錦妍」的殼子,陶氏認錯了人,親近錯了人,雖是不知者不罪,到底自己壞了人家清譽。莫含章想到回頭俞錦妍會是什麼反應,頭都大了!

  這見鬼的魂魄互換!這見鬼的女兒身!

  陶氏這邊跟丫頭們聊了幾句,也算是寒暄過了,回頭卻見俞錦妍坐在位子上怏怏喝茶,半句不吭不說,臉上也沒半點笑,反而倒是拘手拘腳的,眼中快速劃過一抹驚詫,卻不急著問,只是笑著指著她,道:「怎麼著,我跟你丫頭說笑兩句,心裡不自在了?我才知道,妹妹你還是這麼個小氣人兒!」

  莫含章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苦笑道:「嫂子,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哪裡不自在了。你要樂意,這些丫頭,你只管隨意挑,帶回去我都沒二話的。」這是真心的。這些丫頭都是俞錦妍的心腹,對她太過熟悉,莫含章只怕,時間一長,自己遲早會被人看穿了去。

  不過陶氏自然不可能猜到他的心思,只當他開玩笑,也故意高聲笑道:「這可好,藍枝藍晶,快快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府去,我可眼饞你們好許久了。」

  藍晶藍枝都笑:「這可別,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也就太太慣得,要去伺候舅太太,到時候,您可不得嫌我們粗苯了?還是這邊好,舅太太偶爾來,我們偶爾伺候,也好叫舅太太一直覺得我們心靈手巧!」

  陶氏便跟著莫含章訴苦:「瞧瞧你教出來的丫頭,個個鬼精鬼精的,不願意去就不願意去,還在這跟我這裡耍心眼呢!」頭一扭,也不看藍枝藍晶她們,昂著脖子道:「你們不樂意去,我還不稀罕呢!」

  說的眾人止不住又是好一通笑。陶氏自己,也樂得是花枝亂顫。莫含章少不得陪著跟著笑了幾聲。

  一會兒藍玉送了茶水點心來,不消陶氏發話,眾人便很有顏色的退了出去——總要給這姑嫂留點說悄悄話的空間不是?

  莫含章有心要留人下來,偏又不好說,眼看著屋內只剩了下自己和陶氏,低著頭猛喝茶,愣是一句話不敢多說。

  陶氏只當她受了委屈還瞞著娘家人心虛,並沒怎麼在意。本來按她的脾氣,俞錦妍這般忍氣吞聲,她非好好說她一頓不可,可話臨出口,趙嬤嬤開頭的一番勸解卻浮現心頭,俞錦妍總歸是要跟莫含章過一輩子的,沈氏是莫含章親母,自來就只有休棄的妻子,可沒有捨棄的老母的,俞錦妍跟沈氏鬧得凶了,莫含章還能站在俞錦妍這邊幫著對付老母親不成?

  這一想,本來要教訓她的話,就又給咽回了肚子裡。

  「知道你有身孕,我和你哥哥,都歡喜壞了。」思索良久,陶氏還是決定,一步步來,便笑著說起昨天的情形,「你怕不知道,昨兒你們府裡來人報喜的時候,還是中午呢,我打發人去衙門裡報喜,你道怎麼的?你哥哥那個傻子,竟巴巴又從衙門裡跑了回來,抓著我問消息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哄他?我那時候啊,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誰會拿這樣的事哄他啊!沒辦法,又把你們府裡派來的人叫過來,當著他面給說了一遍,他才信了……虧得當日我打發那人去吃飯了沒讓人回去,否則,你哥他,可不會管自己衙門是不是還有差事,非得當時就上門過來看你不可!」

  俞琮言對胞妹感情極深,這點莫含章早有體會,不過聽到那般芝蘭玉樹的人,還能鬧出這樣的笑話,莫含章不由也是失笑道:「大哥也是,懷孕這樣的事,誰能拿來亂說!」

  陶氏也念叨著,附和道:「可不就是?!我是那麼沒分寸的嗎?他居然還不相信我派出去的人的話,可把我氣壞了。不過昨晚上,你哥他也沒好過!」

  對上俞錦妍好奇的眼神,陶氏止不住笑道,「也是他活該,這些天兵部事務紛雜,皇上多有關注,連帶著中書省也沒個休息的時候,你大哥每天早出晚歸的,根本沒時間,偏他惦記著你,想來看看,卻又抽不出時間來,昨兒一晚上,一直跟我念叨著見了你之後,要怎麼怎麼的,看著我的那個眼神啊,眼紅的都冒綠光了!」

  莫含章在腦海裡想想優雅從容的俞琮言那滿腹怨念嫉妒自家娘子的畫面,止不住也低聲笑起來:「大哥果真如此了?」

  陶氏看著很有些得意:「可不就是?嫉妒地看著我的眼神都怪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夫沒回來之前,你哥多擔心你,現在終於盼到他回京,你也有孕,你哥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看你呢,偏衙門的事忙,根本抽不開身,你等著吧,今兒他衙門裡的人,非得被他整的哭爹喊娘不可……」又嘖嘖憐憫在他手下辦差的,「人人都說你哥光風霽月,是何等的君子,只有我們知道,你哥手黑著呢,把人整治了,還一副為人家好的模樣,偏還真有人上當的,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對外誇他好!」

  莫含章笑笑:「這也是大哥的本事。那些人自己笨,看不穿,怎麼能怪大哥?再說大哥做事向來兼顧兩全,從不瞞報底下人功勞,反而盡心盡力教他們,能在大哥底下做事,縱使累些,也是他們的造化!」

  陶氏搖著頭笑:「可不說是兄妹呢,就是會幫你哥哥說話!你哥,沒白疼你。得,算我啊,枉做小人。」又笑一通,直問莫含章如今過得怎麼樣:「妹夫對你好嗎?你身子可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想吃什麼嗎?要受了什麼委屈或者想要什麼了,只管跟我說,我府裡沒有,就讓你哥去找,你可是孕婦,不能虧著自己!」

  莫含章自然不會說不好:「我好著呢,身強體健的,吃飯香睡眠好,一點事沒有。至於那些吃用,莫家也不是吃不起的,都好著呢。」

  莫含章說的心裡話,從最艱苦的邊境軍營裡待了那麼多年回來,莫府舒適的環境,對比從前,已然是底下到天上,莫含章再挑不出半點不好來。

  陶氏光看她如今白裡透紅的臉,精神俱佳的模樣,就知道她生活該是過得不差,問的那些話,針對的,也不是她的吃穿,見她那麼寥寥幾句就不說話了,乾脆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問道:「那妹夫呢?妹夫對你好不好?你那婆婆呢,妯娌呢?對你怎麼樣?你可別瞞著我,這府裡,多少咱們家的人,我問起來,她們可不會瞞著我!你啊,玩心思玩不過我,快給我老實說!」

  莫含章單瞧陶氏這個勁兒,就直達她怕聽到了什麼風聲,只又不確定她到底知道多少,嘴裡只把昨天的事含含糊糊說了一遍:「都好都好,他們對我都好,俞、你妹夫,」說出妹夫兩個字的時候,莫含章臉都扭曲了,「她、她對我很好,母親對我也親熱,我一切都好著呢。」

  她這麼死死給沈氏瞞著,陶氏直恨鐵不成鋼,她往日的厲害勁兒都去哪兒了,一個孩子,一個莫含章,就叫她畏手畏腳成這樣!偏又不好說的,只能敲打著道:「你自己心裡也有個底,你嫁到莫家,說是五年多,可莫含章呢,在軍營的時間就五年出頭了,你們在一塊兒,滿打滿算,只幾個月時間。就沖這個,莫家就虧欠了你,你現在懷著孩子,也多個心眼,趁這時候,跟妹夫好好處處,培養些感情出來,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要一直生生疏疏,以後,有得你苦頭吃!」

  想想,還是覺得不甘心,又道:「本來按理說,正妻有孕,合該給丈夫安排些通房,抬個姨娘什麼的……」莫含章猛然抬頭看著她,陶氏只作不知,神色如常道,「可你跟妹夫又不一樣,你們是久別重逢,妹夫又給帶回來了個秦姨娘,就很不必要再做這樣賢良的姿態。說的不客氣些,他莫含章在外頭那麼多年美妾相伴,我們還沒找他算帳呢,你才懷孕,莫家再要給他納妾,那還把我們俞家放眼裡嗎?不是成心打我們臉嗎?你就安靜養胎,等孩子生下來,要是兒子,納妾的事再說,要是女兒,在你生下嫡子以前,都別答應!」

  莫含章雖覺得她話裡話外意有所指,偏又在她臉上看不出什麼,無奈也就只好算了。至於她說的納妾的這些事,他本來就沒這意思,且她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很乾脆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嫂子放心,我知道了!」

  陶氏見他不像是隨口說說,而是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自打聽了沈氏做的事後就一直高昂著的怒氣這才消下去,想著,總算小姑她,還沒糊塗到家,什麼都由著莫家,只要她聽得進去自己的話,自己就絕不會讓她吃半點虧!

  接著,陶氏拉著莫含章說了好一通自己當年懷孕時候的注意事項,交代莫含章牢記,又說讓她有空回娘家住段時間,她小侄子俞斐可是想壞她了……中間留下吃了頓飯,到了下午,眼看著時候不早,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

  坐在馬車上滿意回家的陶氏卻不知道,她從內院出來時,前院花園邊上,有個高大的身影躲在廊柱後面,視線一直跟在她身上,直到她遠走了,也久久站立在那裡,神色悽楚。

  那一晚,俞錦妍睡在充滿陽剛氣的書房內室裡,躲在被窩裡,無聲大哭:「嫂子,大哥……」

  好久不見,妹妹我,好想、好想你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4:30 PM

第十五章

  俞錦妍從來不是個心胸寬大到別人欺負到她頭上了還悶聲吃虧半點不反抗的人,要她真是那樣逆來順受的,當日也不會一副毒藥弄死了莫含章了。

  死後重生?魂魄互換?好吧,這些對俞錦妍還是很有點影響,最少一開始的時候,她還弄刀子給自己畫了個口子來證實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這麼點迷茫,在見到了同樣重生回來的莫含章後,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不說這年月,自家兄嫂還活的好好的,就沖著莫含章肚子裡自己那個早夭的孩子,她也不能不振作啊。不然光靠著莫含章那個沒良心的,他孩子還不得剛出生就沒了啊?再說,她也不能乾看著莫含章過好日子啊!

  俞錦妍腦子一清明,做事就有條理了起來。

  去看望完莫含章——準確的說是他肚子裡的孩子後,俞錦妍吩咐人立馬去京郊有名寺廟給她求平安符,請尊佛回來,至於什麼開了光的符咒,佛前貢的玉啊、配件了,只要寺廟有名氣,這些東西不拘多少,全給她買回來。當然,她對外的說辭是:「在邊境這麼多年,手上血腥不少,如今有了孩子,可要為孩子著想,多求平安符,緩緩煞氣,對孩子有好處!」

  年紀一大把第一次當父親,下人們表示很理解。等到俞錦妍第二天一早上起來的時候,書房裡已經堆放了滿滿一大箱子的符咒玉佩掛件之類,管家杜魯表示,全都是京裡有名的寺廟給求來的,還特地給他展示了一尊白瓷淨瓶觀音像,說道:「這件是皇覺寺主持親自開過光的,供在佛前都一年多了,小的足足添了三百兩香油錢才給請回來的,住持大師都說了,這般吉祥之物,留在家中,再好不過。」

  俞錦妍擔心出意外,並沒有很靠近,隨意點點頭,就把人趕了出去,關上門,一個人小心翼翼接觸了那些個平安符,驅邪咒,開光玉佛彌勒等等的物件——沒事!

  全身上下,沒一點不舒服的。

  俞錦妍便大起膽子,上前碰了碰那尊淨瓶觀音像,照舊,一點事都沒有……

  俞錦妍全身繃緊的肌肉登時為之一鬆,長長舒了口氣,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要放下怕就不容易了,可以想見,只要她還活著,就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天,有佛法道法高超之人,看穿她的來歷——但現在,她心底,還是極開心的:最少,短期之內,她不用害怕被什麼佛光一照,就給打回原形了。

  這樣,她也就安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路過花園看到陶氏的時候,俞錦妍剛得到沈氏叫她過去的消息,旁人不清楚,俞錦妍卻是多年未見這個嫂子了,這樣猝不及防的看到,險些沒失態,一問下人才知道,陶氏這是來看望「有孕的俞錦妍」,心底登時酸楚無限。兄嫂對自己可說是沒話說了,因為自己嫁到了莫家,更是處處照顧莫含章和沈氏等人。卻不知,養的都是群白眼狼,忘恩負義,到最後,生生害死了她兒子!

  俞錦妍想及此,眼神裡登時流露了凶光,走起路來,更加龍精虎步,殺氣騰騰的半點讓人看不出這是去見母親,反而以為這是要上戰場殺敵呢,把下人嚇得是大氣不敢多喘,還直懷疑,難道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惹怒大爺了?

  沈氏的屋子是內院的正院,三間正房,一間大廳,左右還有耳房,後面有個小天井,沿著邊栽種了花草,還有一條小道,走過去就是個小廚房。規模倒是比厚院大上許多,只可惜,厚院裡擺設的多為俞錦妍的陪嫁,珍貴富麗,而這邊,便是莫含章肯把莫家所有的財產全換成擺件給沈氏裝扮屋子,有些珍貴的古董字畫,貢品御賜卻是有錢都難以買到的。若只是單獨看沈氏的屋子,自然已經是很不錯了,可要跟俞錦妍的一比……

  這也是沈氏看不慣俞錦妍的原因之一:你一個媳婦的屋子,倒裝飾的比婆婆還好,還有沒有個尊卑了?!

  俞錦妍走進這屋子的時候想到沈氏那種微妙的心裡,撇了撇嘴,她當年為了哄著她也是低調簡樸過一段時間的,不過等到後來她發現,哪怕她再怎麼簡樸,只要她的那些豐厚的嫁妝沒進到沈氏的口袋,她還是晉陽侯府出來的千金小姐,沈氏就不可能真心喜愛她。所以俞錦妍也懶得再低調,怎麼高興就怎麼來了。

  「母親。」俞錦妍面子上還是很過得去的,進了門就給沈氏行禮道,又招呼一旁的莫流采,「妹妹也來了!」

  莫流采也給他見了個禮,笑道:「聽說嫂子又有孕了,我就過來看看,這裡給哥哥賀喜,哥哥可是要當爹了。」

  言笑晏晏的樣子,好像真的很為他高興似的。俞錦妍心底冷笑,怕這會兒最不高興的就是她吧,最討厭的大嫂,居然這麼快就懷上了?她巴不得秦雪生下個庶長子,好叫「俞錦妍」噁心一輩子吧。

  就會在人前裝模作樣!

  俞錦妍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既然不待見莫流采,當然不會很熱情的招呼,淡淡說了句:「謝謝你了,我這把年紀,可不是該當爹了。」自顧找了個位置坐下。

  莫含章從邊關回來月余時間,莫流采回娘家的次數不算多,可也不少,幾次見了面,莫含章都是噓寒問暖的,這次突然這麼冷冷淡淡,莫流采臉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又不敢對莫含章使脾氣,只能有些無措的看著沈氏。

  沈氏當然向著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長大的閨女,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半真半假的嗔怪莫含章:「你在外頭耍你那當官的派頭,回到家來,少給我擺那架子,你妹妹誠心誠意恭喜你呢,你瞧瞧你這態度!」

  莫流采忙拉著她的胳膊,撒嬌道:「娘,你別說大哥,大哥對我好著呢,哪有擺架子。」

  不等沈氏接著話頭下去,俞錦妍已經笑起來:「母親你聽,妹妹都這麼說了,可不是我怠慢了她!」

  這下別說沈氏傻了眼,莫流采臉上的笑容也差點維持不下去。

  沈氏還想再說點什麼,莫含章已然冷眼瞧著莫流采:「你說你是來恭喜你嫂子有喜的?去看過她了嗎?可陪著說過話?你難得來,怎麼不跟你嫂子好好聊聊?」

  莫流采被這一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明著是打著來看懷孕的俞錦妍的旗號過來娘家的,可就莫流采那麼討厭俞錦妍的性子,頂多走之前去看看她就完了,哪可能還特意先去看她?一進莫家大門,她就直奔著沈氏這邊來了,厚院那邊,到現在,連院門口都沒看見呢。

  沈氏自然見不得女兒這般尷尬,忙給她打圓場:「你妹妹倒是想去呢,這不是你媳婦她娘家嫂子來了,過去陪著她說話呢,我想她們姑嫂肯定有悄悄話要說,就沒讓你妹妹去打擾她!」

  話說得很漂亮,可俞錦妍心底的不痛快,哪是這句就能消了的,問道:「嫂子來了?怎麼沒來給母親請安嗎?我都沒聽說啊。」要不是來之前看到了陶氏,俞錦妍甚至都不知道陶氏今天會來。

  按說,親家太太過來做客,這消息怎麼都不該瞞著她,雖然她現在是「莫含章」的身份,可就俞琮言幫莫家的那些忙,陶氏過門,「莫含章」便不能親自去見,也該派人傳話留人吃飯,或者客氣幾句……可是沒有,下人甚至都沒把消息告訴「莫含章」,這算什麼?是覺得「莫含章」沒必要應付親家嫂子?還是覺得陶氏不值得人這般看重啊?

  俞錦妍心裡要能痛快,那就怪了去了。看著沈氏,俞錦妍也沒客氣,略帶著點嗔怪道:「難道嫂子過來,母親好歹也要留人吃飯說說話啊,太太才懷孕呢,哪來的精力招呼客人,您該叫妹妹過去好好陪陪客人才是啊。」一邊念叨著讓人去厚院傳話,留陶氏吃飯,「難得過來,怎麼都不能不吃飯就走了。」

  府裡下人多數交好,消息傳的也快,俞錦妍來到沈氏這裡之前,陶氏就啟程告辭了,這會兒還留人吃什麼飯?沈氏莫流采臉上的尷尬還沒退下去呢,下人就來報說,陶氏坐的馬車都已經駛遠了,看不見了。

  俞錦妍不由跌足懊惱道:「這可怎麼好?大舅哥在軍裡可是幫我良多,結果他家太太過來,連頓飯都沒招呼。不行不行,改天遇見了,我可得給他陪個不是才行!」

  沈氏只覺自己一張老臉都被這大兒子也掃到了地上去,聽他這麼一叨念,心裡更不舒坦,悶悶道:「好了好了,你也被別在這兒跟我念叨,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沒做好,給你丟人了,好吧?我這就去給你媳婦賠不是,讓她好好給她嫂子說說,這總成了吧?」說著就要下地穿鞋。

  莫流采忙扶著她,把人壓在炕上不讓下來:「娘,你這是做什麼,大哥又沒怪你的意思!」扭頭問俞錦妍,「大哥,你說是吧?」

  俞錦妍挑挑眉,很是無所謂道:「是啊母親,你可別這樣,我就是那麼一說,沒怪你的意思。」只是這態度,真不怎麼真摯。

  沈氏被他這態度氣得臉都紅了,正要發作,莫流采趕忙拉住她,眼睛裡滿是哀求。想到愛女今天來的目的,沈氏的動作便頓了下來,這一停頓,怒氣也就消了大半。

  老大今兒態度不大對,還怪她不肯招呼俞錦妍和她嫂子,說來說去,還是怕累著了俞錦妍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他老大不小,才有第一個孩子,肯定是緊張至極,自己也是,不喜歡俞錦妍歸不喜歡,明面上總要做得圓滿些,到底人現在不一樣了,肚子裡有個尚方寶劍在呢。怨不得老大今兒一反常態,這是心裡有氣呢。

  有一點沈氏還是看的很清楚的,莫家的富貴榮華,都繫在莫含章身上呢,非到萬不得已,沈氏可不想給莫含章心裡紮下刺去。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氏才收斂了自己的怒氣,擠出笑來對著俞錦妍道:「老大啊,其實今天我叫你過來,是有件事,想要你幫幫你妹妹……」

  莫流采眼巴巴看著俞錦妍,一臉欲言又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4:52 PM

第十六章

  對於沈氏莫流采的求助,俞錦妍並不陌生。當她還是她們的媳婦嫂子的時候,這兩個就從來沒有跟她客氣過,想要什麼,想求什麼,不管她會不會為難,會不會有困難,她們都不會在意,只是在她面前扮可憐,想要她幫他們……

  當她們關係還算親近的時候,俞錦妍能幫就幫了,不過後來大家關係惡化,沈氏莫流采再求上門,俞錦妍就都當沒聽到,應付應付就算完了。

  只是沒想到,換了個身子變成了莫含章,還得還看她們這樣可憐兮兮求助的模樣,瞧瞧沈氏那嘴臉,好像吃定了她一樣,渾身上下透著一種「不幫你就是不孝,對我不敬」的氣息,看著真是叫人——不痛快!

  以前還要顧忌著人的一張嘴,不能對婆婆太過無禮,如今她頂著的可是「莫含章」的殼子,「莫含章」名聲再臭,關她什麼事?

  皺著眉看了看莫流采,俞錦妍並無多大誠心的隨意問道:「妹妹有事要找我幫忙?不知道是什麼事,你先說來我聽聽!」還沒等人開口,又道,「你也是,你我兄妹,什麼話不好說,還非得找母親,這可是跟我生分了啊!」

  聽著像是在開玩笑表示親近,可又像是在不滿莫流采拿沈氏來壓她。

  莫流采跟沈氏兩人對視一眼,看俞錦妍滿臉帶笑的樣子,實在摸不清她到底什麼意思,只能尷尬地笑了笑,渾身不自在道:「大哥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跟你生分了,這不是來看母親,隨口提起來,母親就知道了。」對此解釋,俞錦妍挑挑眉,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看著莫流采的那玩味的眼神,叫她更加全身不舒服,也不敢看她,巴巴使眼色向沈氏求助。

  沈氏自然不會眼看著自己的心肝肉女兒為難,端起了母親的架子,好生不耐的對著俞錦妍道:「老大,你也別在這裡囉嗦,你妹妹可是有正經事要你幫忙的,你就直說吧,你幫不幫?」

  俞錦妍啞然失笑,還有這樣求人幫忙的?哪怕是親人,可他為長,縱使沈氏是長輩,按著夫死從子的禮兒,也不該對他這般呼來喝去。本就是看一眼都嫌多的人,俞錦妍對著沈氏莫流采,心底益發不痛快了,也沒好生氣的說道:「母親,你也不說什麼事,就讓我幫忙,那也得看我能不能幫得上啊。」說著也不管沈氏難看的臉色,直接問一旁的莫流采,「既然是你的事,你也別光給我站著,自己說,到底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莫流采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不客氣直白地問,很顯然有些微的無措,直覺看了看一邊的沈氏,見她點點頭,才稍稍緩和下了情緒,掛上笑容對著俞錦妍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大哥,你也知道我嫁的是張家的次子,這麼多年了,他身上就捐著個同知的虛銜……哥你不是剛升了官嗎?在軍中人面又廣,你看,能不能,給他安排個實差?不用什麼特別好的,一般過得去就好。」生怕俞錦妍不同意似的,低著頭巴巴道,「我公婆最器重大哥,最疼愛小叔,就我相公,處在中間,不尷不尬的,有什麼好事也輪不上……大哥,你就當幫幫我,可以嗎?」

  沈氏瞧著莫流采這樣沒精打采的,是又怒又氣:「我都不知道怎麼說親家公親家母,都是一樣的孩子,偏在他們眼裡就不一樣,老大是嫡長子繼承人,看中非常也就算了,老三一個幼子,半點差事也沒有,又是個好玩沒能力的,偏也疼得跟什麼似的。就你妹夫,一心一意想上進,偏親家根本不在意,也不說幫扶兩把……這些年,我們流采可吃了大虧了,不知道被她那些妯娌氣哭了多少次……要早知道,我就不結這門親事了!」

  俞錦妍登時就被氣笑了。

  莫流采嫁的是步軍統領衙門張謙張都司家的嫡次子,雖說只是四品門庭,所嫁之人身上也只有個捐的虛銜,可沈氏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女兒,又是個什麼條件?

  她今年二十,三年多前趕在莫父病逝之前出嫁的,彼時莫府可還沒有莫含章這個四品校尉來撐門面呢,滿府上下,除了一個邊軍的小將,再沒有其他在朝中為官的,要不是當日俞錦妍有心照顧這個小姑子,特意對外用了晉陽侯府的面子,故意展示自己跟這小姑子的親近,她莫流采頂多就是嫁給個寒門小戶的命!還能像今天這樣,嫁進四品官人家做嫡次子媳婦?

  俞錦妍還記得當日張家來提親的時候,沈氏拉著自己的手,差點沒把她誇到天上去,說她為莫流采操心了,她們母女,感激她一輩子……呸,都是嘴上功夫!如今,還來嫌棄這門親事不好了?

  帶著嘲諷的看了看莫流采,俞錦妍已經懶得再應付沈氏母女了:「母親這話可是在抱怨親家對妹夫不公,對妹妹不夠好了?要張家果然做事如此偏袒,我可不能讓妹妹受委屈,明兒我就去張家,問問他們,怎麼就敢這麼欺負我莫含章的妹妹!」

  沈氏莫流采嚇了個魂飛魄散,沈氏忙忙喝道:「混帳,你還當自己是在邊關軍營裡呢,天高皇帝遠的沒人管你,一點點小官就敢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兒可是京裡,那是你妹妹的婆家,你這麼打上門去,你妹妹以後可還怎麼做人?」

  莫流采更是低聲啜泣道:「大哥你千萬別衝動,我身為人媳,受點委屈又有什麼打緊?再者說,再者說,婆婆公公,對我還是挺好的……」

  可不是挺好的?別以為她不知道,莫流采在張家,打著跟「大嫂俞錦妍」親密無間的旗號,在張家可是很有些臉面的,就是張謙,看在晉陽侯府的面子上,對這個二兒媳也算看重,莫流采如今這番哭訴,不過是為了裝可憐博同情,祈求給她丈夫安排個好差事而已。

  俞錦妍今兒要不好好治治她,不是白讓自己受了這麼一遭氣?

  「妹妹你要受了委屈,可別跟我瞞著!」俞錦妍做著怒不可遏的模樣,兇神惡煞般道,「我看那張家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步軍衙門裡的都司,怎麼算也不該連自己親生兒子的差事都擺不平,還要妹妹你回娘家來找我。我看啊,就是親家公偏心,故意的!不行,我可不能讓妹妹你受這樣的委屈,我這就去叫我的親兵,我非得上張家,好好質問質問不可!」

  莫流采一聽那還了得,趕忙拉住了他,苦苦哀求道:「大哥大哥,你別衝動,別衝動,我真的沒受委屈,沒受什麼委屈。」

  沈氏也不料多年不見的兒子,看著挺沉穩的人,暴躁起來,竟是這樣火一般的脾氣,說要找人算帳,就打算帶人打上門了,哪裡還敢再添油加醋,趕忙是又哄又勸地,只盼著能讓俞錦妍稍稍冷靜下來:「老大啊,你可不能去張家啊,你妹妹還得在人家裡過一輩子的呢,你這一去,人家以後,該怎麼對你妹妹?誰家做媳婦的不是這樣,受點笑委屈都是難免的,也不見娘家人急赤白臉的上門理論啊!你快冷靜冷靜,好歹為你妹妹的以後想想!」

  俞錦妍哪能就這麼被她們攔下來,聞言反而叫的越發高聲,喝道:「母親妹妹這可錯了,你越是忍著,人家就越欺負到頭上,你退一步,人家能進三步,就要一次給人點厲害瞧瞧,好叫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這以後啊,就不敢欺負你了。」又叫莫流采放心,「以前是大哥不在,沒人給你撐腰,你受委屈了也沒辦法,現在可不一樣了,大哥回來了,還升了官,說來我現在,跟你那親家公還是平級呢,你啊,再不用怕任何人,你受什麼委屈,哥都給你出氣!」罵罵咧咧的,還說要去拿刀。

  莫流采急的都哭了,拉著俞錦妍只反復說:「哥,我沒受委屈,真的,我沒受委屈!」

  俞錦妍拉著她:「妹妹,你別瞞著大哥,大哥知道,你不想說長輩不是,可這種事,真不能逆來順受,否則,你一輩子都得被人欺負!」

  莫流采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好好的,給大哥說什麼自己受了委屈啊,這下好了,弄巧成拙,大哥要真帶著人打上門去,就自家那公婆的性子,不說休了自己,以後也絕不會再對自己有半點好臉色的。死死拽著要出去喊人的俞錦妍,莫流采大哭失聲:「哥,你就別添亂了,那可是我婆家呢!」

  俞錦妍只不理,興致上來,還叫囂著:「我手下的親兵,個個都是戰場上沾了血殺過人回來的,到了老張家,看我不砸了他家門廳,好好叫他瞧瞧,我莫家,可不是沒人了……」

  屋子裡,男人的高聲呼和與女人的哀求討饒哭聲混合成一片,倒是比那滿屋子人還要熱鬧,沈氏瞧著鬧成了這樣的兒女,腦袋昏呼呼的轉,一口氣沒上來,人往後一栽,就給倒了下去。

  「母親?!」莫流采驚叫一聲,趕忙去扶住了她。

  俞錦妍砸吧砸吧嘴,很有些意猶未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4:58 PM

第十七章

  沈氏沒有昏厥很久,莫流采緊張地把人扶起來,連連驚叫著「母親」,還沒來得及喊下人去焦大夫呢,沈氏已經幽幽醒了過來。

  莫流采不放心,非要叫大夫過來看看,好好給她把把脈:「母親,身體您可得注意,你這樣昏過去,可把我嚇壞了。」

  俞錦妍少不得也跟著說兩句:「是啊,叫大夫過來看看,我們也好放心些。」

  沈氏卻堅持不用:「行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好著呢,剛才就是一時心急,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著還晃了晃腦袋,動了動四肢,叫兒女看看,她身體真沒問題。

  莫流采前頭受了委屈,這會兒被沈氏這一嚇,眼淚不住往外流,不管她怎麼說,非堅持著要請大夫:「你年歲越來越大,再不好好保重身子,以後可怎麼好?我不管,您一定要看大夫,我才放心。」

  往日要是莫流采這麼孝心拳拳的撒嬌堅持,沈氏也就算了,由著大夫過來看看,自己也能安心些。可今兒不一樣啊,這邊她跟老大剛吵成一團,自己就給昏過去了,雖說只是一會兒,可到底是暈過去了不是?大夫要問起原因來,她該怎麼說?難道要她說,女兒想讓老大幫著她相公跑官,故意裝可憐,結果弄巧成拙,差點弄得老大帶人打上她婆家去?沈氏還丟不起這個人!

  見莫流采還要歪纏,沈氏也沒了耐心接著哄她,冷下來道:「你這丫頭,我說的話你怎麼就聽不懂呢,我說了,我好著呢,不看大夫!」

  莫流采何曾被沈氏這麼疾言厲色地呵斥過啊,整個人都傻了,也不敢掉淚了,紅著眼眶,默默坐在那裡咬著唇。

  看她沒鬧了,沈氏反而又心疼起來,緩和了語氣道:「你個傻丫頭,你也幫看看剛才什麼情形,請了大夫來,閒言碎語的出去,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你大哥?」狠狠戳了記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你i個傻丫頭,這麼大人了,做事也不用腦子多想想!」

  莫流采細細一想,可不是,要是外人知道沈氏是因為自己和大哥鬧起來才暈倒的,還不得說他們不孝啊。「母親,還是你想事周到。」莫流采心服口服。

  沈氏這邊寬慰了女兒,那邊也沒忘了俞錦妍,顯然,她已經吸取了前面的教訓,沒有再信口雌黃,而是很開誠佈公地說道:「老大啊,你妹妹那裡,他張家自然不會很虧待她,可這女人嫁了人,要想挺直腰板,那還得靠男人。你妹夫在張家,是真不受寵,這麼大年歲了,到現在還沒個實差。你就當看在你妹妹的份上,好歹給他安排個好差事。孩子見風就長,你侄兒眼瞅著可就要懂事了,你總不能讓孩子矮人一截吧?」

  莫流采附和著沈氏:「是啊,哥,我不求別的,只希望他能有個正經差事,每天有個正事做,也省得每天遊手好閒的。」

  話說到此,俞錦妍倒不好再裝瘋賣傻,只是幫著莫流采的丈夫張澤跑官?別開玩笑了。

  沈氏莫流采倒是會避重就輕,只說了張澤無實差,莫流采母子日子不好過,卻半點沒說,那張澤是何等一個紈絝廢物。想想那張澤,出身官宦,父親手握實權,人貌上佳,又已成親有子,只要他上點心,什麼差事不能做?非要莫流采求到娘家來?

  說穿了還只一個,這張澤啊,自己本身,根本不適合做官!怎麼說呢,張澤這人,有點子少爺脾氣,個性還很高傲敏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別人要是多看他一眼,或者多說了一句,他就認為別人對他心存意見,心裡不定咋麼說他不是……是個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摩別人的人。他又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除非地位與他相當或者是比他高的人他還尊重些,要在不如他的人面前,那架子,擺的可大。

  這樣的人,當然是不適合做官的。俞錦妍記得,張澤好像是當過實差的,好像給點了個兵部主薄的差事,雖品階不高,難得的是能接觸到許多兵部官員,若是能趁機入得哪位的眼,日後的前程必是少不了的。

  可這張澤做了沒兩天,就不肯做了,說是嫌地位低了,見誰都得點頭哈腰,好啊,於是就給弄了個湖南一個縣的縣丞的缺,這下更糟,也不知道張澤怎麼弄得,跟上官當地的縣令鬧得很僵,他外任三年,京裡前後給派去了整整五個幕僚師爺,莫含章還給派了兩個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也不知道是去幹什麼的。總之這之後,張澤就再沒有得到過任何實缺。

  俞錦妍對這個只寥寥見過幾次面的妹夫觀感平平,可誰叫他去了莫流采這個她深惡痛絕的人做妻子呢?俞錦妍只能說聲抱歉,這一世,張澤怕是連那三年縣丞體驗一下手握實權的機會也沒有了。

  俞錦妍表示,這也不是她的錯不是,你瞧,張家自己都不肯給他跑官了,他一個外家,不好隨便插手的。「妹妹啊。」俞錦妍謹慎措辭著,「你看啊,雖說我如今升了官,可我這才進京多久啊?我這麼一個初來乍到的,在京裡能有多少個人面?不說各方大佬我還沒機會去拜會,就算我豁出去了所有臉皮,我也不知道哪裡有好差事適合妹夫啊。」說著頗有些尷尬,「再說了,我跟妹夫也就我剛回京的時候見過,話都沒說幾句,我也不知道妹夫擅長什麼,萬一給挑了個不合適的位置……」

  莫流采很不高興,覺得自家大哥這是在推脫:「什麼擅長,什麼不合適啊。這年頭幾個人是一開始就會當官的?自然是請了師爺好好幫襯著,慢慢一點一點的學啊。什麼事,只要用心去學慢慢不就會了嗎?」

  俞錦妍一攤手:「可我這沒認識幾個人,沒什麼門路啊。」對著沈氏兩個無奈道,「你要求的又不是吃的穿的那麼簡單,那可是個官,還是實差,我的好妹妹,你知道京裡多少人在等著候缺嗎?我這上哪兒去給你弄這麼個缺來?」

  莫流采脫口就道:「你不認識人,嫂子娘家大哥不是認識嗎?你去找他啊!」

  俞錦妍臉一下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莫含章生的高大,一張臉粗獷而生硬,板起臉的時候,不怒而威,很有震懾力。莫流采雖不覺得自己說錯,可被俞錦妍拉下臉這麼一問,反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

  還是沈氏給她解了圍,道:「老大啊,你跟你妹妹凶什麼,她也沒說錯啊。你媳婦不是懷孕了嗎?她娘家大哥那麼疼她,你去給說一說你妹夫的事,能費什麼勁兒?!」又不高興道,「該不是,你不樂意幫襯你妹夫吧?」

  俞錦妍就討厭沈氏這樣,不管求你什麼,你都必須得答應,否則,就是一定大帽子扣下來,什麼不孝了,不樂意了,不願意幫忙了……反正只要你不肯做,不管裡頭有什麼原因,那都是藉口,都是你故意的。

  想到當年自己吃過的苦頭,俞錦妍嘖嘖一聲,滿臉不耐的看著沈氏:「母親,你說什麼呢,這是我親妹妹,我能不看著她好?可你要我去跟大舅子說給妹夫跑官的事,那我可說不出口。」也不管沈氏莫流采瞬間陰沉下去的臉,道,「大舅子疼他妹妹,那是他們兄妹情深,我仗著自家娘子懷孕了,不說好好照顧著,給大舅子家送禮,謝謝把這麼好的姑娘嫁給我,我還去跟人家伸手,跟人家要求幫忙?母親,你叫我把臉當哪兒擱啊?」頭一搖,「不行,我不會去的!」

  莫流采氣急看了他一眼,拉著沈氏直跺腳。沈氏也氣得直罵:「你妹夫的前程,還抵不過你的臉面啊?你不是對你媳婦好嗎?叫她幫著出來跟她大哥說說好話,很難嗎?到底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妹妹重要啊!」

  俞錦妍煩躁得站起來,看著她們:「母親說的容易,我一個大男人,出征五年,讓自家娘子獨守京城,回到家來,還沒熱乎幾天呢,就又有事求上門,你讓人家怎麼看我?傳出去了,我在軍裡都丟人。妹夫要跑官,也不一定要我出面啊,張家的人難道都死了,親家公到底是妹夫的父親,妹妹去求求他,不是更好?」

  莫流采有苦難言,自家丈夫那點毛病,在她看來都是小毛病,偏張謙對他意見多多,說過好多次,求了好久,他就是不肯讓張澤出去領差。她這回來娘家,滿心以為自家大哥肯定能幫忙的,沒想到……跺跺腳,莫流采氣得臉都白了。

  沈氏也不高興。她前頭才跟女兒打了包票,說是「你大哥最聽我的,我說可以就可以,他一定會幫你忙的」,現在可好,一巴掌狠狠打回自己臉上,臉都丟光了。「張家要肯拉拔你妹夫,早就拉拔了,你妹妹還能回來求你?」沈氏勸著莫含章,「看在你妹妹的份上……」

  俞錦妍還不等她說完呢,撇過頭往前走了兩步,拖長了聲音為難道:「娘,你看,妹夫自己家人都……我這個外人,總不好越過人家。」說著又問莫流采,「好好的,你公公為什麼不准妹夫領差事,他是有什麼困難還是……」

  家醜豈能外揚?就算是親哥哥,沒幫到她,那就不親近,冷哼一了一聲,莫流采扭過了頭,根本不搭理他。

  俞錦妍隨即就變了臉色,肅容怒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在問你話,你就是這樣回答我的?」又對著沈氏道,「你看看她,她都是什麼教養,這麼大人了,我這個當大哥的,不過是沒幫到她,就給我擺臉子?你哪來的膽子!」

  莫含章的殼子,發起怒來,整個人都透著煞氣,俞錦妍雙眼再這麼淩厲的一掃,莫流采臉都白了,囁嚅著小心看著他不敢說話,咬著唇險些沒又哭起來。

  沈氏陪著笑給打圓場:「老大啊,你妹妹沒什麼別的意思,她啊,就是這老毛病,面上看著不好,心裡其實沒別旁的,你別往心裡去,啊~」

  俞錦妍重重哼了一聲,死死盯著莫流采:「這都什麼破毛病,你在京裡好吃好住的,就養成了這樣的老毛病?這還是在我跟前呢,要在外人跟前,你是不是也這樣啊?!」也不坐了,對著沈氏告辭一聲,「母親,要沒事,我就先走了,這丫頭,你也好好管管她!」說完,又狠狠瞪了眼莫流采,自顧就走了。

  莫流采被數落的什麼臉都沒了,看他遠走了,再忍不住委屈,轉身抱住沈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母親,母親……」

  沈氏心疼地回抱著她,哀聲直歎氣。

  老大的脾氣,委實也大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10 PM

第十八章

  那天午飯都沒吃,莫流采紅腫著雙眼就給離開了莫府,為著這個,沈氏抱著胸口喊疼,在床上躺了足一個下午。

  中間莫飛景來找過一次俞錦妍,想讓她陪著一起去看看沈氏。結果卻挨了好一頓排頭。

  俞錦妍看著他,老實不客氣就道:「你也別在這裡跟我裝傻,妹妹才走,母親就給病了,無非就是嫌我不肯幫妹妹,故意給我臉子瞧呢,我還過去做什麼?不定母親見到我,還得怎麼生氣呢!」頭一撇,拿了本書在手裡看著,不論莫飛景怎麼說,就是不肯去看沈氏。

  莫飛景瞧著她那不怒而威的模樣,根本不敢責怪她,無可奈何的出來書房,只埋怨莫流采這個死丫頭忒不省心,出嫁了還回娘家鬧出這麼一遭事來。母親也是,大哥現在可是家裡這頂樑柱,她把人得罪了,有什麼好處?本就是多年離家在外,好難得回家來的,沈氏不說拉攏著,還跟人耍脾氣,還當大哥是自己呢,隨便她說隨便她鬧?

  大哥能從兇險的戰場上好好的活下來,還建功立業升官發財,就不是個普通人!

  心情低落地到了沈氏這裡,結果又趕上了沈氏鬧脾氣不肯喝藥,舒月朝在一邊勸了好久也沒用,沈氏只是撫著胸口哎哎直叫,看都不看那藥一眼:「我個老婆子,半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了,還喝什麼藥啊,早點死了,早點也去見孩子他爹去,省的有些人見了,還心底煩!」

  莫飛景走進屋的死後,沈氏聽到動靜,叫的越發大聲起來,莫飛景心裡就更不舒服,上前去喊了聲「母親」,旁的一個字都沒多說。

  倒是沈氏眼角瞟了瞟他身後,沒看見俞錦妍的身影,撫著胸口的手登時給放了下來,也不裝模作樣了,鐵青著了臉問莫飛景:「你大哥呢?」

  莫飛景都不好說她的,只能含糊著道:「大哥事情有點忙,暫時抽不出身,他讓我先來看看……」

  沈氏這下可真是氣壞了,五官瞬間都有些扭曲,眼睛一睃,看到舒月朝放在一旁小几上的藥碗,二話不說,拿來就往地上一扔,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碗沒破,藥汁卻潑了一地,瞬間被地毯吸收了,褐色的好一大灘,散發出濃濃的藥味。沈氏半坐在床上,大口粗聲呼氣。

  舒月朝站在一邊,噤若寒蟬。

  莫飛景就直白地多,眼角眉梢的帶著不滿,沒好氣的看著沈氏:「娘,你就別鬧了,大哥是什麼人啊,人家帶著兵戰場上廝殺,刀光劍影底下活下來的,你那點個小心思,在大哥那裡、沒用的!」

  沈氏氣得直拍這個不孝子:「我都氣成這樣了,你還在這裡跟我說風涼話?」

  莫飛景可不怕她,聽罷反而越發高聲起來:「娘,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大哥本來就常年不在家,難得回來,您還跟他一直鬧,你也不怕大哥跟你生分了?」沈氏眼神一凝,氣勢就弱了下去,莫飛景知道她聽進去了,又說道,「再說了,妹妹那裡也是,妹夫他自家人都不肯幫他跑官,跑回娘家來求大哥不算,還要大哥找嫂子托關係……哪個男人願意在妻子跟前矮一頭啊?忒丟分!娘,你做事之前,怎麼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沈氏還有些不服氣:「你個混小子,現在還來說風涼話,你妹妹在張家,日子過得也不舒心呢……」

  莫飛景這下不高興了:「娘,你把我當大哥一樣糊弄呢,大哥不在京不知道,我還能不曉得張家的情況?不說妹妹生下的烈哥兒極得張老夫人喜歡,妹妹靠著嫂子的名號,在那裡不知道過得多舒心,就是你們把大嫂得罪死了,大嫂不肯幫忙妹夫,你們才把主意打到大哥頭上去。」見沈氏臉上又羞又惱,還要說話,莫飛景忙又一句截過了話頭,勸道,「娘,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嫂子現在有孕,大哥對她可是著緊得慌,你再這麼跟大哥鬧下去,把母子情分鬧沒了,大哥被大嫂籠絡了去,到時候,你才有得頭疼呢!」

  沈氏悚然一驚,面上已有怯色,偏還不肯認輸,死鴨子嘴硬得咕囔著:「他敢,他可是我肚子裡出來的,他敢忤逆我?」

  莫飛景只看著她,沒說話。沈氏就這麼一點點慫了下來,頹然耷拉著肩膀,皺眉道:「那、那現在怎麼辦啊?」

  恰此時,門外有丫頭來報,說是秦姨娘來請安。

  莫飛景眼睛一亮,給沈氏打了個眼色,低聲笑道:「您瞧,這機會可不就來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旁人說一萬句,也抵不過枕頭風那麼一吹,這個秦雪,能叫大哥從邊關帶回來,分量也不小了,他們把人拉攏好了,以後莫含章那裡,還怕少了人幫襯著說話?「娘,她也算是你小兒媳婦,就給他點面子,也叫大哥瞧瞧,你對他的好,連姨娘都是和顏悅色!」

  沈氏聽著有道理,忙高聲叫人進來。莫飛景給舒月朝一記眼色,舒月朝趕忙親自去了門口,笑著迎接秦雪去了……

  俞錦妍如今算是體會到了當「莫含章」的好處,一家之主,滿莫府都是她的,她說什麼,底下人就得做什麼,這不,沈氏那邊剛對秦雪有個笑臉,他這邊一問,底下人就給全說了。

  杜魯跟她彙報底下人傳來的消息的時候,還給感歎了兩句:「大爺不在府裡的時候,老夫人是日日念叨著,前頭聽說您要回來,歡喜的好幾天都沒休息好。說句僭越的話,哪怕只是您身邊的丫頭,在老夫人心裡,也是極重要的。」變著法的跟他說,沈氏會看中秦雪,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俞錦妍就笑笑,讓他接著關注沈氏那邊的動靜:「我這邊就不過去了,不過那裡要是有什麼事,不管大小事,杜管家,你都立馬來回我。」

  杜魯當他還拉不下面子,心底還是關心沈氏,很俐落的答應了,出去做事去了。

  留下俞錦妍在位子上背著人冷笑連連,莫含章的丫頭在老夫人心裡也極重要?啊,對了,這話說的倒也沒完全錯,莫含章身邊的丫頭小廝,乃至姨娘,對沈氏來說,都是重要的,或可以利用,或可以收買,只有「俞錦妍」這個她名正言順的大兒媳婦,是唯一一個招她厭惡的!

  一想到秦雪跟沈氏二房那邊又給攪和上了,俞錦妍止不住就是一肚子火,當年她吃他們的虧吃得太多了,哪怕現在想起來,還是恨得緊。這些人到底哪天才能消停消停,讓她也清淨清淨?!

  心煩意亂的過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形容就有些憔悴,好在俞錦妍現在頂著的殼子是個男兒身,不講究容顏,稍稍打理一下,就看不出什麼行藏了。吃早飯的時候,俞錦妍順嘴問了句沈氏,果然,昨天還躺在床上的老夫人,今兒就痊癒了,聽說還留了來請安的秦姨娘一起用早飯。

  俞錦妍聽得胃口就沒了。隨便吃了兩口早飯,叫人套了馬車,她要出門。

  俞錦妍還是女兒身的時候,很少有機會可以外出。小時候她就羨慕大哥俞琮言可以在外面到處跑,想什麼時候出門就什麼時候出門,她卻不行,唯一可以出門的機會,就是隨著母親出門上香,去別人家裡做客。後來母親去了,嫂子進門,就跟著嫂子……

  至於俞琮言從前給她說的德政門那塊的小吃,青龍橋那邊的雜耍,梨園的戲曲,東大街那塊兒的琉璃坊……俞錦妍只聽說過,從來沒見過。

  現在上天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可以出去走走,俞錦妍會浪費了才怪!比起在府裡還要聽著那些關於沈氏二房那邊的糟心事,還得裝著在意,出門遊玩,那是猶如天堂般的享受。

  天子腳下,皇城京師,除非是亡國時刻,平日裡,總是繁花似錦,人流擁簇,熱鬧的彷彿連空氣裡,都彌漫著一股子生機。

  俞錦妍出了內城之後就不肯坐車了,先去青龍橋看了好一會兒的雜耍,又去琉璃街買了好些遊記散文,逛得腳都酸了,日頭老高,這才帶著人去虞河樓吃東西。

  俞錦妍早年就聽俞琮言說過這家酒樓,那是宮裡的老御廚退下來後,帶著家人開的酒樓,掛靠在宗室成老親王門下,因為御廚家鄉有一條虞河,就給這酒樓起了個名字叫虞河樓,裡頭的八珍鴨格外有名,每日只做二十隻,賣完就沒有了,吃後口頰留香,實在是絕了。

  這會兒想起來,俞錦妍止不住就饞了,一到酒樓裡坐下,忙問還有沒有,小二笑著說道:「客官怕不是我們這裡的常客,我們樓裡這道菜,是老掌櫃的親自動手做的,每日就那麼二十隻,早就有人定了,您這會兒現來要點,那是沒有的。」

  俞錦妍想想,倒也是,既然名頭這般大,自然多得是人點,就那麼二十隻,三兩下就沒了,自己這會兒來,吃不到也是正常。

  道理是知道了,不過興致到底被潑了盆冷水,俞錦妍正要隨口點兩個菜,包廂門口走過一個人影,很快又給折了回來,站在敞開的包廂門口,驚喜道:「妹夫,怎麼是你?」

  俞錦妍頭一抬,整個人都愣在那裡。

  一襲青色長袍站在那裡,長身如玉,笑容溫和的,不是她的大哥俞琮言,還能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15 PM

第十九章

  俞琮言滿臉笑容地走進包廂,很高興的跟俞錦妍打招呼:「沒想到這麼巧,在這裡遇到妹夫了。」

  俞錦妍呆呆瞧了他,平日的伶俐全給扔到了天邊上去,手腳也不知道該怎麼擺了,眼看著人都走近了,也不說起來,只直勾勾盯著人看,嘴裡無意識的發出「啊?啊~」的聲音。

  看得俞琮言都覺得不對勁了,站在那裡滿面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頗是關心道:「妹夫?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俞錦妍慌慌張張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邊請他坐,一邊粗手粗腳要給他倒茶,嘴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大哥怎麼會在這裡出現?你這時候不是該在衙門嗎,怎麼跑出來了?」才說完呢,就覺得不對了,又訕訕跟人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奇怪,不是說中書省的事都很多,怎麼你還有時間跑這麼遠出來吃飯……」

  看著俞琮言掩飾不住驚異的眼神,俞錦妍恨不能給自己一嘴巴,至於嘛,這是自己的親大哥,又是旁的什麼人,這會兒倒好,連話都不會說了!

  俞錦妍又羞又憤,站在那裡懊惱的低下頭,喃喃道:「我、我沒別的意思……」

  俞琮言終於沒忍住,大笑起來,一手拍著俞錦妍的肩膀,痛快暢笑道:「妹夫啊妹夫,我怎麼都不知道,你還有這般風趣的時候?」說著又故作正經,「嗯,可見啊,是我們平日來往還不夠多,不行,改日啊,我非得約你出來喝茶,咱們好好聊聊才行!」語畢又看了眼俞錦妍如今那粗獷威猛的身材,話鋒一轉,「不然,咱們喝酒?」

  這下俞錦妍終於確定,站在自己眼前的,除了自己那個在外人面前風度翩翩,私下裡卻老愛捉弄她和嫂子的大哥,再沒有旁人了,意識到這一點,腦子還沒來得及完全清明,身體就已經直覺做出了反應,整個人像炸毛了一樣,跳著腳就道:「喝什麼酒,就喝茶!」

  她看起來,那麼像是粗人一個,品不了茶,只能喝酒的莽夫嗎!

  哪怕是親大哥,敢戳她傷口,也絕不能原諒!

  俞琮言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妹夫」刷一下跳起來,好像自己怎麼她了一樣,滿臉悲憤地朝自己叫著,就似「喝茶還是喝酒」這個問題,有多嚴重似的——老天明察,他可是一片真誠為對方考慮才提議大家去喝酒的啊。

  不過,這種感覺,倒是不討厭!

  尤其看到俞錦妍比自己還粗壯了一圈,高了半個頭的身形偏偏跟個女子一樣急得直跳腳,兩眼都冒火了,可看著自己的眼神裡,還透著十二分的親近……

  俞琮言有些訝異,上次見面的時候,這個妹夫對他,好像還沒這麼親近吧?

  只是經歷了這樣一個笑話,俞琮言對俞錦妍這個相差不多的妹夫,卻是多了幾分好感,再想到陶氏回來後說,自打妹妹有孕,妹夫就極關心照顧她——哪怕是為了孩子,他能有這份心,自己這個當大哥的,心底也高興。

  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俞琮言沒再逗他,說道:「怪不得妹夫你驚訝,我最近衙門事情確實很忙,今日也是忙裡偷閒,和幾個同僚出來吃個飯商談事情這才出來的,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我很早就想去你府上拜會了,只是一直沒時間,今兒既然見到了,那就約個時間,你看十二的晚上怎麼樣?我們還來這裡喝茶?」說道喝茶的時候,俞琮言止不住還帶上了幾分笑意。

  俞錦妍臉上有點燒,自己剛才那番表現,真是夠蠢的,至於兩人見面的約定,她正求之不得呢,忙不迭就答應了:「行,沒問題,我必準時到的。」

  包廂外有一陣喧嘩聲,似乎是俞琮言那邊的人,俞錦妍看他眼神往外面瞧,知道他怕有事,在衙門裡不能說,非要出來一起吃飯喝酒才能辦的,一定不是隨便什麼小事,不想打攪他,笑笑很自然道:「那咱們就這麼約定吧,我就不打擾大哥了,你先忙。」

  俞琮言也是真抽不開身,當即從善如流地答應,告辭離開之前,他腳下略微一頓,有些遲疑道:「我和妍兒父母早逝,平日我少不得多疼她一點,倒叫那丫頭養成了個驕傲的性子……要是她有哪裡做的不好的地方,還請妹夫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她一般計較。」

  俞錦妍鼻尖一酸,趕忙垂下了眼簾,手指甲掐進肉裡,才勉強叫自己的聲音不要哽咽起來,說道:「大哥別這麼客氣,娘子她好著呢,沒哪裡做的不好的。」

  俞琮言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沒發覺什麼不對的,那邊又催得緊,倒不好再跟她聊下去,只能笑笑道:「妹夫是個心胸寬闊的,那成,我就先失禮過去了,回頭咱們再聊!」

  「回頭再聊!」

  站在包廂門口,直看著俞琮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俞錦妍才失魂落魄的回來包廂裡坐,腦子裡混沌一片,反反復復閃現的,都是方才和俞琮言交談的場景。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和俞琮言說話了?

  雙手覆面,俞錦妍低垂著腦袋,手心裡瞬間就濕潤了。

  她還記得當年俞琮言救駕而亡後被抬回來的屍身,臉色青白一片,頭髮也散亂了,總是彎彎的好像永遠都在笑一般的眼睛緊緊閉著,曾經俊美如畫的臉上,沾了幾抹灰塵,衣服上有血有土,看起來糟糕極了,哪還見得半點平日的風采?

  到如今俞錦妍還記得當日的那份絕望,對著他的屍身,她哭了整整一年,想到就會哭,半夜半夜睡不著,被子都被濡濕了大片……

  還有她嫂子,絕望之後,大病纏綿,再沒好過,然後一病,也沒了……

  經歷了那般的傷痛,曾經以為此生再見不到的人突然又出現在眼前,活生生的,精神十足,會走回動,還會跟你開玩笑,怎不叫俞錦妍喜極而泣。

  「大哥,大哥!」

  她小心痛苦著。

  「爺,上菜了。」

  門口護衛喊了一聲,俞錦妍趕忙擦了擦眼淚,清了清嗓子:「進來吧。」一邊收拾著自己的儀容。

  小二上菜的時候很熱情,雖說剛才也很有禮貌,這會兒,態度卻更甚之前,點頭哈腰地把菜一道道放上桌子,特意給他看了一個瓦盆裝得鴨子:「莫大人,這就是咱們樓裡最出名的八珍鴨了,方才晉陽侯爺問起,聽說您要點這道菜,結果樓裡沒有,特意把自己之前定的讓給了您,讓你好好品嘗。」一邊囉囉嗦嗦說這道鴨子用了什麼材料,用了多少道工序……

  俞錦妍心頭一動,問他:「侯爺點了幾份鴨子?」

  小二一臉你在開玩笑的樣子:「大人不知道?我們樓裡的這道菜,向來都是提前點,只能點一份的,否則,二十份鴨子,一個人都能包圓了。」

  俞錦妍心裡越發過不去,驚問道:「那侯爺請的客人,你可有認識的?」

  小二就奇怪了:「大人您不是侯爺的親戚嗎?怎麼侯爺請的客人,您不知道?」一時又變換了個神色,支吾著道,「小的並不很認識侯爺請的客人,好幾個看著眼生……大人您先吃菜,小的先告辭了。」慌慌張張走了,生怕俞錦妍再問他其他客人的事,心裡只懊惱自己多嘴,沒事亂說什麼啊。這樓裡規矩,不能隨便透露客人的消息,自己這可是犯戒了,回頭不定掌櫃的怎麼罰呢。

  俞錦妍不知道小二的心思,看著桌上那道鴨子愣愣出神。

  一道菜是小事,可俞琮言今天招待客人,提前預定好的招牌菜卻送來了給她。為什麼?哪怕小二不肯說,俞錦妍猜也知道,能叫俞琮言親自作陪請客的,分量肯定不小。「莫含章」算什麼,縱然立下軍功成了四品步軍校尉,在這街上隨便一塊牌匾砸下來都可能砸到一個官的京城,他算得了什麼?

  俞琮言待「莫含章」這般客氣,說穿了,還不是因為,「莫含章」是他的妹夫,看在的,是「俞錦妍」的份上!

  「哥!」俞錦妍低聲喊了一句,眼淚止不住又流了出來……

  出了這麼一遭事,俞錦妍也沒心思再逛街了,隨意收拾收拾,就帶著人回去了。

  坐在書房的時候俞錦妍還在想著,今天初九了,離十二也不過三天,到時候見了面,她到底該不該跟大哥說自己的遭遇?告訴他,自己才是她妹妹?那個現在懷著孕的,是莫含章?

  重生、魂魄互換,這樣的事實在太過離奇,也不知道大哥會不會相信?俞錦妍這樣想著,又提醒自己,到時候可一定要記得叮囑他,不准斐哥兒在水邊玩耍,當年俞斐就是在玩水的時候失足落水,不幸溺亡的,要不然,有斐哥兒在,俞琮言當年死後,爵位也不會落到二叔身上,嫂子也不會死……

  想著,俞錦妍就苦笑起來,哪怕她腦子裡還在思考要不要告訴俞琮言真相,可心底,卻早已在她的思想之前做出了決定——告訴他實情!

  或許,是因為她早就知道,哪怕是她這個妹妹變得面目全非,惹上了多大的麻煩,俞琮言,都會一直保護這她吧。

  「不管了,說就說了吧!反正後面還有好多事都得叫大哥知道,遲早都會露出馬腳的!」俞錦妍下定決心,長長舒了口氣,想到不幾日就能兄妹團聚,登時心情大好。

  偏,就有人那麼不識趣,上趕著來敗興!

  門外篤篤兩聲響,清脆的女聲柔聲問道:「大爺,您在休息嗎?我給您做了燕窩羹,您嘗嘗吧?」說著也不等俞錦妍回答,推開門就進來了!

  俞錦妍勃然大怒,對著秦雪那笑意盈盈的臉就把桌上的鎮紙給扔了出去:「是誰讓你進來的?你還有沒有個規矩了?!」

  秦雪驚駭地看著鎮紙從她身邊飛過,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馬上就對上了俞錦妍怒形於色的臉,慌得直哭道:「爺,我做錯什麼了?」

  俞錦妍怒笑道:「你做錯了什麼你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的書房,也是你說進來就進來?」

  秦雪哭著低下頭,哽咽道:「可是,可是我以前,也是這樣進來的啊?」

  俞錦妍毫不遲疑地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眼角突然瞥見秦雪髮髻上插的一支青玉簪子,猛然一驚,疾步走上前一把拔了下來,放在眼前仔細一瞧,不是她當年的心愛之物又是什麼?

  眼睛死死盯住了秦雪,俞錦妍拿高那簪子:「這東西,你是哪兒來的?」

  秦雪被她這樣暴怒的樣子嚇得身子都瑟縮了,半點不敢隱瞞:「是、是太太送給我的!」

  她就知道!

  俞錦妍大踏步走出書房,一路往厚院疾走而去。

  秦雪甚至都來不及叫住她問為什麼生氣,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遠走,兩手托著託盤上的燕窩羹,死死咬著牙根,「俞錦妍」,你到底做了什麼手腳?害得我這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32 PM

第二十章

  俞錦妍衝進厚院的時候,莫含章正在午睡。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身體都大多虛弱還是怎麼的,中午吃過飯後,莫含章就覺得身子軟綿綿的,午後炙熱的陽光照得人心裡煩躁,偏因為他現在是懷孕的身子,趙嬤嬤藍枝幾個,根本不敢給他吃涼的寒的東西,連綠豆湯都不准他吃一口。莫含章又沒事做,只能挑了本俞錦妍以前的遊記在那邊看著……看著看著,就給睡過去了。

  趙嬤嬤和四個藍看她睡的香,自己也去休息了,留著惜荷洛兒幾個在旁邊守著,俞錦妍進來的時候,惜荷洛兒兩個也有些精神不濟了,不過看到她,還是快速打起精神來,喊了聲「大爺」,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呢,俞錦妍就像是一陣風似的穿過了她,逕自奔向了屋內。

  惜荷嚇了一跳,直覺不好,在後面急忙喊道:「大爺,我們太太在午睡呢!」

  「在那兒待著,不許進來!」回答她的,是重重一聲喝。

  惜荷急上眉梢,眼珠子一轉,一邊叫洛兒趕緊通知趙嬤嬤藍枝幾個去,自己則在門口守著,打定主意,要是「大爺」敢對太太動粗,她非衝進去跟「大爺」拼了!

  俞錦妍一路狂奔著走進屋子,卻瞧見莫含章躺在那裡舒舒服服的睡著午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上去,大手鉗住了他的胳膊,一下把人拽了起來,粗魯地喝著:「起來,快給我起來!」

  莫含章正夢見自己跟俞錦妍換回了身體,然後,他果斷跟俞錦妍和離,大家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再不往來!正自高興呢,突然腳下震動,整個天地都暈眩了,他吃驚之下,便給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湊在眼前,兩眼放著凶光,好像要吃人似的,嘴角還掛著冷笑:「你做的好事,還有臉在這裡呼呼睡大覺?!」

  莫含章一下清醒了過來,兩眼一瞟,發現自己居然被俞錦妍給拽起來了,右胳膊被鉗得死疼,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抬高了,膝蓋跪在榻上,整個身子很不舒服的受制於人,一下就惱了,左手敲打著俞錦妍,想讓她放開自己,用了全身的力氣,結果呢,人家眉頭都沒挑一個,莫含章暗自腹誹俞錦妍這個身體的破體力,一邊沒好氣地看著她:「你好好的又在這裡發什麼瘋?沒看見我在睡覺嗎?快放手,你想弄死我啊?」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尤其腰腹那裡,不正常的身體姿勢,引發的不適感讓他很不舒服,這種受制於婦人之手的感覺,更叫他糟心。

  曾經的俞錦妍,他一隻手就能對付了,現在,完全相反,他叫人一隻手給對付了。偏對方身體的好體魄,還是自己苦心多年練出來的。莫含章第一千次詛咒這該死的運道——他怎麼就會和俞錦妍調換身體了呢?

  俞錦妍瞧著他微動腰身的小動作,到底關心他肚子裡的孩子,冷哼一聲,一把甩開了他的胳膊。莫含章動動肩膀,鎖著眉怒道:「俞錦妍,你吃錯藥了嗎?好好的,跑我這裡來發什麼瘋?!」

  俞錦妍自己還憋著火呢,聽到莫含章這樣說,嗤笑了一聲,嘲諷得看著他:「都說做賊的喊抓賊,莫含章,要不是你欺人太甚,你當我樂意來這裡看你這張討人嫌的臉嗎?」

  誰被人這樣對待心裡都會有火氣的,莫含章冷下臉,毫不退讓地就給頂了上去:「討人嫌的臉?說得好,這張臉,可不就是叫人多看一眼都嫌煩?!」

  「你!」俞錦妍咬著牙,臉都青了。要是可以,她真恨不能動手算了。可不行,不說莫含章現在的殼子是她自己的,就看著他肚子裡的孩子,她也只能忍著。「堂堂大將軍,現在就只會耍嘴皮子了嗎?」俞錦妍死死壓制著心頭就要爆發的怒火,「也是,你連做賊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了,學婦人長舌婦嚼舌根還怕什麼!」

  莫含章這下真生氣了,板著臉大喝道:「俞錦妍,你說誰做賊?」這可是人品的問題。俞錦妍竟敢這般污蔑他?!

  俞錦妍根本不怕他那張冷臉,從袖中掏出從秦雪頭上拔下來的青玉簪子,往莫含章跟前一晃:「這簪子你認識吧?」

  莫含章當然認識,早上在沈氏那裡遇見,他看秦雪跟沈氏相處得很好,人也孝順體貼,把沈氏伺候得很滿意,正巧秦雪誇了他的簪子好看,他就拔下來送給她了,只不知道,這會兒這簪子,怎麼會出現在俞錦妍的手裡。想到一個可能,莫含章聲色俱厲地質問道:「你對雪兒怎麼樣了?你個蛇蠍婦人,不過一支簪子,你居然就對雪兒下狠手?」

  俞錦妍氣得都笑了:「不過一支簪子?莫含章,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娘的遺物,留給我的嫁妝?!」

  別看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根碧玉簪子,沒有半點花紋,光禿禿的,好像很簡單,可單看這純淨無暇,本有半絲雜質的青玉,就知道這材料的珍貴,最難得是,簪子整體溫潤透著油光,這是只有長期被人佩戴,被人用身體潤養多年才能有的色澤,單只這一根簪子,便比同體積的黃金還珍貴上十倍,更不要說,這還是俞錦妍早逝的母親留給她的!

  俞錦妍看著莫含章,嘖嘖稱奇:「我倒從不曉得,你莫含章的臉皮這麼厚,頂著我的身體,享受著我的下人,我的心腹對你的悉心照顧,體貼我嫂子對你的好,結果,你還拿我的東西,我的東西,拿出去做人情。書上說這種不問自取的行為叫什麼來著?大將軍,你告訴我啊?!」

  莫含章根本沒想到自己隨手送出去的一支簪子,居然是這樣珍貴的東西,怪不得當時他送簪子出去後,趙嬤嬤眼神奇怪呢,原來是這樣!

  好一瞬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直到俞錦妍最後那句陰陽怪氣的嘲諷激怒了他,莫含章當即惱道:「你少在這裡跟我陰陽怪氣的,你現在不照樣用著我的書房,拿著我的財產?我的私庫也都是你的了現在!」

  俞錦妍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嗤笑道:「莫含章,你現在是在為你自己辯護,覺得自己沒錯嗎?」聲音猛然拔高來,「你都不覺得丟人嗎?誰家男人的錢財不是在後院裡管著的,我用了你的私庫?莫含章,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前幾天晚宴上怎麼說的?我說,全交給你處置,全交給你處置啊,我這叫拿了你的東西嗎?我現在是住在書房,可我的吃穿用度,是公中分例,我該得的!」一邊又指著屋裡的擺設,「可是這些,這些東西,是我的陪嫁。莫含章,你知道女人的陪嫁是什麼嗎?那才叫真正的私產,是女人自己的東西。不屬於你的。你莫含章,沒資格動的,你知道嗎?還是你跟你娘一樣,都覺得,妻子的陪嫁,抬到你莫家裡放著,就是你莫家的東西了?」

  莫含章被問的很難堪,粗紅著脖子沉聲道:「我做錯的事,你別扯上我娘。我娘可從來沒有想過你的東西!」俞錦妍當著他的面,從胸口噴笑出聲。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沈氏五十大壽時的情景,當時他中毒後,府裡的下人急慌慌說後院庫房起火了,眼神一厲,驚問道,「當日是你燒庫房,是要帶走你的財產?」

  俞錦妍跟看白癡似的看著他:「那當然,我兒子死了,娘家哥哥又不在,財產留下來,要不便宜你家那些人,要不抬回去便宜了我那好二叔,你當我那麼傻嗎?!」

  莫含章氣得不行,再一次強調:「我娘從來沒有覬覦過你的陪嫁!」

  俞錦妍只看著他,不說話。

  許久,還是莫含章率先敗下陣來,很不自在的遊移著眼神:「我、我不知道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俞錦妍搖著頭:「我跟你那麼多年夫妻,鉉兒便是夭折,也活到了七歲,這支簪子,我不說天天戴著,三天一次也是有的,我沒有跟你說過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嗎?不是,莫含章,是你從來沒有把我說的話放進心裡過,你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我對這支簪子的看重!」悲哀地搖了搖頭,「莫含章,你現在,還敢拍著良心說,你沒虧待過我?都是我自己做錯嗎?」俞錦妍無數次想過,如今自己嫁的不是莫含章,而是真正門當戶對找個人家嫁了,或許,人生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莫含章無言以對,只是還不肯認輸,強自爭辯道:「誰家的男人會注意那麼多後宅裡的事?哪家妻子不是安心打理好後院做個賢內助的?你明知道我是武將,學不來那些個文人唧唧歪歪會說話,你還非這麼要求,難道不是你要求太高嗎?」說著越發覺得自己有理,「明明是你自己要求多多,又看不起我莫家衰敗,俞錦妍,我是沒怎麼關注後院的事,可你呢,你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了嗎?!你對我娘那麼不尊重,輕視我二弟弟妹,看不起我妹妹,俞錦妍,你就只看到別人的不是,就不會反省反省自己嗎?」

  真真是話不投機啊。

  俞錦妍撫著額頭,腦門漲漲的生疼:「算了,我懶得再跟你講,你既然老覺得是我錯,那就是我錯吧。」反正他現在是「俞錦妍」了,他那好母親和弟妹的嘴臉,他終有一天都會見識到的。話鋒一轉,俞錦妍警告地看著莫含章,「以後,再不許,再不許隨便拿我的東西送人,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小心把那簪子放到梳粧檯上特製的匣子裡,俞錦妍回頭沖著莫含章冷笑:「這裡不少東西,可是當初太子妃賜下來的貢品珍品,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戴的,要是你再不小心,小心,落下個大不敬的罪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38 PM

第二十一章

  藍翠拿著賬本進來交給莫含章的時候,臉上還有些惴惴,小心翼翼地,半點不敢多嘴。

  藍枝趁著莫含章沒注意,狠狠瞪了她一眼,太太不過是罰了她一次,她現在做出這幅樣子是幹什麼?

  藍翠一眼瞪了回去,她現在膝蓋那裡淤青還沒散呢,小心些怎麼了?誰知道下一刻她不小心再做錯什麼,太太會不會再罰她出去跪著——氣得藍枝很不能咬她一口。

  莫含章並沒有注意到她們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拿過藍翠送來的登記著私庫裡「莫含章」邊境帶回來的東西的賬本,一點點在心裡盤算,哪些要送給沈氏、哪些送給二房,哪些送給秦姨娘——私心裡,莫含章覺得挺對不住秦雪的,他本是好意,真心要送她東西,結果不小心,把不該送的東西給送了出去,惹得俞錦妍動怒,莫含章想過了,好容易私庫給整理出來的,分送東西的時候,自己可得好好補償她。

  另外,莫含章自己,也想留點在身邊。

  倒不是說他貪戀那點錢財,但是老話說得好,無錢寸步難行?手裡沒個周轉,做什麼事都不方便。現在頂著這個個殼子,莫含章便是想去外面掙錢也不行,又不能用俞錦妍的嫁妝——前頭她那就「不問自取為何?」的質問還在耳邊呢,莫含章就是為了這口氣,也不能弱了。

  既然不能動俞錦妍的東西,那就只能用自己的了。私庫裡的東西,莫含章拿著理直氣壯——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先叫人把那上好的皮料各自分開,按著品級好壞,給沈氏、二房、秦雪的,都標記好,還有一張完整的虎皮,莫含章就送給了沈氏。再就是北邊那塊兒出來的軟金,色澤鮮亮,比之一般黃金更適合打造女子首飾,也拿各色盒子裝了,放在一起。

  至於其他的珍珠寶石之類,更是數不勝數,不過送給沈氏的,珍珠更多些,舒月朝是那些顏色鮮亮的寶石,秦雪,就寥寥分了幾顆。

  還有些珍貴藥材、古董字畫,莫含章只挑揀了一部分出來,剩下的藥材打算收藏歸公,以防家人萬一的時候可以用。古董字畫比較值錢,莫含章打算過段時間,把這些東西轉手,到時候他手裡也寬裕些。

  看著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小事,可真坐下來,從上午一大早直忙到了下午,眼看著快到飯點了,才給弄完。裡頭門道也多,什麼東西沈氏寡居不適合用,什麼舒月朝無品級不能用,什麼秦雪一個姨娘不能碰……零零碎碎,折磨死個人。

  莫含章開始還能說出點沈氏的喜好,可在熟知府裡各個主子個性的四個藍跟前,那無異於關公面前耍大刀,直落了個被鄙視的份。末了,莫含章也就在一邊看著,等著下人來兩句的時候,才點頭應允或要投否決——饒是如此,一切弄完的時候,莫含章也是累的腰酸背痛的。

  藍晶瞧著桌上給列出來的三張單子,沈氏二房的輪不到她們做下人的來說話,可秦雪的東西也有滿滿一張紙,藍晶就有些迷惑不解:「太太,您怎麼如此厚待秦姨娘?如此這般豐厚的禮物,一般富貴人家置辦聘禮都還不用這多呢。不是小的說話直,可秦姨娘到底是個姨娘,您這般另眼相看,您也不怕她起了什麼別的心思?」

  莫含章就不樂意俞錦妍身邊的人老把他在意的人說的一文不值的,秦雪是姨娘怎麼了?又不是那種婢女抬起來的,出身良家不說,她娘家哥哥,還是他手底下的親兵呢,上陣殺敵,勇武沒話說。莫含章還打算好好重用提拔呢,如今給她送這麼點東西怎麼了?他還嫌少了呢。

  「你少在這裡嘰歪。」藍枝一瞧莫含章臉色不好,心下一咯噔,趕在莫含章之前就呵斥藍晶道,「太太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還敢給主子拿主意了?再說秦姨娘,怎麼也是個主子,輪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莫含章聽著滿意:「可不是如此。秦姨娘再怎麼說,也是大爺親自納回來的,當日擺過酒請過客,正正經經迎進門來的,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通房丫頭,你們平日都給我警醒點,剛才藍晶那些話,我再不想聽見第二次?」

  藍晶臉上都臊紅了,怎麼都不料莫含章會這麼給她沒臉,四個藍交情深還無妨,偏屋裡還有洛兒凝碧幾個,在這麼幾個小丫頭面前失了面子,後面時間,藍晶就一直青白著臉,半字不吭。

  莫含章叫了粗使婆子把整理好的東西給各院送去,沈氏的東西,他親自帶人去送,這時候,正好過去一塊兒用晚膳。

  莫含章心裡計劃得美,卻沒看見,旁邊趙嬤嬤看著他的眼神,已然帶上了幾分奇怪,他前頭滿心歡喜往沈氏的春暉堂走,後面趙嬤嬤卻沒有跟上,只給藍枝藍玉打個眼色,自己留下來,寬慰藍晶藍翠兩個丫頭。

  趙嬤嬤是俞錦妍的奶嬤嬤,四個藍剛到俞錦妍身邊伺候的時候還是孩子呢,趙嬤嬤可說是看著她們長大的,眼珠子一睃,就知道這兩丫頭心裡想的什麼。背著人第一個動作就是戳藍翠的腦門子:「你個死丫頭,是不是太太罰你你還不樂意了?剛才伺候的時候,擺出那副樣子,怎麼著,你還敢對太太有怨言?」

  藍翠也不認這罪名:「嬤嬤說什麼,我怎麼敢對太太有怨言?這些年太太對我們幾個丫頭怎麼樣,我心裡清楚著呢。不就是罰我跪?這麼點小事,我可沒放心上。」

  趙嬤嬤就問:「那你是什麼心思?故意裝出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太太還能吃了你?」

  本來是句玩笑,可誰知藍翠聽了,反倒是嚴肅了臉龐,看看趙嬤嬤,說道:「要是以前,我自然不怕,可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的,看著太太,我心裡總是緊張地慌,好像我再做錯什麼,太太絕不會簡單饒了我……」忙忙揮揮手,「嬤嬤可別生氣,我就是這麼一說,太太怎麼可能會這樣呢?」

  哪怕她如此說,趙嬤嬤臉色也不大好:「死丫頭,滿嘴胡說八道,太太難道突然變洪水猛獸了?叫你嚇成這樣?」

  藍晶遲疑著道:「可嬤嬤您也不得不承認,最近太太,真有些怪怪的。」看趙嬤嬤不高興,藍晶提醒她,「就說之前那支青玉簪子的事,那可是咱們夫人留下來給太太的,太太最寶貝了,她秦雪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姨娘,太太居然也把東西送給了人,還是主動的……這件事,我想得頭都大了,還是想不出,太太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就算是為了討好大爺,別的什麼好東西不能送?偏是那支青玉簪子?」藍晶微微搖搖頭:「我覺得,事情不大對頭。」

  「胡思亂想,你們腦子裡,到底裝的什麼?太太現在懷孕的人,脾氣怪點有什麼奇怪的?你們少在這裡囉嗦,以後太太不喜歡聽你們再非議府裡的主子,就都不准再說他們半個字不好,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威脅的聊下一句,趙嬤嬤轉身離開,留著兩丫頭好好反省自己做錯的事。可背對著人,趙嬤嬤心裡,也是滿腹狐疑。

  最近太太的舉止,真是太奇怪的。趙嬤嬤想著,以前太太最喜歡和花果茶,在摻點蜜進去,甜甜的正好喝。現在倒是也喝,可往往只是沾沾唇就不怎麼碰了,就算真喝了,那也是一口悶乾,而不像以前慢慢品嘗。

  晚上睡覺不准人守夜,不愛吃清淡的淮揚菜了,突然對那些口味比較重的菜鍾情起來,最大最大的改變是,他突然對沈氏無比尊敬,敬重二房,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他們,還不准下人在背後說他們半句不是……

  以前的俞錦妍,從來不會做這些事的。

  趙嬤嬤心裡慌成一團,腦子裡隱隱有種猜測,可卻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往這個方向想:她家太太,一定沒事的……

  莫含章帶著禮物還沒到春暉堂,沈氏已然接到他要來的消息了,聽說他還帶了幾箱子,撇撇嘴,都沒說話。她身邊的洪嬤嬤有些奇怪:「老夫人,大太太來孝敬您,您怎麼看著不很高興?」

  沈氏一眼掃過去,冷笑:「我不高興?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不高興了?洪嬤嬤,你在我身邊也好幾年了,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管好你自己的嘴?」

  洪嬤嬤梳的一手好頭髮,是府裡請來的梳頭娘子,平日伺候沈氏,沈氏還算滿意,也因此肯給她幾分臉面,但說起信任,洪嬤嬤是絕比不上沈氏的幾個陪嫁丫頭、如今的季嬤嬤常嬤嬤。洪嬤嬤一心想要增加自己在沈氏心目中的地位,貿貿然什麼話都敢問,這不,戳到了沈氏的心事,偏分量不夠,沈氏非但沒對她敞開心胸,反而好一通教訓。

  洪嬤嬤挨了一通訓,就不敢說話了,小心伺候沈氏茶水,閉上嘴巴不說話。

  沈氏又白了她一眼,眼神裡滿滿不高興,這才收回視線,一個人愣愣出神。

  媳婦兒一片孝心拿東西孝敬她,她怎麼不高興?哼,那是她兒子的東西,又不是媳婦自己的。她高什麼興?!

  也不知道老大的東西,俞錦妍自己手裡,給貪了多少……

  沈氏狠狠想著,咬牙切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42 PM

第二十二章

  五口大箱子一字排開,下人把裡面的東西一層層一件件拿出來,金銀堆在那裡先不動,一匣匣的珍珠、各色寶石分開放置,精美的布匹疊在桌上,漂亮的瓷器實在太多,又怕摔了,只小心包好,一起全放在箱子裡……

  沈氏摸過一塊銀絲織花錦緞,明明紋理繁重,花紋精細,可觸手之下,卻並沒有多少凹凸感,比不得綢緞光滑,但也極為舒適,可見這匹錦緞,乃是上上品,所以才能做到如此細密光滑……

  再拿起一塊藍寶石,對著陽光細細一瞧,通透沒有半點瑕疵,在陽光照射下,還泛著瑩潤的光澤,再拿起一顆,也是同樣頂尖的質量……

  沈氏就有些不快地把東西都叫人拿下去收好了,對著莫含章點頭笑笑:「你辛苦了,我這麼個老婆子,難為你還惦記著,拿了這麼些好東西來。你現在身懷有孕,合該自己多留著點用,我這邊,不必這麼麻煩的……」

  莫含章再傻也看出沈氏的情緒並不高,說話時顏色淡淡的,眉眼裡也沒什麼笑意,心裡邊很有幾分擔心:母親這難道是不舒服嗎?還是自己給她挑選的東西,她並不滿意?

  莫含章心裡如此猜度,止不住問道:「我一個人,能用得了多少?母親是長輩,好東西合該給您才對,這些東西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母親你可還喜歡?」

  沈氏一想到那些東西,心裡更是一股子鬱氣直沖腦門,那麼多的好東西啊,這還只是送到她這裡的,老大的庫房裡,得有多少好東西啊?偏……沈氏神色莫名地瞧了眼莫含章,偏自己插都沒插上手,那邊多少東西,賬本都沒過過她的眼,全是這好媳婦給分配的。

  沒人不喜歡好東西,沈氏本就是看重這些的人,莫含章送來的東西,她喜歡得緊。可就是因為喜歡,就更加對自己不能掌管整個私庫心懷鬱悶。天知道自己這大手大腳的媳婦是不是拿了什麼好東西給外人了?天知道她是不是中途給自己截留了什麼好東西?她是不是故意把價值輕的拿來給了自己?

  沈氏忖度著自己和「俞錦妍」多年來不睦的關係,怎麼都不肯相信,這個兒媳婦會真心實意,把最好的東西拿給她用。所以,一定有更好的東西留在了「俞錦妍」手裡,肯定只是次品被送到了自己這裡——哪怕不是,肯定那些最好的東西,還有一部分還在「俞錦妍」手裡。

  哪怕只有一件好東西留給了「俞錦妍」,對沈氏來說,就足夠叫她半個月茶飯不香了,更不要說,現在「俞錦妍」手裡多少好東西在,她根本不知道!

  老大實在糊塗,怎麼就把私庫交給了他媳婦呢?!沈氏心底把自己的大兒子,狠狠罵了一通。

  「你挑出來的都是好東西,我怎麼會不喜歡?」沈氏從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尤其,她是長輩,「俞錦妍」是她媳婦,她根本沒有必要委屈自己,不冷不熱地回答者,沈氏嘴裡沒說什麼,可那臉色,分明是不高興的,「那麼些東西,擱在平常百姓家,都夠吃穿嚼用幾輩子的了,我個半入土的老婆子還有福氣用到這麼金貴的東西,可不是高興?」

  莫含章完全鬧不明白沈氏了,既然不是東西不喜歡,那你這樣興致不高的模樣,又是怎麼回事?腦子裡思索了良久,還是沒鬧明白,最近家裡,好像沒出什麼事啊?沈氏沒理由這麼不高興才對啊!

  莫含章想著想著,眉頭就微微鎖了起來,沈氏看著,心頭登時浮現起「果然如此」四個字來,她說「俞錦妍」怎麼突然對她噓寒問暖,關切非常呢,瞧,這下露出馬腳了吧?自己才說了幾句話啊,她就受不了了,不高興了。哼,這樣的媳婦……

  沈氏尋思著,怎麼也該給她點顏色瞧瞧,便問道:「我聽說你給秦姨娘也送東西了?做得好,她雖說只是個姨娘,但好歹也是老大的人,伺候了他那麼多年,是該好好照顧。你能這般寬容大度,我心裡啊,也就放心了。」說著好頗為寬慰地笑了起來。

  心思敏感的藍玉幾個臉色都變了,哪有這樣埋汰人了,當著正房太太的面,如此抬高個妾室?沈氏這婆婆姿態,擺的未免太高?

  藍枝更決定,回頭就跟侯府彙報去,自打大爺回來,太太有喜,沈氏可是越來越過分了。

  說穿了,不就覺得莫含章回來了,她自己有了依靠,就不用太給侯府面子了,俞錦妍又懷了身孕,再不可能跟莫家掰扯開關係,所以有恃無恐了?呸,她們侯爺,可不是吃素的!

  莫含章卻根本沒聽出沈氏的言外之意,見她關心秦雪,心裡反而舒坦,自覺母親關心「莫含章」這個兒子,所以連秦雪這個姨娘也給照顧到了,當即真心實意感歎道:「母親您果然慈善,對秦姨娘也如此這般關照!您放心,我就算是看在您的面上,我也會對她好的。」沈氏眼睛倏然就沉了下去,莫含章半點沒察覺不說,還興致勃勃地給沈氏歷數自己給秦雪的東西:「東珠兩顆,珍珠一斗,寶石一匣,錦緞十匹,首飾三對……」莫含章看著沈氏,「母親您放心,都是好東西!」

  好懸沒叫沈氏歐出口心頭血來。

  她只知道「俞錦妍」一反常態,居然對秦雪這個姨娘和顏悅色,還給人送了東西,卻不知道,「俞錦妍」會這麼犯傻,把那麼多好東西都給了秦雪……那麼個姨娘,她也配用這樣珍貴的東西?

  就算敗家,也沒有俞錦妍這樣的!沈氏真恨不能好好問問,她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她以為,自己兒子在外面弄點財富就容易了?那可是他戰場上豁出命來才掙到的,秦雪區區一個姨娘,憑什麼享受這些?能容得下她在這府裡過日子,已然是寬大她了!

  可前頭,沈氏自己才說了關心秦雪,這會兒再發作,可不是在自打嘴巴?沈氏憋得臉都紅了,想到莫含章那句「母親慈善」,心裡更是堵得慌,驀然一下站起身來,懶怠再看莫含章那張臉,氣呼呼扔下一句:「我要休息一下,你要沒事,就自己回去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這是惱了。

  莫含章哪能這樣放著她不高興不管?雖然隱隱覺得甚是生氣怕和自己有關,可莫含章實在不明白,自己就那麼兩句話,也沒說什麼啊,怎麼就惹惱了沈氏呢?

  莫含章是孝順孩子,哪怕不知道原因,可既然沈氏不高興了,哪怕他沒覺得自己哪裡錯了,也趕忙先給沈氏低頭,只盼著她別再不高興了。沈氏話音剛落地,莫含章也急急忙忙站了起來,低聲下氣給她賠不是,涎著臉笑道:「是不是我說錯做錯什麼了,惹得母親不高興?我要是哪裡做錯,母親您只管說我,我一定改,您別自己憋在心裡,小心氣壞了身子。」

  還蹬鼻子上臉了?沈氏壓根不知道莫含章說的是心裡話,她只覺得,老大媳婦這是諷刺得她不夠,故意在這裡戳她心口呢!

  說她?自己哪敢說她的不是啊,還不怕她十句頂回來,氣得自己半死?

  沈氏黑著臉,氣到極致還要擠出抹笑來:「老大媳婦你別誤會,我可沒生你的氣。」淡淡道,「你說的都是事實,我怎麼、敢生你的氣?」話音都是咬著牙縫出來的。雖說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儀態,可旁邊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婆媳之爭,沈氏是輸慘了。一時,看著莫含章的眼神都有些奇異。

  太太的功力可是越來越高了,以前還跟老夫人針鋒相對,現在,都學會指桑駡槐,裝糊塗扮無辜了!

  莫含章真有些急了,自己又說錯話了?「母親。」他真誠看著沈氏的眼睛,想叫對方從他眼底,看到他的認真和誠摯的孝心,「母親,我說的是真的,您是我的長輩,我很敬重您,要是我平日哪裡做的不好,您只管說,我一定會虛心接受的。」

  沈氏越發不快,她還沒完了是不是?根本沒注意看莫含章的臉色,隨意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個孝孩子……」

  莫含章急的直冒火,根本不知道,怎麼才能叫沈氏相信他,這邊沈氏實在受不了了,推說不舒服,回屋休息去了。

  莫含章坐在位置上,心裡著實不好受,腦子裡混沌一片,最後,也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沈氏這邊,回厚院去了。

  好好送個禮,結果非但沒有叫她高興,好似還被自己氣得不輕,莫含章心裡過不去,晚上吃飯也不香,睡覺時翻來覆去,難受極了。大概是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覺得腹部抽痛地慌,旁邊丫頭聽到動靜,點起燈過來一看,一下就變了臉色。

  「太太,你這是動了胎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49 PM

第二十三章

  這一夜,因為莫含章動了胎氣,莫府上下誰都沒睡好。

  大概是因為俞錦妍最近表現出來的對莫含章的重視,厚院下人頭一個通知的就是她,俞錦妍甚至連衣服都沒穿好,急匆匆就趕了過去。

  到的時候,莫含章頭上還在冒冷汗,嘴唇青白青白的,根本看不到半點血色,意識倒還清醒,看著大夫給他診脈,下人來來回回地走,還安慰他們:「不妨事的,不就是那麼一點點反應,孩子肯定不會有事,你們別擔心。」

  俞錦妍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不是他喜愛的孩子,就算情況都這樣嚴重了,也不著急是吧?他不急,自己著急。

  上前去狠狠瞪了眼他:「你在這裡插什麼嘴?你學過醫啊?大夫在這裡,到底有事沒事,還得大夫說了算。」

  莫家供奉的張大夫還是俞家出面請回來的一位老醫師,在江南很有些名氣,擅長婦科,俞琮言當日就是擔心,自己妹妹身子並不很強健,那天哪裡不舒服了,一時半會兒請不到好大夫,才堅持俞錦妍供奉在了莫府裡。如今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也因為是靠著俞家吃飯,對於莫含章的身子,張大夫可不敢有半點隱瞞,很是不贊同地對著他道:「太太可別掉以輕心,您最近怕是思慮過多,操心太多,又沒注意休息,這一上火,孩子月份本來你就小,正是不穩定的時候,您要不能放寬心思,這胎象,可就不好說了……」

  話說的已然很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聽得明白。

  趙嬤嬤急的眼淚直掉:「太太,什麼大不了的事,要你這般著急上心?你這樣,叫我們這些人在一邊看著,可不揪心呢?!這可是你的孩子啊,太太,你就當是為了他,也該放寬心思啊。」

  莫含章頂著俞錦妍焦灼痛恨的眼神,已然渾身不自在,再聽趙嬤嬤這麼一哭,頭都大了,不由鬱氣道:「好了,你們別哭了,我這不現在還沒事嗎?」

  張大夫不贊同地搖著頭:「這要是再晚點發現,可就不好了。太太,您別掉以輕心,這些天,您怕都得好好躺著養胎,否則,怕是不好啊……」

  莫含章一張臉登時就僵住了:「躺著修養?大夫,有沒有這麼嚴重?」

  張大夫有些生氣,板了臉道:「太太這是在懷疑我的醫術?」又苦口婆心的勸說,「您別當我是危言聳聽,我在府裡也好幾年了,也是為了太太著想,您身體本來就不算健壯,這又是頭一胎,本就要辛苦些,您再不注意,可別怪老頭子我前頭沒提醒您。」

  趙嬤嬤趕緊給他倒茶,賠不是道:「張大夫您消消火,我們太太您還不知道?怎麼會懷疑您呢,要是不信您,能把身子一直交給您照顧?她啊,就是個耐不住靜的性子,要讓她一直躺床上,她可不就不樂意了?一時說錯了話,您可別往心裡去。」

  索性張大夫也不是什麼小氣人,平日俞錦妍待他也如上賓,如今只道莫含章是怕人擔心才一時說錯話,並沒很往心裡去,趙嬤嬤一說,也就笑著道:「小老兒就是那麼小氣的人兒?」只是一再叮囑趙嬤嬤,「太太最近的身體,著實要好生調養,而且,絕對不能思慮太多,等著孩子過了頭三個月,應該就能好點了。」

  外頭天還黑著,怕才四更天,藍枝送了張大夫去開方子抓藥,趙嬤嬤拉著莫含章的的手氣急道:「太太這還在為了老夫人的事心急上火嗎?哪怕老夫人叨念秦姨娘幾句,也不過是老夫人慈心,您何必往心裡去呢。」話裡話外,好似在指責莫含章位點小事斤斤計較太失風度,可當著俞錦妍的面說這些,這意思,就深了。

  俞錦妍登時便深深鎖起了眉,瞪著床上的莫含章:「你是為了昨天的事,所以才會沒注意自己身子、動了胎氣?」

  莫含章聽出她話裡的火氣,不滿的看了眼趙嬤嬤:「我那是在為了老夫人對秦姨娘好而悶氣,你不知道,就別亂說話。」

  趙嬤嬤哪會怕他?對著俞錦妍告起狀來:「當著大爺的面,本不該說這些,可昨兒我們太太去給老夫人送東西後回來,確實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這不,晚上守夜的丫頭就給發現了不對……小的不是怪老夫人,也沒旁的意思,就是這麼一說。說到底,還是我們太太不懂事,一點點小事就斤斤較量,我這裡代我們太太給大爺賠不是。」

  俞錦妍自來尊重趙嬤嬤這個奶娘,哪能讓她給自己行禮,替莫含章賠不是?忙忙攙住人,勉強笑了笑,道:「嬤嬤不必如此,此事乃是意外,你們太太想來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又如何能怪他?」說著還對趙嬤嬤笑笑,讓她放心。

  只有莫含章能看到,背對著人,俞錦妍射過來的眼神,有多冰冷。她、絕對不想口頭上說的那樣,那麼不在意……

  果然,一會兒俞錦妍就使計讓趙嬤嬤去了小廚房看著藥汁兒,然後又打發了所有下人,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俞錦妍自去搬了張凳子過來,坐在床邊上看著莫含章,死死盯了他半晌,驀然搖頭失笑起來:「莫含章,是不是這些日子,我沒刁難過你,你就當我是那種隨便好欺負的人啊?打量著不管你做什麼,我都得忍氣吞聲?」

  莫含章最受不得這種陰陽怪氣的話,冷笑道:「你連謀殺親夫都敢了,我再傻,也不會當你好欺負。」

  「既然這樣,你還敢有今天這樣的事?」俞錦妍倏然板起臉,從喉間發出低沉的怒吼聲來,「拿我的東西討好你的妾,也不管自己現在的身份跑去給你母親大獻殷勤,跟你那弟妹打成一團……我說過你什麼沒有?沒有,我一個字都沒說!莫含章,你當是為什麼?」莫含章看了她一眼,冷笑,俞錦妍也嘲諷得笑起來,「你不是不知道,我就是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我的鉉兒能夠平平安安出生在這個世上!可現在,你幹了什麼?」

  莫含章的直覺告訴他,俞錦妍此刻的情緒很不大對,他並不在意俞錦妍高興與否,可是他不能不擔心,這個女人瘋起來,會做出什麼事來。當下就變了顏色,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難道我會希望鉉兒出事嗎?」

  「可你也沒有注意孩子!」俞錦妍拍著床沿,「你根本沒意識到,你現在已經是孕婦了,不比平常身強力健。我敢肯定,你一定老在想著,怎麼把自己的身體要回去,半夜半夜不睡覺,腦子裡都是你那些個事,是不是?!」

  莫含章冷笑:「難不成,我希望要回我的身體,這還錯了?」

  俞錦妍看著他,眼神裡透著濃濃的惡意,非但沒惱,反而低聲笑了起來:「沒錯,當然沒錯。你要只是想想,我絕對不會說什麼。可你現在的這些舉動,卻影響了孩子,這就錯了!」對著他露出自己森白的牙齒,俞錦妍搖著頭,「我們才回來多久,莫含章,你仗著肚子裡的孩子,是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啊。看來你是忘了我的脾氣!」

  莫含章有種不詳的預感,急忙問道:「俞錦妍,你想幹什麼?」

  俞錦妍森然笑道:「你怕不知道吧,你那好妹妹,前兒來給她那好夫婿求官來了……你知道的,我哥是太子伴讀,繼承爵位後,在皇上跟前也有些臉面,你說,我要不要給妹夫,找個御前辦差的好差事去?」

  莫含章登時大急,就張澤那點能力,那不會做人的脾性,遠派外任做做小官他都不放心,可好歹天高皇帝遠,他做錯了事,家裡還能給兜著,要進了宮,聖駕跟前鬧出點事,那可是抄家滅族的禍患啊!莫含章氣得看著俞錦妍只喘粗氣:「你這個蛇蠍婦人,好歹毒的心腸。」

  俞錦妍瞬間變了臉色:「你既知道我心狠手辣,就趕緊給我調養好身子,我連自己都敢弄死了,還怕死幾個你莫家的人?莫含章,你再不給我養好身子,把孩子養得健健康康的,不說你妹妹妹夫,你那好弟弟,好弟妹,你那好母親,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莫含章氣結不已,好一會兒,才撫著胸口,慢慢回過神,冷哼一聲,道,「你可別忘了,鉉兒還在我肚子裡,你要敢做出什麼事,你信不信,我會讓鉉兒,沒機會出現在這世上!」

  俞錦妍終於沒忍住,一把擒住了莫含章的手腕,死死掐住,恨聲道:「莫含章,你還敢說你關心鉉兒?你現在卻拿自己的親骨肉來威脅我?!」

  俞錦妍的手上力氣很大,莫含章只覺手腕上一陣鑽心的痛,聽到她含恨的聲音,莫含章有瞬間尷尬,但很快又平復了,說道:「他是莫家的孩子,合該為莫家著想。由得你興風作浪,只怕這孩子將來出生,也會淪為罪臣之子,還不如一開始就不來這世上受苦來得強!」

  俞錦妍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嫌惡的掏出快帕子一點點擦著自己的手掌,不屑道:「你也別在這裡裝腔作勢,裝得再像,也改變不了你怕我對你母親弟妹下手的事實。莫含章,我在這裡給你撂下話來,孩子活著,你家人就一切平安,你要再敢威脅我,再有今天這樣小產的事發生,我就想弄死你那妹夫妹妹,你要不高興非要跟我鬧,我就弄死你弟弟,你要不信邪,還有你那好母親在呢!」俞錦妍冷著臉:「你要不信邪,就儘管試試!」

  莫含章倏然白了臉,恨極了看著俞錦妍,要這一刻他有能力,怕不得把俞錦妍千刀萬剮了才好。「你別欺人太甚!」

  俞錦妍只看著他:「我只要鉉兒、平平安安出世!」

  趙嬤嬤拿著藥回來的時候,莫含章躺在床上,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身邊只有丫頭伺候,趙嬤嬤低聲問了旁邊,才知道俞錦妍去前面招呼沈氏和二房那邊派來的人了,走之前還特意交代,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莫含章。

  趙嬤嬤暗想著,大爺對她們太太,果然上心,一邊去看莫含章,莫含章臉色還有些白,氣色也不大好,看見藥來了,也沒什麼反應,很乾脆一口喝盡,又躺下來乖乖休息。

  趙嬤嬤喜得合不攏嘴:「就該這樣,就該這樣!太太你身子不好,就這樣好好養著!」掖掖被子,臉色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莫含章越發心煩,乾脆閉上眼睛,叫自己大腦完全放空開去。

  為了孩子好,他現在,不能再亂七八糟想一大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5:57 PM

第二十四章

  哪怕是狠狠威脅了一番莫含章,可回到自己屋裡,一個人待在寂靜的房間裡,委屈止不住還是漲滿了心口。

  憑什麼到了現在,她還要對著莫含章委曲求全?憑什麼到了現在,她還要對著沈氏莫飛景等人強顏歡笑?明明她恨不能他們一起死了才好,哪怕大家彼此老死不相往來,也比如今天她不得不對人強自歡顏來得好!

  俞錦妍想到秦雪對著自己那副諂媚的樣子,沈氏莫飛景那骨肉血親之後隱藏的算計……明明都是她最最厭惡的人,從前彼此還兩看相厭,明爭暗鬥的好些年,可如今換了個殼子,她們的態度驀然間都變了——還不如從前恨不能將她撥皮拆骨來得叫她舒坦呢。

  如今這樣,叫俞錦妍心裡只憋屈得慌。

  她曾經受過的那麼多委屈,此刻,造成她不幸的罪魁禍首,卻毫無印象。而唯一知道她一切過往的人,卻是她此生最恨最恨的人——偏這個人,手裡還有她最大的弱點:她沒出世的孩子……

  反正毒死一次是謀殺親夫,弄死第二次也是謀殺親夫,要是莫含章沒有懷著孩子多好啊,自己就可以弄死他了!俞錦妍惡狠狠這樣想著,轉念又想到晚上的驚心動魄,她甚至差點失去了她的孩子,眼眶不自覺就紅了,鼻頭酸澀一片,視線登時就模糊了。

  哪怕,哪怕他們夫妻,早就是相敬如冰的一對,哪怕他們彼此之間,存在著種種恨意,可莫鉉,她可憐的孩子,那是莫家的孩子,他莫含章的孩子啊!他怎麼敢,怎麼能,拿孩子來威脅自己?

  「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腦海中浮現起莫鉉可愛漂亮的小臉,俞錦妍泣不成聲。

  她的孩子,哪怕是出身富貴,可自落地,就不得祖母叔父姑母等人喜愛,甚至連親生父親,都對他可有可無,年紀小小,便在親祖母的算計下,早早夭折了……

  俞錦妍胸口就跟被人刀戳一樣,痛的整個人都蜷縮了。

  他們、怎麼敢、怎麼可以,這樣對她的孩子?!

  「我可憐的孩子啊!」

  沒有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能夠忍受這樣的傷害,沒有!

  第二天就是俞錦妍約定了要跟俞琮言見面的時間,可她現在已經等不及晚上了,叫退了所有下人,俞錦妍不再勉強自己模仿莫含章的筆跡,而是用自己學自他們早年去世的父親的筆跡寫下了一些只有俞錦妍和俞琮言才知道的事情,末了約定,在郊外白岩寺,不見不散。

  白岩寺,坐落於郊外白岩村旁,寺廟規模並不很大,香客亦不多,但是廟宇卻很新,香火燈油從來不少。每月還有專人來維護牆壁欄杆,送瓜果蔬菜到廟裡——無他,只因白岩寺,正是晉陽侯府俞家的家廟!如今俞錦妍俞琮言父母死後靈牌,還有供奉在廟裡,日夜燒香祈福,盼著他們地下,能夠歡欣順暢,來世,富貴榮華。

  俞錦妍來到這裡,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上香,心底實在太多太多的委屈,對著靈牌,俞錦妍止不住又有種想哭的衝動,虔誠拜倒在地,俞錦妍心中懇求:「父親、母親,你們一定知道我是誰的是不是?你們也知道,女兒前世過得不易,是不是?天可憐見,叫女兒重來一回,請你們地下一定保佑女兒,此一生,保得哥哥平安順遂,護得我兒健康長壽,父親母親,請你們,一定要保佑女兒!」

  頭重重磕在地上,雖是靜默無聲,可眼淚,不知不覺間,卻打濕了面龐……

  等到俞琮言收到信後,心急火燎地甚至都等不到衙門下衙就匆匆告假趕到,俞錦妍跪在蒲團上,已然手腳都麻木了,整個人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些什麼。俞琮言左右張望一下,沒看見妹妹,只有妹夫一個大老爺們,好不合時宜地紅腫眼眶,傻愣愣盯著他父母的靈牌出神。

  丈二軍中莽漢,不苟言笑渾身煞氣凜冽的大男人,哭紅雙眼如孩子一樣委屈發愣——饒是以俞琮言之心智,看到眼前這狀況,也不由有些愣住了。妹夫這是、幹什麼呢?

  「咳咳。」輕咳兩聲,吸引了俞錦妍的目光投轉過來,俞琮言臉上露出了日常慣用的和煦的笑容,走過去自己拈了炷香拜過靈牌,把香插到銅鼎中,才笑著對俞錦妍道:「妹夫怎麼也來了?是不是我妹妹又胡鬧,非要你陪她出門?這丫頭太任性,都怪我,把她給寵壞了,妹夫你可別忘心裡去啊。」

  俞錦妍嘴角止不住就露出了苦笑,如今頂著莫含章的殼子,連她大哥,都認不出她來了,天知道,她有多不適應這個男人的身份。

  來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好攤牌,聽著俞琮言的似真似假的調侃,俞錦妍並沒有馬上說話,反而看了眼四周,對著俞琮言道:「大哥誤會了,太太她這次沒來。」見俞琮言擰眉要說些什麼,俞錦妍趕忙又道,「這廟後的綠竹靜院,大哥要是不介意,我們去那裡說。」

  俞琮言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收起了臉上那客氣敷衍的笑容,肅容道:「看來,我妹妹倒是告訴了你不少東西。」

  綠竹靜院,看著不過是普普通通竹子做的一間小竹屋,單獨立在白岩寺後,周圍空曠一片,也沒個花花草草可以賞心悅目,說起來,實在寒磣,可知情人才知道,這樣簡單的竹屋,卻是經過了特殊手法建造的,外頭的竹子經過各種處理,幾層疊加,水火不侵,刀砍不入,四周空曠,打開窗戶便可以看到周圍四處,若有人要偷聽,那是斷無可能的。竹屋底下,更有一條地道,彎彎曲曲,通往五裡外的一座小山丘,那山丘肚腹已然被挖空,走出洞穴,再走不遠就是一條驛道。

  所有人都知道,晉陽侯府以軍功起家,太祖起義,俞家跟從聽令,每次戰役,俞家老太爺都身先士卒,勇往無前,立下赫赫戰功,開國後乃封賞將軍之職,其後到俞老爺子兩代男丁,一生戍守邊疆,為國效力,抵禦外敵,平叛剿匪,三代乃有今日之晉陽侯府。到得俞錦妍俞琮言之父,天下承平,邊關和談,軍功難立,便轉武為文,十年苦讀,一朝中舉,翰林院入職,三年入御史台,其後外任江南,屢屢政績考評皆為優等……若不是俞浮不幸染病早亡,晉陽侯府,絕不止今日榮光。

  外人只道俞家雖傳承百年,到底不是開國侯府,家底不厚,殊不知,祖輩幾代征戰,所獲錢幣珍寶無數,不過是不放心家中,所以才造了白岩寺這個家廟,建造密道、挖空山腹,將大半珍寶藏匿其中,以防哪日有個萬一,也好給子孫留條後路。

  俞錦妍並不用俞琮言帶路,自己熟門熟路就找了過去,一路走到竹屋門口,那裡還掛了個機關鎖,看著不過是小兒玩具一般的東西,可事實上,卻是俞家請能工巧匠定做的,裡頭封著密道入口的第一把鑰匙,隨便解開只能打開鎖,進到竹屋裡面,只有通過特殊辦法,才能拿出來裡面的鑰匙。

  俞錦妍在俞琮言的注視下,熟練地拿出了那把小鑰匙,走入屋內,空蕩蕩只有幾條椅子幾張桌子的竹屋,一眼可以看完,中間獨有一根柱子,支撐著屋頂。俞錦妍走過去,跪倒在地,在柱子底端,找到了像被蟲蛀了一般的一個小孔,把那小鑰匙插進去,一時,東邊牆角一塊竹板便移開了去,露出一塊刻著紋理鐵板來。

  俞琮言臉色鐵青,喝道:「妹夫,我不知道我妹妹跟你說了什麼,但一切到此為止了。」

  俞錦妍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苦笑一聲,走過去在那塊裸露出來的鐵板上按著特殊紋路用力,瞬時,地上便出現了一個地道口。

  俞琮言已然是出離憤怒了,冷笑道:「妹夫可是好手段,多年遠離京城,才回來不久,就哄得我妹妹把家族的秘密,全告訴你。這般才智手段,可真叫我佩服得緊。」

  俞錦妍看著他,險些落下淚來:「大哥何必這般說,難道妍兒在你心裡,就是這般不懂事的人嗎?」

  俞琮言冷冷看著他,事到如今,一切都明擺著,他難道還能給俞錦妍開脫嗎?「若不是妹妹告訴你,你怎麼會知道這裡面的秘密?」

  俞錦妍懷念地看著這屋子,苦笑搖頭:「別人家裡,都是重男輕女,只說女兒出嫁,便是旁人家的人了,唯有父親,把我們一般對待,孩童時,他帶著你我來這裡,告誡你我,此處,是俞家最後的退路,還要我們走一遍整條秘道……那密道烏漆麻黑的,我那時候膽子小,嚇得哇哇直哭,還是大哥你一直在旁邊安慰我,讓我不要怕。」

  俞琮言身子一震,看著俞錦妍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還待要問,俞錦妍已然走下密道,一路向前走去。他便暫時咽下了心中的疑問,跟著走了下去。

  密道裡有通風口,俞錦妍點燃早就準備好了火把,一路照著往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狹小的路面一寬,走到了山腹之中,點燃牆壁上懸掛得油燈,一時,漆黑的密室,燈火通明。

  屋內十幾口大箱子,最多的就是金銀,那都是早年俞家先人積攢下來的,剩下還有些刀槍劍斧,名家兵刃,奇珍異寶,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俞錦妍上前輕輕打開一口箱子,哪怕動作再輕,常年無人打理積蓄下來的厚厚的一層灰還是揚了起來,嗆得她微微咳了起來。

  俞錦妍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從箱子裡拿出個匣子,笑著對俞琮言道:「大哥,你還記得我當時問爹爹,怎麼這裡都是這些冷冰冰的東西,就沒什麼有趣好看的書畫古董的時候爹爹怎麼回答的?」

  俞琮言腦子裡浮現出當時的情景,看著俞錦妍的眼神,越發詭異起來。

  俞錦妍久等不到他的答案,自己就笑起來,說道:「我記得那時候爹爹還敲了我一記,說我傻,古董字畫都要小心養護,如何能放在這裡沾灰?只有金銀才最合適。」

  俞琮言心裡翻江倒海一般,聽得這話,再忍不住,喝問道:「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麼許多?」

  俞錦妍哀傷的看著他:「大哥,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嗎?」打開手裡的匣子,自顧哽咽道:「這盒子裡,是祖父當年征戰雲南時找到的奇毒,毒性劇烈,見血封喉,大哥怕不知道,七年後,我就是用這個,毒死了莫含章,毒死了我自己……怕是祖父當年也沒想到,自己搜集來對付敵人的毒藥,最後會用在了孫女孫女婿的身上!」

  俞琮言心內一突,止不住厲聲驚呼道:「你說什麼?」

  豆大的眼淚掉下來,俞錦妍又看了那些個裝著金銀的大箱子:「你死後幾年,不知道為什麼,太子的處境越發艱難,最後,皇上竟是要廢掉他……我哪能看著二叔巴結的三皇子繼位,所以,我把這些金銀,全捐給了太子,莫含章死了以後,京城城防空洞,太子就可以以這些銀錢,招兵買馬,一舉逼宮奪位!」

  俞錦妍泣不成聲:「到時候,害死大嫂,害死你們孩子的人,一個,都不會有好下場!」

  俞琮言忍不住身子輕顫起來,死死盯著俞錦妍,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俞錦妍大哭失聲:「大哥,我是妍兒,我是你妹妹妍兒啊,我在七年後,從黃泉中爬出來,再來看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05 PM

第二十五章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俞琮言根本不能消化他所聽到的一切。

  太、匪夷所思了!

  俞琮言在朝廷中樞歷練出來的陰謀詭計的腦袋快速劃過幾種想法,最後冷笑著道:「我不知妹夫你到底從哪裡聽到的我俞家的辛密,在這裡胡言亂語,混淆視聽,我只問你,你把我妹妹怎麼樣了?!」

  開頭俞琮言還道是俞錦妍懷了孕,被莫含章迷了心竅才說出了家族最大的秘密,可後來見著自家這個妹夫滿口胡言亂語,說出的話顛三倒四,不由得他懷疑,莫含章莫不是瘋了吧?他早年也聽人說過,在戰場上,有那心智軟弱些的,見著漫山遍野屍身如山,鮮血成河,受不了就發瘋的,難道,莫含章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他平日裝得若無其事,背著人才顯現症狀來?

  這一想,由不得俞琮言不緊張自己妹妹。聲色越發狠厲,俞琮言從牆上摘下一把長劍,冷銳的刀鋒指向俞錦妍,沉聲喝問道:「說,你是怎麼逼我妹妹說出家裡的秘密的?」

  哪怕俞錦妍先前就猜到俞琮言不會那麼簡單就相信自己說的話,此刻聽得他當自己胡說八道,怕是瘋了,不由得也氣急道:「大哥,雖然我變了個模樣,可我是什麼樣的人,習慣做什麼,說什麼話,你就半點感覺都沒有嗎?我啊,我是俞錦妍,你妹妹,你就一點都沒感覺嗎?」瞧俞琮言冷笑不語,擺明了不相信,俞錦妍氣結道,「你就不想想,你妹妹是那麼蠢的人,會把自家的秘密告訴給旁人嗎?哪怕這個人是她丈夫,可五年才回家的丈夫,能跟娘家人比嗎?更不要說,我跟莫家其他人關係都不好!你說,我怎麼可能會告訴莫含章那麼多家裡的事?」

  俞琮言只挑了挑眉:「我當然相信我妹妹,所以,我在問你,你把我妹妹,怎麼樣了?」劍尖往前一送,森然喝道。

  俞錦妍告訴自己,不能著急,不能著急,便是她自己,死後重生,換了個身子,一開始不也嚇得半死,不敢置信嗎?大哥不明所以,遇到這般靈異之事,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長長呼了口氣,心底組織了一番語言,俞錦妍看著他,慢慢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的說法,但是,我真的是從七年後莫名回到現在的俞錦妍。大哥,你不要管你看到的,你只聽我說的話,看我做的事,你就會知道,我真的,真的,是你妹妹!」

  慢慢回想著之後七年發生的事,俞錦妍一點點,向俞琮言傾訴著,「今年北狄與我大夏朝和談,雙方約定不再動刀斧,大哥現在在中書省,應該消息靈通吧?本來是雙方平等休戰,可北狄也不知從哪兒得知,我朝不是不願意乘勝追擊,消耗北狄國力,趁著北狄皇室動亂一句消彌北方禍亂,而是國庫空虛,根本無力再戰,所以,他們提出,要我朝和親公主,以示誠意,是不是?」

  俞琮言聽著就笑了起來:「我倒不知道,妹夫在京裡,還有這般靈通的消息。」

  俞錦妍最是知道自己這個大哥,除了對家人能放下心防,對著外人,永遠都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生怕哪一處不小心,落進別人的陷阱裡,自己倒黴不說,怕的是還要連累家人。所以簡單一點兩人往常的小事並不能說服俞琮言,只有在他面前真正呈現能夠證明自己來自七年後的事實,他才會相信自己的話,於是半點不隱瞞,對著俞琮言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相信,有些事,怕連你也不知道!」

  俞琮言挑起眉,不置可否。

  俞錦妍道:「再過不久,太子長女長寧郡主將會在宮中衝撞十四皇子,造成年幼的十四皇子失足落水,最後,不治身亡!」

  俞琮言倏然抬起頭死死盯住了俞錦妍,俞錦妍也不緊張,只是平靜敘述道,「皇上大震怒,下旨長寧郡主遠撫北狄,三個月後,北狄二皇子繼位,按照父死子繼,長寧郡主再嫁北狄二皇子,一年半後,北狄再起戰事,長寧郡主被殺祭旗,承恩公府林七爺齎恨之下,輕率出兵,所帥兩個營騎兵,兩千步兵全部落入敵方包圍,無一生還,頭顱被砍下,壘在陣前,堆積如山,大傷我朝士氣,騎兵營實力大減,根本無力在主動出戰,只能被迫轉為防守……」

  承恩公府林家,就是太子舅家,先皇后娘家,俞錦妍看眼俞琮言,「之後,太子的處境便有些不妙。一年後,皇上帶領眾皇子西山圍獵,重重禁衛軍保衛之下,竟還有刺客突圍,眼見長箭射向皇帝,你奮身相救,皇上安然無恙,你卻……」

  俞琮言輕笑一聲:「我死了?」笑聲輕鬆寫意,顯然根本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俞錦妍想到當日俞琮言死時的情形,眼淚險些掉出來,偏當事人根本不當回事,忍不住便惱了,哼了一聲道:「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你運氣多倒黴,剛剛好一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俞琮言聽著這說話的口氣,莫名熟悉的慌,再看眼俞錦妍,她怒目而視,信誓旦旦的樣子,真不像是說假話。強壓下心頭的震動,俞琮言冷哼一聲,板著臉道:「裝神弄鬼,信口雌黃,你這就說完了?」

  俞錦妍從前老覺得俞琮言心眼多是好事,對他們兄妹這樣早早失去父母庇護,親人不牢靠,一切只能靠自己的人來說,俞琮言心眼越多,日子才能過得越好,可現在換自己來領略大哥這番的多心眼,俞錦妍才知道,這滋味,有多難受。

  俞錦妍在俞琮言面前,本來就是個小性子滿滿的嬌滴滴的妹妹,這會兒見俞琮言怎麼說都說不聽,乾脆就往他心坎上戳,看戳動了他逆鱗,他是不是還這樣油鹽不進?!

  「你怕不知道,就在你死之前三個月,斐哥兒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溺水而亡。」話音方落,俞琮言周身氣勢倏然一變,看著就要衝過來把她大卸八塊,俞錦妍又解氣又心酸,說道,「等到你出事,晉陽侯府嫡長子一脈就斷了傳承,二叔攀上容貴妃容家,繼承了爵位。還沒半年,大嫂也一病、就去世了。」

  俞琮言氣得身子直抖,俊美的臉上滿是狠辣,陰森看著俞錦妍,冷笑搖頭:「當著我的面,你也敢如此詛咒我家人?!莫含章,你果然好膽色!」

  俞錦妍只是苦笑:「我不是詛咒他們,而是,當年,真的發生這樣了這樣的事!」頓了頓,又說起自己,「你怕不知道,當日你的死,還救了太子一次,那次你救駕而亡,皇上大怒,派人徹查,不知怎麼的,最後竟查到了太子身上,關於太子嫌疑的證據也有不少,若不是你救駕而亡,顯得此時疑點重重,怕太子之位危矣。因此,太子格外優渥於我,這才讓我在失去了娘家所有助益之後,沒被沈氏和莫家那對兄妹生生折磨死。可到底太子位置越來越不穩,你去世久了,皇上也不是都惦記著我這個你唯一的妹妹的,幾年之後,我兒子七歲,莫名也掉下了水,救起來後,高燒不退,沒幾天,就病死了!」

  這一刻,俞琮言從她身上,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下一刻,就聽她陰冷笑道:「我兒子是被沈氏害死的,她從來就不喜歡我,偏心小兒子,偏心二房,偏心秦姨娘,可就從來都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生的孩子莫鉉。她還說我的孩子,是自己貪玩落水的,呸,自從斐哥兒落水後,我就叫人悄悄教了鉉兒游水,他要是自己貪玩落水,早遊上來了,絕不會在水裡悶了好久才被人救上來,救上來後早已是人事不知……我找沈氏理論,莫含章還說我不敬長輩,把我禁足關了起來,這邊我兒子死了沒多久,那邊他們就高高興興過起了自己的日子……我、怎麼可能甘心呢?」

  「我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用銀錢開道,偷偷讓人聯繫了太子,我搬出了所有俞家的財產,全部捐給太子起事,與其交易,害死大嫂和斐哥兒的二叔,日後不得好死。而我自己,則偷偷藏了毒藥,在沈氏那老太婆五十大壽的時候,一把大火燒了庫房,弄死了莫含章,自己也一併赴了黃泉……」抬頭看著俞琮言,俞錦妍語帶驚異,「可我怎麼都沒想到,明明我已服毒自盡,眼睛再睜開時,卻回到了七年前,鏡子一照,還換了個身子!」

  俞琮言猶自不信:「你說你死後重生,奪舍了莫含章的身子,那原本的莫含章呢?」

  俞錦妍看著他:「那你以為,現在懷著身孕的你的妹妹,是誰?」

  俞琮言驚呼一聲,臉色難看的嚇人:「你的意思是,她是莫含章?」

  點點頭,俞錦妍肯定了他的猜測:「不但是莫含章,而且,還是七年後的莫含章!」

  俞琮言腦子裡徹底亂了,心裡對這般靈異的事還抱有懷疑,俞錦妍也不再說什麼,只是讓他用心去看:「到底我說的是真是假,時間一到,你自然清楚。我只盼著,你用心,用心去看……」

  俞琮言瞧著她,心亂如麻……

  哪怕嘴上說得狠,可對著她有條有理,說來頭頭是道,根本毫無瑕疵的話,那熟悉的說話的斷句方式,那神情動作,俞琮言心底,不是沒有動搖的。

  哪怕他一直告訴自己,莫含章是居心叵測,拿神鬼之說糊弄他,但如今想來,若只是威逼利誘了俞錦妍,套出他俞家的秘密來,先時給他的書信上那熟悉的筆跡,看到他父母靈牌是動情的神色,來到竹屋開鎖時熟練地動作,走密道時的細節反應,還有對密室裡東西的如數家珍……若僅僅只是從他人口中探聽知,如何能熟練至這般?

  俞琮言指著對方的劍緩緩放了下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七歲時在江南,父親打了你幾次?」

  俞錦妍怔愣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回答道:「父親從不打我,在江南時,有一次,我們貪玩偷溜出門,險些被拐子拐帶走,還是你機靈,脫身出來,回到府裡,父親也只狠狠打了你,並沒有打我,只是禁足了三個月,狠狠罵了我一通。」

  說起那時候,俞錦妍止不住噗嗤又笑了,「你那時候被打得要死,我半夜偷偷溜出去看你,你躺在床上起不來,我還撲過去撞到了你傷口,你怕叫人發現我偷溜出來,硬是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拉動了傷口,又被父親好一通訓導……」說著說著,笑容又帶上了悲色,抬頭直勾勾看著俞琮言,「我後來給你道歉,想去給父親說,是我的錯,不該怪你,結果你說,我是你妹妹,你護著我是應該的,不許我去……」

  俞琮言瞠目結舌,一時間,直是心亂如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10 PM

第二十六章

  俞琮言回到晉陽侯的時候,天色已然黑下,侯府早已點上燈火,將侯府上空,都籠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暈。俞琮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坐在馬上,停在大門口,看著大門上御賜的「晉陽侯府」匾額,心底,猛然就想起了俞錦妍當日說的話:「……你死後,二叔繼承了爵位,晉陽侯府嫡長子一脈,就此斷絕……」

  俞琮言心猛然就是一跳,眼神倏然暗了下來。

  趙成管家收到門房傳來的話,趕忙出來,親自過來給俞琮言牽馬,一邊問道:「侯爺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去見姑爺了嗎?這麼早就散了?」

  俞琮言這才想起來,自己早先說過,今兒會去跟莫含章一起用晚飯聚會,如今雖已過了飯點,可離宵禁還早,要自己跟莫含章真是一塊兒吃晚飯,這時候回來可真算早了。

  只是,他現在這會兒,真沒力氣跟趙成解釋,淡淡搖了搖頭:「我下午見的妹夫,這會兒就回來了。」翻身下馬,一臉難掩的疲憊,俞琮言問趙成,「太太在哪兒?」

  趙成是伺候過老侯爺的老人,已然快知天命的人生閱歷讓他很知道什麼事該問什麼是不該問,眼見得俞琮言臉色不好,他心裡再多疑問都憋在了胸口,很快答覆道:「太太該和小少爺一塊兒在小書房練字。」至於俞琮言找她們是有什麼事,趙成半句都沒有多嘴。

  俞琮言得到答覆,快步就往後院走去。留下趙成皺著眉問俞琮言身邊的小廝:「墨硯,侯爺下午,這是去見姑爺了嗎?怎麼臉色這麼不好?」

  墨硯苦笑著:「我的大管家,這你可別問我,侯爺下午出門,壓根沒帶著小的,好像是出城去了,小的一直在城門那邊守著,之前才遇到的爺。」

  趙成沒好氣地狠狠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一邊讓下人趕忙把俞琮言的馬牽回馬房去,只是心底少不得嘀咕:出城?侯爺出城能幹什麼去了?

  俞琮言快步走到後院張氏的正院春熙堂後的小書房時,陶氏正指點著他們六歲的兒子俞斐寫字,丫頭原本要通報,被俞琮言給攔住了。

  腳步放輕慢慢走近門口,透過敞開的大門,俞琮言可以清晰看見陶氏姣好的側臉,此刻她正耐心教著俞斐該如何下筆才能把字寫得更好看,聲音柔柔的,又溫柔又慈愛,大概是覺得俞斐有進步了,歡喜得直笑,身子輕微顫動,一雙柔荑輕撫著斐哥兒的小臉蛋,小小孩童受得誇讚,嘴角都合不攏了……

  這是他的妻子,這是他的兒子,母慈、子孝。俞琮言不自覺嘴角也露出笑容來,他除了妹妹之外,最親密的家人……

  腦海中俞錦妍所說的話又浮現出來,俞琮言瞬間燒紅了雙眼: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他的妻兒,不是都會死於人手?

  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俞琮言趕緊一咬牙根,叫自己冷靜下來,也不進去打攪屋內其樂融融地母子兩,腳下一轉,便往前院書房走去。

  趙成本是打二門口經過,看見他又出來,吃驚了一下,見他渾身煞氣,並不敢多嘴,只站在一旁,還是俞琮言叫他跟上來,他才滿頭霧水跟了去。

  到得書房,俞琮言屏退了下人,問趙成:「倒是我這個做侄子的疏忽了長輩,管家你可知道二叔最近如何了?說來,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老晉陽侯只有俞琮言父親俞霖這麼一個嫡子,可庶子還有兩個,就是俞琮言的二叔俞霄,三叔俞霈。俞霈是個老實木訥的性子,最是安分守己,當年俞霖死後,他或許一時間還動過不良心思,可等俞琮言一展自己鐵血的手段,這位馬上就把頭給縮了回去,這些年也再沒動別的念頭,再膽小不過。靠著當年分家出去的財產,身上還捐了個校尉的虛銜,日子過得還算可以。俞琮言對他,也就保持著面子上的來往客氣。

  可俞琮言的二叔俞霄,卻是很不安分的一個人。

  也是老晉陽侯糊塗,俞霄武學天賦平平,對習武帶兵更沒多少興趣,為人好靜,喜歡讀書,老晉陽侯雖知道讀書才是家族興旺持久之道,只是人到底都是喜歡更像自己的孩子。俞霄就是這樣一個肖似老侯爺的人物,小時候就活潑好動,最愛揮舞著把大刀滿府裡折騰,雖說鬧的人雞飛狗跳,可架不住人老侯爺喜歡,說是「男孩自當如此!」

  大概是寵多了,俞琮言這位好二叔就起了不該起的心思,處處打量著跟俞琮言之父俞霖互別苗頭——可惜,俞霖早早科舉入仕,娶妻生子,步步高升。俞霄呢,讀書不成,學武也就是平平,入得軍營不多久,便受不了苦楚,更不要說上前線殺敵了,面前混了幾年,靠著老侯爺的余蔭總算得了把總的小官兒,日子勉強還算過的。

  當年俞霖因病早逝,俞琮言俞錦妍兄妹還小,這位二叔就沒少上躥下跳,甚至有一晚俞琮言房間裡還爬進來毒蛇,險些沒要了俞琮言的命。

  俞琮言早年無可奈何,可等襲爵後,官途順暢,手裡有了點實力,少不得就好好回報了一番他這好二叔,狠狠設計了一番他那二叔的長子,他的堂弟俞默言,當眾聚眾鬧事,毆打百姓,此景落入御史眼裡,一本教子無方的摺子遞上去,俞霄頭上的頂戴就給降了兩級,人也被同僚排擠了出來,以前還要常去衙門點卯應差,如今便是一年半載不去,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隨著自己官途越來越順,要不是俞錦妍先頭那番話提醒了他,俞琮言險些都忘了自己的這個好二叔!

  斐哥兒會落水而亡,陶氏也會病逝……俞琮言想到俞錦妍當時話裡的言外之意,狠意就充斥了一雙眼睛——俞琮言告訴自己,他這可不是相信了俞錦妍那番奇詭的話,不過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先查看一番而已。

  趙成是府裡的管家,管著底下一群下人。說實話,有時候有些事,下人的耳目是要靈通些。就比如俞霄,不管分府出去多少年了,可到底是從侯府裡出去的,當年不少下人一起跟了去,總有些是沾親帶故的不是?偶爾見面聊起來,俞霄那邊的信息,就傳到了趙成的耳朵裡。

  俞琮言既然問起,趙成仔細想了想,道:「侯爺不問,小的也沒反應過來,二老太爺如今官職並沒有動,好像說最近迷上了古董,老愛往琉璃街跑,為這個,二老太太沒少發脾氣。」

  因為晉陽侯府是俞家宗族嫡支,雖不是宗房,可分量最重,族中排輩不敢說,五服之內,俱都按著侯府的輩分排了,俞琮言如今是侯爺,下人稱一聲老爺,俞霄這個二叔哪怕如今才過天命之年,也不得不被人叫上一句二老太爺——而這,顯然又是俞霄記恨俞琮言的一大原因。

  「不過,小的倒是聽說,默大爺好像結交了什麼貴人,時常一起玩耍,二老太爺非但從來不阻攔,而且一掃早年對默大爺的冷淡,越發器重起來。至於什麼貴人,小的慚愧,並不很清楚。」默大爺就是俞默言,當日俞琮言得以給俞霄安上教子無方罪名的禍首。

  俞琮言一聽這話,心裡一哆嗦,耳旁又響起那句「二叔也不知道怎麼攀上了容貴妃娘家容家……」,當機立斷吩咐趙成趕緊去打聽,「仔細給我查,默弟到底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能叫二叔忘記當日俞默言害他被彈劾貶官,俞默言攀上的人物,分量一定不輕。

  趙成渾身一凜,驚呼道:「侯爺突然要查二爺,難道是二老太爺有什麼地方不對……」臉瞬時放了下來,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主僕之別了,對晉陽侯府忠心耿耿的他,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個想要謀奪侯府的庶出二爺了,當即拍著胸脯給俞琮言保證,「您放心,哪怕掘地三尺,關於二老太爺那邊的事,小的也定給您查個乾乾淨淨,絲毫不漏。」

  俞琮言感激對他笑笑:「趙叔你也別急,現在這一切還是我的猜測呢。你前頭風寒才好,可小心,別太勞累了。」對於這個伺候過他父親,看著他長大的老人,俞琮言是真心尊敬。

  趙成聽著心裡暖洋洋的,笑道:「侯爺您別看我歲數漸漸大了,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沒事兒,您放心。」見俞琮言沒別的吩咐了,趕忙就給出去找人吩咐事兒去了。

  俞琮言看著他背影遠走,才收斂了臉上的輕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沉凝著臉,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二叔那邊看起來好似是有些情況,那按照下午俞錦妍的那番說法,很快,太子那邊也要出事了。長寧郡主是太子第一個孩子,自來備受寵愛,這樣的身份,若不是大錯,絕對是榮華富貴一生,可結果,卻落了個謀害皇子的罪名,不說郡主謀害皇子,以下犯上,單說侄女謀害了叔叔,也是忤逆大罪……落得個和親北狄,父死子繼,陣前被殺祭旗,如斯慘烈,背後之人,其心可誅!

  「容貴妃嗎?……」書房裡,俞琮言輕輕低喃著,眼中眼光凜冽。

  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哪怕嘴上再逞強,可他的心底,已然產生了動搖。

  他,正慢慢接受了俞錦妍的那番的說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17 PM

第二十七章

  趙成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算徹底查清楚俞霄那邊的事。

  花費的時間之長,不說近幾年完全忽視二房的俞琮言驚訝不已,就是常常聽下面人閒聊得點消息的趙成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怎麼都想不到,看著挺頹敗的二房,背地裡的動作,居然那麼多!

  話說當日趙成得了俞琮言的叮囑,讓他去查俞霄一房,趙成忠心,總想著趕緊給主子解決煩擾,因為當時是晚上,不能派人去俞霄那邊宅子打聽,他就給叫來幾個跟俞霄那頭下人來往比較多的先打聽點閒事,這一聽,還真叫他聽出不對來。

  有人說這俞霄啊,自從被降了官職,衙門裡也沒什麼正經差事離不得他,早些年真恨不能打死俞默言,見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虧得二老太太,也就是俞默言的母親一直在幫著說和,這好兩年了,俞霄的怒氣才算緩過去,對著這個大兒子,慢慢和顏悅色起來。

  最近給迷上了玩古董,常常出門,就是這買古董吧,大手大腳的花費,現在那邊府裡,好些管事都被提拔起來,去了鋪子裡當差,還從外頭聘來了掌櫃的,京裡不知道是多少產業,可聽說,在山東那塊兒,好像做了點什麼生意,反正那邊下人說起俞霄花費,那是嘖嘖稱歎,直說奢靡,但府裡的日子卻是蒸蒸日上,下人每月月錢,一日三餐,四季衣食,從沒少過。想來做生意該是賺了不少。

  有人說這俞默言啊,自打當年跟人聚眾鬧事,結果被御史彈劾,害得父親俞霄被降職之後,還真安分了幾天,跟二老太太賭咒發誓,自己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奮發向上,給家裡增光添彩。可惜,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安分了沒幾個月呢,又在外頭混上了,每天早出晚歸,跟人騎馬打獵,喝酒上花樓,三天喝醉酒,五天夜不歸宿,朋友倒是結交了一大串。還有來家裡做客的,倒還真有幾個上得檯面的朋友,看在這些人的份上,二老太太就沒阻止。

  後來好像也是俞默言先跟朋友合夥做的生意,聽說一開始二老太爺俞霄還不同意,說好好的官宦人家,行什麼商賈之事,還打了俞默言一通的,只是俞默言硬頂著一定要做生意,不肯妥協,俞霄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都沒效果,才只能由著他去的。下人背後都說,二老太爺肯原諒俞默言,他生意做得好,賺錢多,可以孝順給俞霄買古董花費,也是原因之一。

  還有人說啊,雖說俞霄那邊權勢不比侯府,不過有一點倒是值得誇讚,手足之間,感情很好。當年俞默言犯下那麼大的錯,一直不被俞霄待見,可俞默言的弟弟妹妹,從來沒有對這個大哥不敬過,要是庶出還好說,難得的是,俞默言的兩個胞弟俞芩言俞梓言也一直對這個兄長敬重有加,兩年前俞芩言考中舉人時,俞默言還沒有被俞霄徹底原諒,可俞芩言從來沒有在這個大哥跟前,有過半點不敬,人前人後,沒說過這個大哥半點不是……

  下人們雜七雜八說了很多,趙成越聽,一顆心就越往下沉。

  趙成是俞琮言父親俞霖一派的,當年就是俞霖身邊的人,老侯爺在世時,俞霄仗著老侯爺的寵愛,暗地裡跟俞霖互別苗頭就很讓趙成看不慣這個小動作忒多的庶出二爺,後來俞霖去世,俞琮言年紀小,突然遭遇一堆的意外事件,險些沒命,哪怕沒證據,可俞琮言趙成心底哪有不知道的,這分明是俞霄搞的鬼!後來俞琮言好容易立穩腳了,狠狠反擊了二房,看著二房老子降職,兒子被罰,趙成心底,別提多痛快了。

  這些年,每聽起二房那頭父子不和,俞霄一直不得起復,趙成是聽一次就高興一次,興致來了,還拿這些事當下酒菜,一個人就能高興地喝酒慶賀。

  可現在這麼仔細一問,趙成這才發現,二房這根本是在扮豬吃老虎,迷惑他們呢!

  如今細數數,當年二房沒用的長子俞默言,雖說還是常日在外交朋結友,飲酒作樂,可卻是悶聲發大財,結交了貴姓朋友不說,外頭生意還做大了,給二房掙來大筆銀錢。因為俞琮言當年是三元及第,俞芩言考中舉人,趙成本沒當回事,可如今換個角度想想,這不證明,俞芩言還算有本事?天下間,如他這般年紀就考中舉人的,能有幾個?他如今,也算是身有功名,一腳踏進官場來了。還有俞梓言,聽說學問也不錯,上次雖然名落孫山,但回去後一直苦讀不輟,這次不定就能考上了,還有二房裡還有兩個庶子,好像也挺能幹的。俞霄還有一個女兒,嫁給了軍中一個都司的兒子,官不很大,只是四品,可對於二房來說,已然是高嫁了,虧得二房那條件,那能攀上人家……

  趙成越想就恨不能打自己兩嘴巴。他往日,怎麼都沒發現這些細節毛病?真是被二房表現出來的安分給迷惑了,細想想,人家可是憋著勁一直往上呢,不定背後還在做著什麼異想天開的夢呢。

  第二天,趙成就急忙忙派人去打聽二房在外頭的生意和俞霄父子等人的動靜,因為攤子太大,查的人比較多,哪怕趙成動用了晉陽侯府所有的力量,所有消息傳到手裡,又花費了兩天。趙成看著那厚厚一疊整理出來的資料,只覺自己沒臉見俞琮言了。

  「侯爺信任我才叫我坐著管家的位置,二房那頭的消息,我還時不時聽一耳朵,這麼多年,居然愣是沒發現貓膩。」趙成站在俞琮言書桌前,愧疚地只覺都沒臉見他,低著頭滿身消沉,只恨不能給自己來一刀,也好彌補他犯下的錯來,「那頭雖說對外裝的好,可下人隨便聊出來的事分明就可以發現裡頭的問題,偏我糊塗,居然一直沒注意到……二房那頭,是賊心不死,還想著東山再起呢,不定暗地裡打算著什麼主意算計侯府呢……我,我對不住侯爺啊。」

  想到要不是俞琮言突然問起來,就自己一直不把人家當回事的態度,不定哪天他們打上門來,自己才知道疏忽呢。趙成想到這點,心就跟被刀子紮了一樣。「我,我這麼把年紀了,還犯糊塗,我……侯爺,我沒臉見你了!」

  俞琮言翻著趙成搜集來的東西,也是心驚肉跳,他怎麼都沒想到,俞霄居然真的攀上容貴妃娘家容家了。看這一長串的鋪子,衣食住行無所不包,江南繡品,北邊毛皮,天南海北的東西,應有盡有,山東大運河那塊兒,二房不聲不響的,居然給打出了偌大一片天地來。

  調查的暗衛粗粗估計了一下這些年二房賺的銀錢,近乎一筆天文數字。不算俞家秘密遺留下來的錢財,晉陽侯府所有的錢財加起來,怕也就這個數了。

  這樣大的生意,不可能是二房這樣一個官職地位的可以撐起來的。俞琮言瞬間就能斷定,這背後摻著股的,背景絕對不小!這麼一大筆錢,不可能全都歸了俞霄一家。

  他這個好二叔,現在可真是,攀上了不得的人物了!

  俞琮言眼中陰冷一片,自己這些年,太大意了。當年一棍子下去,把人打成重傷就給放鬆了,卻忘了,傷得再重,只要沒死,總有慢慢回過氣的時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當年父親教他的這句話,他到底是給疏漏了。

  「趙叔,你別自責,不說你,我們這裡,誰能想到,二房到現在了,還在折騰。」俞琮言抖抖手裡捏著的資料,冷笑,「你瞧瞧他們,做生意發財,還偷偷摸摸的,明明鋪子天南海北開了不少,京城底下,愣是半間沒有,這不就是故意瞞著我們的嗎?」俞琮言想到幾年來看見的二房那邊人,眼底諷刺意味更濃,「虧得他們忍得住,明明金銀滿屋,在人前,卻半點不漏,吃穿用度,從不奢靡。」

  趙成想起來,心裡也是犯嘀咕:「可不是,聽說二老太太那裡,出門會客訪友送禮,都是中規中矩,禮物不算輕薄,但也不貴重。他們如斯隱忍,圖謀、必定不小啊!」

  至於他們所圖什麼,俞琮言不用想都知道,俞霄最想要的,就是晉陽侯府!

  可現在候府裡有他們父子,俞霄想以庶代嫡,繼承侯府,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他和斐哥兒。自己是大人還好,斐哥兒還小,要自己這邊真不當心,叫那邊鑽了空子,斐哥兒最後叫人害了,做出個溺水而亡的假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俞琮言雙手緊緊握成拳,一開始不知道就罷了,可現在既然發現了,二房就別想得逞!

  趙成瞧著俞琮言一點點冷硬下來的臉,又是羞愧又是驕傲,自己雖然是個糊塗人,叫人給騙了,可他們家侯爺,卻是京裡有名的才俊,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欺瞞的。二房還當自家侯爺是當年不經事的少年呢?呸,打錯算盤了他們。他們侯爺當年年紀輕輕就叫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狠狠捅了他們要害一刀,更別說,歷經這麼多年,他們侯爺,早非當日初出茅廬的少年了!

  「侯爺,虧得您突然發現了那邊的不對,叫人去查,否則,我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頭呢,到時候要出什麼事,我那是萬死難辭其咎啊。」趙成真心實意地歎道,「侯爺是怎麼發現不對的?」

  怎麼發現的?

  俞琮言身子一頓,就想到了那天密室裡,俞錦妍含著淚的哭喊聲:哥,我是妍兒,我是你妹妹啊……

  「啊,這個啊。」俞琮言聲音裡透著隱痛,「是一個很親近的人告訴我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22 PM

第二十八章

  收到俞琮言派人送來要求見面的消息,俞錦妍興奮地險些沒跳起來,半句話沒有多的,忙忙叫人準備馬車。

  管家杜魯有些奇怪,看大爺的樣子,像是趕得緊,怎麼卻不騎馬,反而要坐車?心裡疑惑,嘴裡少不得帶出點口風,俞錦妍駭了一跳,忙急中生智笑道:「倒也不是急,就是大舅哥那頭找我去吃酒。去的時候是不怕,要回來喝醉了,可不能騎馬。」

  杜魯聽著有道理,笑道:「都是小的沒想周全,這吃了酒是不該騎馬,便是大爺騎術好,也該小心,是小的想岔了。」一邊讓下人趕緊套車,又問可要帶什麼禮過去。

  俞錦妍被他先頭那麼一嚇,這會兒哪有心情,只說不用,穿戴好了,自出門去了。路上還在想著,一會兒跟俞琮言見了面,少不得還得求他教一教自己騎術。變成莫含章的時日越久,很多破綻便一點點露出來。俞錦妍要再不趕緊彌補回來,遲早有一點,得叫人發現不對來。

  俞琮言這次約見的地方,並不什麼酒樓茶肆,反而是普普通通一座民宅,就坐落在鳳來橋那塊,是小富商戶人家聚集之地,俞錦妍走過來的時候還看了四周,比起官府勳貴集聚的東區,這裡要熱鬧許多,府邸也擠得密,一條街走下來,能看見十幾棟的宅子,不像勳貴官邸,一府就占了一條街。

  走下馬車進得屋內,入眼便是一株參天大樹,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但樹身粗壯,怕一成年男子合抱都抱不攏,枝葉繁盛,此時恰是日頭當空的時候,如傘蓋般的枝葉,卻硬生生將那陽光阻隔了大半,在這院落裡投下一片陰涼,從外間走進來,本還有些燥熱,到得此,登時一陣清涼。

  只可惜,這樣好的一株樹上,卻攀著蒜香藤,此刻正是它開花的時節,淡紫深紫的花朵擠成花球,一簇簇,一團團,間或有陽光透過枝椏射下來,映照在上面,紫色便如水波蕩漾般泛起磷光,一點點,彷彿活了一般,襯著青翠的葉子,好看極了。就是入鼻一股蒜味,叫人受不住。

  「你是奇怪,怎麼好好的院子,倒給種上了這花吧?」俞錦妍擰著鼻子,不喜蒜味,偏又愛那花的好看,站了一會兒,不妨身後猛然有人戲謔笑道,一轉身,長身玉立站在她身後的,不是俞琮言又是哪個?

  「大哥?」俞錦妍喊得有些惴惴,小心翼翼瞅著俞琮言,生怕他會變了臉色。

  俞琮言心裡就泛起了酸,笑著扯開嘴角,俐落應道:「誒!」

  俞錦妍叫這一身「誒」喊得眼眶差點都紅了,低著頭忙遮掩下情緒,再抬頭,激動道:「大哥,你,你相信我了?」

  俞琮言走過去,本想要像從前小時候一樣摸摸她的腦袋,手抬起來才猛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該不是他當初嬌滴滴的小妹妹了,瞧這一身粗腱子肉,這五大三粗的身高,自己在他跟前一站,倒跟個白斬雞似的,眉頭鎖了鎖,放下手,有些彆扭,卻是真心道:「是大哥不對,你好容易鼓起勇氣來跟我說,我卻懷疑你。那天,一定很傷心吧?大哥做錯了,你別怪我。」

  俞錦妍慌忙搖頭:「我怎麼會怪大哥,小心為上,這般奇詭靈異的事,要不是我親身經歷,怎麼也是不肯信的,大哥懷疑也是正常。但是我相信,大哥你總會認出我的。」

  傷心怎麼會不傷心呢,曾經以為此生再難見面的親人就在跟前,自己跟他敘說自己的身份,對方卻不相信,這叫一心想要兄妹團聚的俞錦妍心裡如何好受?只是俞錦妍也知道,自己的事太難讓人置信,俞琮言會懷疑,也是正常的,這才勉強壓下了傷心,等著對方查明一切,確認自己的身份……好在,如今這一切,總算都過去了。

  俞錦妍少不得要問一問俞琮言:「大哥,你是怎麼,相信我的?」俞琮言既然相信了自己,俞錦妍和他說話時句少了份拘謹,像從前一樣,嬌聲問道。

  只是她怕沒意識到,教養嬤嬤教給她的體現貴女淑女風範的聲音強調,用著低沉粗啞的男低音說出來,是怎麼樣的一個效果。最少,俞琮言兩眼瞪了會兒跟前比他還高出半個頭的粗獷大男人說出這般小女人模樣的話,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忙喝道:「快給我站好了,你這樣像什麼樣?哪個大男人會這樣姿態?叫人看見了怎麼辦?」

  要讓人瞧見一個少年從軍,在戰場上廝殺了十多年的大男人作此小兒形狀,心裡懷疑,發現俞錦妍的秘密怎麼辦?俞琮言少不得板起臉來警告俞錦妍:「你此番奇遇,實在令人驚異,我是你至親,不會如何,可要叫旁人知道,少不得拿你當妖孽了看。你且記得,不管在誰面前,都收起你那女人的形態,記住了,你現在是男人,要有男子氣概!」

  俞錦妍自然也知道這道理,不過被俞琮言這般聲色俱厲地一通訓,還是止不住給自己辯解幾句:「我這不是在你跟前嗎?」

  「在我面前也不行!」俞琮言一眼瞪過去,沉聲道,「你怎麼知道我身邊就沒有不懷好意的?不會被人瞧出不對去?再說了,這種事,就不能有放鬆的時候,只要你現在還是這身份,不管什麼場合,都不許你有片刻放鬆。」

  俞錦妍臉色就有些不大好,委屈地低下頭:「哥,我做了一輩子的女人了,這突然換個男人的殼兒……你不知道這些天,我過得多彆扭,多不舒服……你還這樣說我。我一肚子委屈不樂意,你怎麼不問我?」

  不說俞錦妍跟莫含章之間的恩恩怨怨,單說一個女人變成了男人,那身高體重,那力氣習慣!最開始的時候,俞錦妍睡覺還會不小心把手打到床沿上,教蹬到床尾,早上起來穿衣服,走路,一不小心就會犯錯,為什麼?還不是不習慣,自己突然手腳長了那麼一大截,還按著以前的步調來,可不就錯誤連連了?還有莫含章的力氣也比俞錦妍大,又一次俞錦妍要拿個箱子,懶得叫丫頭,就自己動手,本來都準備好了使出吃奶的力氣,結果,差點沒往後栽倒了去,為什麼?就是她忘了,莫含章的力氣可是大得很,她不準備還好,這一使勁,就用力過度了!

  這些還是最細小的問題,身體部位的區別,叫俞錦妍每一次的換洗都變得格外讓人難受,每次洗浴,俞錦妍對著手掌下那陌生的身子,心裡格外的酸楚。

  「我才不樂意這麼個臭烘烘的身子的。」俞錦妍咬著唇險些落下淚來。哪個女人不愛美?她原本可是京裡出了名的美人,五官秀美,身材瑩潤修長——可現在?

  俞琮言來之前就想到了自己這個嬌生慣養的妹妹,居然年輕早逝,重生回來還換了個身子,肯定受了很多委屈,聽她這般哭訴,心裡自也少不了心疼,可瞧著俞錦妍用「莫含章」那冷酷硬漢的模樣委委屈屈抱怨,忍了忍,還是止不住道:「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既然和莫含章換了身子,且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換回來,那你就一定要趕緊適應,快點習慣你的新身份,而且儘量學習莫含章的動作習慣,這樣,才能讓你更好的活下去!你也不想被人發現了,當成妖孽收了吧?」

  俞錦妍渾身一凜,果然就收起了那虛弱的神態,閉上眼睛一會兒,再睜開眼睛時,又是平日自信滿滿的模樣了。「是我想岔了。」俞錦妍給俞琮言賠不是,「看到大哥就鬆懈了下來,卻忘了我現在正走在懸崖邊上,稍有放鬆,都可能會有滅頂之災。大哥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就像早上,她還按著以前的習慣,一出門就讓車夫套車,坐馬車出門,卻忘了,像「莫含章」這樣軍中出來的,出門第一個選擇,肯定是騎馬。

  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像她一樣能夠再活一次?能再看見早已逝去的親人?就沖這個,俞錦妍也要保護好自己,更不要說,她現在還和親人團聚了。鄭重看著俞琮言,俞錦妍向他保證:「我以後,一定小心謹慎,大哥你放心吧。」

  俞琮言看著這樣鄭重氣質的俞錦妍,原本堅持的心,反而軟了下來。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俞錦妍現在的模樣,越看,他的心就越酸楚。

  以前莫含章還是他妹夫的時候,俞琮言心裡就有些不滿意。瞧這高大的身材,這粗壯的腰身,這粗獷的樣貌,是,大男人很不必唇紅齒白,如個小白臉一般,可也不能全身曬得烏漆抹黑,還泛著光啊。長得高是好事,可要再加上身材粗大就不好了,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壓迫感,偏五官還生的冷硬,不笑時,加上那一身從戰場上廝殺拼鬥下來的煞氣,能嚇哭不懂事的孩子!自己妹妹嬌柔貌美,站在他旁邊,怎麼看怎麼不搭調。

  現在,這麼個殼子,居然直接就讓自己妹妹住進去了。俞琮言自己也是男人,很清楚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生活習慣的不同。自己妹妹又是個講究的,怕是剛換了身子的時候,百千個不習慣吧!一定,受了很多苦!

  俞琮言想著想著,不自覺就脫口道:「不然,以後你在我跟前,就稍稍放鬆下?」見俞錦妍驚異地睜大了眼,俞琮言微微有些不自在,撇開了頭道,「你大哥我這些年也算歷練了些,別的不敢說,稍稍注意點,讓你在我跟前自在隨心一點,還是能做到的!」

  俞錦妍怔愣一會兒,聽到最後,再忍不住,撲哧一聲就低聲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底悄悄又泛起了水光,眼前一片朦朧——

  這、就是她的哥哥!關心她,愛護她,別看平日怎麼個威嚴怎麼個笑裡藏刀,可對著她,他總會最先妥協……

  老天爺,謝謝你,讓我能與他再重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33 PM

第二十九章

  稍稍敘了會兒舊,俞琮言才和俞錦妍交代起自己查到的事。

  「你的消息果然精准得很,這些天北狄擺出了強硬姿態,一定要和親才肯休戰,否則就要再起戰亂。」事關國體,俞琮言說起來時聲音裡都帶著幾分狠戾,「得寸進尺的東西,當日我大軍還駐紮邊境的時候如何敢這般姿態強硬,如今不過是仗著我朝國庫空虛,根本無力支撐召集大軍再度彙聚邊疆的花銷而已!」

  見俞錦妍面有不解,俞琮言本習慣性想要一筆帶過,轉念一想,卻又打消了這念頭,對俞錦妍道:「你現在身份不比以前內宅婦人可以輕忽朝廷大事,你身上可是有正經官職在的,如今雖然還沒有實差下來,不過我料想也不多久了,要再如你訴說不幾年邊關將再起風雲,許多事你現在就得多學著點。」

  因而對她細細分析起當前的情況道:「你心裡定奇怪,為何北狄能擺出這樣強硬姿態,他們國內,不也正陷入內戰?」見俞錦妍點頭,俞琮言解釋道,「北狄國內此時卻也麻煩重重,可對方國情與我朝不同,那裡看重軍功,看重能力,此刻雖各王子爭奪王位,引發問題重重,與我國開戰,他們怕沒這膽子,可要領小股兵丁騷擾我邊境,劫掠一番便退回國內,茫茫草原,我們卻也無能為力。偏此時又是豐收季節,百姓倉庫剛剛收滿,北狄侵擾之下,還能掠得不少財物,細數數,怕非但不會虧,而且還能少少賺一點。」

  俞錦妍聽著皺起眉頭:「這麼說,我朝現在,處於下風了?」

  俞琮言聞言歎口氣:「是啊,當初撤軍,撤得太快了。」都是那些個酸儒誤國,見已和談,就看不慣武官勢大,叫囂著急早撤兵,節省國孥開支,卻忘了,和談條件還沒徹底定下來,這邊國庫空虛的重大情況又沒小心保密,叫對方抓到了這邊的把柄。如果此刻大軍還在邊境鎮壓,對方哪有現在這樣叫囂的膽子!

  「只這一來,和親就不可避免了。」俞琮言歎口氣,「按著往例,說是和親,不過是從臣下宮裡隨便挑出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封了公主,帶上陪嫁,遠遠和親過去也就是了。可自你說了長寧郡主的事,我就讓人去查了查,別的還不知道,可十四皇子和長寧郡主,卻早有嫌隙。」

  俞錦妍眉頭一鎖:「難道這叔侄不和?」

  俞琮言搖著頭:「豈止不和。」原來,太子與十四皇子年紀相差甚遠,太子如今早已娶妻生子,長女都已十三歲,十四皇子卻不過十歲年紀,還正在上書房讀書。本來一個長輩一個晚輩,一男一女也扯不到什麼關係,偏長寧郡主胞弟太子次子與他一併上學,十四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兒子,少不得偏寵些,結果養成了個霸道的性子,在上書房裡,很是目中無人,其中有一次,就欺負到了侄子頭上。太子自然不能跟小弟弟計較,長寧郡主卻咽不下這口氣,仗著太子的喜愛,自己是皇帝的長孫女,狠狠跟十四皇子幹了一架,鬧得很凶,結果,就給結了仇怨,每次一見面就鬧,就吵,滿宮裡都知道他們不和了。

  「要是到時候十四皇子真的死了,嘿嘿,長寧郡主就是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俞琮言想到其中的兇險,也不得不佩服敵人的心狠手辣,「不直接處置長寧郡主,哪怕褫奪封號,貶為庶民也好,反而將之和親遠嫁,那之後北狄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叫人想起,太子的長女,曾經做錯過什麼事,讓人一步步懷疑太子家事尚難齊整,如何可管理這天下?要再如你所說,長寧郡主先嫁北狄可汗,再父死子繼,如此這般顛倒倫常,太子處境怕更艱難幾分。到最後長寧郡主被殺祭旗,皇室尊嚴掃地,皇上,怕不會憐惜太子喪女之痛,反而越發不待見……」

  俞琮言是太子伴讀,曾陪伴太子身邊七年,彼此交情很深。皇家子弟成婚早,太子十四大婚,長寧郡主之前,府中曾有姬妾生下兩個孩子,可都沒站穩就走了,長寧郡主之後,也有三個孩子早夭,唯有長寧郡主,出生時身體孱弱,卻一直平平安安長大了。因此,這個女兒,對太子來說,是絕對不一樣的存在。害了長寧郡主,不啻於在太子心口剜了一刀——對方這一手,不可謂不毒!

  俞錦妍想到當年情形,冷聲道:「十四皇子死後,皇上對長寧郡主就極為不滿,否則也不會將其和親。太子受到牽連,在朝中動輒得咎。哥,太子的威嚴,就是在這時候動搖的,本來其他皇子身邊沒有多少人,可經此一事,很多人都開始觀望起來,等到後來長寧郡主死去,承恩公府出事,太子這邊,越發風雨飄搖起來……哥,你到時候也會被牽連,我還記得,你本來有望被拔擢進戶部的,可不知怎麼的,卻一直沒動靜,後來,是容家一派的人去了,幾年之後,再度拔擢至吏部。」也是那時候起,沈氏莫流采開始越發挑釁於她。

  俞琮言比俞錦妍想得更遠些,中書省門下出來,再往各部歷練,最後進閣拜相,這是每一個朝官都期望的事。自己原來竟也曾有過這樣的機會嗎?結果卻被人使計破壞了?俞琮言腦中快速劃過多個想法,最後,懷疑地對象,還是集中在了容家身上。

  對著俞錦妍譏嘲道:「虧得是你提醒了我,否則,我可又叫我們那好二叔給坑了。」見俞錦妍懵懂迷茫,才恍然自己還沒告訴她俞霄那邊的情況,便把這些天自己查到的東西都告訴了俞錦妍,說道,「我們那堂兄弟如今可了不得,跟容家二爺可就差穿同一條褲子了。知道這院子是哪兒嗎?隔壁就是我們那堂親買下來豢養外室的地方,偏那裡,容二爺還常去!說出來我都嫌惡心。」

  又指著那開得熱烈的蒜香藤,「你別看著東西味道像蒜不好聞,可能驅蚊逐蟲,還是從海外得來的種子,單只種子便價格不菲,再加上這院落,我花了足足六千兩銀才給買下來的。隔壁那座單單只養個外室,院子便有這邊兩倍大,其中陳設裝飾,花草樹木,比這邊更為金貴,前後沒有兩萬兩銀子,可拿不下來,這樣的蒜香藤,在那邊,就是下人房後頭牆角點綴的!二房那頭跟著容家,可是發了好大財!」

  就不知道那外室,是容家二爺借著俞默言的名義養的,還是這兩人,共用一個女人。俞琮言瞧眼妹妹,哪怕眼裡看到的是個男人形象,到底心裡還是過不去坎兒,沒把話給說明白了。

  可俞錦妍從七年後回來,有些事,比他還清楚呢,不用他直白說出來,已然清楚。鄙夷道:「默堂哥和那容家二爺本就是不清不楚的,俞家的名聲都叫他們給壞了,後頭說起來,還有說晉陽侯府沒落了,嫡長子居然跟個男人……呸,他算哪門子的嫡長子。」想到多年後俞默言跟容家二爺斷袖分桃的流言蜚語傳得滿大街都是,俞錦妍就很不能弄死他們,「可憐咱們侯府百年聲譽,全毀在他手裡。」倒是二房還幫著容家一塊兒經商,就是俞錦妍沒想到的了。

  聞言,俞琮言氣得連都變了,「為了往上爬,居然連臉都不要了,俞默言他枉為俞家子弟!」為了利益,為了往上走,把自己送上門去,甘心雌伏人下,俞琮言簡直不敢置信,俞默言居然會變成這樣。哪怕他當年紈絝沒用,可到底還沒有這般無恥!

  俞琮言越想越氣,嘴唇抖動兩下,實在不好意思追問妹妹,只能氣呼呼轉開了話題,問道:「那後來太子如何了,容家那邊如何,三皇子如何,你知道嗎?」

  俞錦妍搖搖頭:「太子位置不穩後,朝臣以『貴』論諸皇子,三皇子乃容貴妃之子,身份顯貴,越發壓了太子一頭,諸多朝臣投靠,我死之前,皇上已然隱隱透出廢太子之意,太子決意宮變奪權,我舉家投效,傾盡錢財,只不知太子最後是贏是輸。」贏了,太子榮登九五,三皇子最少被貶為庶民。輸了,謀逆大罪,少不得太子身死人手,三皇子坐得太子寶座。

  從俞錦妍口中聽得「死」字,俞琮言身子一顫,所有朝廷大事登時都給放在了一邊,強忍著心頭的酸痛,苦澀問道:「你說、你當時死了?是,是跟妹夫同歸於盡的嗎?」

  俞錦妍見他問的小心翼翼,便知他心裡難受,有心不說,可俞琮言堅持的眼神卻叫她無處可躲,少不得避重就輕道:「我那時候沒了你和嫂子,外公也早早去了,我身邊也沒個關心的人,早就覺得生活無趣了,死前還拖下了莫含章墊背,可是心滿意足了。」

  可作為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聞知妹妹竟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又如何能放鬆心情?俞琮言越發難受起來,咬著牙問道:「莫家的人,莫含章,是不是都對你不好?」不等俞錦妍回答,板起臉加了一句,「可不准騙我,老實說!」

  俞錦妍知道自己說謊絕瞞不過他,頓了頓,才道:「莫家老太太是寒門小戶出來的,養出的孩子心眼就小了,最見不得人過得比他們好,我身份高,嫁妝又豐厚,他們心裡嫉妒,就指著我也過不好。」說穿了,嫉妒心作怪而已。

  俞琮言聽得直皺眉,他往日就知道莫家老夫人難纏,俞錦妍如今這般說,肯定那時候受了不少委屈。偏那時候,自己好似是死了吧,也沒個娘家給她撐腰。「那莫含章呢,他就沒有護著你?」俞琮言想到她曾說過的孩子,急忙問道,「還有你的孩子,怎麼回事?竟夭折了嗎?」

  說起這些,俞錦妍眼淚簌簌掉落下來,哽咽哭道:「莫含章他孝順母親,關心弟妹還來不及,哪顧得我這個不討他喜歡的妻子,只可憐我那孩子,被我牽累,最後,卻死在了他的至親手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39 PM

第三十章

  「砰!」

  狠狠一拳砸上到了樹幹上,悶悶一聲響,俞琮言含恨咬著牙,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妹妹居然會被人欺負到如斯境地。

  一家人合起夥來欺負人啊。

  俞錦妍也是真委屈,當年她沒了娘家依靠,真真什麼都要靠自己。沈氏舒月朝在她這邊冷嘲熱諷,她要回擊回去,莫流采到她跟前明褒暗貶,她要還以顏色,莫含章糊塗透頂,虧待她兒子,她就要秦雪也不好過。那些年,俞錦妍受的委屈太多了。偌大一個莫府,唯獨,只沒有她俞錦妍的立足之地。

  可這一切,在如今親生兄長感同身受的憤怒中,都消彌無形了。總算,她不再是一個人,總算,又有人會關心她愛護她,時時刻刻惦記著她。

  她又有親人了啊,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過去的都已然過去,重新再來一次,俞錦妍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再走上從前的老路,這一世,她會帶著自己的家人,一起幸福終老,一生平安順遂!

  誰也別想阻攔她!

  俞琮言還在含恨咬著莫家兩個字,俊美的臉上扭曲著驚濤駭浪般的煞氣,俞錦妍毫不懷疑,若此刻莫含章就在他眼前,他怕能生吞活剝了他!

  俞錦妍這會兒倒有些擔心莫含章了,不由道:「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而且,你妹妹我也不是那吃啞巴虧的人,他們對我的不好,我當時就報回來了。你不知道,多少次,她們都被我氣得臉色鐵青。就連最後我死,拖上了個莫含章,莫飛景又不爭氣,莫家庫房被我燒了大半,莫家衰敗是顯而易見的事,一想到這些,我就什麼氣都沒了。你這邊也別上火了,小心氣壞了身子。」

  「呸,這哪夠!」俞琮言恨恨吐口氣,喝道,「敢虧待我俞琮言的妹妹,奪了她們富貴算什麼,合該叫他們再嘗嘗什麼叫生不如死!妹妹你就是太心慈手軟!」莫家的富貴?要不是他們晉陽侯府一直在後面幫襯著,他莫家能有日後的富貴嗎?

  「苟富貴,便相忘!莫家果然好家教!」多少言語也遮蓋不掉自己妹妹生無可戀,最後服毒自盡的事實。把他妹妹逼到了那般的絕路,莫家實在欺人太甚!

  「若早知道,我絕不會遵守祖輩約定,把你嫁到莫家!」俞琮言後悔莫及,「我本還以為,你低嫁入莫家,大筆嫁妝填補莫家,又有我處處幫襯莫含章,他莫家不說把你供起來敬著,總該對你好。可他們怎麼能,怎麼能如此對你?」身子都氣得發抖了,俞琮言第一次埋怨自己的父親,「虧他半輩子精明,偏就這件事糊塗,要不是他死前還記著那諾言,我絕不會把你嫁到莫家那破落戶去!」

  俞錦妍一時無言,好半晌才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父親他怕也不知道,莫家那些人,會如此這般沒良心。」

  說起莫家和俞家的婚事,那也是幾代下來的一團亂麻。

  俞錦妍兄妹的曾祖跟莫家的曾祖是袍澤,兩家往來雖不能說通家之好,但也頗過得去。到得兩家祖父一代,老晉陽侯跟莫家祖父都是有真才實學的,恰趕上戰事紛起,兩人都早早從軍,只是早年一個在西,一個在南,各自打下名頭,卻沒有多大交情。直到後來一起被派去鎮壓西邊突厥動亂,兩個年輕有為的將才,才真正結交。

  都是年少成名,都是年輕有為,都有勇有謀,俞老太爺和莫老太爺結交後,很快就結成莫逆,突厥之亂一起,前後便是十三年時間,俞老太爺和莫老太爺一塊兒鎮守北方八年,立下戰功赫赫,兩家也越走越近,等到後來俞家曾祖和俞老太爺兩代努力,終於俞家封爵,莫老太爺也被封為平西將軍,風光無限。此時,兩家已親如一家,俞父俞霖和莫含章之父也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好的可以同穿一條褲子。

  恰俞老太爺妻子有孕,一日俞老太爺和莫老太爺喝醉,便玩笑說要結秦晉之好,醒後兩家都覺是好事,便正式約定,若此胎是女兒,兩家便結為姻親。等到十月分娩,果然生下個女兒,兩家就互換了信物,定下親事。

  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惜,時間不過五年,俞錦妍年幼的姑姑生病去世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時俞府上下俱皆悲痛欲絕,兩家婚事就此作罷。

  誰知又過幾年,莫父長成進入軍中,本也是少年才俊,誰知一次戰鬥中,不慎負傷,居然落下病根,此後再不能上戰場。莫老太爺惟此一子,莫父這般,莫家便後繼無人,哪怕莫老太爺苦苦支撐,莫家還是很快顯現出了敗象。相反,俞家隨著俞父俞霖中舉授官,俞老太爺老當益壯,侯府更是蒸蒸日上,兩家慢慢就拉開了差距。

  要是沒有意外發生,隨著差距的拉大,兩家就會越來越疏遠,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婚約。可事情就是這麼巧,一次戰鬥中,莫老太爺為救俞老太爺,被敵方箭矢射中,雖說沒有性命之危,可卻傷了莫老太爺的壽元。

  眼見得莫家老的大傷元氣,小的病體纏綿,俞老太爺看著莫家的長孫莫含章,脫口便道:「你我兩家,再結姻親如何?」那時,俞錦妍還沒有出世。

  這樣草率的定下了俞家嫡長孫女的婚事,俞老太爺甚至沒有問過俞霖。俞錦妍還記得小時候俞父曾抱著她歎氣,到處搜羅好東西給她準備嫁妝,想來,是怕嫁到每況愈下的莫家,她會吃苦吧。

  可到最後,俞家還是遵守了諾言。哪怕到得俞錦妍將要出嫁的時候,莫家還是沒有多大的起色,莫家唯一出色的子弟莫含章,還只是邊境軍中一個小將,身上才只七品低職,俞錦妍還是十里紅妝,嫁到了他莫家。

  婚後兩個月,莫含章再赴邊關,俞錦妍在京孝順公婆,為小叔子小姑子操心婚事,拿自己的嫁妝補貼莫家,莫父去世,俞錦妍守孝三年,不曾有半點不敬……

  最後,卻只落了個不得不同歸於盡的下場!

  俞琮言只恨自己叫信義二字沖昏了腦袋,居然把自己妹妹推進了火坑裡,一時又急又恨,狠狠就拍了自己一巴掌,後悔莫及。

  俞錦妍叫他嚇了一跳,生怕他苛責自己,只苦笑道:「大哥別把錯都攬在你身上,不都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那是相互的,莫家如此這般待我,我自己,也該找找原因不是?我一個媳婦嫁到人家家裡,還端著沒出閣大小姐的脾氣,誰能喜歡?到底,誰也不喜歡叫人施捨不是?!」

  俞琮言驀然抬起頭,死死盯著她:「莫家的人跟你說的我們幫他們是在施捨他們嗎?他們覺得,我們花錢補貼他們,給他們家兒子女兒找到好親事,那是在施捨他們嗎?他們認為,我煞費苦心,給莫含章在軍裡鋪平道路,是在施捨他們嗎?!」越說越氣,聲音止不住都拔高了起來,「我費了那般多的心力,苦心幫襯,在他們眼裡,難道還覺得我做得不夠,是隨隨便便敷衍他們,施捨他們嗎!」

  施捨?他一片真心誠意,為了他莫家奔前跑後,換到最後,就是施捨了?俞琮言氣得大笑起來:「我要是施捨他們,三五不時賞他們兩口飯吃就好了,何必豁出臉上下給莫含章跑動?虧得莫家說得出口,他們以為,就他們當初那點條件,要不是我擺出了晉陽侯府跟莫家關係莫逆的姿態,他們家莫飛景莫流采能有那麼好的親事嗎?莫家親家老爺在世的時候,我哪次不是執晚輩禮,畢恭畢敬去的,對著莫家老太太,我哪次不是照顧著老人面子?到最後,還是我在施捨他們?看不起他們了?」

  俞錦妍自己說起來都是滿肚子的委屈,見著俞琮言這樣,止不住苦笑道:「總有些人是不饜足的,你給找了好親事,他們會想,你要有心,定能給找到更好的。你給鋪了路,他們會想,你要盡力,肯定還能更好……莫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最少,莫含章是真感激你。」俞錦妍生怕俞琮言氣壞身子,忙忙安慰道,「當年你受太子牽連,莫含章對你的態度卻一直沒變過,他是真心敬重你。」

  「可是他卻對你不好!」俞琮言冷笑,「他以為,若不是因為你,我會那麼苦心照拂他?對你不好,再敬重我,又算的了什麼?」

  俞錦妍歎口氣:「說來,我和他相處得時間也不多,而且,當時莫家一直靠著俞家幫扶,他在我跟前直不起腰,心裡也不好受。說來他對我也算可以了,最少,我後來一直跟他母親作對,他還沒休了我。」

  「他敢!」俞琮言暴怒,「這也算對你好了?大夏律例明文規定,女子有七出之條,卻也有三不去,他莫家娶你前卑微,娶你後富貴,你彼時又沒了娘家,前貧賤後富貴,有所娶無所歸,但只這兩條,他莫家也休不得你!」

  氣到了極致,俞琮言反而冷靜了下來:「你說他現在懷孕了是吧?也好,那就讓他好好養著胎吧,你跟我相認的事我們以後再說,他那邊,我自有法子。」

  俞錦妍有些心驚肉跳:「哥,你要幹什麼?」

  俞琮言安撫地沖著她笑笑,低聲溫柔道:「傻丫頭,他還懷著孩子,我能把他怎麼樣?不過是跟他聊聊天,敘敘舊罷了。」見俞錦妍還有懷疑,俞琮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總不會讓你難做的!」

  俞錦妍本還要說什麼,可轉念一想,這也是他莫含章欠自己的,就算大哥做什麼,也是他自找的,當即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兄妹兩個坐下來喝茶聊天,說起小時候,說起長大,說起將來,直到天色不早,才意猶未盡地散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5 06:44 PM

第三十一章

  一夜好眠之後,俞錦妍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想到昨天跟大哥俞琮言相認後暢談親近的場景,嘴角還是微微翹著的,不說眉開眼笑,可臉上的喜色,卻是遮都遮不住。

  莫飛景走進來的時候就正好看見她對著遠方遠眺出神,眼神溫暖喜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硬板的臉部輪廓都顯得柔和了,止不住就好奇笑問道:「大哥在想什麼呢,我來也沒聽到,還這樣一幅歡喜的樣子?說出來叫弟弟我也高興高興啊。」

  俞錦妍被這一打擾,猛然回過神來,見是他,好心情登時去了大半,遮掩著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又問他怎麼來了,「平日可難得見你來找我,今兒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莫含章自小被莫老爺子莫父帶在身邊教養,十五便進入軍營,莫飛景本來年紀就比他小五歲,長年又跟在沈氏身邊,跟這個大哥並不很親密,俞錦妍平日少見他來這裡,此時不由得有些驚訝。心裡暗想著,也不知道這小叔子打的什麼主意。

  莫飛景假作著不高興:「瞧大哥你說的,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了?你我雖說多年未見,到底是親兄弟……大哥,你不會不高興看到我吧?」

  「怎麼會?」便是有,她也不能這麼說啊,俞錦妍笑著道,「你願意來我這裡陪我說話,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樂意?」

  莫飛景這才歡喜起來,邀請她道:「大哥久不在京城,如今歸來這許久,整日待在家中想來也該悶了,西山那塊兒,張睿大人家的長子前兒得了匹好馬,邀人一起聚會看馬,大哥不最愛這個?正好今兒和我一起去看看,也散散心。」

  俞錦妍對馬哪有什麼喜好,再說一群大老爺們的聚會,她心裡也惴惴,聞言忙拒絕道:「那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去那兒不叫人心裡不自在?人家邀請你你去就是,很不必管我。」

  可莫飛景早先就覺得自己和這大哥關係太生疏了,打定主意必要好好往來,多多接觸,好加深兄弟情義,今兒的聚會就是他挑了好久才挑出來的好時機,怎麼可能輕易叫俞錦妍拒絕了,笑道:「不認識怕什麼,見個一兩次,喝杯酒,大家不都熟了?再說,還有我呢。」神神秘秘又道,「大哥怕不知道,張老大這回兒得的馬據說可是萬中無一的汗血寶馬,也不知道走得什麼路子,兩歲半的健壯公馬,毛色鮮亮,腿腳有力,極為神駿,最重要,聽說還真是汗如血水,鮮紅欲滴啊。」

  俞錦妍縱然再無知,汗血寶馬這樣大名氣的名駒還是聽過的,聽到最後那汗水如血,一時也有些心動,沉吟道:「果然有如此寶馬?」

  莫飛景沒聽得很清楚,問道:「大哥說什麼?可是心動想去瞧一瞧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才特地來邀請你的。」

  身為武將,莫含章更比一般男人喜愛兵器良駒,莫飛景一聽張老大家的得了汗血寶馬,就決定到時候一定跟大哥去湊這個熱鬧,大家一塊兒說說笑笑,吃個飯,次數多了,又是親兄弟,感情可不就好了?湊過去對著俞錦妍,莫飛景還給俞錦妍打眼色:「張老大就是個花拳繡腿的角色,說是喜歡馬,也不過附庸風雅,做做樣子,平日一年半載都難得騎回馬打回獵,那樣的好馬,留他手裡簡直是糟蹋了,大哥要不過去瞧瞧,要他願意,不定還能把馬買下來呢。」

  俞錦妍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莫含章愛馬是眾所周知的事,如今有這好機會能得到天下名駒汗血寶馬,哪怕只一口氣,莫含章都能爬過去,決計不會拒絕的,自己這時候再堅持不去,倒是惹人注目。只能強壓著忐忑之感,笑著點點頭:「既如此,叫人準備下,我們就去看看。」心裡打定主意,到時候一旦勢頭不好,自己就告辭回來。

  莫飛景這邊早有了準備,俞錦妍一鬆口,他就催著趕緊行動起來,俞錦妍被他糾纏地沒辦法,提著顆心出了大門,就見門口一輛馬車停著,莫飛景跟他解釋:「知道大哥騎馬比較方便,倒是弟弟自己一點私心,有心要跟大哥多親近親近,便讓人備了馬車……」眼睛看著俞錦妍,臉上頗有些期待。

  俞錦妍便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兄弟也正好坐一起多聊聊。」

  莫飛景這才鬆口氣,招呼著俞錦妍上車。

  車裡準備的東西很全,茶水點心一樣不缺,莫飛景招呼俞錦妍喝茶,一邊給他說起勁兒去的張家,還有可能到場的人物。

  「張老大文武都一般,不過人面很廣,張睿張大人又是破武將軍,長駐雲南,張家一門婦孺就靠張老大撐著門面。張老大也是個熱心人,待朋友有義氣,為人也不錯,大家都樂意跟他來往。」莫飛景說起來時,聲音裡也多有敬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要有什麼忙,但凡能幫得上的,從不二話,眼裡能看得見人,沒那青白眼的毛病。早年我還受過他幾番幫襯,在京裡面,張老大算是有名氣的。」

  「定國侯家的陳曄母親跟張老大母親是堂親,兩人算是表兄弟,平日走得也近,不過這陳曄可不比張老大和善,仗著身份,狗眼看人低都是輕的,嘴巴又臭,一會兒大哥你看見,就當沒看見好了,省得糟心。」莫飛景撇撇嘴,眼底透著幾絲怨毒,怕是以前,領教過那「狗眼看人低」。

  「還有承恩公家的林小六,不是長房的,是三房的嫡次子,他爹沒怎麼出息,皇后母家的門庭,還只是個從四品官,說出來都打嘴。不過林小六倒是極得林家老太太喜歡,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索性人還過得去。」

  俞錦妍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一邊意有所指地看著他:「老二可是能耐了,我記得早年離京的時候,你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呢,這麼一晃眼,如今卻是朋友廣闊啊。」

  莫飛景笑得就有些靦腆,倒不掩飾,反而真心對著俞錦妍謝道:「這還不都是托的大哥和嫂子的福,要沒有你們,京裡誰認得我是誰啊?是大哥在邊境步步高升,又有嫂子晉陽侯府的名聲,我才能認識這許多人!」一邊又打趣俞錦妍,「大哥久不在家,不知道嫂子的辛苦,說起嫂子對咱們家的恩惠,那可是恩重如山的,現在又有了身孕,大哥可得對人家好點。」

  俞錦妍驚得險些沒露出行跡來,好一會兒才壓下心頭的震動,笑問道:「你嫂子對你很好?」

  莫飛景點頭:「可不就是?這麼多年,多虧了嫂子一直幫扶家裡,否則,我和母親妹妹,日子哪能過得如此逍遙自在?」說的是真心實意,不見半點作偽。

  可俞錦妍分明還記得,多年之後,自己兒子死時,他眼底那波瀾不興的冷漠,好似死的只是隨便一個什麼人,而不是他的親侄子,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時候,他可沒記得自己多年來對他的好!

  俞錦妍實在摸不清莫飛景心底想些什麼,看著他燦爛的笑臉,隨意說了兩句,就沒了寒暄的心情。

  索性一會兒西山也到了,張家張大張辰在大門口迎客,臉上笑容滿滿,俞錦妍下了車,才見到門口一溜車馬,好些人都在往裡走,張辰就在門口笑著招呼,誰來了都是熱情相待,不由贊道:「一個聚會,竟然請來了這麼許多人,這張家老大,面子可不小。」

  莫飛景歎道:「可不是?京裡頭,張老大這樣的,也算是少有了。」又指著那些賓客道,「大哥你看,來的人不光高門子弟,還有寒門出身,身份差距頗大,可張老大就有能耐叫人和和樂樂坐下聚會,把所有人都招呼得妥妥帖帖,這份本事,弟弟我是自歎不如啊。」

  俞錦妍瞧著門口那邊張辰迎客的熱情客氣,把自家當年宴客的場景一比,雖說招呼男賓和招呼女賓不同,可要一場宴會裡,魚龍混雜,身份差距過大,主家少不得得比平日多花上幾倍的心思,才能叫身份高的不覺得失了身份,不叫身份低的覺得自己被人輕視了,大家彼此相歡。要張辰果然如莫飛景所說,如此這般圓滑,想來定不簡單。

  一會兒俞錦妍莫飛景兩人走上前去,就聽得張辰歡喜笑道:「飛景,你可來了,我就說呢,怎麼老不見你,還當你不來了,正準備讓人去喊你呢。」一邊看著俞錦妍笑道,「這位是……」

  莫飛景忙給兩人介紹:「張大哥,這位是我大哥,剛從邊境回來,這不你這裡得了好馬,我就讓我大哥過來看看。」

  張辰聽得大笑起來:「原來是莫家大爺,早聽說你的大名了,征北軍裡出了名的猛將啊,軍裡誰不知道莫家大爺殺敵勇武,每每衝鋒在前?對比起來,我可就見不得了。今兒既然來,一會兒,我可得好好敬杯酒才行!」又拍了拍莫飛景的肩膀,「好兄弟,你怎麼就知道我敬仰莫兄久矣,竟把人帶來了。快快快,裡頭坐裡頭坐,別怠慢了你大哥!」

  莫飛景笑著大叫:「張大哥你這可不地道,我難道就不是客,怎麼你只單說別怠慢我大哥,就不說怠慢我?」被張辰一掌拍開了去。

  俞錦妍就看著他們笑鬧,走進門了才問道:「你跟張辰很熟?我看你們感情很不錯。」

  莫飛景笑道:「還可以吧,我說過的,張大哥人很不錯。」

  這時,就聽見有人在叫莫飛景,俞錦妍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滿面歡欣走了過來,笑道:「你小子可來得遲了。」

  莫飛景趕忙給人賠不是:「姜兄可是等久了?是我錯是我錯,一會兒自罰三杯,可好?」

  「這還差不多!」

  俞錦妍看著幾個男人之間來來往往,感覺頗是新奇,眼睛往旁邊溜了幾圈,不意卻在上首一張桌子那邊,瞧見了個熟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7:42 AM

第三十二章

  俞錦妍推脫不過莫飛景的邀約,便與他一塊兒出門來做客,不妨卻在莊家的院子裡,看見了個熟人。

  本來男女有別,以俞錦妍當年後宅婦人的身份,是認不得什麼旁的外男的,偏這個人,卻與她晉陽侯府日後敗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俞錦妍當年卻是在俞霄襲爵後的晉陽侯府裡有過驚鴻一瞥。

  只那一眼,俞錦妍便把人牢牢刻進了心底,日日詛咒,夜夜咒怨,祈求上蒼讓其早赴黃泉,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莫飛景瞧她眼神直勾勾往著一個地方瞧,也跟著移過視線,見著上首諸人,不由又羨又妒,道:「大哥你怕不認識上面的人吧,左邊那個,穿藍色長衫看起來就有些刻薄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定國侯家的陳曄了,仗著家世就看不起人,呸,什麼東西。」一會兒又高興起來,道,「平時猖狂成這樣,這會兒在容二爺跟前,不也跟條狗一樣?」

  俞錦妍便是再惱火,心裡總還算有絲理智,聞言當即擺出長兄的架勢,低聲呵斥道:「什麼話都敢亂說,你也不看看這是在什麼地方?!」

  莫飛景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趕忙道歉道:「是我錯,一時竟大意了。」沒人的時候亂說話也就算了,這樣人來人往的場合,自己剛才那番話要叫人聽見,莫飛景打個冷顫,說話時聲音都小了好些,「哥,剛才是我不對,後面我會小心的。」

  俞錦妍這才點點頭,又指著上首貴賓席的人接著問:「那個容二爺,就是容家的?容貴妃娘家的那個容家?」聲音裡,是深藏著的怨毒,眼神死死盯緊了對方,腦海裡浮現出當年所見到的情景:明明是她熟悉的院落,她的家,可如今,自己卻被不准隨意走動,而這個男人,一身富貴在前走著,她那好堂兄俞默言跟條狗一樣跟在後頭,對人點頭哈腰——俞家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俞家二房,就是透過容二爺,跟容家扯上的關係!

  說起這個容二爺,莫飛景可不敢造次了,肅然道:「除了那個容家,誰還能叫陳曄這般巴結?」又歎道,「容家人老爺子官居一品,容大老爺位居從三品,二老爺三老爺俱外任實差,小容大爺早年科舉進士,這會兒正在翰林院,這位容二爺和容三爺上一屆也都中舉了,下一場一個進士是穩穩妥妥的,又有容貴妃在宮裡……這容家,端的是富貴顯要啊!」其中的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俞錦妍眼中劃過一絲冷嘲,如今這樣算什麼,容家可不滿足這麼一點點的顯要,人家想當的,卻是國舅爺,封賞的承恩公!等到日後太子地位動搖,三皇子出頭,容家那才是富貴顯達呢。

  一時莫飛景又指著一旁一個顏色姣好的男子,鄙薄道:「那個即使林小六了,是不是很娘娘腔?虧得還是勳貴人家出身的呢,林家七爺,在軍裡何等赫赫有名,偏這個林小六,文不成武不就,平日比個女人還講究,這樣一個紈絝子弟,居然也是林七爺的侄子,簡直讓人歎惋。」

  俞錦妍想到前頭他說過的林小六深受林老太太喜愛,便笑道:「怕是家中被人寵壞了。」

  「可不就是?!」林家的事在外頭也算是個笑話了,莫飛景拍手笑道,「大哥怕不知道,這個林小六,長得卻有點像先皇后,在林家便格外有些體面,長輩都寵著……可一個男人,長成這幅模樣,嘿嘿,怕也麻煩得多。」

  俞錦妍先頭還不明白他話裡什麼意思,回頭就見莫飛景一臉曖昧地在那裡笑,用眼神示意俞錦妍去看容二爺跟林小六,俞錦妍先時還沒覺得,這會兒被莫飛景這一指點,再細細看去,便覺得有些不對了。

  那林家小六與容二爺之間,靠的忒有些近,坐在俞錦妍這桌,雖只能看見兩人側面,可卻也能看得清楚,兩人說話時的神情動作,只見林小六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湊近了容二爺的耳邊,低聲一句說完,悶悶就笑了起來,頭靠在人家肩頸中,身子還一直顫,帶著那如同女子般嬌豔的容貌,怎麼看,都帶著幾分旖旎。

  俞錦妍瞠目結舌:「他、他跟容二爺……」

  莫飛景端起杯茶啜飲,撇撇嘴:「可不就是?!這林小六,脾氣臭人又沒本事,偏老纏著容二爺……大哥你心裡有個數就好。」

  俞錦妍震驚莫名。

  倒不是說她從沒聽過龍陽之好,男風之盛行,古已有之,斷袖之癖的典故,俞錦妍也不是沒讀過。可林家跟容家?大抵是知道了兩家日後的恩怨,如今見著林小六對容二這般,俞錦妍一時實在難以轉過彎來。尤其看林小六,家世顯貴,卻偏偏對容二俯就迎合——這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一會兒賓客差不多都到齊,眼見天色還早,張辰過來,也不跟大家很囉嗦,直率道:「大家今兒來,為的什麼可瞞不過我,汗血寶馬這樣的良駒,大家想必都心癢癢了吧?我也不跟大家囉嗦,那邊馬夫已經準備好了,大傢伙都去看看?」

  一時滿屋男子眼睛都亮了,就連莫飛景都拉著俞錦妍激動地聲音直顫道:「汗血寶馬,真的是汗血寶馬。」

  俞錦妍實在不能理解,不就是一匹馬嗎?哪怕再名貴,也脫不開是匹馬的事實,這些男人,有必要興奮成這樣?

  而那頭,早有賓客大叫起來:「居然真的是汗血寶馬嗎?張辰你可莫哄我們?!」

  張辰只笑:「是真是假,大家一看就知!」領著眾人大踏步向馬廄走去。

  一群賓客哪還用招呼,一蜂擁都圍了過去。

  到得一塊空地,張辰停下叫大家稍安勿躁,不時便有個小廝牽著一批紅色毛髮的駿馬過來,馬約有成人般高,四肢修長,毛髮鮮亮,似乎還帶著幾分野性,對著一群死死盯著它看的賓客,低頭粗粗噴氣。

  哪怕俞錦妍這樣不懂馬的人看了,也知道這定是匹好馬。

  跟張辰親近的陳曄容二等人,已然忍不住走上前去,圍著馬子嗣打量起來。陳曄還要伸手去摸,那馬似乎不習慣叫生人碰觸,陳曄手掌摸上去的時候,還動了幾下,馬頭轉過去,似乎有些惱了,被馬夫死死拉住,才漸漸平復下來,饒是如此,陳曄也退了好幾步,不敢隨便動了。

  張辰看見哈哈大笑:「我這馬可是費了老大勁從胡商那兒得來的,性子還沒完全馴服,怎麼樣,不錯吧?」

  陳曄兩眼發光得直勾勾盯著那馬,張辰說話也沒移開視線,連連點頭道:「好馬!好馬!」

  張辰越發得意起來,叫馬夫騎上馬去西山腳下的一家涼粉鋪子買份涼粉回來,一邊叫眾人可記好了時間。莫飛景在一旁低歎著:「都說汗血寶馬神駿,也不知到底如何。」

  俞錦妍細細一想來時的路況,山腳下果然有個涼粉鋪子,路程不說很遠,但也不近,最難的是下坡路,也不知道那馬到底能跑多快?

  今日來的賓客多為男子,一群人擠在一起,少不得就說笑打趣,張辰人緣果然很好,眾多人圍著他直追問那馬的來歷,張辰只說是運氣,旁人還要再問,耳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抬頭一瞧,一聲馬兒的嘶鳴響起,馬夫已然拿著涼粉,從汗血寶馬上翻身下來。

  這才多久的時間啊!

  滿場譁然之下,張辰把那涼粉拿過來交給眾人瞧,粉面上頭醬油醋還透著亮光呢,可不是那早早準備的。

  容二止不住叫道:「張兄可是有福氣,竟能得如此好馬!」

  張辰又叫人拿了白色絹布過來,往馬身上輕輕印下,一會兒拿起來,只見原本純白色的布絹上,此時已多了一團紅印。

  「汗血寶馬啊!」

  也不知道是誰先叫起來的,俞錦妍只覺身邊的男子都像瘋了一樣,圍著那馬又叫又跳,什麼斯文禮儀都顧不得了。旁邊莫飛景也跟著往前擠,想要去摸一摸那汗血寶馬。見俞錦妍還在一邊站著,眼底就透著幾分奇怪:「大哥,你不想去看看嗎?」

  俞錦妍心頭一突,這才想到,作為一個愛馬武將,自己如今的反應,未免太過冷靜,忙忙道:「我自然是想的,只這麼多人,我跟張辰又不很熟,倒不好往前湊。」

  「這有什麼。」莫飛景不以為然,「張老大人很不錯的。」還要再說,就聽的上面張辰高聲說道。

  「大家都是愛馬之人,喜愛寶馬是人之所常情,只是這馬只有一匹,如今這般多人,若人人都要試一試,可就犯難了。」張辰也不等下面賓客鼓噪起來,又接著道,「所以我在這邊準備了一場比賽,給大家做個消遣,若得勝,則,可以將這寶馬帶回家三天……」

  話還沒說完,下面早有人叫起來:「什麼比賽,什麼比賽?」

  張辰就領著大家來到演武場,空闊一塊地上,有著短短跑道,還有數個靶子,更有刀槍劍戟放在武器架上,張辰手指那了靶子,高聲道:「今兒比賽,便比這射箭!」

  話音落地,眾人便紛紛議論起來,有歡欣雀躍,認為自己能勝的,也有垂頭喪氣,料定自己無望了,還有給旁邊親友打起鼓舞的。

  俞錦妍聽著耳邊嗡嗡議論聲,心裡猛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來,果然下一刻,莫飛景就興奮地拉著他道:「大哥你去試試吧,以你的功夫,這點比賽,定是十拿九穩的。到時候,可以把馬帶回家三天呢!」

  俞錦妍心頭忐忑,面上只不動聲色,笑道:「不過三天,到時候還得還回來,那不跟剜肉似的?還是算了,寧願開頭就不曾有,那還好些。」

  莫飛景不贊同:「那怎麼一樣,如此寶馬,世所難見,便是皇宮大內,這樣的馬亦不多,能帶回家養上三天,已然極好了。大哥你難道就不想試一試這樣的好嗎嗎?」

  旁邊大概有人聽到動靜,認出了莫飛景,便對著俞錦妍笑道:「這位就是飛景的大哥,莫校尉莫大人了吧?早聽說大人勇武果敢,今日這般的小小比賽,對您來說,可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一會兒可要叫我們好好瞧瞧大人你的身手,好好開開眼見!」

  另有幾人聽說,也都轉身瞧了過來,莫飛景根本沒注意俞錦妍神色越來越僵硬,還挺起了胸膛,高聲道:「我大哥的本事,那還用說?定是沒問題吧!」

  「那要是贏了,可不是能把馬帶回去三天?飛景啊,到時候我去你家做客,你可不能說不招待啊。」

  「莫大人,小的與飛景是好友,這會兒就在這裡,先祝您旗開得勝!」

  俞錦妍站立原地,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只覺自己便如那被趕上架的鴨子,騎虎難下,再不好推脫了……

  這,可怎麼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04 AM

第三十三章

  因為張辰突然提出比賽,還拿能把汗血寶馬帶回家三天作為彩頭,一時人所沸騰,在座賓客無不蠢蠢欲動,摩拳擦掌,打算一展拳腳,好歹拼一拼,不定就能把寶馬牽回家呢?

  莫飛景亦然心動,攛掇著俞錦妍上去試一試,只道以她的本事,區區射箭比賽,定不在話下。旁邊還有人聽到動靜,唯恐天下不亂,上前來湊熱鬧,你一言我一語,生生把俞錦妍逼上了退無可退之地。

  俞錦妍心中大急,臉色一黑,狠狠瞪了眼莫飛景,笑著對一旁諸人道:「大家客氣了,我莫含章區區一個小兵,在軍裡也只負責衝鋒殺敵,百發百中的神箭手跟我可搭不上邊,我要有這能耐,早進神箭營了,還能留在步軍營裡。諸位厚愛,我這裡,只能說聲抱歉了,抱歉了。」

  有人不信:「莫大人你軍功赫赫,還能不會射箭?莫不是敷衍我們吧?」

  俞錦妍一邊給眾人賠禮,一邊反問道:「這位您可不是開玩笑吧,那可是汗血寶馬,便是不能屬於我,可要贏了,還能領回家三天呢,這樣的好事,你認為我要有這本事,還能眼睜睜錯過了?!」

  眾人一想,可不是這道理?!汗血寶馬這樣難得一見的名駒,要手裡有點本事,還能眼睜睜錯過了?就像俞錦妍說的,便是不能屬於自己,領回家三天好好看看也是好的啊。一時都是失望,對俞錦妍也沒了圍觀的興致,說了兩句,皆都散去了。

  莫飛景很不高興,又不好在人前給莫含章沒臉,只能低聲悶道:「哥你幹什麼了?騎射這種事,你十幾歲的時候就練得跟玩似的,別說百發百中,百步穿楊都行了,這會兒何必這麼跟人客套,謙虛?你別以為只有女人才八卦呢,你信不信,你方才這麼一番話說出去,明兒那些人就能把你說的一無是處。哥,汗血寶馬呢,你真不動心?!」

  俞錦妍瞟了他一眼,帶著他往外走了走,這才沉聲喝道:「你還敢在這裡說,要不是你沒頭沒腦地就鬧起來,說要我去參加比賽,我能這麼說自己?今兒這麼多人在場,你怎麼就知道沒有箭術高手?再說我學的殺敵報國之術,難道是拿來在這裡表演給眾人看得嗎?你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懂事?!」

  莫飛景埋怨不成,反而被好一通訓,心裡哪能服氣?他自認是為了她好,偏人還不領情,當即就氣惱道:「我勸你參賽還錯了?我還不是為了你著想?大哥你現在才是步軍校尉,在軍裡還算是個人物,可京裡這是什麼地方,大街上隨便拉出一個都可能是個官兒,大哥你不趕緊想辦法往上走,遲早得被人追上去。今兒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容家二爺,林家小六,還有眾多高門子弟,你要露一手,入了他們的眼,隨便拉拔一下,哥你的位置就上去了!」

  俞錦妍好一陣張口結舌,看著他氣得臉上漲紅:「好啊,我說你怎麼纏著我非要我來參加這個宴會呢,原來是打得這個主意。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我這個大哥的前程怎樣,還不勞你操心!」說著抬腳就往大門方向走。

  莫飛景本來還不服氣,看她要走,這才慌了神,忙忙拉住人道:「哥,你幹什麼啊?這比賽可馬上要開始了!」

  「還參加什麼宴會,我要走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俞錦妍可不想惹麻煩。

  莫飛景著了急,死死拽住俞錦妍的胳膊:「不行,大哥你這可不能走,你這麼早走了,回頭我怎麼跟人解釋啊。你這不是不給人面子嗎?!」

  俞錦妍哪會管他,手一用力,感謝莫含章多年勤奮不斷的練武,力氣可大,莫飛景手無縛雞之力的,哪是對手,一下就被推搡開了。眼見著俞錦妍不是開玩笑,真惱了要走,莫飛景也顧不得旁的,趕忙拉著人說了實話:「大哥你可不能走,我早前就給人在張老大跟前遞了話,讓他幫忙介紹介紹你,也好讓你在一群人裡混個熟臉,好歹叫容二爺陳曄等人認識你……你現在走了,弟弟我的臉可就要丟光了!」

  莫飛景說著,哭喪著臉,身形微躬,滿臉哀求地看著俞錦妍。「大哥也不想事事麻煩嫂子娘家吧,如今你雖被封了校尉,可卻遲遲沒有實缺下來,這裡好多都是高門子弟,大哥你結識結識,多認識個人,也多條門路不是?咱們家,也不能一直老吊在晉陽侯府一根樹上啊。」

  俞錦妍心內震驚,看著莫飛景道:「你是覺得,晉陽侯府沒幫我把實缺拿下來,是故意不幫忙?!」

  莫飛景就小心看了下俞錦妍,有些忐忑道:「大哥你別怪我說話直,我知道嫂子有孕你高興。可話說回來,晉陽侯府那麼顯貴的門庭,親家舅老爺又是太子至交,這樣的身份地位,你入京這麼許久,卻連個實缺都沒幫你活動到,可不就是沒把你的事放心上?親家舅老爺要真在意你這妹夫,可不一早就給你調派差事了?!」一邊又神秘兮兮壓低了聲音,「大哥你不知道,容二爺門路廣著呢,家裡有權有勢,認識的人也多,待人也義氣,要他肯幫忙,大哥你的差事,就是十拿九穩的了!」

  俞錦妍身子都微微有些顫了,大口喘著粗氣,氣得止不住都笑了起來。

  原來,莫含章倒向三皇子容貴妃一派,這麼早就開始了。是了,那一年也是這樣,大哥還在活動著想給莫含章在禁軍營找個好位置,好叫莫含章能進出宮廷,找個機會再讓他在御前露露臉,誰知道沒多久,莫含章這邊就有人給說了個京郊大營的差事,莫含章也不跟她說,自己就去了吏部交接,可叫她大哥之前一番打點都落了空。因這差事還沒徹底落定,俞琮言俞錦妍倒沒什麼其他的想法,也沒細問是誰給莫含章走得路子,只當他自己認識了。卻原來,人家在這會兒,就跟人容家接觸上了!

  俞錦妍止不住想到多年後,莫含章獲封振威將軍,駐防京師大營,可不是跟容家往來密切?要不是如此,自己也不能拿毒死他來換取太子弄到俞霄一家的交易。可叫俞錦妍寒心的是,這樣背著俞家,偷偷跟人接觸的動作,擺明了是不信任俞家,那麼多年之前,是不是莫含章就已經對俞家起了防備,哪怕那時候自己才懷孕,在他心裡,自己這個妻子,俞家這個岳家,都是不可信任了?

  夫妻情分雖早已斷絕,可想到在莫含章心底,自己和俞家,竟是從來不能信任倚重的,這一刻,俞錦妍止不住還是窩起了胸口,只覺心如刀絞。

  「俞家這些年,幫莫家的還少嗎?」俞錦妍抬起燃燒著熊熊怒火的一雙眼睛,憤然看著莫飛景,咬牙切齒道,「這些年,要不是俞家幫襯,莫家能有今天?飛景,你怎麼有臉,在這裡跟我說俞家不盡心?你莫不是忘了,我們姓莫,不姓俞,俞家可不是我們父母,活該養著我們,幫扶我們,處處盡善盡美。人家幫,是情義,不幫,是道理,你就不想想,你娶妻生活,出門走動,有多少是借助了俞家的名頭的?你現在在這裡跟我說俞家不盡心?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嗎?!」

  莫飛景臉色倏然鐵青:「大哥,你說這話好沒意思……」

  還沒說完,俞錦妍對著他冷笑一聲:「你有這般厚臉皮,我可沒那臉去對人伏小做低,看人臉色!你要留下,你就待著吧。」語畢,也不管莫飛景氣急敗壞的臉色,轉身就走了。

  莫飛景咬牙站在原地,呆呆看著他遠走的身影,重重吐了口氣,呸了一聲,轉身往人潮湧動的地方走了過去。好心沒好報,自己一番苦心為的誰?還不是為了他!居然這麼訓斥自己。莫飛景想到沈氏背著人的抱怨,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大哥,果然是被自己那好大嫂給迷得失了魂了!

  「張大哥,不好意思,我府裡來消息,嫂子有事,大哥急匆匆就走了,太失禮了,讓我這裡給你賠不是,還望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見怪……」巴結著給人低頭道歉,莫飛景心裡恨死了給自己難看的俞錦妍。

  張辰聽說,和身邊容二換個眼色,一邊笑道:「莫大人先走了?這倒是不巧,本還想跟他好好喝兩杯呢,不過既然是嫂夫人有事,那也沒辦法,飛景你不必放心上,來,這裡我們來乾一杯!」

  莫飛景不妨張辰態度還如此之好,心底更是愧疚,對著張辰容二,自己先自罰三杯:「多謝張大哥不計較。這裡,敬你們!」

  陳曄在一邊看著不屑,這樣的東西,要不是莫家跟晉陽侯府是連襟,他連多看一眼,都嫌礙眼!

  而這邊,俞錦妍叫車夫趕車回城,回到莫府,一個人在書房坐立良久,最後,還是去了莫含章那裡。卻不是心事問罪,而是打算好好和他談一談。

  過去的事,她鑽在內宅,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有些事,在這時候顯然已露端倪,自己要沒經歷過,肯定都不知道,像今天這件事,要不是自己親眼看到聽到,何曾想過那麼許多?

  俞琮言曾說過,做事最忌諱就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個皮毛,就削尖了腦袋往裡頭鑽,最後只可能裝個頭破血流。為了晉陽侯府,少不得她得想辦法,把一切都弄清楚弄明白了!

  至於莫含章可能不願意說?俞錦妍冷笑,他在意的人那麼多,隨便拉出一兩個殺雞儆猴,她就不信,他還能頂得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13 AM

第三十四章

  莫含章從來不知道,後宅婦人的生活,竟是如此這般枯燥乏味的。

  早上起來,洗漱打扮,去給沈氏請安,吃早飯,看會賬本,管理家事,午飯,看賬本,管理家事,有時間午休,起來,再看賬本或管家事,沒事就待著,吃晚飯,去找沈氏請安或乾脆不去,待在房間,看賬本,管理家事,睡覺就寢。第二天再起來,再洗漱打扮,再去給沈氏請安,吃早飯……

  因為前面大夫說他操心過多引發胎氣不穩,現在,莫含章連每日去給沈氏請安,看賬本料理家務的事也省了,中饋暫由沈氏舒月朝管著,莫含章只消在自己屋子裡好好休息將養身體便是。

  於是他每天的生活就變成了:早起,吃飯,休息,午飯,午休,休息,晚飯,休息,睡覺……

  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兩天也就罷了,這麼長年累月的下去,誰受得了?

  才只第三天,莫含章的臉就綠的跟外頭樹上新長出的葉子一樣了,到得第四天,整個人看著都暴躁了,眼裡帶著血絲,透著股煞氣。

  趙嬤嬤實在忍不住,笑著打趣他:「太太好歹忍忍,您現在這樣可不宜勞神動氣,等大夫說您胎氣穩了,我就把你那些書搬回來,你也好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

  莫含章就不明白,俞錦妍的那些書,也就是個遊記散文,史書一類,自己看著就當個消遣,怎麼就這樣,也變成勞神動氣的事了,無比煩悶道:「張大夫老說我要養著養著,誰知道還要養多久?我這天天躺著休息養膘,骨頭都發軟了,書不能看,人也不能出屋子,日日這樣,還不得無聊死?!悶都悶死了!」

  趙嬤嬤只由著他抱怨,嘴裡軟言相勸,只是讓他出門的事,卻是寸步不讓:「我也知道太太一個人在屋裡悶著無聊,這不,讓幾個丫頭陪著你說笑聊天呢,偏你又沒精神……那些個書,字又小,排的又密密麻麻,不說看書要動腦子,光看著那些字眼睛就花了。再說了,您現在這身體,就不該亂動,按著大夫的話,你就不該下床,都是我這老婆子拗不過你,擦讓你在這屋子裡走動,你啊,就當是為了孩子,先安下心好好養著吧,再等些日子,再稍微等等,等你胎穩了,就好了。」

  莫含章卻也不是不顧及肚子裡的孩子了,到底是他的嫡長子,也曾看著孩子慢慢長大,聰明伶俐,縱然感情不比秦雪之子莫鎧來的深,但畢竟是嫡子,如何能不關愛?更別說,這孩子還是他唯一可以牽制俞錦妍的人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這孩子出事。

  只是眼前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莫含章百無聊賴,又鬥不過所有丫頭婆子連成一線不准他出門,只能絞盡腦汁地想話題,打探著俞錦妍往日的生活來打發時間。

  「日子天天這般過,想想以前,再對比現在,我以後啊,再不抱怨以前了。」莫含章這般對趙嬤嬤四個藍等人歎道,果然,逗得幾人都笑起來。

  藍翠心眼最粗,早前被莫含章罰過,心裡還堵了三天,背後跟人甩臉子,可時間一長,這事就給忘了,以前在莫含章跟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只不說沈氏舒月朝等人不是就是了。此時她便脫口笑道:「我的好太太,你可別逗我了,往日是誰說只要不管家,憑的什麼日子都好的?如今這會兒,倒說這清閒日子不好了?」

  趙嬤嬤幾人也笑,並沒攔著藍翠,莫含章就笑著問下去:「不過管家理事,便是忙點,也比這日日躺著坐著強啊。比起如今,我可寧願操勞點。」

  「坐著休息還不好?」藍翠笑得一臉欣喜,「您這如今可是懷著孩子,等孩子落地,您在這府裡,可就萬事無憂了。管家有什麼好?吃力不討好,費心費力,把太太嫁妝都賠進去了,回頭還得被人指桑駡槐,陰陽怪氣地說一通。要我說啊,合該太太就撒手不管了這府裡的家務事,叫二太太操心去,她才知道您當日的不易呢。」

  話一脫口,藍翠才反應過來自己一時沒經大腦說了什麼,她雖無意,可話裡,分明是編排主子,眼瞅著莫含章的臉色,果然笑意淡了下去,一個瑟縮,沉默下去不敢說話了。

  趙嬤嬤幾個也不敢笑了,瞅著莫含章的神色,都罵藍翠胡說八道:「主子這是不樂意管家理事嗎?這不是身子不適才不得不休息?太太為這府裡做了多少,誰不看在眼裡?何曾說過什麼,你這丫頭,說過多少次,說話要過過腦子,偏我們的話,你一句沒往心裡去!」

  說的藍翠直抬不起頭,莫含章知道她們是怕自己發落藍翠,這才搶先罵她,只是他心裡還有疑惑,少不得暫且壓下了不快,軟言道:「好了好了,你們也別說了,這丫頭不過也是替我抱不平。只是雖只我們私下說說,有些話,藍翠,你以後可記住,不能隨便亂說了。」

  莫含章這一說,臉上還掛著笑,不像生氣的樣子,藍翠當即就打起了精神,點頭道:「是,太太,我以後一定注意。」

  莫含章這才旁敲側擊地問起以前的事:「說起我那些嫁妝,如今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

  莫含章還記得當年俞錦妍嫁給自己時帶過來的嫁妝,那真真是十里紅妝,其豐厚,耀花人眼,只是,也狠狠在莫家臉上打了一巴掌。自來男女婚嫁,男方出聘禮,若不是男女雙方差距過大,為了雙方顏面,女方嫁妝再多也不能超過聘禮幾倍之多,否則,倒叫人以為男方窮酸,娶了座金山銀山回家。

  可莫家當年敗落,為了求娶俞錦妍,莫父和沈氏是掏空了莫家家底,才給準備了一副勉強過得去的聘禮,誰知道俞錦妍嫁妝百二十抬,抬抬塞得滿滿當當,當日曬嫁妝,裡頭金銀珠寶,土地鋪面,真叫人看得是眼花繚亂,何止超過莫家聘禮幾倍之數,便是十幾倍也是有的。

  為這,莫含章背後沒少被人打趣,只道他是人財兩得。莫含章嘴上不好說什麼,只心裡,並不好受——他可從來沒想過晉陽侯府的錢財!

  如今再聽藍翠說起俞錦妍的嫁妝,好似填補進了莫家,莫含章就尋思著,自己手裡還有些東西,趕緊給俞錦妍補上了,日後,也省的在她那裡落下個話柄。

  藍枝惻眼藍翠,笑著道:「什麼剩下多少?就您的嫁妝,這些年府裡開支雖不少,可不過也就是九牛一毛罷了,單只說當年侯爺給的五萬兩壓箱銀子,現在還沒怎麼動過呢。」

  莫含章心頭一跳,俞錦妍當年還有五萬兩壓箱銀子?怎麼他從不知道?

  藍翠聽著卻不服氣,怒道:「藍枝姐姐你忒好性,沒花壓箱底的銀子就算了嗎?咱們太太陪嫁的鋪子田地,每年收賬多少?江南那十畝田地,蓉城的莊子,哪年不是收入幾千兩銀子?可這些年,咱們太太手裡愣是沒多一分錢,都給填補進去家用了。這還不夠啊?難道還要我們太太從私房裡再拿出錢來,才算夠?!」

  說起這些事,藍玉藍晶也不高興:「可不是說,太太這些年也忒吃虧了,莫家的只一個貧莊子,田地不過那麼些,大爺又常年在外,不說這兩年,開頭幾年也沒什麼錢送回來,偏當年老太爺在世,生病吃藥,每日調養,老太太姑太太二爺,哪個不要花銷?老太爺喪禮,姑太太出嫁,二爺娶親,哪樣不要花錢?單只說姑太太的嫁妝,二爺的聘禮,太太都填補進去好幾萬兩銀子了,幾年田地鋪子的收益都給扔進去了,現在回來,誰說一句好了?姑太太上回還不樂意咱們太太沒把那纏枝牡丹的步搖送她呢,那麼通透翡翠雕的綠玉牡丹,太太也只一支呢,虧得姑太太還有臉沒給她就不高興。幾千兩銀子呢,她也好意思開口?!」

  莫含章就有些羞憤,倒不是對俞錦妍,而是覺得莫流采眼皮子忒淺,丟人!雖只一樣首飾,可既是人家心愛之物,如何能隨便開口討要?更別說還是貴重之物。幾千兩銀子莫含章如今還不放在眼裡,可他也知道,這樣價格的簪子,在首飾裡,也是極品的好東西了。哪怕是嫂子,莫流采也不該這樣討要。更別說沒要到手,還不高興了……

  趙嬤嬤生怕莫含章想起當日之事心裡發堵,忙止住了幾個丫頭還要說下去的抱怨,笑著對莫含章道:「太太也別想那麼許多,這人心啊,最難揣摩,太太只消無愧於心,老太太二太太那裡,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等到您這孩子生下來,老太太就再不樂意你不拿出銀子補貼莫家,可也要想一想,您的東西,以後不都是留給她孫子的?這樣,可不就好了?」

  莫含章臉上更是燒得厲害,心裡一陣陣堵得慌。想著趙嬤嬤的話,可不是說俞錦妍當日不肯補貼莫流采,沈氏也不高興了?憑的是誰,作為個兒子,哥哥,聽人說起自家母親妹妹眼皮子錢,心心念念著人家的銀子,面上都過不去,當下就有些口氣不好:「我才補貼了多少,府裡攏共只這些人,便是花出去也沒多少,不過一件首飾而已……」

  這下卻是平日最穩重的藍枝開口率先反對的,不贊同道:「太太可千萬別有這想法,有些事,可一次不能有,有了開頭,日後就剎不住了。您今兒給了姑太太一根簪子,明兒老太太說起玉佩擺件,您給不給?二太太說起那古董字畫,您給不給?再者說了,家裡平日對外人情往來可還不少呢,別的不說,老太太那頭的沈家,二太太那邊的舒家,可都是一串串人情,日常女眷來往,您前頭剛送了人家貴重東西,還能拿一般東西糊弄人家親戚?到時候,隨便幾樣東西出去,可就幾千上萬兩銀子沒了。」

  趙嬤嬤也不同意:「您的這些東西,宮裡賜下來的不說,有些是當年夫人,太太您母親傳下來的,還有晉陽侯府幾代主母的嫁妝傳下來的好東西,還有侯爺當年為你精挑細選的,件件貴重不說,裡頭意義也大,都是等著日後您有了女兒傳給小主子的,哪能這麼現在隨便送人了?」又泠然道,「這世上,女子的嫁妝都屬於女方,拿出來貼補婆家已然算好了,沒得還要傾盡家底討人歡喜的,姑太太眼光高,看得好東西,她手裡也不是沒嫁妝,合該自己去買,了不得,可不還有老夫人補貼,夫家給置辦?就沒有叫嫂子割愛的道理!」

  莫含章啞口無言,心裡卻異常不快,到底雖沒錯,只自己妹妹母親,在趙嬤嬤口裡,可真如個破落戶一般了!

  偏就他不痛快的時候,又有人找了過來,只聽得外面一陣嘈雜,接著就聽洛兒高聲道:「二太太,您怎麼來了?」

  藍翠一拍手,低聲急道:「糟了,怎麼倒忘了,舒家二姑奶奶家新添的哥兒可不是要滿月了?二太太定是又要咱們太太送禮了!」

  莫含章一口氣梗在喉嚨口裡,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生生漲得臉都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20 AM

第三十五章

  說起來,舒月朝出身還算不錯,舒家宗族在京裡,也算小有頭臉,幾代的官宦之家,如今京中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舒少卿,就是舒家的人,其中還有子弟入翰林院,入吏部辦差,外放的也不少,家族多年積蓄,雖比不得勳貴豪爵,但在京裡,旁人多少也都會給點面子,算的是比較中等的人家了。

  舒月朝的父親就是外放的湖州知府,正五品官員,雖說地方不如江南富裕地區,但也算一方父母,手掌實權,算是比較好的了。因此舒月朝一家,雖不是舒氏宗族一房嫡宗,在家族裡,卻也頗有些體面。家中在京城也有屬於自家的前後三進宅子,比上不足,比下,卻是綽綽有餘。

  按照舒月朝這樣的條件,照理,當年敗落的莫家,身無功名的莫飛景,是斷斷配不上人家的。

  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舒月朝這樣的條件,往上走走,嫁個五品四品官人家裡去,那是絕沒有問題的。至於為什麼到最後卻便宜了莫飛景,說起來,還跟舒父本人有關。

  卻原來,舒月朝之父是個貪花好色的,肚子裡才學是有,但更多的,還是那些個花花腸子。年少時就貪戀好顏色,娶妻舒月朝之母時,還曾好過一段時間,可不久,就有固態萌發,這些年,一路往上爬的同時,小妾通房更是納了多少。舒月朝母親也不是省油的燈,年輕時跟舒父鬧也鬧過,吵也吵過,氣急了,動手也不是沒有的,可舒父愣是沒有改過半點,舒月朝母親實在沒辦法,只能沖著那些個通房小妾開刀。舒父正新鮮的不敢動,可過了氣的,都被她毫不手軟地或打發或賣掉了。舒父也不管,舒月朝母親就越發有恃無恐,這麼多年,舒父沾過的女人無數,可舒家後院,真正有名分的,只有個年老色衰的李姨娘。

  可姨娘通房能打發,這些姨娘通房生下來的孩子,卻是不好辦。

  也不知道是舒父播種能力太強還是怎麼的,舒月朝母親一生只有四個孩子,三女一男,舒月朝在四兄妹裡排行第三,府裡卻稱呼她為十二姑娘,她還有個妹妹,在府裡的排行,排到了十六,底下還有庶出弟妹……

  這麼多的庶子,舒月朝母親便是再郁氣,還能一個個都害死了不成?舒父呢,也是個沒慈心的,照說那也是他兒子女兒,偏他對此毫不上心,舒月朝母親虧待庶子,他不管,舒月朝母親折磨庶子,他也不管。時間久了,舒月朝母親連害人的心都麻木了,隻眼不見心不煩,把庶女一堆放著,庶子一堆放著,一日三餐飯養著,餓不死就是了。

  只這一來,府裡的名聲就給敗下去了。哪怕時人最講究多子多福,可一家庶出子女出來這麼多,也著實不像樣,外人議論起來,舒父自少不了貪花好色的名頭,舒月朝之母,卻也落了個不能勸誡夫君的不賢名聲。

  這一來,舒家子女的婚事,就要往下走一走了。

  舒月朝十五及笄,可來府裡說親的人寥寥落落,說起來時,也不過是些破落戶人家,舒月朝想到自家大姐二姐都是低嫁出府,背後抱著舒母不知哭過多少次。這時莫家來提親,舒母一聽說人跟晉陽侯府是姻親,眼睛就亮了幾分,再看到莫飛景長身玉立的俊秀少年模樣,二話不說,當即就把婚事拍板了下來。就是舒月朝自己,偷偷看過莫飛景以後,心底也是歡喜得緊。

  莫家門第雖低,可前景卻好,莫飛景有如此兄嫂,日後前程還怕少了?

  只是想到娘家的破事,舒月朝心底多少還是存著氣,其餘庶出的姐妹兄弟一概從來不往心裡放,唯一惦記的,也就是一母同胞的兄長和姐妹了。

  藍翠口裡說的舒家二姑太太就是舒月朝的親姐姐,舒家排行第二的姑娘,嫁給了李翰林家的長子,算算過門到現在,已然有十六年了,前頭子女生了四個,誰知道這把歲數了,竟還老蚌生珠,又產下一子。舒月朝心裡歡喜,早早就跟著沈氏俞錦妍等人都說了好一通這件喜事,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她又多了個侄子。

  當然了,在藍翠等人看來,每每有這樣的事,自家都是吃虧的。俞錦妍高門出身,往來之際,最講究禮節。逢年過節,家中喜事,總不好空著手上門去,又是妯娌親戚,禮物輕了也不好看,再說後面還有個舒月朝巴巴看著呢,要是寒酸了,背後還不定怎麼給她宣傳呢,這一來一去,逢年過節加起來,俞錦妍卻是送出去了好些,可人家回的,那就少了。

  一來是俞錦妍這邊本就沒多少喜事,二來,人家舒月朝說起理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嫂子是勳貴之家出來的,卻不知道那李家啊,可是正經清貴人家,世代書香,講究的,就是個雅字,我們看著金銀之物吧,那是日常必不可少的,可在人眼裡,這就是阿堵物,提起來,俗!這不,送禮也講究個雅字,瞧瞧這盆綠牡丹,這花色,多好啊。嫂子不喜歡菊花?剛好擺你屋裡。」

  藍翠都恨不能往舒月朝臉上啐一口,對舒家那些個姑奶奶,更沒好感。什麼雅不雅的,自家送出去幾百兩銀子的好物件,人家送來盆兩三年生頂天了不過百多兩銀子的破花來,輕輕鬆鬆就給省下來好些銀兩,都說窮翰林窮翰林,這句話,可真說得半點都沒錯!掙錢都掙到親戚頭上了,忒不要臉!

  可要真跟人比臉皮,也跟著把禮物送輕了,俞錦妍又拉不下這臉,有時有心想躲了不去登門,舒月朝卻早早就來通知,生怕人忘了,臨了前,還親自過來邀請,讓人躲都躲不去。藍翠幾個早心有怨言,平日見得舒月朝登門,就跟見到夜貓子進宅一般,馬上就戒備起來了。

  「都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二太太這樣的臉皮,也算是了不得了!」趁著人還沒進屋,藍翠咋咋呼呼在莫含章耳邊叫著,「太太這回可別心軟了,打發二太太點東西到時候送過去就得了,要是上門恭賀,到時候人抱著孩子出來,太太還得再破費一回!」

  莫含章對舒月朝這個弟媳婦可不比對莫飛景莫流采,一個是同胞弟妹,一個只不過是弟媳婦,眼瞧著身邊丫頭趙嬤嬤一個個都說得舒月朝不是,莫含章心裡也起了疙瘩。

  看著聽賢良淑惠的一個人,果真會有這樣貪小便宜的毛病?都說妻賢夫禍少,弟媳婦要真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己弟弟那般聰明懂事的人,可別叫她給影響了。

  「嫂子。」

  這邊莫含章皺眉想著,那邊下人已然迎了舒月朝進來,莫含章抬頭時,就見得舒月朝沖著自己熱情地打著招呼,「嫂子不舒服,我早想來看你了,偏這幾天,府裡的事忒忙,這邊廚房裡要採辦,那邊花園裡的草木又該重新整飭了,我這不,忙到現在才抽出空來這邊坐坐,嫂子,你可別見怪啊。」

  莫含章自然是說不見怪的:「你新上手府裡的事務,忙些也是應該的。要真府裡事多,趙嬤嬤幾個是幫著打理慣了的,要不,我讓她們去幫幫你?」

  舒月朝臉上的笑容一僵,連連擺手道:「趙嬤嬤幾個可是嫂子您身邊的得意人兒,我哪裡敢指派?我這邊倒也忙得過來,左不過我不行,不還有老太太坐鎮嗎?可不敢勞煩嫂子身邊的人。」

  藍翠斜著眼看了舒月朝一眼,趁著給莫含章添茶的時候給他擠了個眼色,莫含章本還有些不高興丫頭無禮,可看舒月朝那樣子,才恍然過來,人家那是防備著自己呢,覺得自己好端端提出派人去幫她,那是心懷歹意。一時沉默下來,頗有些狗咬呂洞賓不是好人心的鬱氣。

  莫含章掀開手中茶杯蓋子,嫋嫋玫瑰花香登時四溢開來,甜膩的味道沖的莫含章眉頭輕鎖起,舒月朝剛喝了口毛尖,一聞這花香,腦袋往前一探,只見白瓷盅裡,淡淡粉紅色的花水香氣四溢,就看著莫含章笑道:「這是玫瑰清露吧?香而不膩,今年府裡在外頭採買的可不及這花露十分之一,嫂子哪兒買的,回頭我打發人出去,也買上一份。」

  藍玉在一邊笑道:「二太太誤會了,這卻不是買來的,而是前頭我們家舅太太過來,順道帶來的。說是太太現在有孕,茶水喝多了不好,這花露清涼滋補,正適合太太現在用。本來還是宮裡賜下來給侯府的,就只兩瓶,舅太太自己一瓶都沒留,全送給了我們太太。」

  舒月朝臉上的神色看著複雜極了,眼神在莫含章手上的茶盅上掃了一圈,笑聲道:「侯夫人對嫂子你可真好,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你,可見你們姑嫂,感情一定很深。」

  藍翠在一邊毫不客氣道:「那可不,我們舅太太對我們太太可好了,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惦記著我們太太……沒辦法,誰叫我們侯爺太太,就這麼一個妹妹呢,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記掛著太太?!」

  這句話就跟刀子似得,直戳到了舒月朝的心坎裡,只覺這藍翠,根本是在諷刺自己。說起這兄妹之情,舒月朝跟同胞的兄長相處的還可以,不比她二姐跟大哥年齡相近,關係更親密些,但自問也過得去,可舒月朝的娘家嫂子卻是個厲害的,瞧不上莫飛景如今不過一個虛職,每次舒月朝回娘家,送的禮輕了,就得被嫂子不陰不陽地說上好一通,久了,舒月朝連娘家都不大樂意回去了,偏藍翠在這邊,給她講晉陽侯夫婦與俞錦妍,是如何兄妹情深……

  莫含章當年對這個弟媳婦觀感還是不錯的,藍翠雖說的舒月朝萬般不是,可沖著人是俞錦妍的丫頭,莫含章在沒真正看到人的劣跡之前,他還不想跟人弄僵了關係,就笑著道:「弟妹可覺得這花露味道好?你要喜歡,我前頭喝了不少,這會兒大概還能剩下不少,我叫人給你勻半瓶過去。」

  舒月朝搖頭拒絕:「這般金貴的東西,又是候夫人特意送你的,我哪有這福氣喝?我去外頭買次一等的也就罷了,又不是什麼常喝的東西,外頭一整瓶一整瓶的多得是,嫂子那裡剩下的,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莫含章聽著這口氣,像是嫌棄那花露是自己用過用剩的,就不再勉強她,既然不想要,那就算了。皺著眉頭一口喝乾了手裡的花露水,壓下那滿口花香的不適,好半天,都沒開口說話。

  舒月朝一時衝動話脫口而出,心裡就有些懊惱,她來這邊,可不是為了跟人鬥氣的,不幾天就是二姐幼子滿月,她還打量著請俞錦妍湊個熱鬧呢,可不能就這麼鬧開了,一時又笑起來,對著沉默的莫含章道:「看嫂子的氣色,最近可是越來越好了,臉上紅潤也多了,看來靜下心修養身子,還是有好處的。瞧瞧現在,真真再漂亮不過的一個孕婦了。」

  莫含章並不習慣這樣的話題,聽她贊的自己漂亮,更加渾身不自在,一個大老爺們,誇什麼漂亮。淡淡頷首道:「弟妹誇讚了,不過是躺得多吃得多,才看著好些罷了。」

  舒月朝聽著笑道:「我看著這臉色,分明是全好了嘛。聽說嫂子在屋裡能來回走了?既好了,怎麼也不出來走走?老太太和我,都擔心你的身子呢。這老在屋子裡悶著,哪能舒暢?憋都憋壞了。嫂子要願意,不如我們出去走走?正巧過兩天我娘家二姐那頭孩子滿月,不如嫂子也跟我一道去吧,二姐生下的那個大胖小子,現在滿月長開了,嫂子不知道,可漂亮的一個男孩了。嫂子去抱抱,沾點喜氣,到時候,也好給大哥生個大胖小子來!」

  莫含章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來,他很不樂意相信俞錦妍身邊的丫頭對舒月朝的指控,可聽著舒月朝如今這般不遺餘力策動他往李翰林家走滿月酒,有些話,止不住就衝口說道:「弟妹,你莫不是忘了,大夫可是叫我好生休養一兩個月的,當時你也在場,這才幾天,你就叫我出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27 AM

第三十六章

  舒月朝與莫含章最後是不歡而散,看著人氣呼呼走了,藍翠藍玉兩個年紀小的高興地直跳,連藍晶臉上都露出了笑。一屋子人,別提多解氣了。

  可越這樣,莫含章心裡就越憋氣的慌。

  他從來看不慣俞錦妍身邊的人,只覺她身邊的人,老端著個侯府出來的人的傲氣,看莫府其他人,都好像在俯視一樣,透著股看不起人的味道。半點沒有自己其實也不過只是個奴僕的感覺,指點莫府下人做這個做那個的,嫌人這裡做得不夠細緻,那邊做得不夠貴氣……

  好似渾然忘了,他們現在待的,可不是晉陽侯府,而是莫家,莫、家!

  但現在,經過了這麼多天「俞錦妍」的生活,莫含章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俞家出來的家人,哪怕看不慣莫府的下人,也確實,有這個本事。

  就比如說莫家請來的大廚房裡的廚師廚娘,手藝在外頭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可比起俞錦妍的私人廚娘,登時就下了一個等級,不是說廚藝相差太大,而是這外頭聘來的廚師廚娘,哪知道主子的喜好,身體好壞?還有些高門大戶獨有的調養身子的方子,外面人哪裡知道?俞錦妍這邊的廚娘則不然,精通各項湯水點心的製作不說,還粗通婦科醫術,會些藥膳,有些時候俞錦妍這邊稍微嘴唇發白,那邊就給上了補血益氣的羹湯,藥補不如食補,在這裡被徹底執行。哪怕有時候主子不樂意吃,可廚娘都會盡心做上來,勸著主子用,而不會隨著主子的心思,給上一些對主子身體無益的飯菜……

  還有伺候的下人,四個藍不說,就說厚院裡現在的二三等丫頭惜荷洛兒幾個,年紀小小,識文學字,能書會寫,廚藝女紅,擺設鑒賞,打算盤看賬本,不說精通,卻也很登得上檯面。俞錦妍這邊的屋子,院落,現在大部分就是幾個丫頭管著的,而俞錦妍的嫁妝鋪子,賬本,很多,也有幾個丫頭幫著先看一遍,再叫莫含章最後裁決……

  莫含章還記得自己曾經在沈氏身邊見過的丫頭呢,不過也就是做事熟練,不毛糙而已,比起俞錦妍身邊這些精細培養出來的丫頭,可被比到天邊去了。

  到底是侯府百年底蘊養出來的下人,比起自家家境好後,從外頭才買回來的,可不是一個天,一個地?

  莫含章是從那弱肉強食的戰場上廝殺下來的,最知道這世界上,唯有自己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技不如人,如何能怪得別人看不起?

  可這份覺悟,也就僅限於是下人之間而已。

  莫含章一直一直認為,俞錦妍仗勢欺人,挾恩以報,認為自己是低嫁就在府裡興風作浪,攪得家無寧人……總而言之,家裡一切的矛盾起源,都是俞錦妍造成的。誰知今天一瞧,原來,自己以為一切都好的家人,也不全是那麼好的,事實,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回事。

  或許,俞錦妍的所作所為很不堪,可是他一直以為賢良淑德的弟妹,也並不全然無辜。最少,這個弟妹,絕不如她往日在人前展現的那樣賢淑。

  就像是底氣被人抽了一半,猛然發覺舒月朝身上不足的莫含章,想到往日自己理直氣壯挺直了腰板指責俞錦妍在家裡掀風鼓浪的事情,就覺得臉上有些發燒。或許、自己有許多地方是對的,可到底,有些地方,或許,他是冤枉了俞錦妍……

  桌上擺著莫含章堅持特意向趙嬤嬤藍枝幾個要來的俞錦妍當年出嫁時的嫁妝和這幾年收益的賬本,旁邊對比著放著莫家這幾年的開銷,莫含章看著密密麻麻的字跡,心裡是無比的沉重。

  因為這份過意不去,俞錦妍來找他時,莫含章難得沒有對她擺臉色,情緒低沉著,俞錦妍問什麼,他就答什麼,合作得很。

  弄得俞錦妍好一陣不自在。

  「你最近,肚子沒事吧?」俞錦妍心想著,該不是孩子有什麼問題,他心虛了吧?「你近來可休息好了?孩子沒問題吧?」

  「孩子一切都好。」大概是知道俞錦妍不信任自己,莫含章特意還說道,「大夫來看過了,親口說的,一切都好。」

  俞錦妍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莫含章肚子裡孩子的情況,自己是常問的,要有事,大夫肯定早跟自己說了,絕不會瞞著。

  那莫含章今天這麼一反常態,是什麼意思?

  一個滿腹狐疑,一個心裡有事,明明是做了十幾年夫妻的人,寒暄過了孩子的話題,兩兩相對坐著,卻是找不到半個話題可以聊天的。

  「那、那個……」也不知道是太過心虛還是怎麼的,才開口的時候,莫含章的聲音甚至都有點啞,看到俞錦妍看過來的奇異的眼神,莫含章想死的心都有了,咽口口水潤潤喉,莫含章倒是想振奮男子氣概,可一想到那厚厚的賬本,這點子想法很快又消下去了,「我都聽趙嬤嬤幾個說了,你這些年,在府裡花費了不少,都是你的嫁妝……你說個數,我回頭補給你。」欠人錢的感覺並不好,尤其欠的還是你一貫看不順眼,最後弄死了你的仇人的錢,這感覺更加不好。莫含章自認自己恩怨分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些錢財帳目,他是絕計不想虧欠俞錦妍的。

  俞錦妍一生富貴,出嫁時俞琮言給準備的嫁妝,夠她舒舒服服過兩輩子的,錢財這些事,他並不很放在心裡,但難得看到莫含章這副虧欠的樣子,俞錦妍想著自己這麼多年,扔了錢進去還沒討到好,一股氣上來,也不客氣了,帶著幾絲嘲諷道:「你現在倒要來給我算帳還我錢了?以前是誰說的我仗著家世幾個錢,看不起你家人,對不住你母親弟妹的?」擺擺手,「你要還我,我也不跟你客氣,別的開銷就算了,你只要把你弟弟你妹妹娶妻出嫁所花費的費用算清楚給我就是了。」

  莫含章皺眉:「我爹的喪禮你辦得很隆重,花費不下萬兩了,這個我得算給你。」

  俞錦妍詫異地瞧了他一眼,見他滿臉認真不似作偽,口氣這才緩和些:「算了,到底也是我的長輩,那些,就算是我的孝敬了……」

  莫含章聽著,心底是五味陳雜,看了俞錦妍好一會兒,才撇開了頭,沉默下來。

  莫含章年幼就被莫父嚴格教導,學文習武,每天兢兢業業,半刻不敢鬆懈,莫父以最嚴苛的要求來訓練莫含章,一心想要莫含章成材成器,光耀莫家。年幼時莫含章對於這樣的父親不是沒有怨言的,但孝字大如天,畢竟是生身之父,幼時嚴苛的要求,讓他在戰場上幾次撿回命來,小時候幼稚的憤恨過去,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叫莫含章無法忽略俞錦妍對莫父的這份敬重——哪怕她或許真的對沈氏對莫飛景等人心存不滿,可無疑,她當日大辦莫父喪禮,其心意,是真的!

  明明是自己恨之欲其死的仇人,偏偏,人家卻大操大辦,真心隆重地送走了自己的父親,這個人情,欠大了。

  許久,莫含章才乾巴巴地說道:「父親的喪禮,算我欠你個人情……」

  俞錦妍好笑地看著他,卻是一口婉拒:「免了,我當不起。」

  莫含章臉倏然落下,沒好氣地看著眼前這女人:「我好心好意,你這麼拒絕是什麼意思?」

  俞錦妍是真不知道莫含章腦子裡都想的什麼,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依她看,男人的心思,也差不多了;「莫含章,我送走你父親,也不是才發生的事情,這都多少年了,早年你也沒說過欠我什麼,如今這麼巴巴提出來,是什麼意思?

  莫含章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總不能說,以前他一直以為父親喪事便是大辦,也累不到俞錦妍什麼,家裡還有沈氏還有莫飛景,出人出力出錢,俞錦妍便是有功也不算多少。誰知看了賬本才知道,那時候的水陸道場是俞錦妍請的高僧大師,送葬賓客靠的晉陽侯府面子,戲班酒菜,花費的是她的嫁妝……算下來,沈氏莫飛景幾個,才是那只用出點力氣,人前掉些眼淚的主兒……這些話,他哪說的出口。

  末了,莫含章也只能道:「到底你花費不少,萬多兩銀子,你又不肯要我的錢……」

  俞錦妍想也知道,事情真相肯定不是這麼回事,莫含章如今擺出這副樣子,可沒叫她心底感動半點,只覺莫名其妙,本來她還想說莫含章沒事找事,突然想到自己的來意,俞錦妍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不過萬兩銀子,你又不是沒見過錢的,這麼多年下來,你不也積了一大筆銀子?這麼點錢,值當你許諾欠我人情?」

  莫含章看著她道:「萬兩銀子還少了?我當年要不是戰場上廝殺,得了些浮財,單靠家裡的田產鋪面,朝廷那點俸祿,要湊萬兩銀子,可有的熬了。」

  就像舒月朝姐姐嫁的翰林人家,清貴是清貴了,可朝廷俸祿一年不過幾百兩銀子加一些穀糧,自家吃喝還行,可要生活過得好?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再加上官場人情往來,四處打點?別開玩笑了!官宦人家,最重要的出息還是家裡的田地,鋪子。

  可莫家早年是衰敗過的,祖上的好田地好鋪子早就出手的差不多了,就現在剩下的那些個好鋪子,裡頭收益好的幾個,還是這幾年慢慢添置回來的呢。

  若不是當日俞錦妍出錢,以莫府的財力,莫父的喪事,絕不可能辦得這樣體面。

  俞錦妍看著他眼神黯淡,不動聲色地輕笑道:「你後來不是跟容二爺搭上了,還托他找了差事?怎麼,容家就沒拉拔你一把?做生意摻股什麼的,你也該撈了不少才是啊。」

  莫含章莫名所以:「容二爺?就當年他曾幫我找了缺,可我當時什麼身份,他們怎麼會拉我入股做生意呢?」一會兒又冷笑起來,「我後頭倒是身份夠了,值得人拉攏了,可不,一下被你毒死了?」算算時間,也就是這會兒,自己得了容二爺的幫助,找了個差事……

  那麼點不痛不癢的譏諷俞錦妍才不放在心裡呢,只是心底微微鬆了口氣,原來這時候,莫家還沒投向容家,容家,也不過順手做個人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33 AM

第三十七章

  「我哥,有意幫你在禁衛軍找個缺。」

  至親至疏夫妻,如今俞錦妍和莫含章,手中掌控著彼此最大的秘密,卻偏偏宿怨極深,比起之前兩兩相厭,此刻,倒真應了這句至親至疏。彼此對坐良久,說的話卻寥寥無幾,便是幾句交談,也是生疏客氣的緊,久了,俞錦妍也不耐煩,要不是此行還有目的沒達成,她才懶得在這裡跟莫含章再糾纏。

  裝著跟俞琮言從沒有相認,俞錦妍對著略顯驚訝的莫含章,緩緩說道:「前兒遇到大哥了,看我閑極無聊在外面逛街,生怕我是沒差事給憋悶壞了,所以給露了點口風,說是已經在幫你跑動關係,等過些時候,應該就有定論了。」

  莫含章聽了,心裡不自覺就打了個顫。這件事,以前根本沒有過,不由就接著她的話問道:「大哥他,這麼跟你說的?」

  俞錦妍嗯了一聲:「我見到他有些激動,後面有些失態了,他大概,是誤解了……」

  俞錦妍故意把話說得模模糊糊,莫含章聽到,腦子裡自動就補充了,大概是俞錦妍在街上遇到了俞琮言,神態太過奇怪,叫俞琮言誤解了,還當她是每日閑在家裡不適應,這才把自己暗中的安排說了一遍,心裡一時說不出什麼滋味,他早年卻是一直不知道,俞琮言還有暗中幫他打點,因看著自己老沒有實差,這才走了容二爺的門路,給自己謀了個軍裡的差事,可這時候,他不過一個步軍校尉而已,在京裡不顯山不露水的,還是靠著晉陽侯府姑爺的身份,才得了個不上不下的差事,若是真能按著俞琮言的安排進禁衛軍……

  莫含章聲音有些乾澀,難得愧疚道:「我早先,不知道大哥會這般安排我,我還以為……」

  俞錦妍瞟了他一眼,並沒有很指責,只是淡淡道:「大哥的性子,要沒把事定下來,他輕易是不會開口的。要不是我今兒情緒不大對,他怕也不會跟我露口風。」

  莫含章臉上神色更為複雜,沉默良久,才歎了一聲:「大哥做事謹慎啊!」除非一切落定,否則絕不輕易開口。自己當年另尋門路,怕是枉費了他的這一番苦心。

  俞錦妍暗自冷笑,面上只做不懂:「禁衛軍跟你那西山大營的差事能有什麼不一樣?進了西山大營好歹還是個小頭頭,手下也有幾個兵,禁衛軍裡一堆的高門子弟,進去了,少不得還得受委屈。我就不明白,大哥怎麼給找了這麼們差事?」

  莫含章並沒多想,只當她不動前朝諸事,因而解釋道:「禁衛軍裡要往上走說難挺難,說簡單卻也簡單,禁衛軍護防皇城,其中往來貴人居多,若能抓住機會,在貴人面前露臉……」有朝一日,而俞琮言既然想把他安排進禁衛軍,定然是準備了後手在的。

  俞錦妍聞言登時浮現出歡喜得笑容來:「皇城那裡,我不過年幼時候隨著父母進去過,後來便沒了機會,卻沒想到,我還能駐防其中。」掃了眼莫含章,止不住還是刺了一句,「這樣的差事一定難尋,大哥裡頭怕費了不少功夫,這會兒倒便宜我。」

  莫含章心中含怒,可一對上俞錦妍那略帶嘲諷的眼神,這股子怒氣,便再也維持不住,末了,也只是道:「我當日另尋門路,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直沒差事……大哥也沒跟我說,我想著,總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他,所以才去求的容二爺……」

  俞錦妍嗤笑道:「說穿了,你不過是不相信我大哥會幫你一路打點而已。你恨大哥沒及早幫你把一切安排好了,幾天都等不及,又覺得親自去問大哥這些事丟臉,乾脆就另投他主,是不是?你但凡相信大哥一直對你好,你做事之前,也會去問一問大哥此後對你可有什麼安排,有沒有什麼建議,可你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看著沒有差事的命令下來,就當我大哥把你忘了,一轉身就找別人幫忙了……莫含章,你還敢說,你一直記著我大哥這些年在軍裡對你的幫襯?」

  莫含章被說得面色發白,心慌意亂,直覺反駁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不去問大哥,是因為我覺得,總不好什麼事都麻煩他,這些年已然勞煩他許多,總不能我現在回了京,還處處要他幫忙。他畢竟只是我的大舅哥……」又不是親生父母,便是親生父母,男子漢大丈夫在世,如何可以處處依賴旁人?「我當時只是想著,也許,我可以自己給自己找到差事。」而不用一再勞煩親眷。

  俞錦妍卻並不接受這說法:「說是靠自己,最後不是還去走了門路?還是找的容家。莫含章,你這些藉口,糊弄誰呢?光聽我大哥那番話,我就知道他前頭定是費了大力氣安排,莫含章,你就沒想過,你自己撇下我大哥另找門路,費了大門大氣力幫你的我的大哥,他會多尷尬?他在裡頭,會不會搭進去人情,會花費多少心力,你想過嗎?」

  「容家那時不還安分守己的嗎?我也就是逮著個機會才給自己走了個門路,那是故意去找的容家?」莫含章只覺的俞錦妍時胡攪蠻纏,「你要我跟你說多少遍,我那時候,真不知道大哥已經在背後給我安排路子了。」

  俞錦妍冷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不是因為你事事都憋在肚子裡,什麼都不說造成的?!你要肯說出來,去問一問大哥,也不會有後面的事!說穿了,你不就是嫌自己一直欠著我家的人情,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了?!莫含章,我真不知道,你原來是這麼個自卑的人!」

  莫含章也怒了:「難道我不想一直靠著你們俞家,這還錯了?!」

  俞錦妍跟他針鋒相對:「你自己有志氣,誰敢說你錯?可你一字不吭,背後搞小動作是什麼意思?你但凡把話敞開了說,誰還能逼你不成?我大哥吃飽了沒事幹,非要處處幫你鋪路送人情啊?我大哥就那麼閑沒事幹,非圍著你轉 不可嗎?!」

  莫含章氣急了指著她:「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是想要靠著自己爭一爭,可那不代表他就忘恩負義了,俞琮言多年幫扶他,莫含章感激於心,要人以後不用幫了,自己可以憑著自己努力出頭,這樣的話,如何能敞開了來說?莫含章自己都知道自己這是大男人的面子,自尊心作祟才起的想頭,這樣上不得檯面的原因,連至親之人都不好說的,更何況是跟俞琮言?

  此時俞錦妍毫不留情的一口戳穿,莫含章臉上又紅又白,好一陣羞愧。本來要怒,可看著俞錦妍帶著嘲諷的冷笑,那怒氣,便是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就萎靡了。

  好半天,莫含章才羞慚低聲道:「我承認,我當時的做法,是有不對,可我,並不是有心的。」要早知道俞琮言為他費了那麼多心思,他絕對不會糊塗地跑去找容二爺疏通門路,「當日我去參加一個宴會,剛好遇上了容二爺,跟著聊了幾句,順口就提了我差事的事,我當時,根本沒想太多……後來大哥也沒說幫我安排差事的事,我就給疏漏了……叫大哥一番苦心落了空,這我承認,是我做錯。」又解釋道,「那時候我真沒什麼攀附的心思,就是想著送個禮,求個差事的事兒……容家還要三兩年才能起來呢,我再傻,也不會這時候湊上去依附人家啊!」

  俞錦妍倒是沒想到莫含章會跟她道歉,聽得他真心實意,不似作偽,臉上也頗有歉疚,滿肚子準備的話,一時倒不好說了。莫含章自己都認了錯,她再窮追猛打,倒顯得她得理不饒人,只心裡一口氣憋著實在難受,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沉默了下來。

  屋內的氣氛瞬時就變得奇怪起來。

  好一會兒,俞錦妍才慢慢平復了心情,把自己跟莫飛景一塊兒去張家莊子赴宴的事說了一通,告訴他:「你弟弟跟那張家走得極近,你我都是知道容家跟太子之間日後會如何,我大哥既站在太子這邊,我自然也是太子這邊的。張家容家互為盟友,我是絕不可能看著莫飛景跟張家走得太近的。我這邊跟你也說一聲,你要不服,自找門路來應對就是,有我在一日,莫家卻是鐵板釘釘的太子一派。」

  莫含章臉色不好,可如今他一後宅婦人的身份,便是不滿意俞錦妍的安排,又能如何?只是譏諷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果然沒錯,你通讀幾本書,野心卻大,一個女子,不好好待在內院,相夫教子,居然還想插手朝堂?你的婦德可是白學了!」

  俞錦妍反唇相譏:「我的好太太,你現在怕是忘了,誰是女,誰是男!誰才是懷著肚子的人!若論婦德婦容,現在的你,才是最該學女戒的人吧!」又冷笑道,「你自看不起女人,卻不知道當日我毒死你後,更將身邊所有錢財化為金銀全資助了太子,你死後皇城駐防空虛,你說,太子起事,勝算多少?」

  莫含章大驚,像見了鬼一樣看著俞錦妍,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這個夫人,膽子居然這麼大。當日她還沒有換了身子,還是個女流之輩,居然還有法子搭上太子?還敢使出這樣陰毒的手段?

  「莫含章,你是否以為,我毒殺親夫,死後必要被挫骨揚灰,死後不得入你莫家祖墳,將淪為孤魂野鬼吧?」俞錦妍撇嘴嗤笑,「你怕不知道,我早與太子約定好,若太子得勝,我旁的一概不求,只求將我與我那可憐的的鉉兒屍骨一併遷回俞家祖墳,埋葬於我兄長一側,便是死後,也有兄長相依……若不曾重生,莫含章,你莫家註定了敗落凋零,而我俞錦妍,死而無憾!」

  死死盯著俞錦妍,莫含章最後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毒婦!」

  俞錦妍不屑的看著他:「若不是你莫家,如何會有我這毒婦?!」

  兩男女仇視相對,眼神鋒利如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7 01:14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再一次不歡而散,俞錦妍心情很不好,想著莫含章和莫家的人,越想越煩,乾脆給自己找點事做,想到自己如今的騎射,確實是一大問題,小心給俞琮言去了封信,第二天碰頭說了這事,俞琮言也挺重視,回去找了個不起眼的莊子,小心安排好,讓俞錦妍每天過去練,索性俞家祖上也是武功起家,俞琮言還會些拳腳功夫,給俞錦妍啟蒙算是可以了。

  本還打算給俞錦妍另外再找個師傅,誰知道俞錦妍手裡一拿上弓箭,姿勢一擺好,四肢下意識就知道該怎麼動,明明俞琮言不過教了一兩次,俞錦妍練了兩天,就已然練到了個百發百中箭無虛射的境地。再學騎馬,俞錦妍明明今兒還是在俞琮言的指點下上下馬,慢慢小跑,可練習不到兩天,身體下意識就催動了馬兒前行,不過幾天,就已然能駕馬繞著莊子跑了。

  俞錦妍嚇得臉色發白:「大哥,你說這樣,是不是不正常?難道說,莫含章的身子,還有以前的記憶?那我這,算不算徹底掌控了這個身子?」還是說,她現在沒跟這身體完全契合?

  事關妹妹,俞琮言也急得慌,偏這種事,最見不得光,只能私下裡打探。俞琮言又怕自己露出什麼神色來,叫妹妹更慌了神,也只能做著胸有成竹的樣子,暫時安撫俞錦妍:「到底是莫含章自己的身子,留著他原本的記憶也說不定。你別著急,你現在吃喝睡覺不都沒事,身子也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如何不算徹底掌控了身子?你可別忘了莫含章現在還困在你的身體裡懷孩子呢,怕什麼?」

  有些事,只要有一人胸有成竹,堅定不移,另一人心裡就好受得多。俞錦妍見俞琮言信心滿滿的樣子,這才稍微鎮定些,第二天,俞琮言又給她弄來串定神安魂的紫檀佛珠來,說是高僧開光了的,俞錦妍開始害怕鬼神不敢帶,可一觸手,什麼事都沒有。俞琮言又在身邊道:「老天既讓你重來再來,肯定不會在這些細微處刁難你,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俞錦妍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再射箭騎馬,也沒了開始的慌亂,騎馬太累不說,雙腿間更被磨得生疼,俞錦妍是怎麼也不喜歡的。倒是射箭這東西,還真叫她找到了不少樂趣,尤其是她百步穿楊的箭術,完全把俞琮言比到了天邊去,對著自家大哥黑不溜秋的臉,俞錦妍心底,別提多得意了,越發來了勁,沒事就往那莊子上跑,私底下練箭術,開頭俞琮言還來陪著她,後來被她抓著比箭輸了好兩次,就再不肯來了。

  俞錦妍一個人沒意思,尋思著自己如今的箭術夠糊弄人了,乾脆也不在路上跑了,自在莫府的演武場上練得開心。

  莫飛景瞧著心裡來氣,這般好的箭術,不說在人前顯現,給莫府掙個臉面回來,背後練得百發百中又如何?誰能看見?誰能知道?又有誰會讚賞會提拔。現在不過一個步軍校尉的虛職,空頂著個頭銜,半點實權沒有,再不趕緊找找門路,難道每天待在家裡吃喝玩樂嗎?莫飛景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習武比不得莫含章天賦,學文也沒這個天資,以後若要過得好,少不得還得靠著兄長。

  嫂子俞錦妍是個目下無塵的性子,架子大,自己去求她疏通門路,忒丟人。倒是這自家親大哥,說起話來可以不用顧忌那許多,自己便是請他幫忙,也不會說不過去。因此,對莫含章的前程,莫飛景看得卻比他自己還重——他大哥好了,難道還能虧待了自己這弟弟不成?

  又一次看著俞錦妍在演武場練箭,莫飛景到底沒忍住,湊上去好一通苦勸:「大哥,你日日苦練不輟,可再大本事,若不顯現人前,也不過是空談。大哥你回京已然好幾個月,卻還沒個實缺下來,我看著心裡也焦急,剛好張家張辰兄與我還有些交情,大哥,不如,我約出來,大家一起喝杯茶?」至於喝茶之後做什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俞錦妍本來高高興興練箭,心情還不錯,看到他來,好心情一下敗了大半,這會兒又聽他說起自己不愛聽的,眉峰一鎖,好不客氣道:「喝什麼茶?那張辰身上無官無職,靠著蔭蔽的小子,我和他也不熟,有什麼好聊的?再說實缺的事,不著急。」

  聽得兄長這般說自己的朋友,莫飛景好大不樂意:「大哥你說什麼呢,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張辰是只捐了個官,可他爹卻是威名赫赫的將軍,還有他家的姻親故交,連起來好大一張人情網,大哥你的差事,擱人那裡,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大哥你就聽我的,以我跟他的交情,一說定沒問題的,我先前就給透了點口風,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得給你找個好差事……」

  莫飛景興高采烈地囉嗦著,話還沒說完呢,俞錦妍把手裡長弓往地上一摔,冷哼道:「透了口風?你透了什麼口風?誰給你的膽子,不經過我同意,就隨便在外面亂說話?」

  莫飛景瞧著地上那把弓身都被磨得光亮的長弓,心裡一突,他可認得這把長弓,卻是當年莫家老爺子用過得,莫含章平日愛之如命,現在卻都給摔到了地上,可見莫含章是氣到了什麼地步。可莫飛景心裡又不服氣,自己是好意,如何莫含章不但不領情,還對他耍這樣的脾氣?一時氣沖到腦門,梗著脖子叫道:「我怎麼就亂說話了?要不是擔心你,看你這樣天天到處亂逛,怕你心裡悶氣,我能這樣到處給你託人情拉關係啊?你不說感謝我辛苦,還對我擺臉色?難道我為你好,還錯了?!」

  莫含章看著他,都氣笑了:「你也有臉說為我好?什麼也不跟我商量就隨便亂做決定就是為我好了?你怎麼知道我就閑在家裡每天亂逛?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托人找關係謀缺?你是認為,我常年不在京裡,京裡就找不到半個熟人了?非要你逞英雄給我找門路?」冷冷盯著他,道,「你到底是為我好,還是故意在我面前展現你自己的人脈之廣,你心裡有數。」

  莫飛景叫他這番冷冰冰的話說的臉色大變,面色如土,髮間早被冷汗打濕,只是強撐著道:「不識好人心,我是你親弟弟,一心為你,你居然還這樣懷疑我?好啊,既然大哥你有法子,那你自去找門路就是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好了吧?」說完,氣衝衝就走了。

  路上看見誰,都是一眼狠狠瞪過去,怒不可遏的模樣,卻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自己有多心虛。

  是人多少都有攀比心理,莫飛景自小就知道,自家大哥是個武學天才,小小年紀,練起武來已然是有板有眼,莫父大為歡喜,背後直誇莫府後繼有人。莫飛景是在沈氏身邊長大的,被沈氏捧在手心裡養護著長大,丫頭婆子,誰不對他畢恭畢敬,事事以他為先?這就養成了莫飛景個驕傲的性子。莫飛景由莫父教養長大,莫飛景跟在沈氏身邊,兄弟兩隔得遠了,雖不容易產生疙瘩,到底也不親近。

  早年莫含章在軍中默默無聞也就罷了,偏後來,莫含章居然娶了侯府千金,這就叫莫飛景心裡過不去了,自家大哥一個莽夫,因為是長子,就娶到了侯府嬌滴滴的大小姐。自己呢,長相氣質,都比大哥好了不知多少倍,只因為是次子,家族的婚約,就輪不到自己了,按著莫家的情況,他甚至只能娶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心高氣傲的莫飛景,如何能好受?

  再後來看到俞錦妍的十里紅妝,貌美如花,再對比自己娶妻時那寒酸的人選,莫飛景對莫含章,心裡就有些酸酸的。

  總算莫飛景還是個聰明人,知道以自己的天賦,家裡以後少不得還得多多靠著莫含章,也就把那點小心思收了起來,可要逮著機會了,他卻也是不吝嗇於在莫含章跟前,好好展現展現自己多年來在京裡經營的人脈關係來,也叫這個大哥看看,他這個弟弟,可也不是吃素的。

  卻沒想到,自己這點小心思,居然叫莫含章看得透透的。

  莫飛景回到自己屋裡還在懊惱,他怎麼就那麼沉不住氣呢,還慪氣回來了,也不知道莫含章生氣了沒有,可千萬心裡別起了隔閡才好。

  舒月朝見他憂心忡忡的,擔心地問是怎麼回事,莫飛景不好說實話,只說是為莫含章的差事擔心:「我看大哥這樣天天待在家裡,也不出去找親朋舊友疏通關係,心裡煩。」

  舒月朝一聽是長房的事,就沒了開始的熱絡,不冷不熱地答應一聲,勸著莫飛景把心放寬了:「你操心這許多幹什麼?大哥那麼大人了,做什麼事他自己還不知道?他常年離京,在京裡能有什麼關係?不就嫂子娘家晉陽侯府嗎?嫂子現在又有了身孕,侯府能不管他?他有底氣天天在家裡練箭騎馬玩樂,肯定是心裡有數的,不定人家侯爺已經在給他疏通關係了呢,你在這邊,皇帝不急太監急!」說著,掩著嘴輕笑起來。莫飛景心裡正不高興呢,哪有心情跟她玩笑,眼睛一瞥,不快道:「什麼皇帝不急太監急,你相公我,是太監啊?」

  舒月朝見他惱了,這才不敢笑,輕輕推了推他:「我這不開玩笑嗎,你生什麼氣啊!你要不高興,我不說就是了。」

  莫飛景對她卻是有些感情的,見她服了軟,也就不說什麼了,只是皺著眉頭道:「你以後,少跟我開這些玩笑。」頓了頓,才又問道,「你覺得,大嫂那邊,在給大哥鋪路了?不能吧,這俞家一直對咱們冷冷淡淡的,我要謀個差事,大嫂左推右推就不給辦,她能對大哥那麼好?」

  舒月朝就說他傻:「你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麼人啊,不過就是人家小叔子妯娌,她能把咱們的事往心裡去?大哥可不一樣,那是嫂子的丈夫,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侯府對大哥跟對咱們,哪能一樣嗎?我看大哥那悠閒的樣子,肯定是心裡有底了!」

  「砰!」莫飛景一拳砸上桌子,心裡又羨又妒,又氣又惱,恨聲道:「虧得我還在這裡為大哥提著顆心,生怕他差事老不定下來吃虧,結果,他那邊都快定下了,還瞞著我。」

  舒月朝聽著也是義憤填膺:「都是一家人,差事找好了門路這樣的喜事,說出來大家一塊兒高興高興有什麼不好,非要這麼藏著掖著,難道還怕我們沾了光去嗎?」

  莫飛景到底還存著幾分理智,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別胡說,大哥可不是那不講親情的人。」想著莫含章平日孝悌的性子,慢慢平息了怒火,對舒月朝道:「你去跟母親說說這事,讓她去問問大嫂,侯府那邊,都給大哥安排了什麼缺。早點知道,我也好為以後安排。」要是好差事,自己可得求求大哥,拉拔兄弟一把。

  舒月朝點點頭:「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去跟母親說!」

  別的她不敢說,事關莫含章,她就不信,沈氏坐得住。舒月朝想著侯府的氣派,肯定不會給莫含章安排不好的職位,若是好點,莫含章上位了,自家再求求沈氏,給說說情,那莫飛景,不也能謀個好差事了?

  一想到這點,舒月朝心口就撲通撲通直跳起來,臉上也開始泛起了激動的顏色。

  他們的好日子,可要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49 AM

第三十九章

  同樣是莫家媳婦,舒月朝嫁入莫家這麼多年,過得卻是要比俞錦妍要好得多。

  婆婆雖然厲害得緊,可更多的是針對大兒媳婦,對自己這個小兒媳卻是不錯。嫁過來沒多久,小姑子就出嫁了,因為跟俞錦妍不和,自己又知道討好她,姑嫂關係卻也不錯。更好的是丈夫莫飛景,比起俞錦妍獨守空房,莫飛景一表人才,外貌身形氣度俱佳,最難得對舒月朝也好。經歷了舒父那般花心風流的性子,莫飛景這樣敬重妻子,平日也不怎麼拈花惹草的男子,很快就叫舒月朝一顆心全掛在了人身上。

  進門沒多久,舒月朝又懷了身孕,因為是孕婦,後面莫父去世,那般辛苦的喪禮,她都被格外優渥,也沒吃什麼苦,家裡的花銷,也自有俞錦妍承擔,舒月朝樂得自己那麼點嫁妝一文不花,每天只開開心心養胎。等到十月瓜熟落地,一朝分娩,莫家的嫡長孫就出在了她的肚子裡。婆婆歡喜得也不管是孝期不好慶祝,硬生生叫廚房給置辦了一桌素席慶賀。等到三年孝滿,能夠往來賓客了,第一時間擺宴慶賀莫府的嫡長孫之喜……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哪怕她舒月朝出身不如俞錦妍,嫁妝不如俞錦妍,相貌不如俞錦妍,可她,就是活的比俞錦妍好!

  舒月朝死都不會忘記,有一天晚上,莫飛景在外喝醉了酒回來,半夜迷迷糊糊喊著:「憑什麼大哥就能娶到侯府千金?憑什麼我是次子,就不能娶俞家大小姐?」

  那一句話,叫舒月朝膽戰心驚,再看莫飛景當時看著俞錦妍的那個眼神,可不是羨慕中帶著幾分渴望,那樣炙熱的想要擁有的欲望,一下子,就叫舒月朝恨死了俞錦妍。

  以後的日子,莫飛景對舒月朝越好越敬重,越疼愛他們的孩子,舒月朝心裡對俞錦妍的怨恨就越重。自己丈夫,自己那麼好的丈夫,曾經對俞錦妍有過心思!

  這些年,她站在沈氏身邊,看著她這個難纏的婆婆暗自為難俞錦妍,看著莫流采這個小姑處心積慮想從俞錦妍身上刮點油下來,她從不阻攔,甚至煽風點火,攛掇著沈氏莫流采動手,背後對著莫飛景再挑撥離間,果然,俞錦妍在莫家的日子,一點點,變得更加艱難!

  可還不夠,不夠!憑什麼她就能出身富貴,一生要什麼有什麼?十里紅妝羨煞旁人?自己家就一堆糟心事,難得遇到了個好丈夫,還是心裡更想娶她?她舒月朝哪裡比不上俞錦妍了?不就是差了個出身嗎?她非要證明給人看,除了家世,她比俞錦妍強上百倍不止!

  莫含章回京了,舒月朝先是不喜,俞錦妍丈夫回來了,日後可不是要有依仗了?等著人到得家門,舒月朝險些沒笑出來,莫含章居然把在邊境納的妾都帶回來了,人還不是隨便什麼賤妾,正經好人家出來的貴妾,不能隨意打罵發賣,生下孩子還能入族譜的那種。舒月朝喜得好幾天嘴角都是上揚的。再到後來,看到莫含章跟俞錦妍不冷不熱,反而更向著沈氏莫飛景這些血親,舒月朝心裡就更痛快了,俞錦妍啊俞錦妍,你是侯府千金又如何?還不是攏不住丈夫的心?

  稍稍給秦雪透露了些沈氏的喜好,果然,秦雪就一心巴結了沈氏,沈氏呢,也有心給俞錦妍添堵,時不時在莫含章跟前說她的好,莫含章更疼寵秦雪了。舒月朝心想著,丈夫不愛,叫個小妾踩頭上了,俞錦妍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你那高傲的嘴臉,還能維持幾天?

  可老天爺就像是要跟她作對似的,這麼個當口,竟叫俞錦妍懷孕了!

  她一懷孕,莫含章的態度立馬就變了,噓寒問暖,事事關心,哪還見得從前半點冷漠的樣子。

  舒月朝氣得半死,這天莫飛景回來,說起莫含章的差事還沒定,心裡頗有些怨言,舒月朝本來是隨口一說:「不定嫂子娘家那邊有安排了呢。」卻叫莫飛景深以為然。舒月朝心思細,看得清楚,莫飛景說起侯府對莫含章的幫襯時,眼底那一抹羨慕與嫉妒,心一下就揪了起來,她又何嘗不想家裡好?可是叔父說是知府,畢竟只是外任,莫飛景只是捐官,謀個外任品級低的差事倒可以,可莫飛景不樂意去啊。再高點的官位,就超出了舒家的能力範圍之外了。

  莫飛景眼底的那抹羨慕,叫舒月朝心底那名為嫉妒的毒蛇,一下子吐出了黑色的長舌,斯斯作響起來。

  俞錦妍,看在你幫襯莫含章間接也能讓我們得點好處的份上,我暫時忍你,可要有一天,你沒用了,就別怪我落井下石,別叫我逮到機會,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母親,大哥的差事,你知不知道啊?」陪著沈氏一起用過午飯,舒月朝給沈氏按著肩膀,低聲問道,「大哥身上可還有四品官職呢,總不能一直沒實差下來吧?我看大哥每天悠閒悠閒的,好像也不著急,是不是已經找到缺了?母親,您也跟我說說,讓我高興高興?」

  沈氏莫名所以:「我要知道老大的差事下來了,還能瞞著你?定是擺桌子好好慶賀慶賀的。這不老大的差事一直沒下來嗎,怎麼你好好的,想起這茬了?」

  舒月朝驚訝地放下來手,奇怪道:「不可能吧,二爺說他先頭還想介紹容二爺給大哥,看能不能托容二爺給找個差事,結果被大哥好一通罵,叫二爺不用多管閒事。看著差事好像是定下來了,怎麼會……母親這邊,就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沈氏向來最疼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兒子莫飛景,一聽莫含章還罵了他,登時就急了,氣道:「你說什麼?老大還罵老二了?這個混帳東西,他弟弟難道不是為他好啊,關心哥哥前途,這也叫多管閒事?好好的兄弟情,怎麼他就不知道好歹?不行,我非要過去好好給老大說說!」說著,還要起身去找莫含章理論。

  舒月朝忙忙拉住她:「母親,你這是幹什麼啊,你這一去,不是叫大哥以為我和二爺在背後告黑狀,心裡更不高興嗎?!再說了,大哥也就是那麼一說,他的差事要是定下來了,二爺再過去給他說和,可不是多事了,大哥這說的,也不算錯!」

  沈氏就一把拍開了舒月朝攔著她的手,冷笑:「你丈夫被人這樣無緣無故說了一通,你倒是大度的很!」冷這張臉,看著是惱了。

  舒月朝趕忙陪笑道:「母親你先別生氣,這要是別人對二爺不好,我自然是要生氣,便是拼盡力氣,也要跟人好好理論一番。可這不是大哥嘛?二爺自己都說,大哥只是無心那麼一說,而且還考慮了好些前朝那些個勢力啊、派別啊之類的東西,也是二爺欠考慮了,本來嘛,大哥托了人去找門路找差事,結果二爺再把大哥介紹給別人幫忙,這不是看不起先頭的人嗎?叫人心裡怎麼想?還不覺得大哥看不起他,不信任他,這才半路又找人去幫忙?」看沈氏聽進去了,臉色微微和緩下來,舒月朝才試探地拉拉沈氏的胳膊,「二爺自己都說,是他太莽撞了,母親,你別生氣了,都怪我不好,前頭也沒把話說明白,才叫你誤會了。」

  她姿態擺的低,又道了歉,沈氏心裡雖然還有些不舒服,到底不好再發作她,只是顏色有些淡淡。

  舒月朝又拉著沈氏賠禮:「母親,我知道是我自己大驚小怪,說錯了話,叫你差點誤會了大哥,這是我錯。只是我想到,本來大家都是親戚,便是犯些小錯也沒什麼,偏大哥生怕大嫂那邊生氣,就這麼不給面子給二爺,把人訓了那麼好一通,我才一時失言說了不該說的……母親,你罰我吧,不管你罰我什麼,我都心甘情願。」

  沈氏聽著糊裡糊塗的,忙忙止住她一連串的反省道歉,問道:「等等,等等,你說什麼大嫂?這跟你大嫂有什麼關係?」

  舒月朝好像很驚訝她怎麼會問這樣奇怪的問題,不明所以道:「母親你忘了,大哥在京裡根本不認識什麼人,能幫著他找門路謀缺的,自然是大嫂的娘家哥哥,晉陽侯爺啊!大哥就是擔心,二爺帶他去找容二爺,會觸怒了侯爺,才這教訓了二爺一通的。」

  一邊又道,「這也確實是二爺欠考慮了,大嫂還能不為大哥著想啊,偏二爺看著大爺天天在家裡,差事遲遲不下來就給著了急,還打算送重禮給容二爺,托著張家大爺跟容二爺攀交情……好在這一切還沒辦成呢,大哥也沒去見容二爺,等於這事就到此為止了。」

  又問沈氏,「母親,您說,二爺這糊塗事辦的,是不是要跟嫂子說一聲,先去道個歉,說說一開始並不知道侯爺已經在幫大哥謀缺了的事?好好給解釋解釋,是無心才辦的錯事,否則,嫂子懷著身孕,要知道二爺這麼不給侯爺面子,一定得生氣的!」

  沈氏拍著桌子,氣道:「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她算什麼,還要我兒子去給她賠不是?」又罵她跟莫飛景蠢,叫人騙了都不知道,俞家人都不是好東西,「你們啊,虧得還都是我生的,一個個腦子都糊塗了,怎麼就都相信,侯府那邊,會給大哥盡心盡力?你看看老大回京都多久了,什麼差事要活動這麼許久還不能定下來的?人家還是侯爺呢,你嫂子平日不都說,她那大哥,跟太子熟,皇上也看重,最有能力最有本事了……要真這麼厲害,給老大找個好差事,不就動動手的事?用得著拖這麼許久?我看啊,保不准,他們就是糊弄你大哥的。老二做得對,他關心大哥是好事,就你們大哥糊塗,相信大舅子,不信自己的親兄弟!」

  舒月朝早知道,凡事遇到俞錦妍,沈氏總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俞家。舒月朝有時候自己也不明白,沈氏怎麼就會對俞錦妍有那麼大的意見,可畢竟,沈氏對俞錦妍這樣的偏見對她有利,她就不說什麼了,只是勸道:「母親,你別說笑了,大嫂可還懷孕呢!俞家能不一心為大哥好?」

  莫含章不在家,莫流采出嫁,莫飛景就是唯一承歡沈氏膝下的孩子,可以說,莫飛景就是沈氏的逆鱗。當最討厭的俞錦妍觸動了沈氏的這塊逆鱗,沈氏的怒火,就可以預見了。舒月朝一邊挑動著沈氏的怒氣,一邊攛掇著。

  她可還記得沈氏最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呢,果然,下一刻就聽沈氏叫道:「呸,俞家巴不得老大一輩子爬不到高處,好叫俞錦妍一輩子壓著我兒一頭,在我們府裡作威作福才好呢,哪可能真心為老大好?要真為他好,能看著老大這麼多年在邊境,生死拼搏,最後才只混到個校尉的位置?你不看那林家七爺,才年輕啊,三十不到呢,正二品了!」

  舒月朝在旁邊勸著:「也不能這麼說,林七爺那,不是有林家在嗎!」看沈氏根本聽不進去,才慢慢說出今天來的目的,「要不,母親就把大嫂叫來問一問,看看侯爺到底在給大哥謀得什麼差事,不定真是什麼好缺,得費大力氣才花了這麼長時間來走關係呢?大哥這麼重視這件事,連一點險都不想冒,不想得罪侯府,這差事,肯定是肥差!」

  誰說打探消息一定要和顏悅色好言相求的?她就不信,沈氏長輩問話,俞錦妍敢不答!沈氏的脾氣,可不好!

  她舒月朝好處是要的,可要她討好俞錦妍?想都別想!

  沈氏聽著果然稱心:「好,就按你說的辦,來人啊,快去把大太太給我找來,我有話問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8:58 AM

第四十章

  經過這麼些天的休息,莫含章的胎象總算是平穩了,說來怪沒出息的,張大夫來診脈時,親口說沒事了,可以稍微走動走動的時候,莫含章甚至都有些喜極而泣的驚喜感。

  終於可以不用被變相軟禁在屋子裡了。

  習慣了到處奔走,習慣了忙忙碌碌,習慣了天高海闊任我遨遊,突然便成個女子被困在後宅,每日抬頭只能見到頭頂上那四四方方一小片的天空,莫含章心裡別提多憋屈了,偏他動了胎氣期間,甚至連自家府裡都不能隨意走,每天只能窩在臥室裡,可把他給憋死了!

  如今好容易張大夫開口給他解了禁,莫含章走出厚院在花園裡閒逛的時候,只覺天空是一碧如洗,院內花香襲人,就連平日見慣了的雕樑畫棟,也顯得格外精緻美感起來。

  或許是悶久了?莫含章自嘲想著,自己這可真如那放風的犯人一樣了,不過出來走兩圈,居然還有這許多的感慨。

  但不管怎麼說,總算不用再悶在房間裡了,總是好事。

  莫含章先在院子裡好好逛了兩天,又把俞錦妍小書房裡的書挑了好幾本看著不錯一口氣讀了好兩本,這才覺得前些日子被憋悶得狠了的心情稍稍疏散了些,還打算過兩天就恢復每天去給沈氏的請安,這頭沈氏已然先一步派了人叫他,說是,有事問他。

  莫含章有些摸不清楚頭腦,自己好些天沒出院門了,沈氏能有什麼事問他?

  到了春暉堂,莫含章一腳邁進大門,就見舒月朝站在沈氏身後,不輕不重給她捶著肩膀,似乎是挺舒服的,沈氏閉著眼睛,臉上還帶著滿意的笑容,聽到動靜,緩緩睜開眼,看見他,點了點頭:「老大家的來了。」一邊拍拍舒月朝的手,示意她可以停下來了,「都辛苦了你。」

  舒月朝含笑笑笑:「母親說哪裡的話。」一邊過來給莫含章見禮,「嫂子好。」

  「弟妹好。」莫含章對她觀感雖不如從前,面上卻半點不顯,笑點點頭,湊到了沈氏跟前,真心請安道:「因為身子這邊不好,許久沒來給母親請安,這裡見過母親,母親安好。」

  沈氏抬起眼皮掃了眼莫含章,他倒是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對著自己甜甜地笑,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多親近自己呢。暗自噴口氣,也不知道當日站在她跟前,斬釘截鐵叫她別老打她娘家幫襯主意的人不是她俞錦妍呢。這會兒還在她面前裝什麼孝順媳婦?!說來說去,還不是想在老大跟前扮好人?!

  這一想,沈氏心裡倒多了幾分舒坦,俞錦妍性子囂張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年她有心想請侯府給莫飛景安排差事,結果叫俞錦妍一口給回絕了,那姿態擺的叫一個高。想在看看,說到底,她俞錦妍也是個女人,最在乎的還不是丈夫兒子?她現在肚子裡揣著一個,還得關注這她兒子的臉色。沈氏一想到這點,就有著翻身做主的快感。

  叫你俞錦妍再猖狂,再敢對我不敬!我非叫我兒冷落了你不可!

  「你是身子不舒服才不能來給我請安,又不是故意的,算得什麼?」沈氏嘴裡這麼說著,臉上卻有些冷淡。

  她與俞錦妍之間的不和由來已久,可彼此雙方,雖然留了塊遮羞布來遮掩著婆媳不和的醜聞,可私下之間的關係,卻頗為緊張。沈氏最看不慣俞錦妍那副高門貴女的做派,事事講究,規矩忒多,比的她倒像是鄉野村姑似的。沈氏自己出身不高,對著這個下嫁進府的大兒媳婦根本拿捏不住,心裡哪裡能舒坦?早年俞錦妍還算乖順,沈氏就不待見,更不要說她後面態度越來越高,對她也再不比從前順從,沈氏自此,對著俞錦妍就沒幾句好話了。

  「氣色紅潤,顏色嬌豔,老大家的,你那張大夫說你胎氣不好?我看著倒是很好。」沈氏不陰不陽地冷笑著,「這些日子,可見修養地很好啊。」聽說厚院裡面是天天人參燕窩的燉著喝,每日裡花錢如流水,什麼東西貴重就做什麼。嘿嘿,光這些日子厚院的花銷,就當得整個莫府半年的開銷了。

  她一個才懷了一個多月身子的,倒是金貴的很!

  莫含章聽著沈氏口氣不對,有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叫她心情不好了,打著哈哈笑道:「多虧了張大夫和嬤嬤幾個丫頭的調養,現在身子大好了。」又趕緊岔開話題,對著沈氏笑道:「母親看著才是氣色好呢,面色紅潤,氣息綿長,可見是身體安泰,這一來,媳婦也就放心了。」

  沈氏聽著,定定瞧了他好一會兒。莫含章叫她看著全身不自在,險些低頭去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哪裡不對了,沈氏這才移開眼神,略帶譏嘲道:「媳婦你還擔心我身子好不好?嘖嘖,我這老婆子可是榮幸了,還叫你這般費心。我領你這份心,可你現在金貴身子,就別為我多勞累心思,回頭說起來,肚子再有個不舒服,可都是我的責任!」

  莫含章被她這直白白只差沒說她的事不勞自己費心的話給說的臉上掛不住,尷尬地笑道:「母親你怎麼這麼說呢,我這做兒、做兒媳婦的關心您,可不是應該的嗎?!」

  沈氏就見不慣俞錦妍這虛偽做作的樣子,明明巴不得自己早點死呢,在人前偏要擺出這幅對她極盡關心孝順的模樣……做給誰看呢?

  還不如以前直接跟自己對上呢,也省的現在這幅惺惺作態的樣子,看著叫人作嘔!

  沈氏深吸口氣,險些沒克制住脾氣就要衝著莫含章拉下臉,舒月朝在一邊見勢不好,趕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胳膊,給她使個眼色,嘴裡無聲念道:差、事!

  沈氏神智瞬間回籠,是了,自己這次找俞錦妍來跟前礙眼,可不是為了糾纏這些小事的。俞錦妍要裝孝順媳婦是她的事,自己可還有事沒問完呢。

  當即就到:「你有心孝順我,我承你的情,你要是覺得身體舒服,來我這裡走走,我沒話說,要是你不舒服隨便叫個人來我這裡說一聲,不必勉強自己過來。」她還不樂意看見她呢。

  莫含章自然謝了幾句:「母親體恤,兒媳這裡謝過母親慈心。」

  這麼一番你來我往的虛偽做作,沈氏心裡早早憋著一肚子氣,懶怠再裝,直接問道:「老大在家裡閑了好兩個月了,老大家的,你知不知道老大今後的打算?他在我們跟前,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半點風聲不透,叫人急都急死了,偏他一個字都不肯說……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麼?」

  莫含章聽的最後一句才恍然大悟,原來沈氏找她來,就是為了這個啊。心裡登時就把開頭沈氏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給拋到了腦後去,滿腦子只知道,沈氏在關心「莫含章」這個兒子,在擔憂他的前程!一時間,滿心滿眼都被沈氏的慈母之心感動了。

  就是說嘛,哪有做母親的不擔心兒子的,當年也是這樣,他長久沒有領到差事,沈氏背後也擔心地找他過去問話,現在還問到「俞錦妍」頭上了,想來是覺得,俞錦妍是「莫含章」的枕邊人,知道的應該更多些才是。

  「母親。」覺得沈氏一片慈母之心關心著自己的莫含章笑逐顏開,喜氣洋洋地對著沈氏笑道,「原來娘是想要問這個啊,大爺他倒是跟我提過幾句,我娘家大哥那裡,正給他疏通門路,看看,能不能讓他進禁軍裡去,不定還能進宮裡做個御前侍衛什麼的……因為職位比較好,裡頭要疏通的關係也比較多,所以我大哥那裡的進程就慢些,拖了那麼久還沒定下來,叫您操心了吧?都是媳婦不是,該早點告訴您,叫您放心的!」

  禁軍?御前侍衛?那不就是可以進皇城了?

  沈氏嫁進莫家的時候,莫家已經頹敗了,莫父身無功名,自然不可能給沈氏請封誥命,這麼多年,好容易熬到兒子出頭,成了四品校尉,可官員為母親妻子請封誥命也是有限制的,還得向禮部奏報請封……沈氏一生,到如今,還從沒踏進皇宮大內半步呢。

  一時間,沈氏的呼吸都急促了:「果然如此?你大哥,真打算把老大安排到禁軍裡去?還能做御前侍衛嗎?那不是就可以見到皇上了?」沈氏的腦子裡瞬間鋪展開莫含章在御前表現出眾,入了皇上的眼,讓皇上另眼相看,格外器重,很快,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然後,加官進爵……

  「我的兒啊。」沈氏歡喜得從座位上一下站了起來,幾步跳到莫含章身邊,拉著人的手,喜不自禁:「好孩子,好孩子,得虧了你和你大哥,老大才能謀到這麼好的差事啊!」

  對於沈氏的親近,莫含章自然是歡喜不及,感受著沈氏手掌下暖暖的溫度,莫含章笑得開心誠摯:「母親說的哪裡話,不過是我該做的!」

  沈氏就笑道:「你這孩子,就這麼謙虛,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不用你說,我心裡啊,都清楚著呢。」拉著莫含章往一邊坐下,「來來來,快喝杯水吃點東西,站這麼許久,累了吧?都怪我腦子糊塗了,怎麼就叫你一直站著說話了?!老大媳婦,你不會怪我吧。」

  莫含章自然連說不會:「母親哪裡的話,你這不也是擔心大爺,沒顧上這麼許多嘛,我怎麼會怪你?!」

  沈氏笑著拍著她的手背:「好孩子,好孩子!」

  婆媳兩個難得親密一起,笑得別提多高興了。

  舒月朝站在一邊看著,眼睛都燒紅了。

  侯府居然花了那麼大心思給莫含章鋪路!本來就是四品校尉的缺,大內侍衛正五品,看著品階是低了,可卻能常出現皇帝跟前,要真能做個大內侍衛,品級低一階又有什麼關係?若是能進禁衛軍,那也不錯,反正也是駐防皇城,不定什麼時候就能遇見貴人,入得貴人的眼了……

  舒月朝知道,莫含章要發達了,最後自己丈夫肯定也能得意,莫含章爬得越高,自家丈夫和孩子,以後也能借力越多,按說,莫含章能有這樣的機會,她該感到高興才對。明明她來找沈氏之前,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要俞家能給莫含章安排個好差事就好了。可真面臨了現實,舒月朝才知道,原來,自己為莫含章的高升欣喜,那是有條件的,最先前提就是,俞錦妍一定不能過得好。

  她不能妻憑夫榮,不能因此和緩婆媳關係,她不能因此在莫府裡的地位節節攀升,她,不能因此變得幸福!

  如果,如果俞錦妍夫妻恩愛,兒孫滿堂,婆媳融洽,滿堂富貴,而自家一房,卻要搖尾乞憐求著人家施捨個零星半點來填飽肚子,那日子,過得又有甚樂趣?

  看著沈氏歡欣鼓舞地模樣,舒月朝笑起來,湊上前去,拉著莫含章道:「嫂子你可不厚道,這樣好的消息,怎麼還藏著掖著這許久不告訴我們?虧得我們還天天給大哥操心呢,原來,你準備了這麼大個驚喜給我們!」

  沈氏先還沒覺得什麼,接著就聽舒月朝笑道:「虧得我家爺沒莽莽撞撞直接拉著大哥去見容二爺,否則,不是白費了侯爺的一番苦心?」又奉承莫含章,「禁軍不好進去吧?我聽說,那裡面可都是皇上的心腹,以皇上的命令馬首是瞻,侯爺肯定活動了不少時間吧?嫂子口風可夠緊的,這麼久了,我們這邊一點風聲都沒聽見。怎麼著,還怕我們洩露了秘密去啊?」

  沈氏登時就想到了舒月朝之前說的,因為晉陽侯府這樣遮遮掩掩的動作,叫自己的小兒子誤會了,可是白跑了不少路,還白白給張家大爺和容家二爺賠了不少笑臉,就是為了給莫含章走門路。這要是侯府早點說了這事,老二可不就不用這麼忙了?這一想,心裡好容易對俞錦妍產生的一點好感就給煙消雲散了,只是嘴上少不得還客氣幾句,說舒月朝:「你當你嫂子跟你一樣,心裡有什麼,嘴裡就給脫口說了,藏都藏不住話啊?你嫂子這是穩妥,打量著事情快辦好了,才給我們個驚喜呢。」又對著莫含章道,「老大家的,這回可麻煩你大哥了,什麼時候也請侯爺過府來吃頓便飯,你們兄妹,可不也很久沒見面了?正好借著這次好好見見,也替我們道聲謝!」

  沈氏說的話,莫含章自然不會拒絕,笑著點點頭:「母親既然這麼說,那我回頭寫信問問大哥,看他什麼時候有空過來。」

  沈氏拍著她的手,點頭直笑,看著還一如之前,可熟悉她的舒月朝卻看得分明,她眉眼間的笑容,已然冷淡不少。

  沒因此就放下對俞錦妍的成見就好,自己可就不用擔心了!又有些看不起俞錦妍,往日姿態擺得那麼高,還當她是多清高的人呢,不還是把丈夫當成了天?為了丈夫,連平日關係那麼僵的沈氏都底下身段來俯就,瞧瞧今天這巴結樣,沈氏剛才一連番的態度,前倨後恭也不外如是了,俞錦妍竟然也忍下了,還跟人笑眯眯地說笑聊天。

  所以說,女人啊,最後還不是靠的丈夫孩子?出身高就能跟婆婆硬頂了?俞錦妍,你現在想到討好婆婆,晚了!我倒是要瞧瞧,你這樣巴結沈氏,最後能討到什麼好去?

  想到以後俞錦妍竭盡全力對沈氏伏低做小,卻討不到半點笑臉,舒月朝心情就飛揚起來,整個人都飄了,興高采烈地對著交談中的俞錦妍和沈氏:「快中午了,母親這邊快用飯了吧?兒媳可要厚著臉皮在您這裡討頓飯吃。」

  沈氏還拉著莫含章的手,笑呵呵道:「好好好,今兒中午,我們娘三人啊,一起用飯,好好親近親近!」

  三人俱是笑意盈盈,看著、和睦極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9:05 AM

第四十一章

  俞琮言的動作很快,馬上,給俞錦妍的差事就下來了,是詹士府右春坊主管,六品府丞。

  吏部任命送達到莫府,俞錦妍很乾脆就把任命接了下來,給來報信的人送了個五兩銀子的紅封,拿著任命文書去書房歇著了。

  整個莫府,瞬時翻了天。

  沈氏拍著桌子,臉上漲的通紅,桌上裝瓜果的碟子被她一掃掃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沈氏是什麼氣度都不管了,撕扯著喉嚨,大聲叫著:「快,快去把我給大太太叫來!」

  舒月朝驚嚇的一口茶水嗆在氣管裡,拍著胸口氣還沒喘勻呢,就拉著丫頭驚問道:「你,你沒聽錯吧?正六品府丞?還是詹士府的?那可是文職啊!」

  莫飛景人還在外頭呢,聽到下人急巴巴傳來的消息,也顧不得一塊兒吃酒的朋友了,說了句家裡有急事,叫人趕著車立馬往家裡狂奔。

  莫含章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臉都扭曲了,詹士府府丞?開什麼玩笑?!站起身就往俞錦妍那邊衝。

  俞錦妍早就準備好茶水等著他了,莫含章看見她那優哉遊哉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叫下人都躲遠點,走過去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杯子牛飲了一通,啪一下把那杯子重重放在桌面上,氣道:「詹士府府丞?俞錦妍,你在耍我嗎?」

  俞錦妍看著他,對他的怒氣很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去詹士府有什麼不好?莫含章,你不是以為我跟你一樣精通武術,熟讀兵法,習慣了戰場上殺人跟砍瓜切菜一樣?莫含章,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怕換了個身子……你很希望我去禁軍裡,跟那些個大老爺們同吃同住,只有休沐才回家來?」

  莫含章一口氣叫她堵在喉嚨口,半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兩眼瞪得老大,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裡浮現起俞錦妍跟著一群大老爺們吃住一起的畫面,身子一顫,臉全黑了。

  那可是他的妻子!

  俞錦妍看著他那樣,別提多暢快了:「大哥是再幫你疏通門路打算讓你進禁衛軍沒錯,可那也要我受的住啊。這不,我就跟大哥說了,天下日漸承平,戰事日後必然越來越少,倒不如趁著現在我軍功還熱乎著,趕緊轉了文職了事,大哥跟太子交情不錯,詹士府乃輔助太子之所,我在那邊當差,大哥也能照應著點,不很好?」

  莫含章叫她那雲淡風輕的口氣給氣得是身子直抖:「天下承平?虧你說得出口,後面長達五年的戰亂,你忘了?!」

  俞錦妍今天卻格外耐性,莫含章這般沖著她嚷嚷,她也沒生氣,還讓他稍安勿躁:「你這裡跟我發什麼火,難道我還能跟我大哥說,大哥,我不能進禁軍,因為我是你妹妹,換了魂從七年後回來的……他還不把我當妖孽了啊!那我不想去禁軍,又不想他面上不好看,可不是只能找個藉口來?他總不會未卜先知,知道北狄還會起戰事,我在撒謊吧?!」

  莫含章咬牙切齒:「你就算不想去禁軍,隨便什麼職位也行啊,兵部,兵部辦差也很好啊,做什麼非得去詹士府?還是關著右春坊,你不知道那就是管著太子雜七雜八各局的一個差事嗎?還是文職。你現在調過去是容易,後面怎麼辦?你知不知道,從文職調到武職,有多難?!」

  俞錦妍看著他的眼神就帶上了幾分憐憫,好半晌都沒說話。莫含章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看她老不說話,還怒氣衝衝地一眼瞪過去,直到兩人視線交匯,看到她眼底的深意,莫含章才一下白了臉:「你,你是打算不再從軍了?!」

  俞錦妍很是理所當然道:「可不是,我一個女人,跑到軍營裡,拿著杆長槍,對著敵軍一槍一個,殺得血流成河,屍身如山……莫含章,你不覺得這很不適合我嗎?」她俞錦妍自小熟讀四書五經,啟蒙老師怎麼教的俞琮言就是怎麼教的她。俞錦妍自認自己真要當官,這武職肯定是不行的,文職卻還有幾分把握。

  見著莫含章倍受打擊的模樣,俞錦妍勸他想開點:「你早該想到這點的不是,哪怕身體變了,可裡面魂魄是我啊,你不是一直以為,我還會走跟你一樣的路,從武職上建功立業吧?」開什麼玩笑,她連雞都不敢殺,更何況去殺人!還不是一個兩個,那是成千上萬的敵人,有的還是武藝高強的將領——她且回去練個三五年再說吧。

  莫含章再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腿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雙手顫抖著抱住頭,盯了俞錦妍老半天,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俞錦妍想到他肚子裡的孩子,很有良心的寬慰他:「凡事都要往好處想,莫含章,你想想,我今兒要真進了軍中,你看我,像是懂軍法懂軍紀的人嗎?要是一個不小心,犯了什麼軍法,或者哪天演武操練的時候,一問三不知,拿起刀槍,連個小兵打不過……到時候丟的,可是你的臉。誰都只會說,是莫含章名不副實呢。這麼看,我這不也是為你的名聲著想。我現在轉了文職,要是一時半會兒做事不夠歷練,人也只當我武職轉文職,一時半會兒不適應,才不會有什麼奇怪的聯想不是?!」

  俞錦妍囉囉嗦嗦了一大堆,看著莫含章倍受打擊的模樣,聲音越發輕快起來:「好了好了,你啊,就省點心吧,換了身子,你就少操心外頭的事,好好待在厚院,好好養胎,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這就好了,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端的是苦口婆心。

  莫含章死死盯著她,突然嘶啞著聲音道:「你在報復我,是不是?你故意的!」

  俞錦妍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看了他好半天,才突然笑道:「我現在你煩心事一大堆,可沒那閒工夫跟你慪氣。報復你?我只單純為我自己著想而已。」

  莫含章如何肯信?低聲顫道:「你明知道我一生都在為軍旅而活,我大半生,都在軍中度過,你要不是為了報復我,你能從武職轉文職?!」說著,梗起了脖子,手背上青筋畢露,整個人似乎都被怒氣填滿了。

  莫含章自懂事起,就由莫父家將帶著學武,莫父給他講解兵書,讀書識字,啟蒙用的就是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難得的放鬆時間是聽家將講述當年莫老爺子在戰場的英勇事蹟,平生最敬佩的是歷代名將,最愛的東西是兵器和駿馬,最渴望的是戰場殺敵,建功立業,在那殺聲震天中保家衛國,為國盡忠。

  他熱愛著軍營,那在外人看來枯燥乏味的生活,日復一日的訓練在他看來,是最有趣的活動,大老爺們圍坐一起說笑聊天,是他最喜愛的一項活動。他喜歡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兵往前衝,抱成一團跟別的營的兵較勁,比比誰在戰場上殺敵最多。他手底下,哪怕是嘴皮子最賤的兵痞子,在他看來都是可愛的……侯門裡的米蟲日子丈二長槍,殺敵報國。莫含章從來沒有怕過那刀劍無眼的戰場,他做夢,都夢見自己帶著人,一舉搗毀敵營,盡誅敵軍。

  那軍營裡的,是他所有的夢想,奮鬥的目標,一生努力的源頭。

  而現在,俞錦妍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就叫他從武職轉到了文職。

  她甚至還打算,以後再也不去軍營了?

  莫含章心頭一陣絞痛,疼得他幾乎忍不住要嘶喊出來,目眥盡裂地看著俞錦妍,死死克制著自己的怒氣不要衝上去殺了她。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拿這種事來報復我?!」

  俞錦妍如何看不出他的怨憤,眼看著他雙眼鼓起都要充血了,心裡的快意一陣接著一陣,叫她險些都要飛上天去了。「我說的話你怎麼就聽不懂呢?」俞錦妍好生無奈地看著他,「我真沒針對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為著以後考慮。按我的本心,我還只想頂著個虛銜過日子算了,跑到外面去做官?我是不是這塊料還不知道呢,到時候惹禍怎麼辦?可沒辦法,這莫府現在可還沒起來,我要不領差事,不出三年,莫家就得在京裡銷聲匿跡,怕是最低層的宴會也想不起咱家……孩子明年就要生了,等到長大了,他父親就是這麼個沒用的貨色,我怎麼有臉見他?!為了孩子,我是真心想創建一番功業,可我不會武學啊,你就是逼死我了,我也不會啊,哪能怎麼辦?明知道我不行,還硬往武職那塊上走,自己找死啊?!」

  明明只是藉口,卻叫俞錦妍說的是冠冕堂皇。說的話,七分真,三分假,害怕擔任武職期間出問題叫人看出端倪是真,想要建功立業給孩子長臉是真,文職更適合現在的她也是真。可不是故意針對莫含章?假的!

  畢竟夫妻多年,哪怕相處不深,到底彼此還有個孩子,後來夫妻反目的時候,俞錦妍沒少研究莫含章的性情,「最瞭解你的人是敵人」這句話說的果然不錯,當年夫妻感情還好的時候俞錦妍都沒有像那時候一樣瞭解莫含章,這個男人,一生為軍旅付出太多太多,他的生命裡,武學占了大半,他熱愛軍中環境,喜好兵法,叫他說起戰事,他能夠眉飛色舞說上一整天都不覺得累,可要談詩論畫,一刻鐘就能哈欠連天。

  換了身子以後,俞錦妍一直都不習慣自己的身份,俞琮言當日說要安排「莫含章」入禁軍,她是真的覺得不合適,禁軍一群男人,或許很多出身高門,世家子弟,比起平民百姓出身的男子,讀書識字,更斯文些,可本質,不還都是男人?自己一個女人混在其中,像什麼樣子?別的不說,就說這如廁洗澡,軍裡可是一大群人一起行動的……

  花木蘭從軍是很值得人欽佩,可俞錦妍想,自己跟人,還是很有些差距的。

  思前想後,俞錦妍到底是推拒了俞琮言讓她入禁軍的好意,便是有可能當上大內侍衛,日日駐守皇城,可也沒日子活得舒心重要不是?而且她也是真擔心,就她現在對武學懵懵懂懂,只靠著身體略微的本能反應,到時候差事出了錯,那可是要全家受累的。莫含章沈氏等人她不在乎,可莫含章肚子裡的莫鉉,卻是她的命根子!

  詹士府右春坊管事府丞,這職位就很適合她。首先有俞琮言在太子跟前的體面,她在詹士府當差,不看僧面看佛面,刁難她的人就少了,還能找個關係幫忙指點指點。再來,詹士府左右春坊,掌管太子府下衣食住行格個局,看著繁複,但仔細推敲,跟府內主持中饋卻有相通之處,俞錦妍自認做起來也能事半功倍。一開始,她真沒刁難莫含章的心。

  只不過她跟俞琮言說起這事的時候,俞琮言一臉見鬼的樣子,好半天回不過神的呆滯,才叫她動了心思。

  自家大哥一開始的時候都沒回過神,哪怕知道她跟莫含章換了身子靈魂互換,卻還是想當然地把她往禁軍裡安排,那是不是說,莫含章自己也還沒有認清楚自己的身份,雖然現在懷著孩子,頂著俞錦妍的身份在後宅裡過日子,可卻思想卻一直沒轉換過來,看到自己在外面過得好,就覺得是他自己過得好,自己在外面建功立業,就是他在建功立業?!

  這怎麼可以?

  要以後自己真步步高升了,那他不還以為是自己高升了?非得叫他知道,現在他們兩個已經是不同個體了,「莫含章」這個身份取得的任何成就,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以後哪怕自己位極人臣,真的建功立業,人人敬仰了,那也是她的功勞,跟他、沒任何關係。

  照著目前的情況看,她的這個舉措很成功。最少,莫含章整個人呆滯在那裡,有心叫她趕緊辭掉詹士府的差事,趕緊往軍裡找差事,可對著她那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俞錦妍歎口氣:「你啊,就放寬心吧,有些事,我們也沒辦法不是?換了身子,在外人看來,我雖然是「莫含章」,可你知道我是誰的啊。你啊,眼不見心不煩,以後我做什麼,你就不要管了。同樣的,只要你把孩子生下來,你做什麼,我也不會管的。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當然,在後宅裡,莫含章也做不了什麼。

  莫含章腦子裡糊塗地都成了一團漿糊,被俞錦妍一番你你我我弄得好半天都是暈暈乎乎的,只連連苦笑著:「 你的意思是,莫含章這個身份,現在不是我的了,是你的了,哪怕你以後在朝堂是升官還是貶官,都不關我的事,你要走哪條路,也是你的決定,我都不要管?」

  俞錦妍看著他,頗是欣慰地笑了,拍著他的手:「可不就是。你要認清楚現在自己的身份,你現在啊,是後宅的夫人,你每天要管的,就是你的家人,你身邊的一畝三分地,府裡每天的吃吃喝喝,最重要的,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外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莫含章聲音都發飄了:「外面的事,我不能管了?」自由了整整三十幾年,他現在變成了個女人,外面的事,不該管,不能管了?

  俞錦妍勾著嘴角,堅定的點頭。

  莫含章眼前瞬時一片天暈地旋,整個人差點沒栽倒了去。

  重生這麼許久,他第一次,這般認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他,早不是當年可以自由自在決定一切的莫家當家主事人了,他現在,只是後宅的一個夫人,註定了要縮在後宅內院裡過一輩子的一個夫人而已……

  持槍殺敵,精忠報國,這種事,跟後宅夫人,是毫無瓜葛的。哪怕三兩朋友聚會,騎馬打獵,喝酒比武,對於後宅夫人來說,更是決不允許的。

  他的人生,被局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9:14 AM

第四十二章

  莫含章被如今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全身無力地癱靠在椅子上,好半天都雙眼無神的發著呆。

  看來是被打擊太大了。

  俞錦妍帶著笑意看了他幾眼,很愉快地品著手裡的上等君山銀針——這還是她從他大哥手裡拿來的,是別人孝敬她大哥的,自從當年她大哥去世後,她可好久沒喝過這樣質量頂尖的銀針了,不過這輩子,她一定可以一直喝下去,喝到自己不喜歡為之了。

  唔,這碟紅棗糕也不錯,甜而不膩,不愧是百年老店做出來的,這味道就是跟廚房裡做的不一樣。

  托著這個男人身子的福,俞錦妍發現,自己現在,可是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吃什麼就去買,不比以前,只能讓下人出去買,還得顧忌不能出府次數太多,免得叫沈氏說閒話……

  說起來,當個男人,還真挺不錯的,但就能在外面隨意跑動這點,還真叫一輩子都只能局限在後宅的女人羨慕至極啊。怪不得,莫含章現在,這麼不適應呢。

  嘖嘖可憐著還沒回過神的莫含章,俞錦妍微微搖搖腦袋,然後一口吞掉手裡的紅棗糕,眼睛滿足地眯了起來:好吃,回頭再去買。

  屋裡兩人都沒說話,沉寂一片,外頭守著的下人心裡紛紛打起了鼓,杜魯這些忠心耿耿莫含章的人早聽說了今天吏部下來的任命,一聽說莫含章是六品府丞,登時就把厚院那塊的人給怨上了。

  他們這些下人,大道理大局觀或者不怎麼懂,文職武職的區別也不瞭解,可晉陽侯爺身份地位那麼高,怎麼連妹夫的差事都這麼敷衍?大爺明明是正四品校尉,怎麼突然就降了四級?侯爺到底有沒有把自家大爺放在心上啊?他就沒出來疏通疏通?六品府丞?有這麼糟踐人的嗎?

  所以莫含章帶著人奔到書房門口的時候,這些服侍的下人臉色都不好看,對著厚院的人隱隱都抱著敵意,莫含章匆匆找俞錦妍說話去了,並不曾注意這些,可趙嬤嬤四個藍卻看得分明,臉上亦不好看。開始或許還覺得侯爺放任著大爺得了這麼個差事怕是有失妥當,這下太太可要遭埋怨了。

  待看清了這些人的嘴臉——哼!

  怎麼著,你家大爺得的官職不好,就全是我們太太的原因?大爺要有本事,他可以自己去疏通啊。侯府欠你們還是怎麼的?非要保證了大爺高官厚祿,前程似錦?

  呸,這府裡可是姓莫的,又不是姓俞,侯府肯幫是義氣,不肯幫那也是名分。怎麼著,你們莫家娶了俞家的大小姐,十里紅妝填補你們家還不夠,還得負擔你們家的前程一輩子啊?

  天下哪裡這麼好的事。

  心裡存著氣,俞家陪嫁過來的以趙嬤嬤為首,莫家的下人以杜魯管家為首,兩兩分開各自站好,雙方也不說話,只一方一邊守在書房外面,心裡對對方都是滿腹的不高興。

  書房裡傳來拍桌子的聲音的時候,所有人先都是心裡一抖,側耳一聽,雖然隔得遠了,並不很清楚對方在說什麼,可那女人的聲音卻還是能肯定的,一時杜魯等人對著趙嬤嬤幾個都是橫眉怒目:好啊,幹了虧心事,不但不愧疚就算了,還敢對著男人拍桌子?晉陽侯府的好家教!

  趙嬤嬤幾個鐵青著臉不說話,狠狠瞪了回去。心底少不得也在擔心,自家太太這樣,可別惹惱了大爺。

  果然,不多久,屋裡的動靜就小了,老半天都聽不見莫含章說一字半句,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棱起來了,愣是沒聽到什麼,只是偶爾聽到裡頭俞錦妍低沉的男音聲音高起來時的兩句:「府丞……禁軍……」

  趙嬤嬤幾個的心直往下沉,大爺生氣了?為著差事的事,給自家太太沒臉了?怎麼太太老不說話呢?!

  杜魯幾個自然也聽見了,可他們卻不會覺得自家大爺做錯了,還帶著幾分「大爺教訓的對,就是太太做錯了」的眼神瞟著趙嬤嬤幾個,四個藍氣得牙根緊咬,直罵這莫家忘恩負義,一件事沒辦好,早年所有的恩惠就都一筆勾銷了,便是趙嬤嬤,生怕俞錦妍夫妻兩人離心了,可對著杜魯這些人的態度,可是氣得發抖。

  升米恩斗米仇,這句話說得真真半點沒錯,侯府幫襯莫家咋麼多年,就給幫襯出來這麼些個白眼狼。以前還當大爺畢竟在外頭經歷多,可能會好些,沒想到,跟老太太是一脈相承,骨子裡的忘恩負義之徒!虧得自己看他之前對太太好,就當人是好人。原來,在這等著呢!

  不行,回頭,她非得去跟侯爺好好說道說道,莫家人這幅德行,侯府可不能再幫襯了,誰知道那天大爺發達了,起來了,侯府壓不住他了,他會對太太怎麼樣!

  屋裡遲遲沒有動靜,所有人的心也都被提得高高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全神貫注注意著書房內的動靜,生怕一不留神就給錯過了什麼。

  莫飛景一路疾走,帶著狂怒走進院子的時候,這些下人還有點懵,看見人了還沒反應過來,莫飛景火氣正大,見狀便是一通脾氣:「你們站在這裡當門神呢,一個個跟木頭似的,沒看見我來了嗎?」

  杜魯趙嬤嬤忙給他見禮:「小的見過二爺。」

  杜魯更迎上去:「二爺來了,大爺和太太在屋裡說話,讓小的們在外頭守著。」

  對著在莫家伺候了幾十年的大管家杜魯,莫飛景還算敬重,強壓著脾氣,道:「裡頭說什麼了可知道?」

  杜魯搖搖頭:「開頭好像還在說話,後面就沒動靜了……」

  莫飛景作勢要進去,杜魯也不攔著,趙嬤嬤氣得緊,見莫飛景眼角都沒給她們一個,邁步就要往書房裡走,忙揚聲通稟:「大爺,太太,二爺來了。」

  屋裡先是一陣寂靜,然後就聽得俞錦妍高聲道:「二弟來了,快進來吧。」

  莫飛景走過趙嬤嬤的時候還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然後頭一扭,踩上臺階進了書房。杜魯看著趙嬤嬤的眼神都不對了,趙嬤嬤理都不理。

  自家太太可還在屋子裡呢,誰知道情況怎麼樣?二爺再是府裡的二爺,大爺的弟弟,對太太來說,那也是外男,在人進去之前,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儀態,免得叫人看了什麼笑話。

  趙嬤嬤心裡擔心著,就怕之前兩人說話的時候自家主子受了什麼委屈,到時候臉色不好,叫莫飛景看了笑話。心底發狠,看來因為這次任命的事,莫家上下可都把自家主子怨上了,連在外頭行走的二爺都這樣……有她在,莫家別想叫欺負她家主子!

  莫飛景這邊早就對自家嫂子一肚子怨氣,本來只是想要找兄長商議一番,沒想到書房門口就聽說罪魁禍首也在,心底的火氣更是騰騰往上冒,臨了還被趙嬤嬤給了個沒臉,進的書房,明明看著莫含章坐在那裡,硬是當沒看到,對著俞錦妍就是一連串緊張的詢問:「大哥,我聽說你被安排到了詹士府做府丞?這是怎麼說的,你一個武將,好好的,怎麼往文職裡跑了?吏部沒搞錯吧?有這麼安排差事的嗎?!」瞟了眼見到他來才臉上稍微有了些神采的俞錦妍,意有所指道,「該不是有人故意整你吧,要不是有人安排,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你可是正四品武將,府丞才六品。前後差著四個品階呢,誰這麼缺德,給你安排這種差事?!」

  莫含章便是再講究兄弟之情,從來不會往壞處想自己血親,可面對莫飛景這樣明晃晃的惡意,也清楚明白了,莫飛景這是認為這次離譜的差事安排,都是她的過錯,這是在對她興師問罪呢。明著是問俞錦妍,可話裡話外,哪句不是針對他?本來就被打擊地體無完膚,聽了他的話,莫含章此刻更是心都揪緊了。

  俞錦妍好笑地看著這一齣兄弟相疑的戲碼,看著莫含章幾乎搖搖欲墜的身子,有些快意,又有些擔心。沒想到,當年鐵血男兒的莫含章,換了個身子,承受力這麼差,卻又不免著急,他被弟弟傷了心是一回事,他難受自難受他的,可別傷著孩子。眼見莫含章臉色不好,忙過去攙扶住她,一邊冷下連呵斥莫飛景:「你怎麼回事,沒看見你嫂子在嗎?也不知道叫人,你這麼多年書都白讀了不成?!」

  莫含章粗獷的五官陰沉下來,還是很有些威力的,莫飛景看著雖不情不願,到底還是沖著莫含章叫了聲嫂子,不高興道:「弟弟失禮了,嫂子可別怪罪。」略微還帶著幾分陰陽怪氣。

  莫含章早先聽著沈氏叫「媳婦」舒月朝叫「嫂子」還沒多大感覺,經過方才俞錦妍那麼一番話,如今再聽莫飛景一口一個「嫂子」,卻再找不到當初的平靜,手指顫了顫,聲音裡都帶出了幾分顫抖,很勉強地擠出點笑容,直比哭還難看幾分:「沒、沒事,你有事嘛,又不是故意的。」

  俞錦妍也沒心思替他們兄弟緩和關係,只低頭肅容問莫含章:「你身子沒問題吧?可有哪裡不舒服?孩子呢,孩子可還好?!」

  莫含章上次動了胎氣後就一直修養,燕窩銀耳,安胎食物補品吃了一堆,孩子月份也大了,此刻雖然動氣,肚子卻並沒有什麼不適,見俞錦妍這般追問,莫含章知道,自己要不說話,她肯定不會罷休,情緒雖不高,還是搖搖頭,道:「我沒事,就是覺得身子有點乏力……沒什麼大礙的。」

  俞錦妍皺著眉:「真的沒事?你要不舒服,可別瞞著。」

  莫含章知道她在意孩子,搖頭:「真沒事,你別多想了。」

  俞錦妍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見他果然除了倍受打擊的樣子,並沒有其他不適,這才放下了心,只是對著一來就引發了莫含章情緒大幅波動的莫飛景,就不怎麼待見了,沉聲喝道:「多大人了,還毛毛糙糙,這什麼地方,你也敢支著脖子跟我吼?你嫂子前些天才動了胎氣你不知道嗎?萬一你嫂子再驚嚇了傷著孩子怎麼辦?莫飛景,你當自己還是小孩子啊,做事這麼沒分寸!」

  莫飛景看到俞錦妍對著莫含章噓寒問暖,早就是氣得直咬牙了,這會兒還被俞錦妍當著莫含章的面這麼下臉,氣得嘴唇都哆嗦了,不管不顧地撕扯著喉嚨,氣道:「大哥,你說什麼,我關心你還是我做錯了?嫂子膽子就這麼小啊,我大聲說兩句話就能給嚇得動胎氣了?她可真是玉做的,得小心翼翼供著,一點都不能碰啊!」上下瞟了眼莫含章,咬著牙根冷笑:「還真金貴!」

  俞錦妍雙眼一眯,大掌狠狠往桌上一拍:「莫飛景!」沒控制好力氣,一掌下去,桌上那些個筆架筆洗,都給震得跳了起來,莫飛景被嚇了一跳,俞錦妍死死盯著他:「我警告你,這可是你嫂子,你要再敢對他不敬,別怪我不客氣!」

  莫飛景又氣又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大哥能這麼對自己,一口氣梗在喉嚨口,好半天才深深吸了口氣,眼睛在莫含章身上打了個轉,看著人的眼神就跟看見什麼狐狸精一樣,回頭才忍氣撇開了臉,沒說話了。

  俞錦妍瞧著莫含章,看著莫飛景的眼神裡滿滿都是痛苦和愧疚,眉頭一挑,險些沒克制住臉上的笑意,趕忙呼吸兩口,長長歎了口氣,才道:「飛景,我知道,你是為我的差事來的,你覺得我現在這差事,是委屈了我,是不是?」

  莫飛景還在記恨剛才的事,哼了一聲,沒說話。

  俞錦妍就苦口婆心給他解釋:「這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我原先就知情的。」

  話音落地,莫飛景也顧不得先前還在跟他慪氣,迅速回轉過頭,震驚地看著他,失聲驚叫:「你知道,這怎麼可能?」

  俞錦妍先看了眼俞錦妍,然後對著莫飛景笑道:「事關我前程,你當我真漠不經心啊?你看著我從四品降到了六品,怎麼就沒看見我從邊軍將領變成了太子門下親信?詹士府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太子所屬治下,其中一切,皆為太子統領,我要去別的地方,能有這樣的背景?你當這京裡的六品官都一樣嗎?隨便什麼清水衙門的六品官,跟太子下屬詹士府的六品官走出去,你自己想想,能一樣嗎?宰相門前六品官,是什麼道理,你且想一想!」

  話雖沒說錯,可俞錦妍開始看莫含章的那一眼,莫飛景卻沒錯過,心裡早就對莫含章一肚子不滿的,在看到這一眼之後,再聽俞錦妍的解釋,想到開始俞錦妍對莫含章的噓寒問暖,莫飛景非但沒有接受俞錦妍的解釋,正相反,他只覺得自己大哥是叫枕邊風吹得糊塗了,事情輕重都不知道了,連官職任命這種大事,也叫人隨便幾句就給糊弄了過去,還為了她跟自家骨肉說這種話替她瞞著……

  莫飛景一時氣得是眼睛都充了血,看也不看莫含章,只對著俞錦妍冷笑道:「太子門下的六品官?是啊,好體面的一個官職,可不是走出去都叫人高看一眼?那我就奇怪了,進禁衛軍這樣皇上親屬衛隊,難道就沒體面了?進宮做御前侍衛,防駐皇城就沒體面了?那還是武職,是大哥你的老本行,駕輕就熟,難道就不好了?大哥,你說你對自己前程上心,可我怎麼覺得,你在往歪路上走呢?!」

  俞錦妍聽著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前拍拍莫飛景的肩膀:「好小子,長大了,知道體貼大哥了。是,你說的是有道理,可這禁衛軍,御前侍衛,什麼時候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京裡多少人盯著裡頭呢,你大哥我剛從邊境調回來,哪有這福氣往裡頭鑽?文職也不錯,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仗要打?與其以後做個看門狗,你大哥我還不如早作打算,趕緊調了文職,指不定以後還能進兵部當個侍郎呢你說……」說著大笑起來,叫莫飛景想開點,「詹士府府丞這位置不錯了,我滿意的很,你啊,就別為我這裡著急了。」

  莫飛景聽著他這番苦口婆心,好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可心底又實在憋氣的慌。早日他知道莫含章可能會進禁衛軍,會當御前侍衛,在朋友面前,唱得可是高調的很,雖沒直說大哥可能會落個什麼職位,可話裡話外,都是對自家大哥推崇得緊。現在呢?府丞?他在朋友面前,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啊?!

  偏俞錦妍對他的態度也夠好了,語氣和緩,耐心解釋,叫他滿肚子的惡言惡語,這會兒都不知道怎麼開口的。

  眼睛掃到一旁站著神不思蜀莫含章,莫飛景滿腹怨氣才總算有了可以怪罪的人。要不是她亂說話,叫自己誤會了,自己能丟那麼大個人?!偏她現在肚子裡揣著個寶,叫大哥把人當菩薩一樣供著,做錯事也不說什麼,還小心呵護,自己給她擺點臉色,就把大哥給急的跟什麼似的……

  也不知道學得什麼勾引男人的手段,把大哥騙的這樣團團轉!

  莫飛景咬著牙,實在擺不出好臉色,對著俞錦妍恨恨道:「好好好,大哥你既然自己有主意,我就不說什麼了,只盼著你,真在這文職上越做越好,改天做到宰相才好呢!」說完,轉身就走。路過莫含章身邊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上去,把莫含章撞得身子側了側。

  俞錦妍唯恐天下不亂,板著臉喝道:「你這小子幹什麼呢,不知道撞到你嫂子了?!」莫飛景雙手握拳,只當沒聽見,疾步衝了出去,打定主意,回去就跟沈氏好好說道說道。

  俞錦妍看著人走了,對著莫含章挑起眉頭:「看來,你弟弟誤會是侯府沒出力才叫我任命了這麼個低品級官員,這些日子,你的日子怕不好過了。就你那母親弟弟,回頭非把氣都撒你都上不可!」

  莫含章本還在為莫飛景剛才的態度傷心,聽著她這話,怒然抬頭,冷笑著看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什麼時候你都不忘挑撥離間啊,到現在你還這樣污蔑我母親弟弟?他們可不是這麼是非不分的人。此次你差事選的是不好,他們誤會也情有可原,可要說刁難我?絕不可能!」畢竟是一家人,自己還懷著孩子,他母親是多慈愛的婆婆,怎麼可能為了這些事就刁難懷孕的媳婦?再說莫飛景,那可是小叔子,能對懷孕的大嫂不敬嗎?

  俞錦妍好笑地撇撇嘴:「你說的也有道理,這麼多年,侯府幫襯你的可不少,就算這一次沒幫到你,按著以往的恩情,你母親弟弟也不該對侯府說什麼……既然這樣,你就當我剛才的話沒說過好了。」只是臉上的戲謔,怎麼看,怎麼叫人討厭。

  莫含章冷哼一聲,懶得看她那虛偽做作的樣子,冷哼一聲,轉身也走了。

  出了門口,趙嬤嬤幾個就著急的迎上來,礙著杜魯在不好多問,只能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心道:「太太,您跟大爺說什麼了?沒、沒事吧?」

  莫含章根本不理解趙嬤嬤生怕他吃虧的心思,陰著臉氣呼呼道:「沒事!」大踏步就往前走去。趙嬤嬤看著他情緒不對,臉色還那麼蒼白,心中一下斷定,肯定是吃虧了,否則,怎麼能臉色那麼難看?暗自著急,趕忙跟了上去。

  本有心回去了好好問問莫含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一行人才走到花園,那邊就有丫頭急匆匆走過來,說是沈氏有請。

  趙嬤嬤登時就咬起牙:莫家這還沒完了,兒子完了母親上,她們太太還懷著孕呢,莫家到底是想怎麼樣?

  可別欺人太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9:23 AM

第四十三章

  莫含章帶著人一路往沈氏的春暉堂方向走,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們恰好在小花園,這一路繞過去,倒不算很遠。莫含章想著沈氏怕有事找他,一路腳下匆匆,恨不能飛過去才好,根本沒想到別的。

  趙嬤嬤卻不比他萬事不經心,都說人老成精,趙嬤嬤自己也是家裡人做媳婦的,當年她沒成為俞錦妍的奶娘之前,在婆家受的氣也不少,不過後來在俞錦妍跟前立穩了腳,才在婆家的腰板聽得越來越直。

  趙嬤嬤對著婆媳關係啊,那是有著深刻認識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那些個戲文上說的什麼親如母女,不是沒有,可卻少之又少。

  誰家子女誰自己心疼,你一個外姓人嫁進門來,別看平日怎麼疼你,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會向著自己的親生兒女。

  更不要說,沈氏平日就跟俞錦妍關係不好。

  眼看著莫含章一路匆匆往前走,臉色陰鬱著,好像還沒回過神來,趙嬤嬤生怕他吃了虧去,上前幾步低聲湊在莫含章耳邊說道:「太太,剛才大爺跟你說什麼了?可是責怪你了?後面二爺氣衝衝的過來,是吵起來了嗎?太太你沒吃虧吧?」

  莫含章心頭正亂,聽趙嬤嬤一番嘮嘮叨叨,越發煩躁的緊,不耐煩道:「好了嬤嬤,你就別說了,都是一家人,二爺能說什麼?能有什麼事啊!你就別在這裡東想西想了。」

  趙嬤嬤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給駭了一跳,頗有些委屈,但想想莫含章剛才在書房的一番動靜,尋思著,他怕是受了氣,這會兒還沒回過神,想到此,又覺得自己不該叫在這時候再叫他心裡不快,只是沈氏那裡,她實在擔心啊。少不得趙嬤嬤頂著莫含章的不耐又勸了幾句:「我不說我不說了,只是這老夫人叫您過去,到底為的什麼,太太,您可要有些心理準備!」

  莫含章的腳步瞬時頓住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一雙杏眼狠狠瞪著趙嬤嬤,莫含章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要氣炸了,剛才是俞錦妍,現在又來個趙嬤嬤,怎麼著,這主僕兩商量好的來給他添堵呢?什麼有個心理準備,這不就是拐彎抹角地說沈氏可能會對他不利嗎?莫含章算是佩服俞錦妍趙嬤嬤這主僕了,真是什麼都把沈氏往壞處想,根本沒一點念及那是府裡的老夫人,是他和莫飛景莫流采的生母!「趙嬤嬤,你雖然在我身邊伺候久了,我平日也給你臉面,可你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在這裡這樣拐彎抹角地說三道四,你是吃定了我不敢把你怎麼樣嗎?!」

  趙嬤嬤自小奶大俞錦妍,後來一路跟著她陪嫁出來,何曾被這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下臉,一時都有些懵了,聽著莫含章咬牙切齒的聲音,趙嬤嬤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聲色俱厲的話,居然出自了平日對她親近敬重有加的太太之口。眼裡瞬時飄出了水光,對著莫含章惡狠狠地眼神,趙嬤嬤低下頭,倏然跪倒:「太太言重了,小的不敢。小的牢牢記得自己的身份,不過就是個下人而已!」

  莫含章瞧著她幾十歲的人了,跪在地上眼淚直掉,怒氣倏然退去,倒也頗有些後悔,不提他跟俞錦妍之間的恩恩怨怨,趙嬤嬤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怎麼也不該不給她半點臉面,當著人就給發落了——這回頭俞錦妍鬧起來,又是個事!

  莫含章緩和下臉色,正要叫趙嬤嬤起來,後來突然傳來女人的一聲輕笑,緊接著就聽人驚呼道:「趙嬤嬤怎麼跪在這兒?太太,趙嬤嬤她不是您的奶嬤嬤嗎?這是犯了什麼大錯了,叫您這樣生氣?」

  所有人一回頭,帶著兩個丫頭款款而來的,不是秦雪又是誰?

  莫含章以前還挺喜歡秦雪的在,這個他在邊境納的小妾極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待他也是一心一意,在邊境多年,他對秦雪,真真算是捧在掌心上了,否則,他也不會從邊境回來,知道把人帶回來有點給俞錦妍沒臉還是這麼做了,可現在,看著秦雪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莫含章第一次覺得,以往自己喜愛的那個邊境堅強柔順的姑娘,不那麼可愛了。

  「趙嬤嬤起來吧,我就是那麼一說,你也別往心裡去。」莫含章親自把人攙扶起來,當著下人,並沒有怎麼道歉,只是道,「我說的話你且記住了,以後可別再犯就是了。」

  趙嬤嬤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她,點頭道是:「小的謹遵太太的話,以後再不敢了。」只是心底的卻不可抑制地升起疑惑,什麼時候,自家太太對老夫人變得這樣恭敬了?先是藍翠說了沈氏的不是被罰,接著是自己,倒像是聽不得說沈氏半點不好一樣!跟以前判若兩人。要說全是因為大爺的關係,可他們之前,不是才吵架嗎?怎麼還這樣護著沈氏?!

  這真是太奇怪了。

  秦雪在一旁聽著主僕兩個自顧說話,誰也沒把她當回事,氣得臉色漲紅,咬牙冷哼道:「太太可真是慈心,趙嬤嬤犯了錯,不過說兩句就完了,真真叫我是大開眼界。難道,侯府以往也都是這樣管教下人的?下人做錯事,說兩句算了?!」

  莫含章掃了眼她,對她這樣窮追猛打步步緊逼的態度大為皺眉,不悅道:「你不是才來?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就隨便亂插話?我身邊的人犯了什麼錯,我這當主子的要怎麼罰怎麼教訓,那都是我的事,你還想替我來做主不成?!」

  見秦雪猶自不服氣,莫含章冷下臉:「秦姨娘,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喜歡秦雪的貼心不假,秦雪伺候他這麼多年,也頗是貼心貼意,叫他很滿意,後來還給他生了個兒子,莫含章平日自然樂得給她幾分體面。可這嫡庶之別,妻妾之分,莫含章還是清清楚楚的。妻子就是妻子,小妾就是小妾,前者是要共度一輩子最後一塊兒埋進祖墳的人,小妾,平日多寵些還無妨,卻是上不得檯面的。但看他後來哪怕俞錦妍在府裡再怎麼鬧也從沒想過抬高秦雪的身份來壓制俞錦妍就知道他的態度了——妻與妾,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小妾,永遠不過是個小妾而已。

  這會兒秦雪居然敢當面挑戰當家主母的威嚴,莫含章一股氣上來,冷著臉重重呵斥道:「秦姨娘,你方才見到我,可有行禮?教養嬤嬤這麼多時間,就沒教過你規矩嗎?」

  秦雪身子一僵,打從她進到莫府,就有教養嬤嬤到她身邊教她所謂的為妾之道,什麼對正室要恭敬,要明白嫡庶之分……可秦雪哪裡甘心?當年在邊境,誰不知道莫含章在那裡只有她一個女人,上頭又沒有沈氏壓著,滿府只她和莫含章兩個主子,她名為小妾,卻是結結實實做了好幾年的女主人。與莫含章同僚女眷之間的來往,莫含章再戰場上撈回來的錢財,哪裡不是靠著她來打點?那樣舒心的日子,秦雪如今做夢還想。

  可自打回了京,上有沈氏這個婆母,下有俞錦妍這個正房嫡妻,中間還有舒月朝莫流采這對姑嫂,秦雪的日子別提多難過了,心底益發想念當年沒有俞錦妍這個嫡妻壓在頭上的日子,要是沒有她,要是沒有她,就憑沈氏對自己的喜歡,自己一定能成為大爺的妻子,然後名正言順跟他在一起,還用什麼對正室恭敬?生出的孩子也要比人矮一頭?

  秦雪只恨不能俞錦妍趕緊死了才好,又怎麼可能再對她畢恭畢敬?莫含章開口說規矩,直說的秦雪臉都青了,往日這俞錦妍見了她都跟沒看見一樣,今兒怎麼想起了規矩這一齣?

  眼珠子四周一轉,左右都是莫含章身邊伺候的人,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頭戰戰兢兢的,雖是她的人,卻更叫她心裡不舒坦。難道,她還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莫含章低頭不成?!

  莫含章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秦姨娘,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你的規矩,都學狗肚子裡去了嗎?」

  眼見著是躲不過去了,秦雪直恨不能生吞了莫含章,憋著股氣蹲下身來給莫含章快速請了個安:「秦雪見過太太,太太安!」說完,板著張連很快直起了身子。

  莫含章氣得笑起來:「好好好!」瞬間冷下臉,「一個妾室,還無法無天了!給我到院子裡跪上一個時辰,沒我發話,不准起來!」

  秦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間驚叫起來:「你說什麼?你憑什麼罰我?」

  「憑什麼?就憑我是當家主母?你一個妾室,還敢翻了天了?!」莫含章懶得再看她,喝著左右:「還愣著幹什麼?秦姨娘不懂規矩,你們也都不懂嗎?!」

  他帶的一群丫頭婆子,要不就是對俞錦妍忠心耿耿,要不也是知道俞錦妍的身份的,哪有不聽話的,忙站出幾個,強押著秦雪就拖到了院子裡,一左一右的,往那秦雪膝蓋上重重一擊,秦雪腳下沒站穩,瞬間跪倒在了地上!

  「啊~~你們敢這樣對我!你們敢這樣對我?!」秦雪氣得雙手四處亂揮,長長的指甲劃過抓著她的丫頭婆子的手,帶出了好幾道血痕。

  丫頭婆子吃痛,心裡發狠,手下更加用力,壓低了嗓子喝道:「秦姨娘,你老實點,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個邊境窮鄉僻壤平民百姓家出來的小家碧玉,飛上枝頭到了京裡吃香喝辣的還不敢不安分?居然還敢跟太太叫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太太哪是什麼人,那是侯府千金,金枝玉葉,你呢,充其量不過是路邊一根野草。一個妾室,還敢對著太太不敬?!趁早安分點,太太罰你跪你就跪,等時辰到了也就算了,否則,可別怪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客氣!」

  可秦雪哪聽得進這些丫頭婆子的話?她或許出身平民,可這麼多年在邊境莫府作威作福,早叫她忘了當年自己的貧寒,忘了小妾的身份。如今這般被人押著跪在地上,羞憤地恨不能殺人才好,高聲叫著身邊丫頭:「吉祥如意,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過來幫我?!」

  吉祥如意兩個丫頭是她從邊境帶回來的,伺候她好兩年了,忠心不二,回到京裡,哪怕莫府再給她配了丫頭,她最信任的,還是這兩個,出門時都帶著她們。這會兒吃了虧,可不就叫她們上來幫忙?

  吉祥如意開始都被嚇懵了,這會兒聽到秦雪叫,趕忙上來幫忙,還要推搡那抓著秦雪的丫頭婆子。秦雪乘機作怪,十指化成勾,死命往人臉上撓。那些丫頭婆子也不是吃素的,挨了疼可不也要反抗,手腳並用上去,沒少打吉祥如意,就連秦雪,也在暗處挨了幾下。

  秦雪氣得快要瘋了:「你們敢這樣對我?!回頭我就告訴大爺去,看他怎麼收拾你們!」

  莫含章聽著更是面沉如水,秦雪這般潑婦的表現,是他以前從來沒見過的。眼見得她如今這般剽悍,止不住就叫莫含章想到,是不是她以前在他面前擺出來的乖順,全都是裝出來的?是不是她的本質就是眼前這樣?是不是背著他的時候,她老打著自己的名頭狐假虎威?!

  這樣的懷疑一上心頭,就再也磨滅不去。莫含章從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誰叫他不痛快了,他也非得叫那人十倍百倍的不痛快!秦雪不聽話,非要鬧事?好啊,那就鬧個夠!「來人啊,給我把這兩個目無主子的刁奴給我抓起來,叫人牙子給我遠遠地賣了。還無法無天了!」

  吉祥如意哪能不知道莫含章口裡的刁奴就是她們,一聽說要賣了她們,嚇得臉色刷白,手下登時也不敢再動作了,叫丫頭婆子看准了機會,一下抓住了反剪雙手押在了地上。兩丫頭都是家裡貧困過不下去了才賣身為奴的,在莫家吃好穿好,哪裡願意離開,跪在地上抖得跟篩子似的,重重磕頭哭喊道:「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還請您不要賣了小的啊!」

  秦雪一聽莫含章說要賣了她的丫頭,心底也是狂風巨浪,只還要頂嘴,梗著脖子道:「你敢賣我的丫頭?這可是我買回來的,是我的人!你有什麼權利賣了她們?!」

  莫含章掃了她一眼:「你買下來的?我怎麼記得這兩人,是莫府的錢買回來,派去你身邊伺候的?你一個妾室,有什麼東西是你的?這些丫頭,都是莫府的人!我身為莫府大太太,想賣了誰,就賣了誰!」叫人趕緊把吉祥如意拖出去,「給我遠遠賣了!」

  吉祥如意嚇得大哭:「我們再也不敢了,我們再也不敢了,太太饒了我們,太太饒了我們這次吧!」又哀求秦雪:「秦姨娘,秦姨娘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秦雪還要掙扎,咬牙去拉扯兩人,對著左右下人大罵:「你們這些狗奴才敢動我身邊的人!都給我鬆手,都給我鬆手,看我回頭怎麼跟大爺說去,到時候,把你們全都賣了!快給我鬆手!」

  對此,莫含章只冷冷兩個字:「拖走!」

  抓著吉祥如意的婆子不敢怠慢,強自拉扯著不肯走的吉祥如意走遠了。秦雪要攔,被丫頭死死拽住了,莫含章冷冰冰地看著她:「越來越放肆了!給我回到你的屋子好好反省反省,沒我的話,不准給她一滴水一粒米!」

  秦雪身子一震,瞠大眼睛,色厲內荏:「俞錦妍,你敢?!」

  莫含章只掃了一眼丫頭婆子,人連忙拖著她走了。「秦姨娘,你就安分點吧,一個妾室,太太要怎麼發落,就怎麼發落!」

  聽著丫頭婆子輕蔑的話,秦雪眼底都要淌出血來,俞錦妍,俞錦妍!

  莫含章發落了一通,望著秦雪遠走的身影,狠狠吐氣。這個秦雪,真叫他寵壞了!真真連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

  「走,去老太太那裡!」

  心情更加糟糕了!莫含章一路長長深深呼吸吐納,盡力緩和自己的情緒,可別一會兒去了沈氏那裡失態了。自己生氣是一回事,叫沈氏見了心情也不好,可就是他不對了。

  一路行至春暉堂,離沈氏派人來叫他已然過了許久了,一進門,莫含章就見沈氏板著臉坐在上首,見到他來,眼皮往上一翻,皮笑肉不笑道:「我們的太太可真貴人事忙,怎麼現在有時間來我這裡了?!」

  莫含章積攢了一天的怒氣,此刻不但不能宣洩半點,卻還要伏低做小,低頭給沈氏賠不是,抑鬱得幾乎沒吐出血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9:27 AM

第四十四章

  沈氏這次對著莫含章,可真沒半點客氣。

  寄予厚望的長子,從可能前途無量的禁衛軍大內侍衛,突然變成了六品小官,還是關著芝麻小事雜七雜八相當於個打雜的管事的文職官員,沈氏一口氣憋在心口,怎麼也咽不下去。

  沈氏可不會想莫家自己人面不夠全靠著人俞家一直給莫含章疏通門路,如今自家兒子差事不好,沈氏只認定,都是俞家沒盡心盡力,自己兒子,才得了這麼個微末小官。

  想到之前自己還對俞錦妍百般抬愛關照,沈氏那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個俞錦妍啊,你這做人兒媳婦也正是本事了,居然敢拿這種事哄她?!

  舒月朝在一旁還挑撥離間:「母親先別急著定論,不定真是臨時出了事才導致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呢?嫂子是什麼人,她能信口開河隨便拿話哄你嗎?這種事要撒謊,遲早都會露餡的。先叫您這麼高興,隨後再這麼一盆冷水潑下來……嫂子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的,裡頭,肯定是出什麼事了!」

  舒月朝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到俞錦妍的性子,沈氏腦子裡就都往壞處想,哼聲道:「她不會?她以前頂撞我的事還少了?我說這回怎麼這麼好心呢,這些日子還對我那麼順從,感情在這兒等著呢!」

  這些日子莫含章的態度大變,與之前俞錦妍對沈氏的那副模樣,根本完全不是同一個人,當然,沈氏可不會想說是什麼中邪了,先頭莫含章對她恭敬,她受了好處,暗地裡只有高興的,只當自己這個速來桀驁不馴的兒媳婦被自己兒子馴服了,所以才對自己改變了態度。

  可如今一出事,莫含章當初的所有一反常態的表現,落在沈氏眼裡那就是不懷好意了。故意先對我示好,然後再給我狠狠一擊,俞錦妍、俞錦妍!你好手段啊!

  這些話卻不好在舒月朝跟前說,見她一臉希冀,祈求她先別忙著蓋棺定論,先找俞錦妍過來好好問話在發脾氣,沈氏勉強扯動扯動嘴角:「你就是好心。罷了罷了,既然你求情,那我就聽聽她能說些什麼!」看著舒月朝欣喜地叫人去喊大太太過來,沈氏低垂著眼眸,眼底是一片狂風暴雨。

  舒月朝伺候著沈氏喝茶,給她捶背,一邊陪著說些家常話,還勸著她想開點:「畢竟是詹士府呢,也算是體面了,大哥進去右春坊,手下那麼一票人,可不也是小有權利?日後再太子跟前得了眼,也是前途無限。」

  可沈氏哪裡聽得進去:「再體面,還能體面過御前?」太子?太子又怎麼樣?沒登基之前,誰知道怎麼樣。

  當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可哪怕沈氏沒有宣之於口,舒月朝卻還是瞬間心領神會了,因為,她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在太子跟前做事,跟在皇上跟前做事,哪能一樣嗎?在前者那裡得了青眼又如何?要有回報,還得等好幾年呢,要是入了皇上的眼,還不立刻就加官進爵?

  就是可惜,這麼好的一次機會,侯府居然沒給大伯子鋪好路,還把人調到了文職,真是越想越氣。

  婆媳兩人正自不痛快,莫飛景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進門就板著張臉喝退了下人,對著沈氏怒道:「母親,你也管管吧,再這麼下去,大哥非得被俞錦妍那女人毀了不可!你都不知道,大哥現在,已經完全被那狐狸精給迷昏頭了!」

  也不等沈氏問,倒豆子似的就把之前在俞錦妍書房發生的事全給說了,一邊怒道:「母親,你是沒看見那場景,大哥就跟鬼迷心竅了一樣,眼睛裡就只剩下嫂子了,那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裡,就怕給那裡撞著了碰著了的小心翼翼樣子!真真說一句話都要看她的臉色,生怕她哪裡不高興了,哪裡不舒心了……母親,大哥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叫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以後說出去,誰還看得起他啊?咱們莫家成什麼人了?人可不會說是他們夫妻情深,人只會說大哥沒用,被拴在了女人褲腰帶上,巴結侯府,巴結得男子氣概都沒了!」

  沈氏一聽,那還了得?氣得當時就站了起來要去找俞錦妍好好說道說道:「這個逆子,他是生怕氣不死我呢?!」

  舒月朝莫飛景趕忙攔住她,莫飛景更是氣得跳腳:「母親,你怪大哥幹什麼?嫂子現在懷著身孕,大哥都二十六的人了,才有第一個孩子,更不要說,侯府這些年也是真幫了他不少,以他的性子,可不是要對嫂子好?現在大哥已經被嫂子籠絡了去,你再上門去罵他,可不是更叫大哥跟你離心?!母親,你可要冷靜點!別一時衝動壞了事!」

  這也就是莫飛景才敢對著沈氏這麼不客氣的說道,沈氏也算看重這小兒子,聽了這番話,頭腦才算冷靜了下,跌坐在椅子上,又氣又急:「這不行那不行,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莫飛景想起之前在書房俞錦妍對莫含章的那種視若珍寶,為了她,還連番扯謊,連自己願意去詹士府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心裡對這個嫂子,真是半點好感也無,聽沈氏這般說,當即惱道:「大哥不能說,不還有嫂子嗎?之前也是嫂子說能調到禁軍去的,現在突然變卦了,怎麼也該給我們個交代吧!」

  沈氏聽著有理:「沒錯,這女人把我們大家都給耍了,可不能不給個交代,就想這麼混過去!」

  說起了莫含章,舒月朝皺著眉插話道:「這丫頭出去叫嫂子已經去了好久了吧?怎麼還沒回來?」

  莫飛景一問,居然還是兩刻之前派去的丫頭,到現在也不見莫含章來,冷笑一聲:「他該不是心虛,所以不敢來了吧?」

  舒月朝卻瞭解俞錦妍的性子,不是這樣怕事的人,奇怪地出去找了個丫頭來問,這才知道,原來莫含章居然在前面被秦雪絆住了,據說還給發生了衝突。

  回來跟沈氏莫飛景一說,沈氏拍著桌子愈怒:「她還真一刻都不放過啊,先毀了我兒子的前程,現在趕著機會再打擊看不慣的人……她還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了?!」想發作誰就發作誰?自己這些天對秦雪的看重,她是一點也沒看在眼裡是不是?!

  舒月朝也不樂意,不快道:「按說秦雪是姨娘,嫂子是主母,要發落她也是應當的。可怎麼說秦雪也跟了大伯子好幾年,這些天,又一直盡心盡力伺候母親,嫂子就是看在秦姨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合該給人點體面啊!」

  莫飛景下了定論:「她現在肚裡揣著個寶,又拿捏住了大哥,還把誰放在眼裡啊!」

  沈氏這半輩子在莫家順風順水,偏來了個俞錦妍,明明是她媳婦,自己擺不了半點婆婆的譜不說,還得隱隱在人跟前矮半頭,婆媳矛盾,從最開始便存在了,這麼多年下來,積怨頗深,聽著莫飛景這話,沈氏冷笑:「我就不信邪了,老大再護著媳婦,還敢跟我頂著幹!」

  今兒她不好好收拾收拾番俞錦妍,她就枉為莫沈氏!

  莫飛景見她氣得狠了,少不得提醒一句:「母親,你也別做過分了,可別忘了,嫂子到底是侯府千金,做的過了,回頭侯府鬧起來,也不好!」

  沈氏擺擺手:「都這麼多年了,這你還不相信我?我有分寸的!」

  莫飛景想想,確實如此,便不再多說。到底他是小叔子,這種事關嫂子的事,不好攙和太多,趕在莫含章來之前,他就先走了。等著莫含章到的時候,只見了沈氏跟舒月朝兩人。

  沈氏瞧著莫含章走進門來,一身淺藍色暗繡的長裙低調奢華,頭上也乾乾淨淨只插著根玉簪,可以沈氏的眼神,哪看不出玉簪這樣好的成色,一支簪子,足抵得上滿頭珠翠了。

  這樣的華貴奢侈,沈氏一生都沒有經歷過,好容易最近靠著兒子從邊境帶回來的珠寶錢財才富裕了自家私庫,還當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誰知道,卻叫這女人給毀了一乾二淨!

  她就是見不得自己好是不是?!

  「我們的太太可真貴人事忙,怎麼現在有時間來我這裡了?!」沈氏的話語裡,毫不遮掩著自己的不快和嘲諷。

  莫含章哪怕聽著不順耳,可面對自己親生母親,又能說什麼?索性他來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經過了府丞任命的事,沈氏心裡怕不高興的緊,少不得對自己擺點臉色,那也是正常的,誰叫自己先前一時嘴快就給說了侯府會給安排禁軍的差事,如今叫她希望落了空,自己,確實也是有錯。

  因此,便強壓住了開始在秦雪那裡受的氣,陪著笑道:「母親言重了,您派人來叫我,我可不是儘快趕過來了?只是路上遇到了點事,才給耽擱了……」

  話還未說完,沈氏沉聲打斷道:「你說的有事,就是指你發落了秦姨娘是吧?」冷哼一聲,「你現在可是越來越有威嚴了,府裡隨便什麼人,說發作就發作,架子大的狠啊!」

  莫含章好半天摸不著頭腦,沈氏這是,為了秦雪在生氣?當即奇怪道:「秦雪不過一介妾室,她做錯事,我發落她,這也沒什麼吧,怎麼母親不同意我這做法?」

  他本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真奇怪沈氏好像很看重秦雪似的,還給她出頭,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落在沈氏耳朵裡,倒像是在質問她多管閒事似的。沈氏氣上心頭,更是鐵了心今天非殺殺他的氣焰不可,否則她這個婆婆,可真要被兒媳婦壓得死死的了。

  「不同意?我當然不同意!」沈氏咬牙道,「秦姨娘不過是犯了點小錯,你就要打要殺的,還把人的丫頭給賣了……你還真威風了,當著侯府呢?我們莫家,可沒這隨意發賣下人的做派。你一個不高興就把人給賣了,那你再多不高興幾次,不是府裡人都要給你賣光了?」也不等莫含章說話,已然自顧下了決定,「來人啊,去給我在前門把人攔住了,就說我說的,秦姨娘那兩個丫頭,從哪兒來就會哪兒去!」瞟了眼莫含章,「我看誰敢攔!」

  當著滿屋子下人,莫含章的下顎瞬時收緊,兩眼一咪,身上便透出股駭人的氣勢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6 09:33 AM

第四十五章

  沈氏跟莫含章一照面,旁的什麼也沒多說,一開口就是責怪莫含章發落秦雪太莽撞,也不問莫含章一聲,下令就讓人把吉祥如意帶回來,不賣了!

  前頭他才下令懲處了這兩個沒規矩的丫頭,隨後沈氏就給來了這麼一齣,莫含章就是再孝順自己的娘,把人一心往好裡想,可這麼打臉的事,他就是再想說裡頭有什麼誤會也不能了。

  這擺明了是要叫他好看!

  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莫含章還不想跟沈氏撕破臉,硬生生強壓著怒火,僵著臉道:「母親,吉祥如意那兩個丫頭莽撞不懂規矩,當著我的面也敢頂撞我,這樣以下犯上的丫頭,實在留不得。」

  沈氏很不以為然,瞟了眼他:「吉祥如意不規矩?我怎麼沒感覺?當日秦姨娘帶著兩個丫頭來,我看著可規矩的緊,做事麻利,嘴巴也甜,好得很啊。」

  舒月朝還有一干丫頭婆子們都在屋子裡,莫含章已然給出了臺階給沈氏,偏他還不肯就坡下驢,反而抓著這麼點事不放,一點臉面都不給他,莫含章甚至都能看到丫頭婆子間心照不宣互相打的眼色了,來給他上茶的小丫頭屏氣凝神的,茶盞一放在旁邊小幾上,人就給倏然後退,好似發出半點聲音來,就能叫他們給吃了似的。

  屋子裡,氣氛低沉的都要凝固了。

  沈氏還不嫌足:「老大媳婦,你怎麼老不說話?怎麼,是覺得我說錯了?」一邊抬頭問舒月朝,「老二家的,你也見過那吉祥如意兩個丫頭的,上次你不是還誇她的絡子打得野趣?你說,是不是很不錯的兩個丫頭?」一邊又意有所指的撇撇嘴,「我們看著人不錯啊,老大家的,怎麼在你眼裡,人就差的這麼一無是處了?!」

  這話裡話外的,好似在說莫含章冤枉了那兩個似的。

  「這做人啊,要心胸寬廣,別學的那麼些個小家子氣。」沈氏把玩著自己的袖口,「我就最看不慣那種遷怒的人,下人怎麼了?下人就不是人了?這府裡要沒個下人打點著,我們的日子能過得這麼舒服?心裡不痛快就拿下人出氣,老大媳婦,你別怪我說話直,這樣做,不合適!這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莫家對下人多苛刻呢!」

  舒月朝在一邊點頭不是,不點頭也不是,尷尬地直扯著嘴角。

  莫含章真真是見識到了什麼叫顛倒黑白了。這件事的起因,明明就是秦雪先不敬在先,沒規沒矩,養出的兩個丫頭也目無當家主母,他才小懲大誡,殺雞儆猴,可到了沈氏嘴巴裡,倒是他看不慣秦雪,就把氣一股腦地往丫頭頭上撒。

  他看上去,就像是柿子專挑軟的撿的人嗎?!他要發落誰,還要顧忌這顧忌那,沒奈何拿著人身邊的丫頭出氣?!

  莫含章咬著牙,氣得反駁道:「母親,你在屋裡怕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吉祥如意兩個丫頭,膽子大的都敢跟我身邊的人動手了,這樣的丫頭,太桀驁不馴,不適合留在府裡……」

  沈氏陰著臉:「好了,老大媳婦,你沒聽我說的話嗎?我說了,秦姨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都要給她點顏面。她從邊境就帶回這麼兩個貼心的丫頭,就算犯了錯,你就不能寬大處理嗎?非要這樣趕盡殺絕?不過區區小事,你這麼抓著不放,你看看你,哪裡還有個當家主母的樣子!」

  莫含章這回真是被氣狠了,怎麼都沒想到,他眼中向來最體貼晚輩的母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俞錦妍方才嘲諷的笑臉浮現在眼前,莫含章想到她話裡話外對沈氏的指控,心底打個突,很快叫自己不再想這件事:他母親這次只是為兒子的前途急壞了,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本性其實並不壞……

  莫含章心中思潮湧動,臉上就不很好看,旁人不知道他心底的百味陳雜,只當他這是不舒服了,趙嬤嬤哪怕先頭才被他那麼一通訓斥,可多年的情義還在呢,一件這樣,忙忙過來扶:「太太,太太你怎麼樣了?」

  四個藍氣得也是渾身發抖,藍枝藍玉在一邊守著莫含章落座先休息,嘴皮子最利索的藍翠跳出來對著沈氏就道:「老夫人這話好沒道理,我們太太怎麼沒有個當家主母的樣子了?府裡的下人,不明尊卑,以下犯上,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難道我們太太還要視若不見才是當家主母的樣子嗎?難道由著下人爬到主子頭上作威作福了,那才不是小事了,才可以管一管了嗎?小的是下人,不知道多少大道理,可以前也曾聽人說過,這壞苗頭啊,就該一冒出頭的時候趕緊給掐滅了,不然等它長大了,可就不好管了。吉祥如意兩個丫頭今兒對太太無禮都可以算了,那是不是明天其他人對我們太太無禮也可以算了?老夫人,你常說把我們太太當成親生女兒,這要是姑太太受了這種委屈,你也這樣護著兩個丫頭,說姑太太發做人不該嗎?!」

  沈氏哪曾叫人這般下臉,還是丫頭,拍著桌子大喝:「你一個小小下人,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

  藍翠挑著眉,扮著無辜:「老夫人生什麼氣,難道小的說的哪裡不對了嗎?要是哪裡說錯了,您指出來,我認錯認罰!」

  藍枝也走出來行了個禮,對著沈氏道:「老夫人方才說秦姨娘勞苦功高,這點,小的卻不能認同。且不說秦姨娘一個妾,本來就是納回來伺候大爺的,照顧大爺,那是他的本分。就如小的這些人,伺候好主子,那是本分應當的,說什麼功勞苦勞?倒是我們太太,自打嫁入莫家,上對老夫人已逝的老太爺,下對大爺二爺姑太太,什麼時候不是盡心盡力?妾乃立女,我們太太才是老夫人的兒媳婦,如今這玩物一般的妾室,居然還敢對著正房太太擺臉色了……老夫人莫怪我們太太開始發作得狠,實在是當日侯府裡,從來沒有這種事,卻不曉得,在莫家,姨娘跟太太叫板是正常的事,這才斤斤計較,失了身份。老夫人也莫生氣,我們太太最是孝順您不過,先頭不知道犯了錯,這會兒您既開口保秦姨娘,覺得我們太太不能管教妾室,我們太太一定會遵從您的意思,把人放了的!」

  要說藍翠剛才還是明火執仗的來,藍翠這就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刀刀戳人傷口,還不好明說的,沈氏指甲都嵌進肉裡去了,疼的手都縮緊了:「我,我什麼時候說,你們太太不能管教姨娘了?」這話傳出去,莫家頭上可得頂個嫡庶不分的罪名了。

  藍枝奇怪地看著她:「不是老太太說的,秦姨娘勞苦功勞,邊境伺候大爺,回來伺候您,功勞不算,苦勞也多,就算做錯什麼,不看僧面看佛面,合該算了……這不就是說,隨便秦姨娘做什麼,我們太太都該視若不見嗎?」

  沈氏大怒:「你敢曲解我的話!」

  舒月朝也不高興,看著莫含章:「嫂子,你看看你的丫頭把母親氣成什麼樣了?你也不管管?」

  莫含章今兒遭受的打擊也太多了,對著外人的俞錦妍他還能勉強控制,畢竟大家為敵多年,也習慣了,可這會兒叫最信任的沈氏給背後捅了一刀,趕在他心頭最亂的時候露出她溫和面具下猙獰醜陋的一面,莫含章沒受刺激過度鬧起來已然是極力克制了,藍翠藍枝給他出口氣,他又怎麼可能會攔著?

  不說她們的舉動正和他心意,就是不是,看在藍枝藍翠這樣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也不會攔著。否則,以後誰還敢效忠他?

  聽著舒月朝激動的怒喝,莫含章眼皮子一抬,慘白無血色的臉上扯開一抹惡意的笑:「管管?管什麼?她們犯什麼錯了?難道她們說的都不是事實嗎?」

  沈氏一聽這話,登時暴跳如雷,跳腳罵道:「事實?什麼事實!我就說了那麼句話,你就這麼緊緊抓住不放啊?你說說你,天底下做媳婦的,有幾個是像你這樣的,啊?我是你婆婆,我說你幾句,你非要這麼跟我頂著來?你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我這做婆婆的在你這裡,半點臉面都沒有是不是?」

  沈氏越說越激動,食指都要戳到莫含章的眼前了,坐在莫含章這裡,都能看見沈氏嘴裡唾沫橫飛,清晰可見她眼底的血絲。

  「你眼裡,什麼時候有過我這個婆婆啊?想隨便幾句話哄著就哄著,想怎麼擺臉色就擺臉色。」沈氏看著,像是恨不能把莫含章生吞活剝了,「我兒回來才多久啊,你把人拿捏得死死的也就算了,他也就秦雪那麼一個姨娘了,你還容不下,故意找茬發落,我就說了那麼兩句呢,你就讓這麼兩個丫頭來氣我?俞錦妍,你就這麼當媳婦的啊?!」

  說著說著,眼底水光湧動,莫含章還沒反應過來呢,沈氏帕子遮在了眼睛上,已然抹起了眼淚,嗚嗚大哭起來:「我這是什麼命啊,兒子好好的前程說沒就沒了,現在還要被媳婦身邊的丫頭這麼氣……老太爺,你怎麼就走得這麼早,你合該也把我帶下去了啊……」

  退後幾步,跌坐在椅子裡,哀聲嘶嚎起來。

  舒月朝趕忙過去拍著她的背,苦著臉安慰道:「母親你快別哭了,您這樣,看得我也要哭了,嫂子無心的,你別往心裡去……」一邊不滿得看著莫含章:「嫂子,你看你做的事,還不趕緊過來給母親道歉?」

  道歉?道什麼歉?

  莫含章一口氣憋在胸口,看著沈氏在那裡哭天搶地的,那股子鬱氣,別提多難受了,咬著牙道:「母親,我怎麼就沒把你放眼裡了?每日請安,每日問好,我什麼時候落下來過?府裡的吃穿用度,都是春暉堂這邊選過了再分往各處,要有好東西來,也都是先緊著您……平日你說什麼,我頂撞過半句沒有?合著在您眼裡,我平日做的這些,都是沒把你放在眼裡!」

  每日請安問好,噓寒問暖,莫含章自打重生回魂,只要能走,就一天沒落下過,那是真心實意對人好,一心一意為沈氏著想——他一直以為沈氏也該感念到他的真心,沒想到,人家氣起來,能說出這樣的話!他的眼裡,從來沒有過這個婆婆?莫含章想想,自己都覺得委屈。還說什麼老太爺,死不死的,這不是拿著長輩的輩分壓人嗎?!

  要是沈氏以前也這樣氣極了就口不擇言地罵,怪道俞錦妍會冷了心了。

  莫含章難得體諒了俞錦妍一回,看著哭得厲害的沈氏,心裡煩躁如一團亂麻:「母親你也別哭了,您今兒找我來,可不只是為了秦姨娘的事嗎?不就是覺得我先頭騙了你,說是能幫大爺找個好差事,結果卻落了個六品府丞,您覺得我哄了你……可話說回來,當時我說的時候就說過,我大哥那是在幫著疏通,幫著走動,何曾講就定下來了?今兒任命下來,我跟您一樣驚訝,裡頭的事,我也不知道。哪是故意騙您?要早知道這結局,我當初,再怎麼也不會說那些事的!」

  現在說起來,要是當時自己一個字不說,沈氏的希望也不會提那麼高,如今這會兒摔下來,也不會覺得那麼痛了。

  莫含章想著,又有了幾分愧意,軟和下聲音道:「事情沒定下來我就亂說話,叫您誤會了,是我不對,我也是無心的,還請母親你原諒!」

  可沈氏哪裡聽得進去?被他頂撞已然滿滿不忿,他這會兒又給露出了退色,沈氏要不窮追猛打,她就不是沈氏了!

  裝著什麼都沒聽到,沈氏拉著舒月朝,哭得一聲比一聲響,上接不接下氣的。

  莫含章聽著她尖銳的哭聲,太陽穴一抽一抽的脹痛的厲害。

  趙嬤嬤瞧著莫含章,再忍不住,站出身來道:「老夫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4:37 PM

第四十六章

  面對著沈氏硬的不成來軟的,說不過人就開始哭天搶地。也虧得她放得下身段來,在兒媳婦面前扮可憐。拿眼淚壓人——真虧她想得出來!

  莫含章額頭青筋狂跳,牙根緊咬。這上頭的人要不是他生身之母,他早就鬧起來啊。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威脅他呢,他難道就是被人嚇大的?自己做的事,那一件一件,都是有道理可循的,可不像沈氏,完全胡攪蠻纏!

  這上面的人要不是他生母……

  莫含章兩眼瞪著上首哭得直喘不過氣,拿帕子死命擦眼淚哭訴子孫不孝的沈氏,真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子不言母醜,沈氏這樣,叫他也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

  只是經過這麼一鬧,沈氏曾經在他這邊經營的所有美好慈母形象,悄然崩毀了一角。以前對著沈氏的陰陽怪氣,莫含章或許尚能勸慰自己是會錯意了,可面對如今她這般赤裸裸的無賴行徑,莫含章如何能再自欺欺人?

  直到此時此刻,莫含章終於無奈承認,自己的母親,或許,並不如自己曾經以為的那般美好?

  莫含章看著豁出去大鬧一場給堅持要給他沒臉的沈氏,要生氣,人是自己生母,可要不生氣,沈氏這番做法,實在叫他沒臉。頹然坐在椅子上,莫含章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他處置過出逃的士兵,跟人也唇槍舌劍過,更曾拎著刀槍劍戟,把那些不服氣的人打的心服口服……可對付一個撒潑哭鬧的女人?還是他的母親?莫含章真沒遇上過這種事!

  這時候,就體現出趙嬤嬤這樣主子太太的奶娘的重要性了。

  比起一般下人,奶娘因為奶過主子,伺候得的時間長,人前人後,就要更多幾分臉面。說起趙嬤嬤,本來就是俞錦妍之母乳娘的女兒,後來嫁給了府裡管事,趕上俞錦妍出生,又給俞錦妍當了奶娘,幾年前俞錦妍又給她全家放了奴籍,趙嬤嬤自己捨不得她,才又給簽了活契在身邊伺候,這樣伺候了俞家兩代人的身份,可不是府裡隨便誰都能比擬的。滿府裡,趙嬤嬤誰也不怵,敢欺負她家太太?呸,她這把老骨頭還沒死呢!

  看著沈氏刷這般不入流的手段,趙嬤嬤再忍不住,跳了出來大聲道:「老太太,你可別太過分了,我們太太還懷著身子呢,你現在就為了區區點小事,這樣對我們太太。哈,我活到這麼把年紀了,還是頭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懷了身子的當家太太,處置個姨娘小妾,還要被婆母這樣對待……難道在老夫人心裡,我們太太還比不得個小妾了?」

  沈氏先頭就被莫含章身邊的藍翠藍枝給冷嘲熱諷了一頓,這會兒趙嬤嬤也跳出來指責她,她哪裡受得了,手指發顫指著趙嬤嬤,這次是真的又氣又急,更覺得自己的臉面被人掃地下了,也不用帕子上的薑汁來刺激,眼睛自己就漲紅了,顫聲看著趙嬤嬤:「你、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舒月朝兩眼瞪著莫含章:「嫂子,你就叫趙嬤嬤這麼頂撞母親?」

  莫含章看著這婆媳兩,莫名就浮現起當年俞錦妍的冷嘲:「你道你那好母親慈愛寬厚,你那弟妹賢良淑德,只怕沒想過,這樣兩個和善的人,心裡恨不能生吃了我才好。當然,就你那眼盲心瞎的樣子,這輩子,怕是看不出什麼來了!」那時候他是什麼反應?對了,是暴跳如雷,對著俞錦妍大吼了一頓,說她挑撥離間,不安好心吧。

  多年來,他一直都以為,俞錦妍跟沈氏舒月朝之間的不和,多是俞錦妍的原因,可瞧著如今沈氏舒月朝身上那不加掩飾的敵意,他不由得動搖了,真的,是這樣嗎?

  他以前為什麼就那麼肯定沈氏舒月朝不會對俞錦妍怎麼樣?是覺得俞錦妍的身份地位,註定了她在莫府裡高人一等,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俞錦妍確實是下嫁,所以他篤定了,自家父母弟妹,會看在這點的份上,就對俞錦妍好?難道,真是他高估了自家親人的德行,把他們想得太好了?哪怕俞錦妍下嫁給莫家帶來了偌大好處,可自家人只看到了她帶來的給他們造成的自卑感,卻半點沒有感恩之心?

  還是他過分抬高了自家親人的聰明,哪怕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也該對俞錦妍多有禮讓,卻不知道,自家這些親人,脾氣上來了,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根本不管什麼侯府不侯府的,鬧氣脾氣,就直接打俞錦妍的臉,把她和侯府的面子,一併往腳底下踩了?!

  他的家人,怎麼會是這樣?!

  莫含章瞧著站在屋中間為他出頭的趙嬤嬤,想到她的主子俞錦妍,心裡不由自主湧出一絲絲愧疚,面對著舒月朝的質問,他淡然道:「嬤嬤是我的奶嬤嬤,她如今這般,也不過是關心我。再說她講的,又哪裡錯了?我懷著孩子,處置個小妾,這樣的小事,母親你是怎麼說我的?容不得人,想把大爺捏在手掌心裡……這樣的話,母親說出口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受不受得了?」莫含章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剛動了胎氣的事,雖說經過這些日子調養,張大夫已然肯定孩子很健康,隨著妊娠時間增長,孩子也越來越強壯,不會有事,可沈氏如今的表現,分明是根本不在乎這個的。

  她似乎,一點也不關心,他會不會動了胎氣!

  你母親根本不喜歡我生下的孩子!俞錦妍冷冷的聲音在腦海裡浮現,莫含章莫名打了個哆嗦,很快叫自己揮去了這樣的想法。不、不會的,這不可能!

  心煩意亂之下,莫含章只想快點解決眼前這些事。他母親今天鬧得太過分了,該停止這場鬧劇了!

  趙嬤嬤有了莫含章的支持,說話更加大聲:「可不就是這話!我們太太這麼多年在莫家,上伺候公婆,下照顧小叔小姑,外面人誰不誇一聲賢惠?大爺跟太太新婚才多久就上了戰場,我們太太這些年,抱怨過沒有?大爺回來兩個多月,好容易我們太太懷上身孕了,兩夫妻親密了一些,在老夫人眼裡,就是我們太太想把大爺捏手掌心裡,獨佔大爺了?老太太,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的,你這話要叫外人聽見,我們太太成什麼人了?我們太太,何時起過這份心思啊!」

  說著,也抹起了眼淚來,「自打我們太太有了身孕的消息傳出來,我們太太可有留宿大爺?可跟大爺天天黏膩一起?沒有,什麼都沒有,就是每天就著孩子說幾句,有時候大爺忙起來,兩三天不得見一面……老夫人,你說我們太太拿捏大爺,這不是往我們太太心口上戳口子嗎?!」

  說著,趙嬤嬤對著沈氏和舒月朝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後宅婦人還想拿捏男主人?老夫人難道是懷疑我們太太婦德?」

  沈氏被問得嚇了一跳:「我可沒這意思!」女子婦德如何重要?指責兒媳婦婦德這樣的大罪名她可不敢背。這句話要叫侯府知道,非上門來來鬧不可!

  舒月朝也擠著笑,道:「趙嬤嬤你可誤會了,老夫人向來滿意嫂子的賢良,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半真半假地申斥趙嬤嬤,「嬤嬤你也是府裡伺候老了的人,今兒怎麼倒風魔了一般亂說起話來。」

  趙嬤嬤卻半步不讓,直直盯著兩人:「老夫人沒有懷疑我們太太婦德?那緣何能說出我們太太容不下秦姨娘的話來?老夫人難道忘了,之前我們太太還給秦姨娘送了那麼好些東西過去,頂好的首飾、頂尖的布匹,極品的毛料……要不是我們太太心慈,秦姨娘一個妾室,如何能得到這麼許多?平日她來請安伺候,我們太太也怕勞累著她,輕易從不要她侍奉,便是她一定堅持,也不過讓她陪著說說話而已……誰知人心不足,小人畏威而不懷德,我們太太這般對待秦姨娘,秦姨娘對我們太太,卻無半點感激之心,之前在花園裡,還拿言語頂撞。我們太太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這才發落了秦姨娘,結果,結果卻不知道,原來老太太這麼喜歡秦姨娘……」

  說著,趙嬤嬤聲音都哽咽了,舒月朝沈氏頭皮一陣發麻,待要呵斥她住嘴,已然晚了一步,只聽得趙嬤嬤嚎啕道,「誰也不知道老夫人這麼喜歡秦姨娘,我們太太在府裡伺候了您五年啊,整整五年多啊,還給您懷著孫子,結果,結果在您眼裡,還不如個才回京兩個多月的秦姨娘。」

  對著沈氏就重重磕起頭來:「我們太太平日是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老太太要哪裡覺得不滿意,直接說出來就好,可別這樣什麼都不說。我們太太是個老實的,好些事都不會轉彎想,老太太您不明說,我們都不知道怎麼改的。秦姨娘哪裡招您喜歡,您說出來,我們太太也可以照做的,只是求您,只是求您,看在我們太太五年來一直對你孝順有加的份上,還請給我們太太一點體面吧。容不下姨娘,善妒這樣的惡名,我們太太,真的受不起啊!」

  藍枝給其他丫頭打個眼色,藍枝藍翠藍玉幾個並著莫含章帶來的洛兒惜荷齊刷刷也都跪了下去磕頭給沈氏求饒:「求老太太開恩。」

  沈氏看著這滿屋子跪地的丫頭們,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睛都開始發直了,哪還記得哭,嘴巴張了好幾下,好半天才了都擠不出一個字來。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想法:糟了,她好像鬧過頭了。

  她的原意,不過是好好殺一殺莫含章的威風,叫他知道,作媳婦跟做姑娘時,那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沒得都嫁做媳婦都好幾年了,一顆心還不向著婆家,吃裡扒外的。娘家那麼大的勢力,卻一點不知道往婆家傾一點,簡直大逆不道!沈氏就是要這滿府下人都看看,侯府千金怎麼了?侯府千金就了不得了?除了公主郡主,甭管是哪家高門貴女,嫁給人家當媳婦,就得守好當媳婦的本分!要是做錯了事,她這個做婆婆的,就能把下嫁來的媳婦的臉給掃地上去。也叫莫含章好好看看,她一個做人晚輩媳婦的,再敢拿話來糊弄自己!

  想到自家兒子官職的事,沈氏到現在還滿肚子的火,不發向莫含章,她找誰出氣去?!

  可沒想到啊,這一個月了,對她畢恭畢敬的莫含章,會突然就翻臉了。瞧瞧他現在在那裡坐著,就眼巴巴看著他的下人這麼給自己沒臉啊。還有趙嬤嬤這個下人,膽子都包天了,還敢指責自己!這府裡,難道是要翻了天嗎?!

  沈氏心裡嘶叫的聲音都快衝破雲霄了,不甘不忿不滿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心底早把莫含章往來砍殺了上百次上千次,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行藏。

  她再蠢在看不慣莫含章,卻知道,自己要真把這媳婦得罪死了,後果,可不是莫家承受得了。

  侯府要上門興師問罪來……沈氏眼裡懊悔之色閃過,已然呈現退縮之色。自己剛才怎麼就昏了頭,什麼話都往外說了?這善妒,插手前院的事,說出去,就是在指責俞錦妍不賢不惠,甚至家教不好,件件都是犯了大忌。七出之條裡,善妒可是一大罪。自己就這麼指摘了莫含章,他身邊的人,怎麼能依?

  沈氏一時真真是悲從中來,自己是要教訓一下莫含章的,怎麼現在,倒是自己落了下風?

  她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誰家媳婦身邊的人,敢這麼跟婆婆說話?!她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這麼子,兒子給娶了這麼個煞星來折磨她?

  舒月朝在一邊看得清楚,眼珠子一轉,已然先上前去拉著趙嬤嬤喊人起來:「趙嬤嬤你快起來這話怎麼說的,老太太不過就是嘴上那麼一說,何曾真的怪了嫂子了!你快起來,你這樣,可不是叫老太太心裡難受嗎?」

  趙嬤嬤眼裡還淌著淚:「二太太您先頭也聽得清清楚楚的,老太太明明白白著說大爺身邊就只一個秦姨娘我們太太還容不下……這話,還能是我誤會了?」

  沈氏舒月朝暗自都罵趙嬤嬤胡攪蠻纏,忒沒顏色,到這時候了,還不肯就坡下驢。可再怎麼生氣,到底還要看在晉陽侯府的面子,舒月朝笑著道:「人氣急了,話可不就脫口而出了?就像你說的,嫂子在老太太跟前五年多了,老太太還能不知道你們太太的為人?你說,老太太這樣慈和的人,可能會覺得你們太太善妒嗎?這也就是心裡不高興的時候說一句,你怎麼還當真了呢?」

  趙嬤嬤見著上首的沈氏不說話,也不反駁,心裡揣摩著火候也差不多了,叫沈氏服了軟,知道侯府不好招惹,這也就夠了,到底自家太太以後還要在莫家過日子呢,這才慢慢收起了眼淚,一邊意有所指的給沈氏賠不是:「原來只是老太太一時脫口說出的話,都是我這老婆子不會聽,才誤會了。還當老太太是覺得侯府沒教好太太,我們太太不夠賢惠大度……都是老婆子我人老糊塗,還以下犯上沒了規矩,這裡還請老太太責罰!」

  沈氏對著她,就咬緊了一口銀牙,好懸沒一口血噴濺出來,這個刁奴,到這會兒了,還給她不爽快!舒月朝見著,趕忙拽了拽她,前頭都忍下氣來了,這會兒還有什麼不能忍的?莫含章好像要氣瘋了,再不給她點臺階下,她要回頭找侯爺告狀怎麼辦?

  沈氏登時又是一陣怨憤。她這哪是娶的兒媳婦,分明就是個菩薩!自己是打不得,罵不得啊!

  「起來起來,你也是關心主子,何錯之有!」沈氏的聲音很刻板,臉色也很僵硬,對著趙嬤嬤擠出比哭還要難看幾分的笑意,示意人起身,「老大媳婦身邊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嬤嬤在,也是福氣了。你一片忠心為主,我看,不但不該罰,還該獎勵才對呢。」眼神像刀子一樣在趙嬤嬤身上刮了幾刀。趙嬤嬤垂眸笑著,只當沒看見。

  沈氏要要說兩句什麼,門簾掀起,俞錦妍一陣風一樣的走了進來,一進屋就看見還沒來得及起身的藍枝藍翠幾個,再看趙嬤嬤沈氏,眼睛都有點紅腫,莫含章呢,坐在椅子上臉色難看不說話,一下就火氣上來了,對著沈氏道:「在外頭就聽母親在什麼罰啊獎勵的,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說,母親為了個兩個丫頭,訓斥太太了?」

  沈氏哪能叫兒子這麼誤會,張嘴忙要解釋,這邊俞錦妍已然接過話頭,好生不滿得看著她:「母親,這就不是我說你,太太還有身子呢,兩個丫頭,什麼檯面上的人物這麼要緊,值當你為了她們給太太沒臉?甭管太太是要把那兩個丫頭要打要殺,要罵要賣,就看在他肚子裡我的孩子,你的孫子的份上,你也不能罵他啊,萬一他動了胎氣怎麼辦?」說著,人已經走到莫含章身邊,低聲問他可有哪裡不舒服了。

  沈氏看著眼前刺眼的一幕,這下,是真受不了,身子一歪,險些沒栽倒了去。舒月朝瞧著不好,上前幾步一下扶住她,才沒叫她摔了去。

  千句萬句,不如眼前一見啊。直到經歷了眼前這一幕,沈氏才知道莫飛景話裡「大哥都叫嫂子迷昏頭了」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自己兒子哪是被迷昏頭了,這根本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啊!

  與之相反,趙嬤嬤幾個看著俞錦妍對莫含章的這份體貼,臉上都不覺露出了笑臉。

  莫含章再氣沈氏,那也是他母親,見她現在這樣不高興,心裡多少也不痛快,偏俞錦妍還在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莫含章心煩氣躁,哪裡舒坦,一揮手,就把俞錦妍壓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給揮開了去,惡聲惡氣道:「我沒事,好著呢。」

  俞錦妍也不惱,跟沒事人似的又拉上了人的手,低聲道:「真沒事?可我看你臉色不好呢,你莫不是騙我吧?」

  莫含章臉色只差沒寫著「你好囉嗦」四個大字了,強自壓抑的怒氣:「我說了,沒事!」

  俞錦妍好像是怕他惱了更不舒服,忙忙投降溫柔道:「好好好,你沒事,你沒事……」

  那溫存小心的模樣,看得沈氏更是目眥盡裂。

  自己這兒子,白養了,真是白養了啊!

  正這時,有丫頭急匆匆跑進來,一進門,就白著臉大聲喊道:「老太太大爺太太二太太,晉陽侯府的侯爺帶著侯夫人上門拜會來了!」

  沈氏面上一個抽搐,心裡還自狂跳發愣,俞錦妍已然笑道:「大哥和嫂子來了?這可好,快,打開中門,我去接他們!」

  瞧著,跟去迎接自家親爹親媽似的,那個歡欣鼓舞,落在沈氏眼裡,又是一場氣,心裡更擔心,侯府這不是上門心事問罪的吧?回頭看到眼前這場景,可怎麼是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4:45 PM

第四十七章

  俞琮言突然帶著陶氏一併登門拜訪,消息傳到沈氏舒月朝等人的耳朵裡,可正如晴天霹靂一般,整個人都被震得傻了。

  她們前頭才借著點小事狠狠發落了一番俞錦妍,雖說後面被頂撞了吃了虧,可到底起因是她們不對,這猛然人家背後的大靠山就上門來,少不得就叫沈氏舒月朝心裡揣摩著,這該不是上門興師問罪來得吧?

  舒月朝還心懷僥倖,到底此事是沈氏主導,真追究起來,自己不過一從犯,沈氏心裡,卻是連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自己就不那麼衝動了,明知道俞錦妍是個難啃的骨頭,自己怎麼就叫這些日子她的乖順給迷昏了眼,當人好欺負了呢?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俞錦妍可不管她們怎麼想,一聽說大哥嫂子要來,臉上的光彩瞬間照耀出來,也不管如今還當著滿堂親友下人,連連驚問道:「大哥嫂子竟來了嗎?這可好,快,快開中門,我親自去迎。」一邊也顧不上跟沈氏舒月朝說話,抬腳就往外走。

  沈氏瞧著更是心酸,兒子養那麼大有什麼用?回頭娶了妻,滿心裡都只有媳婦了,哪還看得見自己這個十月懷胎把他生下來的母親?

  趙嬤嬤聽說俞琮言陶氏要來,瞅了瞅莫含章現在的臉色,真不適合見客,忙忙給沈氏請了罪,帶人回去梳洗了。沈氏舒月朝剛才一番折騰,臉上妝容也差不多了,因此並無二話,各自且回去梳洗。

  不提後院如何,只說這邊俞錦妍興高采烈到得大門,就見俞琮言已然在管家杜魯的接待下走下了馬車,此刻正往中門進來,俞錦妍腳下更是加快了速度,遠遠對著人就喊道:「大哥,你來了!」話語中的親近,行動處的毫不客套,彷彿兩人就是那多年想交相處極好的模樣。

  杜魯聽著生怕俞琮言會有不快,誰知原本還對他笑得客氣疏離的俞琮言,一見他家主子出來,臉上登時就掛出了笑容,高喊一聲道:「妹、妹夫,你何必這麼客氣,還親自來接我?!」腳下也往前趕了幾步,上前去跟俞錦妍匯合,兩相停下,俞琮言笑道:「我來也沒給下個帖子,怎麼,不會嫌我來的不是時候吧?」

  俞錦妍笑看著他:「瞧你說的,大哥你願意來我這兒,我求還求不來呢,說什麼嫌棄!」

  俞琮言大笑幾聲,趁人不備,又壓低了聲音:「任命下來了,你這邊,沒問題吧。」

  俞錦妍這才知道,自家大哥這麼突兀過來,就是要給她撐腰呢,心頭一暖,抿著嘴笑道:「我這邊有數的,沒事,大哥你就放心吧。」看了俞琮言身後走來的身影,忙停下話頭,笑著迎上去行禮:「見過嫂子,嫂子安好。」只是眼底,卻不自覺閃過一絲黯然。

  天知道俞錦妍多想拉著陶氏跟她好好說一說自己多年的委屈,她自幼喪母,嬸娘舅母也不親厚,還是陶氏進門時,她才知道了什麼叫長嫂如母。多年來,姑嫂之間,關係極為融洽,偏後來,自己連這唯一能說說心裡話的人也沒有了……如今雖能再見面,可惜,卻只能相見不相識了。

  倒是陶氏跟莫含章滿打滿算見過的次數五個手指頭數的過來,見著她如今這般客氣,只覺得奇怪地慌,對著她真心誠意的笑容,笑容帶著幾分客套幾分狐疑,給他回了個半禮:「冒冒失失上門,妹夫可別見怪。」

  俞錦妍哪怕早有準備,可見著陶氏對她比對陌生人差不離的生疏冷淡,心下不覺還是黯然。虧得她如今大老爺們的身高體型,又是莫家大爺,誰也不會仔細打量她的神色,這才沒露出馬腳來。俞琮言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地示意一下,俞錦妍瞬間回神,笑道:「嫂子真是太客氣了,來來來,都被圍在門口了,快請裡面坐。」

  陶氏是女眷,俞錦妍現在是她妹夫,她如何能與之久坐,便說要先去給沈氏請安。俞琮言攔下她:「著什麼急,我也許久不見了親家老太太,合該跟著去請個安,我們一塊兒去。」

  俞錦妍也無不可:「大哥嫂子既然要先去見我母親,那就跟我這邊走。」一邊找了丫頭去給沈氏遞話,俞錦妍都能想到消息傳到春暉堂的時候,那裡該是如何的人仰馬翻了。

  果然,俞錦妍帶著俞琮言陶氏一路到得春暉堂,院門口來接的沈氏心腹嬤嬤尤嬤嬤呼吸微微還有些喘,看見他們一行,忙忙笑道:「侯爺侯夫人,大爺,你們來了,老太太在裡頭等著了呢。」

  再往院子裡走,只見正中三間正房的門簾窗戶都打開了來,好些個丫頭婆子戰戰兢兢守在門外,見他們一行進來,也只齊齊請安,並不言語,只是行動處的生疏小心,顯然是刻意叫人吩咐過了的。俞錦妍給俞琮言打個顏色,用彼此間默契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嘲諷,領著人進了正屋。

  與方才這屋裡的嚴肅凝重不同,如今正屋裡,上至沈氏,下至伺候的丫頭婆子,個個都是笑容滿面,一身崇敬,俞琮言跟陶氏走進門來的時候,沈氏甚至都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迎接,嘴裡笑著道:「侯爺和夫人來了,快坐快坐!」哪還見得剛才對著莫含章時那義憤填膺恨不能將人吃了一般的強悍模樣?

  就是尤嬤嬤這些人,當時看著沈氏刁難莫含章,一個個誰不是眼帶興味,一副等著瞧熱鬧的模樣?如今對著俞琮言,卻又都變換了個模樣,上前逢迎巴結,深恐哪裡怠慢了他們夫妻。

  俞琮言自打從俞錦妍口裡知道往後幾年自家妹妹受過沈氏的苦楚,只把莫家人恨到了骨子裡,尤其是這面善心毒的沈氏,要不是如今投鼠忌器,俞錦妍和莫含章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他早讓俞錦妍跟莫含章和離,帶上自家妹妹回侯府好好過日子了。

  偏現實不如人意,俞琮言也只能壓著脾氣跟沈氏虛以委蛇,也是他多年為官歷練出來的心機,言笑晏晏的模樣,愣是沒叫沈氏瞧出半點端倪來,只見他長身玉立站在那裡,如修竹般頎長的身子微微往下一躬,精雕細琢的五官透出溫潤的笑意,那殷紅的唇角一勾,低沉的男音緩緩在屋內響起來:「老太太萬福金安,冒昧來打攪,可不是擾了老太太的清淨了吧?倒是我的不是了!」

  屋內那年紀輕的丫頭媳婦倒抽口涼氣,雖不敢直勾勾盯著那般品貌的男兒,可眼角卻止不住都往那人身上瞟。就連沈氏也不得不承認,俞琮言這個世家養出來的嬌貴公子,膚白如玉,唇紅如血,一襲簡簡單單青衫罩住了那消瘦頎長的身子,往那兒一站,就是一道風景。尤其是與自家那五大三粗的兒子站一起,那麼一比較……

  人都是喜歡漂亮事物的,尤其俞琮言身份背景還強大,沈氏忙忙笑道:「好許久沒見你,親家侯爺還是這麼客氣周到。我老婆子天天在家裡閑得發慌,巴不得有人來看我呢,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等著陶氏給她見禮,沈氏打量一番她,笑著讓人近前來看,嘖嘖誇道:「好些日子沒見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陶氏抿唇而笑:「老太太您真會說笑,這些日子天氣熱,臉上都粗了,也就是您,見著我啊,就覺得什麼都好。」

  沈氏只笑:「你這麼個可伶可俐的人兒,我不看你好,還有誰好?」

  一時下人端了茶上來,沈氏招呼著俞琮言陶氏都不要客氣,一邊叫人趕緊上茶,「這還是老二從市面上淘換來的好茶,親家侯爺也嘗嘗,可和口味?!」

  俞錦妍啜了一口,還真不錯,是頂尖的大紅袍,她大哥最喜歡的,還真沒想到,沈氏這裡還給準備了這些。一會兒就聽見俞琮言笑著放著茶盞:「這茶甚好,如此頂尖的品質,想來二爺該是費了不少心思給您淘換回來的吧。」

  沈氏笑得臉上開了花:「我家這個老二啊,文不成武不就,也就這點吃吃喝喝的小能耐,侯爺覺得這茶可還入口?我老了,也不很愛這紅茶,侯爺要喜歡,回頭給包點回去?」

  以晉陽侯府的富貴,什麼好茶沒有,只是沈氏都這麼說了,俞琮言當然不能不給面子,笑著點頭道:「那我可就生受了老太太的好意了。」

  見俞琮言什麼也沒說就答應收下了禮,沈氏心裡才算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這一想,臉上的笑容登時也輕鬆了許多,叫俞琮言陶氏都不要客氣,在莫府就跟自己家一樣,還問起兩人近況如何:「怎麼不把斐哥兒也帶來?老大媳婦正想著這孩子呢。」

  陶氏給解釋:「孩子大了,鬧得慌,怕驚動著妹妹,就沒叫人來。下次一定帶來給老太太請安。」

  沈氏笑嗔道:「你啊,就是謙虛,我看斐哥兒好得很,又乖巧又懂事,最會體貼人了,他能驚動老大家的什麼。你可記得自己的話,下次一定帶他來給我看看。我就喜歡那孩子的那股子機靈勁兒!」陶氏在一邊笑著直點頭。

  如此的前倨後恭,俞錦妍在一邊,真真是大開眼界了。往日她只知道俞琮言陶氏在場時,沈氏對她必然是和藹有加的,哪怕也曾猜到沈氏對俞琮言肯定是巴結居多,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副完全換了面貌一般的模樣——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俞錦妍心底止不住就湧起一陣興奮感。莫含章老說自己母親如何如何,好像都是她這個刁蠻不省心的媳婦給婆婆添堵了才造成的婆媳不和,要叫他見識見識自己母親的真面目,他會如何呢?他還真只當自己母親只會那麼一點點刁難媳婦的小伎倆嗎?他未免,也太看輕了自己的母親。沈氏前後變臉的功夫,都能登臺表演了!

  見沈氏只當剛才借勢發落莫含章的事一概不存在似的,俞錦妍止不住一股氣就上了來。哪怕現在站著她身子的人是莫含章,沈氏訓斥的是她自己的親兒子,可到底在旁人眼中,沈氏發落的是自己的兒媳婦「俞錦妍」,「俞錦妍」的面子給丟光了,自己怎麼的,也該找補點回來吧?

  見沈氏還若無其事地跟人聊天,俞錦妍叫了一邊的人過來:「去請大太太來,大哥和嫂子來了這麼許久了,他怎麼還不過來?!」

  沈氏臉上一僵,趁著陶氏俞琮言不注意,狠狠瞪了俞錦妍一眼,笑道:「是啊,怎麼這麼久了,老大家的還沒來?她可也好久沒見兄長嫂子了吧,來人啊,快去厚院叫大太太來!」

  不多時,換了一身衣服,重新給上了脂粉的俞錦妍就帶著人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同樣妝扮一新的莫飛景舒月朝,幾人相見,又是一陣寒暄熱鬧。

  好半晌了,各自坐下喝茶,俞琮言站起身抬手給沈氏賠不是,面帶歉疚道:「今兒來,還要給老太太請罪,妹夫在邊境多年,立功歸來,我卻沒有為他安排打點好,竟叫妹夫明珠暗投,做了文職……實在是對不住您和妹夫,叫您也失望了吧,這裡給您陪個不是了!」說著,還微微彎下了腰。如墨般的長髮披在後背上,隨著這動作溜下一縷來,搭在俞琮言脖頸間,越發襯得他舉止斯文大氣,氣度翩翩若幽蘭修竹。

  沈氏忙忙叫人去扶:「侯爺你這是做什麼?可不是折煞老身了?這叫我如何敢當?快莫如此,快莫如此!」一邊又道,「老大能成什麼氣候,能當多大官,那都是他的造化,侯爺肯幫忙花心思安排打點,我們心裡已然感激不盡,便是文職又如何,詹士府的缺兒,太子近前,誰不是搶破了頭要進去。侯爺為老大爭了這麼個好差事,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俞琮言抬頭打量著沈氏的臉色,她倒是努力做了若無其事狀,還竭盡全力扯開了嘴角想表示親切和善,可惜,眼底的那抹不甘破壞了她所有的努力,以俞琮言的眼力,哪看不出她這不過是口是心非而已?!

  不過,她肯把這面子上的事給糊弄過去,也就夠了。其他的,俞琮言也不稀罕。

  俞錦妍在一邊偷偷給了莫含章一拐子,低頭湊到他耳邊:「你看你母親,說得多好?」

  莫含章臉上到脖子,一下就漲紅了。

  舒月朝偷偷給莫飛景打個眼色,夫妻兩看著對面俞錦妍莫含章親密的樣子,還道是夫妻兩在說什麼悄悄話呢,莫含章臉上漲紅的表現,也叫他們誤會了是在害羞。

  要親熱也也不顧忌點場合,莫飛景撇撇嘴,當即咕噥了一句:「狐狸精!」

  看來莫含章如今在他心中的狐狸精形象,是根深蒂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5:10 PM

第四十八章

  沈氏雖然是長輩,可到底是婦人,俞琮言來給她請了安寒暄過,就不再多留,男人在外頭的事,自然還是該男人待在一起聊,不一會兒,俞錦妍就跟著俞琮言和莫飛景一塊去了書房,留下沈氏舒月朝陶氏和莫含章幾個女眷坐著一塊兒說話。

  沈氏臉皮再厚,剛剛才跟莫含章大鬧了一通,當著人家娘家嫂子,也擺不出什麼疼愛媳婦的婆婆嘴臉,有些尷尬地找著話題:「斐哥兒今年都五歲多了吧,進學了嗎?」

  陶氏笑著道:「老太太好記性,快六歲了,再下個月二十九就滿六歲了,現在他爹給教著啟蒙呢,說要給請個師傅回來教。」

  沈氏奇怪:「以侯爺的學問,還用得著請人來教?這天底下,幾個人能有侯爺的才學啊。」

  舒月朝也笑:「是啊,勳貴人家出來,還能一甲進士的,侯爺可是頭一個,斐哥兒是侯府的嫡長子,除了侯爺,還有誰能更合適教斐哥兒?!」

  陶氏捂著嘴笑:「話是這麼說,可誰說就慈母多敗兒?這父親愛子,可未必就比咱們這些女人要少了。都說嚴師出高徒,可這自己的孩子,你說要真狠下心去打……」

  沈氏舒月朝都跟著唏噓:「這倒是。」

  舒月朝道:「可不就是,這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男人看著粗糙,自己兒子,能不心疼?要狠下心來管教,有時候也捨不得呢。倒不如來個外人,還能管住了。」

  「不過也別太嚴苛了。」沈氏在邊上說,「這男孩子嘛,調皮是最正常的,這個年歲,那就是好玩好鬧的時候,這等大了,他們就得學著為以後籌謀了,能玩的就這一兩年,可別找了太嚴苛的時候,白白把孩子拘壞了。男孩子,調皮才聰明呢。」

  陶氏謝過了沈氏的好意:「我們侯爺也在找呢,為著這麼一個先生,挑了好兩個月了,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弄得我都煩了他還定不下來,非說什麼,以後得帶著孩子讀四書五經開學的呢,可不能馬虎了……聽聽聽聽,倒是我這做娘的馬虎不經心了。我都懶得說他……」

  沈氏聽了大笑:「都一樣都一樣,當年我們老太爺在世,給老大老二挑先生的時候,也是反復斟酌了又斟酌,就指望挑個好先生,以後啊,孩子受益!」

  舒月朝抿著嘴直笑:「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母親以前可都沒說過,我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呢。」又感歎,「都說女人心疼孩子,沒想到,男人也一樣。也不知道我們家鈺哥兒以後讀書的時候,二爺會不會也這樣!」應該也會這樣的吧,想到此,舒月朝臉上一紅,羞澀而又滿足的笑了。

  陶氏見了,還有什麼不懂的,自己也是過來人不是?「會的會的,自己兒子,能有不疼的?」陶氏還故意壓低了聲音,「這些男人啊,就是要面子,對著我們時候板著張臉,看著可嚴肅了,背對著人,哼~還不定怎麼個樣子呢!」

  舒月朝沈氏都覺得有道理,連連點頭,陶氏見著莫含章在一邊笑得不很熱烈,也不怎麼說話,推了她一把:「妹妹,你也別愣著,你現在是沒孩子,你且等著瞧,等你肚子裡的這孩子出生以後,妹夫會怎麼個樣子!」

  莫含章眼角掃了身形略有些僵硬的沈氏和舒月朝一眼,暗自歎口氣,摸了摸肚子,笑道:「這不我還沒生呢,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啊!」不過要是俞錦妍的話,自己把莫鉉生下來,她確實該是欣喜若狂的……自己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念頭,聽著就叫人打哆嗦……莫含章的心情,一下又壞了。

  陶氏可不知道莫含章心裡的想法,笑著捂著唇:「這還用懷疑啊?但看親家太太和妹夫對你都這麼好,你生下來的孩子,還有不受人疼的?到時候啊,別疼他的人數都數不過來才好呢。」眼神意有所指地來回掃視著莫含章,剛才俞錦妍跟他低頭說悄悄話,她可是也看見了的。見著他們兩夫妻恩愛,陶氏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莫含章看著上面一臉克制和掩飾不住的擔憂的沈氏舒月朝,真不知道該說她們什麼才好。明知道俞錦妍不好惹,侯府不好惹,偏還忍不住要找人的麻煩,現在人家靠山上門,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到最後,還得自己來收拾爛攤子。只是到底是自己親娘,莫府是他的家,莫含章再不高興,也只能給和稀泥,揭過了這次的事,當即笑道:「嫂子說的是,母親和大爺對我都很好,以後孩子出生了,大爺肯定也會是跟大哥一樣的慈父的。」

  只是說起來,少不得就想到當年莫鉉啟蒙進學的時候,自己好似,真沒花什麼心思。心頭一突,臉上的笑意就有些牽強。這樣算起來,自己確是不如俞琮言的。

  陶氏不知所以,聽他說自己過得好,也就心安了,轉而跟一旁的沈氏舒月朝說起話來:「我們家妹妹頭一次有身孕,還得麻煩老太太和二太太幫著照顧照顧了。」

  「應該的,應該的。」

  雖然不知道莫含章為什麼沒有跟陶氏告狀,可既然眼前情形對自己這邊有利,沈氏舒月朝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會戳穿了去。

  一時,屋內氣氛融洽,其樂融融……最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不過這邊俞錦妍這裡,可就有點不大好了。

  當著莫飛景的面,俞琮言給說了好一通朝廷的局勢,其中只兇險複雜,聽得對朝政之事一竅不通的莫飛景臉都白了:「……當日大軍得勝歸朝,朝中武將頗有些驕傲自矜,在朝上與文官爭執時也端足了架子,這文人嘛,爭得就是口氣,當日大軍得勝歸朝,武官一派氣焰正盛,文官抵不過就算了,誰知北狄如今抓住我朝退兵還朝國庫空虛的檔口,再起事端,非要和親……這不,現在朝堂吵翻天了,武官一派都要被文人的唾沫星子給淹了去了……我就怕,這麼爭爭吵吵的下去,到時候,朝廷還得打仗!」

  莫飛景瞠大眼睛:「還打?不是說國庫空虛?」

  俞琮言沉著臉點頭:「就是如此我才擔心。朝廷威嚴不能叫敗軍之將隨意糟踐。北狄才被打敗,竟還敢提出如此非分之想,和親?朝廷哪受得了這份氣,怕就怕到時候皇上一氣之下叫那主戰派說服了,到時候匆匆派兵出去……國庫空虛,糧草不濟,那出征的大軍……」

  豈不就危矣?

  莫飛景心有戚戚然看了眼俞錦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俞琮言說著給俞錦妍道了聲不是:「妹夫你本是邊軍中有名的武將,到時候再出征,你的名字很可能在兵部名單之上,我就尋思著,想立功,什麼時候不行,非得趕在這時候?想了想,才急匆匆給你定下了詹士府府丞的職位……當時也沒來得及跟你細說,你可別忘心裡去。」

  俞錦妍自然是連道不會:「大哥你一心為我好,我如何會怪?我本也在說,武官到底不如文官來得平穩,軍功是要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掙的,在邊境刀山血海裡過了那麼久,我也想過點安靜的日子。」

  俞琮言聽著就鬆了口氣:「妹夫你能如此想,我這心裡也就好受多了。」又一再給他保證,「等局勢好了,你要再想去軍裡,我再幫你安排。」俞錦妍道謝不提。

  莫飛景在一旁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原來,調任文職只是緩兵之計,要是自家大哥有意,還能再上戰場。這也好,這也好,只要侯府不是故意壓著大哥,靠著晉陽侯府,自家總有起來的時候!

  陪著說了會兒話,俞錦妍找個藉口支開了莫飛景,回頭就拉著俞琮言抱怨:「大哥,你好好的,說什麼以後還要我再上戰場?我是那塊殺敵報國的料子嗎?」

  俞琮言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好容易變成了威武男子,你還就想靠著我這個大哥吃吃喝喝啊?那是誰在我跟前大言不慚的說要孩子以你為榮的?說要給侯府依靠的?以後還要幫襯我的?就靠著你一點點在詹士府摸爬打滾啊?你當你多活了幾年就了不得的?官場上的老油子,你見識過嗎?告訴你,要想快速安身立命,還得靠軍功!」

  俞錦妍自然不是不知道這道理,可這軍功,哪是那麼好掙的?「大哥,你說得到簡單輕巧,從小到大,你可見我殺過隻雞沒有?現在還要我殺敵報國?你這不是為難我嗎?」苦著臉,俞錦妍頗覺俞琮言異想天開,「再說,我也沒上過戰場啊,到時候打起仗來,我不還是個輸?那時才糟糕呢!」

  俞琮言這次真真是氣了,狠狠敲了她一記,手感很粗糙,感覺、很微妙,再次回過神來,眼前的人,可不是他那嬌滴滴的妹妹,而是個五大三粗,胳膊都比他大了一圈的莽夫了。輕咳兩聲,俞琮言瞪著她:「你不知道,難道府裡另一人就不知道了嗎?虧你守著寶山也不知道用!莫家這麼一大家子在,收服個人為你所用還難嗎?你既有心叫你兒子以後不受人欺負,誰都高看一眼,以你為榮,現在就該好好鍛煉了自己,你要這點關卡都渡不過,還敢說以後在官場上立足?」冷笑一聲,「還不如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橫豎有我這個舅舅在,不會叫他吃虧了去!」

  可俞錦妍哪裡肯依?事關自己兒子,俞錦妍瞬時收起了臉上的為難之色,想了想,對著俞琮言感激笑道:「謝大哥為我操心,我知道您的意思了。變成男兒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我再執著過去也於事無補,眼光還是要朝遠了看,為了孩子,為了以後,我也得把自己立起來了!」頓了頓,頗有些艱難道,「我也會儘量安撫住他,看看能不能叫他為我所用……他最記掛的,還是莫家這些人,應該沒問題的。」至於這個他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俞琮言提醒她:「不止莫家這些人,還有他肚子裡的孩子呢。」看俞錦妍不解地望著自己,俞琮言搖頭,「你就沒想過,你和他現在這種情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以你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和女人……到時候,他可就現在肚子裡這麼一個孩子,他能不為了孩子前程考慮?」

  俞琮言剩下還說了什麼,俞錦妍已經聽不清楚了,滿腦子就想到了一件事:這麼說,自己兒子,很可能就是莫含章唯一的骨血了?秦雪生的莫鎧,就這麼沒了?

  俞琮言和陶氏留下來跟沈氏幾個一起用了晚飯,走的時候,俞琮言去給沈氏告辭,開始一切都好好的,只是末了,卻對著沈氏笑笑,意有所指道:「我這妹妹從小叫我嬌慣壞了,要是有哪裡做錯了,老太太也莫顧忌,該說的說,該罵的罵,很不必看我的面子。」

  沈氏看著他那帶著冰寒的眼神,瞬間打了個哆嗦,再去瞧,他卻已然又是翩翩君子的斯文儒雅,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錯了還是怎麼的,只是心頭發緊,根本不清楚,俞琮言是不是知道了早上自己發落莫含章的那段,含糊打著哈哈:「老大媳婦好著呢,一切都好,就是有些不小心的地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又聰明又伶俐,叫人歡喜都歡喜不過來呢!」

  俞琮言笑得一臉春風:「老太太這樣說,我可就放心了!」當然,他那眼神要不是一直那麼意味深長的話,沈氏心裡,怕要更好受些。

  送走人的時候,沈氏狠狠舒了口氣,回屋不久,莫飛景就來給她說了之前書房裡的一番議論,末了勸她:「這麼說來,我們開頭可能真是誤會了,侯府對大哥,還是挺好的,單就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們還得對嫂子和氣點才行。」

  一說起莫含章,沈氏就想到自己早上在趙嬤嬤藍枝那裡受的氣,撇開了臉氣哼哼道:「我還不夠對她和氣啊?只差沒把我的臉湊上去給他下臉了,還要我怎麼樣?下人都騎到我頭上來呢!」

  自己親娘被人欺負,莫飛景心裡也不好受,可都是為了莫家的將來,莫飛景勸著她:「您就當是為了莫家日後的前程似錦,且先忍忍吧。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大哥職小位卑,如何能與侯府鬥?你要真有心爭口氣,只讓大哥去好好拼搏,日後咱們莫家壓在侯府頭上,嫂子是您媳婦,你想怎麼著還不就怎麼著?」

  「那我得等到什麼時候?」沈氏不滿得咕噥兩聲,「再說了,就你哥現在寶貝你嫂子的那個樣子,以後,能看著他的心頭肉遭我欺負啊?」

  莫飛景看著舒月朝不在,說話也不藏著:「母親,你瞧瞧您說的,媳婦是媳婦,母親是母親,媳婦能娶多個,可母親只一個啊。大哥現在對嫂子好,一年呢?兩年呢?五年,十年?您說您,現在吃什麼味啊!嫂子現在就是肚子裡揣著個,等她生下來試試?!你著什麼急啊!」

  他嫂子再是狐狸精轉世,莫飛景就不信了,自家大哥能叫狐媚住一輩子!

  沈氏一想,也是這道理,咬咬牙,認了:「好,我就先忍了這口氣,秦雪這還在府裡呢,我且先等等,她肚子早晚會大起來,到時候我就不信,秦雪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還抵不過個大肚婆!」只要自己兒子跟他離了心,生下兒子又怎麼樣?

  沈氏發狠地從牙縫裡咬著字:「今天我受的氣,遲早有一天,我要俞錦妍那賤人,拿眼淚來嘗!」

  第二天,俞錦妍收拾停當,拿著吏部任命,正式去了詹士府報道領差,開始了她邁入官場的第一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5:17 PM

第四十九章

  大概是俞錦妍晉陽侯府姑爺的身份人所皆知,俞錦妍到詹士府報到上任的時候,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詹事李中直今年已屆五十,身子骨卻還硬朗,看來還能在任上很多年,其下少詹事宋岩和童森兩位大人也就老老實實本分做事,並不想著什麼,看見俞錦妍來,很客氣地招呼了兩聲,李中直沒說什麼,宋岩和童森卻結結實實請她喝茶說了好一通話,最後宋岩還親自讓右春坊大學士金鵬帶著俞錦妍去熟悉衙門,可謂是客氣周到了極點。

  金鵬身為右春坊大學士,正五品官,對待俞錦妍,卻一點沒有上司的那種傲氣,一路都是笑意盈盈的,一邊給俞錦妍介紹右春坊的各項情況,一邊跟她說起裡頭的各個人員:「詹士府設左右春坊,主簿廳,司經局,伺候太子各項事務,右春坊有大學士、右諭德,右中允,贊善、司直郎、清紀郎、司諫,以後大家就是同僚了,你剛來,一些事怕不很清楚,你要不介意,許贊善在詹士府可是老人了,對這裡的事那是門兒清,我讓他來想輔助著你?」

  贊善是從六品官,恰好比俞錦妍的府丞低一品,俞錦妍聽得金鵬這般安排,就知道他已然很給自己面子了,哪有不肯的,忙謝過:「金大人苦心安排,下官感激不盡,在此謝過。」

  金鵬是宋岩的心腹,早早就知道這新來的右府丞是太子身邊紅人,晉陽侯府俞侯爺的妹夫,他雖然不知道,這樣顯赫的身世,這位怎麼會來右春坊,但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有晉陽侯府在身後,這位右府丞的前途絕不止於此,自己跟人交好,結個善緣總是沒錯的。因此自打跟俞錦妍照面,就努力釋放自己的善意,如今得了俞錦妍明確的表態,滿意笑笑:「既如此,那我就叫許贊善過來。」

  許贊善許琳今年四十有二,明經考上來的寒門學子,腦子活絡自然沒話說,否則也進不了詹士府,可惜了,再活絡的腦子,沒趕上個好身家背景,在詹士府待了足二十年,一步步爬到今天,也不過是個從六品小官。不過他為人精明,最知道分寸,識得好歹,從不輕易與人結怨,為人處世更是奉行中庸低調,在詹士府人緣極好,做事能力更沒話說。金鵬想著俞錦妍以前一個武將,料來也不會右春坊那些個瑣碎的事,讓許琳來幫俞錦妍也是免得他到時候辦差出錯,右春坊平添麻煩。

  一會兒許琳過來,俞錦妍細眼一瞧,卻是個稍稍有些白胖的胖子,五官並不很出色,難得的是臉上總帶著幾分笑容,微微彎著嘴角在那裡,眼睛也微微眯起,乍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彌勒佛的慈態,看著就是個老好人的模樣。看見俞錦妍,便笑著上來行禮:「這位就是心上任的府丞大人了吧,下官許琳,見過上官。」

  俞錦妍哪能叫人真一禮到底,忙忙攔住,笑道:「許大人千萬別客氣,莫某初來乍到,以後,還得勞煩您多多關照呢。」

  許琳本是有意要在新任上官面前表現,行禮時故意存了力氣,誰知俞錦妍那麼輕輕一拉,就攔住了他那不輕的身體分量,心下一驚,眼睛往上一抬,這才瞧清楚了這位新來的右府丞的模樣,不自覺就是微微一愣,眼前穿著鷺鷥補服的年輕男子粗眉高鼻,輪廓極粗,皮膚黝黑還帶著幾分光澤,一看就是長年累月練武曬太陽練出來的膚色,身子往那裡那麼一站,就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個多頭,更不要說攔著自己不讓自己拜倒下去的那只手,骨節分明,寬大有力——怎麼看,怎麼是個粗俗武夫的模樣。穿著那一身六品文官鷺鷥補服,怎麼看,怎麼不合適!

  看來,原先聽說的這位莫大人本來是軍中武將定然是沒錯的了。

  許琳暗自竊喜,這倒也好,以前是武官,想來是不通右春坊內事務的,自己要是做得好了,還怕得不到這位的歡心?只要這位一句話,到時候等他升上去了,那空缺下來的府丞位置,除了自己,還能是誰的?

  至於俞錦妍日後能不能升官,許琳卻是一點懷疑都沒有的——現在詹士府誰不知道俞錦妍是俞琮言的妹夫?有俞琮言在,俞錦妍還用擔心前程嗎?

  想到這裡,許琳對俞錦妍笑得更加客氣:「莫大人言重了,下官身為臣屬,為大人做事,那是應當的,可不敢擔這照顧二字!」

  第一次見面,俞錦妍和許琳對彼此都很滿意。

  金鵬到底官職比俞錦妍高些,哪怕有心要與人交好,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諂媚,說了幾句,約了晚上一起吃飯,得到俞錦妍的欣然應允後這才滿意離開。許琳恭送了他,才領著俞錦妍一塊兒去了右春坊衙門。

  右春坊衙門並不很大,一個闊朗的院子,中間一個天井,左右兩個廂房並三間耳房,就是全部的配置了,大學士金鵬俞錦妍已經見過,右庶子左濤、右諭德蕭杉都是一身儒雅的中年文人,對俞錦妍這樣的武夫並沒有什麼好印象,粗粗點過頭就算是招呼過了。倒是右中允羅誠,不過也就是三十左右的模樣,文質彬彬,斯文有禮,見著俞錦妍倒是說說笑笑,可俞錦妍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直到後面見到司直郎姜葉司諫林逸的時候俞錦妍才回過味來,這位羅中允,看著親親熱熱,說話也大氣,可眼底裡冰冰冷冷,卻沒有半點溫度。

  俞錦妍背對著人就笑著和許琳道:「羅中允一身儒雅,看著就是一身學問,我這個大老粗往他跟前一站,心裡可是沒底啊。也不知道羅中允為人如何,可還和氣?」

  許琳聽著不對味兒,眼角掃了俞錦妍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心裡一個咯噔就琢磨開了,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呢?都說軍裡的爺們心思粗,這位難道這麼快就發現不對了?自己可該怎麼說?躊躇一下,到底是下定了決心,怎麼看,還是晉陽侯府的大腿更粗一點,可以得到的好處更多——反正,羅中允這邊的事,早晚俞錦妍也會知道的。

  「大人好眼力,羅中允大人可是出身書香門第呢,御史台羅御史就是羅大人的父親,羅大人年少才俊,二十四就中了進士,其後入詹士府,這些年來,一直很受金大人幾位的器重。」許琳看著俞錦妍,笑著道,「就在不久之前,大人還沒上任的時候,我們都尋思著,只怕此次升遷,府丞大人之職,非羅大人莫屬……」

  這話就相當直白了,俞錦妍瞬然回神,原來是這樣。

  中允和府丞雖同為六品官,在在右春坊中,府丞卻壓了中允一頭,羅誠背景有,資歷有,府丞之職看著不過就是臨門一腳的事了,誰知道卻叫俞錦妍半路截了胡,羅誠心裡要是能舒坦,那才怪了!

  俞錦妍挑著眉謝過許琳:「虧得許大人提醒,否則,我倒是不知道,裡頭還有這麼一回事。」

  許琳連道不敢:「這原是人所皆知的,下官不過多嘴一句,大人不要見笑才好。」頓了頓,又提醒了俞錦妍一句,「羅中允大人為人方正,剛直不阿,最講究規矩儀態,莫大人在軍中也是軍法慣了的,想來相處定然是沒問題的。」

  俞錦妍聽出話裡的意思,講究規矩,為人方正,那就是有些刻板了?當即笑道:「規矩好,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不管是軍裡還是衙門裡,合該多講究些規矩。」壓著心裡的不適,笑著拍拍許琳的肩膀,「許大人,得虧了你提醒,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許琳瞬間笑逐顏開,躬身彎腰:「莫大人言重,言重了!」

  俞錦妍笑而不語。

  這許琳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可難道就真的對她這個突如其來對所有事物一竅不通的府丞心悅誠服了嗎?當然不是!他看重的,不過是自己跟侯府的那層背景而已。

  混跡官場那麼多年的老油子,會那麼冒冒失失對著才第一次見面的上官就推心置腹?他只是急著表明自己的態度,想搶在其他人之前就投靠了她,日後也好沾點好處。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己來詹士府不過是歷練而已,早晚都會升上去,根本不會待太久。非但不會影響許琳等人原來的勢力分佈,相反,與她交好,很可能在她升遷之後頂上府丞的位置。贊善是從六品官,與府丞也不過一步之遙,許琳為什麼就不能想想?

  至於那羅中允,對她不服氣那是肯定的,可左不過是拿著她暫且不通各項事務的事給她點難看罷了。真要說怎麼那規矩壓她,還有待時間。許琳如今這般提前給她提醒,羅中允要真蠢的明知道她的背景還為難他,俞錦妍自然是要感激他的這份提醒的。便是羅中允後面知情識趣,當她不存在,許琳說的不過是羅誠的性子,不算說錯什麼,俞錦妍也不能說他什麼……

  許琳這份油滑並不叫俞錦妍喜歡,可俞錦妍卻更知道,身在官場,這份油滑和心機,卻是必不可少的。

  「這是個人吃人的戰場。」俞琮言當時盯著她的眼睛,狠狠告誡,「小心、謹慎、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俞錦妍把這教誨銘記於心。

  一會兒許琳再帶著俞錦妍去往各處司坊,查看各處賬冊,再去往左春坊、主簿廳、司經局認識個同僚……一整天下來,光是記憶各個人名就去了俞錦妍半條命,再加上晚間還要跟金鵬宋岩幾個喝酒吃飯,回去還要熟悉衙門裡的各項公務——俞錦妍只恨這一天沒有二十四個時辰,也好叫她稍稍能喘口氣。

  偏俞琮言還當她在衙門裡不夠醒目似的,也不知道在太子跟前說了什麼,這天俞錦妍恰在衙門與那些文書奮鬥,那邊太子親隨傳來了話,說是太子召見。

  頂著滿屋同僚那詭異的眼神,俞錦妍硬著頭皮跟人走了,才出屋門,就聽裡頭一陣議論紛紛,臉上不由露出個苦笑,這下,自己怕是更要遭人側目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7 05:24 PM

第五十章

  太子召見俞錦妍的地點很有趣,卻是在太子東宮的演武場外。

  俞錦妍一路進宮,身材高大挺拔,偏穿著身文官補服,一路所遭受側目無數。行走在紅牆黃瓦的宮所內,俞錦妍想到太子召見,本就是提著顆心,再被人這麼打量,益發全身不自在,只努力做了若無其事狀,一遍遍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只是這縮在官服寬袖之下的雙手,還是不自覺握成了拳。

  到得演武場外,俞錦妍兩眼一掃,就見人群當中,一身穿黃袍的年輕男子正與旁邊的人說著什麼,正是她當年曾見過的太子殿下周長燁。至於一旁侍立站著的風雅男子,可不就是她大哥俞琮言?!

  俞錦妍心下一定,眼眶卻有些濕潤了,深覺對不住俞琮言。她這個妹妹,可叫他操心了。

  自己如今頂著莫含章的身份,人人皆知是他妹夫,太子駕臨晉陽侯府,那是給俞琮言的體面,他卻乘此機會叫來自己,有心叫自己在太子跟前露臉。說句好聽的,這是舉賢不避親,可人心多險惡,只怕背後少不得要嚼舌根子,議論俞琮言不知避諱,抬舉自家親戚都沒個章法了。要是太子再有什麼想法,只怕最後俞琮言自己都得受掛累……

  俞錦妍打定主意,今兒一定要好好表現一番,最不濟,也不能叫人嘲笑了俞琮言要抬舉之人,其實是個無能之輩!

  到及跟前,一眾人回過頭來,居中太子周長燁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興味,也不等太監回話,指著俞錦妍笑道:「翰之,這就是你說的莫含章?」

  俞錦妍趕忙幾步,牢記著之前俞琮言教過她的禮數上前行大禮:「下官莫含章,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金安!」

  時人多看重皮相,最講究翩翩君子,儒雅風度,春風滿面叫人一見心喜。俞錦妍卻是一身帶著沙場的血腥野蠻之氣,身量過高,面容冷硬,瞧著就是不好相與之人。若是一身鎧甲手持刀戟還能叫人贊一聲威武,偏此時穿著一身文官補服,混在一群神韻氣質俱佳的皇孫公子哥裡,倒像是鶴群裡的的雞,止不住叫人側目。

  太子微微皺皺眉,眼神詢問地看了俞琮言,好似在問,這就是你妹夫?

  今日與太子一起的還有宗親榮王世子周嶸,聞言也是一臉驚詫,他之前就聽俞琮言推舉這妹夫,卻從沒想到,翩翩如玉的晉陽侯爺的妹夫「莫含章」,竟會是這個樣子。他記得,俞琮言的妹妹,也是難得的美人吧,嫁了這麼個粗莽漢子,可不是委屈了?

  俞琮言也知道俞錦妍如今的模樣不得人歡心,只是這種事,非人力可改,俞琮言便是手眼通天,也無可奈何。對著太子和周嶸的不可置信,俞琮言雖知道這反應是人之常情,自己當年乍然見到莫含章不也是心裡不滿意,只是到底下面跪著的人內裡是自己妹妹,想到太子周嶸如今這般看不慣的是自家妹妹俞錦妍,俞琮言當下老大不客氣的微微冷了臉:「太子殿下,這便是我跟您提起的莫含章了!」

  太子和周嶸跟俞琮言是多年交情了,看他這樣就知道他是不高興了,想到俞琮言對家中妹妹的體貼關切,愛若珍寶,忙各自收了臉上的揶揄之色,這俞琮言,什麼都好,就是太護短。平日說兩句他的妹妹家人就要翻臉,如今,連妹夫都不能說了!

  太子叫起了莫含章,上下一打量,暗自點點頭:要不看這一身文官衣服,做個武將,倒是相稱,看在俞琮言的面子上,少不得關懷兩句,笑問道:「翰之說你是軍中猛將,如今入了詹士府,怕不習慣吧?要有哪裡不適應,也別外道,你這大舅哥也不是吃素的,哪裡有需要的,只管告訴他!」

  俞錦妍低垂著頭:「謝殿下垂問,詹士府內同僚和睦,友善待人,下官在其中,一切都好。」

  周嶸見她循規蹈矩的,無趣地撇了撇嘴角,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

  俞琮言見了,自然不高興,對著俞錦妍道:「兵器營新進了貢品來,皇上御賜了太子寶劍良弓,太子要找人一起練箭,我想著你也算有些經驗,才召了你來。你一會兒且下場試試,回頭把這些東西登記造冊,也是你詹士府的差事。」混跡官場,俞琮言最知道,人的臉面,都是要自己掙得。別人再給你靠山,自己立不起來,那也是白搭。太子和周嶸為什麼對俞錦妍不以為然?還不是沒把她當回事?一會兒俞錦妍只消把自己的實力展示出來,他看周嶸不把現在這幅嘴臉給吞回去!

  經過了那麼久的練武磨合,要說比箭,俞錦妍還真不怵,當即點頭答應。太子有心試他,也不多言,叫他上前站一旁,自己踱步在一寬闊桌旁,上面擺滿了各色弓箭刀槍,太子隨手撈起把長弓,彈了彈弓弦:「上等牛筋製成的五石弓,非勇者不能用,王恒,你且來試試。」

  王恒是太子近衛,聞言上前接過弓箭,左手挽弓,右手拉弦,瞄向遠處靶子,也不見如何施力,羽箭破空而去,「砰」一聲,正中紅心。

  俞錦妍站在此處看去,那靶子遠在百步之遙,其中紅心也不過那麼一點,王恒箭術,果然不錯。

  太子掃了她一眼,俞錦妍想想,到底不敢失儀,寬袖長袍上陣,有禮地給王通道了聲謝,接過他手裡的長弓掂了掂,居然覺得分量還有點輕,一時真是五味陳雜,隨手再撥動了兩下弓弦,俞錦妍心裡就有了底,暗自給俞琮言使了個眼色叫他放心,對著太子道:「那下官就獻醜了。」

  居中一站,馬步拉開,長臂一挽,羽箭急射出去,「咚」一聲,也是命中紅心。

  太子臉上就多了幾分笑意:「好箭術!」周嶸眼神裡也多了些溫度,倒不是那無能的。

  再試六石弓,王恒俞錦妍俱是百發百中,周嶸眼珠子一轉,叫道:「這死靶子有什麼好耍的,叫人拿了活鴿來。」

  太監將白鴿放飛天際,王恒俞錦妍各自瞄準,兩箭同時射出,只聽得一聲鳥叫,白鴿從天上瞬時掉落下來。太監撿來一瞧,一箭穿透白鴿喉嚨,一箭,卻是直直穿透了白鴿的眼部。

  周嶸瞧著那穿透眼部的箭上帶著紅翎,正是王恒射出去的,就笑道:「王恒啊王恒,你的箭術可是越來越好了,這麼點點的小東西,你也能瞄準了它的眼睛來射?這份箭術,也是天下難尋了,我可是服了你了。」

  俞錦妍並不敢瞧那小小鴿子鮮血淋漓的場面,低著頭不說話,俞琮言卻能看見王恒的臉色在周嶸的話之後變得很有些難看,冷然道:「世子爺這可錯了,小的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倒是莫大人,箭術精湛,小的甘拜下風。」

  周嶸不明所以,還要問,太子笑道:「早叫你好好學武,你偏不聽,你瞧這兩支箭,王恒固然是射擊精准,可你瞧莫大人這一箭,利箭穿過喉嚨,箭頭卻不沾半點血跡,箭杆透過胸口良多,可見一箭穿過鴿子後,尚有餘力帶動箭矢再往上走,這才叫箭杆橫在了鴿子脖頸處……論力道,王恒這箭,可不及莫大人。」

  一邊笑問俞錦妍:「想來這六石弓,並不是你的極限?平日用的是幾石弓。」

  俞錦妍有心露臉,當下也不隱瞞,照實回稟:「啟稟殿下,小的常用十石弓!」

  「十石弓?」太子周嶸齊齊變臉,「你說的可當真?」

  八石弓九石弓已然是極不錯的了,太子自小習武,六石弓已然是極限,周嶸俞琮言更差些,三石弓就不行了,便是王恒,自幼練武,八石弓尚可,九石弓也是勉強。俞錦妍卻說他能拉動十石弓。

  太子來了興致,果然叫人去拿十石弓出來。如此強弓,東宮裡也不過幾把做裝飾,平日並不用,太監抬上來時,紅棕色木頭只泛著淡淡的色澤,並不見油亮,弓弦倒還算緊,太子輕輕一拉,繃緊的弓弦紋絲不動,周嶸止不住手癢,上前拉了拉,也沒拉動,太子橫了他一眼:「就你還想拉動這弓?」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叫來一邊俞錦妍,「你且試試。」

  周嶸也不惱,只看著莫含章接過弓箭,這次卻不比之前那般輕鬆寫意了,馬步紮開,雙臂鼓起,隨著那弓弦一點點彎起,俞錦妍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嚴肅,她的眼神淩厲地直勾勾盯向遠方,如刀子一般,彷彿不遠處真有敵軍在行動一樣,呼吸均勻緩慢,十指紋絲不動,只靜靜瞄準目標,鬆手,射箭……

  瞬間的氣勢,卻讓周嶸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砰!」一聲悶響,看靶子的太監那裡卻有雜音傳來,周嶸瞄了眼俞錦妍,她已然又回到剛才那副安靜平和的模樣,彷彿之前的淩厲只是他的錯覺一般,太子問來人:「莫大人可有射中?」

  太監又驚又佩,高聲道:「莫大人不但正中紅心,且箭矢力透靶子,將將穿過紅心。」高高舉起草繩紮好的靶子給太子周嶸等人瞧,果然就見得銀色箭頭穿過了紅心,力透背面。

  周嶸此時方信了俞錦妍時真有本事,也不客套地上前對著俞錦妍就笑道:「好身手啊莫大人,你這一手,可叫我大開眼界。」

  太子上下打量她,亦是滿意:「十石弓,確實不易。」

  王恒在一邊,看著俞錦妍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麼知己良朋。周嶸笑著還要叫俞錦妍挽起袖子兩人比比腕力,叫俞琮言上來一語打消了:「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給含章塞牙縫還不夠的,還跟他比腕力?」

  周嶸對著他可不客氣:「你還有臉說我?你還比不上我呢。你且瞧瞧你妹夫,再瞧瞧你,文弱書生,說的就是你了。」

  俞琮言俞錦妍都是一愣,俞錦妍不自在地動動胳膊上的腱子肉,心裡一陣陣堵得慌,曾經弱不禁風的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力大無窮了……俞琮言懶得理他,給俞錦妍使個眼色,贊許她做的不錯。俞錦妍這才微微鬆口氣,沒給大哥丟臉就好。

  展現了一下超群的箭術,太子對俞錦妍明顯熱絡了許多,叫人收拾了那些個刀槍劍戟,太子叫人一併去喝茶。俞琮言周嶸與其是伴讀,又地位尊崇,自然是占了個位子,莫含章卻是官職低微,坐在屋內,太子上首高坐,俞琮言周嶸一左一右,太監給俞錦妍搬了個凳子,已然是太子給他的體面了。

  「翰之說你英武,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想來在戰場上,定然勇猛無雙。」太子啜口茶,淡淡問俞錦妍,「只是你在邊關多年,眼看著袍澤戰死沙場,如今北狄和談,兩國議親,你心中,可有怨言?」

  俞錦妍躬身道不敢:「兩軍對敵,死傷不可避免,軍中袍澤死於沙場,下官心中自是悲痛,但兩國卻能結下和平盟約,彼此再不輕啟戰火,于家國百姓,都是益處。下官征戰沙場,亦不過期盼兩國能有和平之日,如今兩國和談,下官豈敢有怨?」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戰死沙場的兵將,若能換來國家的安寧平穩,也算是死得其所。怕只怕,他們犧牲性命換來的這份和平,所能維繫的時間,也不過那麼短短一瞬。俞錦妍想到日後北狄再起戰端,朝廷幾次派兵出征,前後五年時間,卻不知又有多少春閨夢裡人,埋骨在了北方那蒼茫的原野之上。

  太子瞧出她眼底的黯然,還當他惦記過往袍澤,暗自點頭贊許,倒是個重情義的,又問道:「既然不敢有怨,為何孤卻聽翰之說你一直認為北狄犯我邊境之心不死,還妖言惑眾,說什麼北狄和談,不過是一時之計,等到其內部政權更迭,朝政平穩,必然再犯我邊關?!」顏色一厲,「如今兩國和談,你偏還要散播此謠言,你安的什麼心?!」

  俞錦妍雖不曾上過戰場直面對戰北狄,但北狄的言而無信卻是她親身經歷過的,聽到太子此問,冷然道:「太子殿下怕不知道,北方貧苦,素來貪婪我中原地大物博,北狄二皇子野心勃勃,取漢名昊天,其心自知。下官在邊境多年,深知邊境之苦,若兩國能和平邦交,下官豈有不樂意之理?只是此前戰事,我軍雖然大勝,卻是占了北狄大汗病重,諸皇子爭權奪位,亂了朝綱,這才乘勝追擊占了便宜,事實北狄主力尚在,尤其是北狄二皇子所帥狼部士兵,個個精銳,此前一戰,並未有大損傷。北狄二皇子有此軍隊,怕是要得不少好處。將來若真是他繼承了北狄大汗之位……下官惶恐,但只怕,兩國之間的和平,並不能支持很久。」

  太子聽著臉色漸漸更差:「那照你這麼說,北狄野心不死,我朝軍士卻已退兵,此次北狄提出我朝嫁出公主和親,我朝卻是不能不依了?」

  俞錦妍斷然否認:「這卻不然。北狄素來崇尚軍功,其下幾位皇子皆有親兵,雖如今各有兵力保存,但北狄大汗臨危在即,怕是諸位皇子都無心,也不敢對我邊境有何想法。再者,大軍雖撤退十之五六,但征北將軍韓將軍也是朝中猛將,絕不會叫北狄輕易犯我邊關。如今北狄不過是仗著我朝寬容,撐起了臉面叫囂,朝中若不肯和親,北狄絕不敢多言!」

  太子並沒說什麼,又問了些話,俞錦妍俱都答了,又說了些場面話,就叫俞錦妍回去了。

  對著俞琮言,太子點點頭,笑道:「你倒是為你妹妹著想,好了,你這個妹夫孤看著也還過得去,你且安心叫他在詹士府待著,若有一日,北狄真如他所說再起戰端,孤就給他個機會!」

  俞琮言含蓄微笑:「我這妹夫,武藝勇猛不消說,謀略為人卻還差一籌,太子肯給他機會叫他在這詹士府裡打一圈轉,好好學,這裡翰之謝過了。」

  太子擺擺手:「你我之間,還需如此客套?」

  周嶸卻摸著下巴笑:「只是翰之,你這妹夫看著可有點傻,這文人之間,可不比軍營裡大老粗,你就是想鍛煉你這好妹夫,詹士府?可不是把她推火坑裡吧?到時候吃了虧,你就不怕對你妹妹不好交代?」

  俞琮言淡淡笑笑:「吃一塹長一智,在詹士府裡栽了跟頭,總比他日後上了戰場,傻乎乎被人背後捅了刀子強。」

  太子周嶸不約而同想到近來宮中的詭譎,都是沉默。要不是之前俞琮言發現不對,他們都還沒意識到,容貴妃那邊,居然有了那麼多的動作。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太子後背被人算計了,他們都還不知道是誰捅的刀子……

  俞錦妍一路回去的時候還自不安,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直到晚間俞琮言傳來消息,並沒有多言,這才鬆了口氣,直到自己在太子跟前的第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他安安分分學習著右春坊衙門事務的日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7:52 AM

第五十一章

  俞錦妍之後特意找了個時間去跟俞琮言見了一面,說起面見太子的事。

  俞琮言對她解釋道:「你如今境況奇特,我安排你進詹士府於常理不合,我也不能說出事情真相,便找了個藉口,只說你看穿了北狄和談事假,心灰意冷,不願意再在軍中……我就給你找了詹士府這個差事,讓你過渡一下,等你平穩後,自然還能讓你上戰場。」想到當日俞錦妍表現出來的,俞琮言嘴角不自覺抽搐一下,「就憑你當日展現出來的那樣超出常人的武藝,太子殿下一定會重用你的。」如此猛將,不用豈不可惜?

  俞錦妍心有疑惑:「這樣的話,太子殿下不會認為我意志不堅?」畢竟兩國和談已成定局,偏她一個小將卻因此就心灰意冷了?

  俞琮言笑笑:「你重情重義,心寒無數袍澤之死,只換來一時安寧,心有不甘,這如何就是意志不堅?不過是還不夠圓滑,不懂得這世上一切,尤其軍國大事,最忌感情用事而已!」俞琮言看著她,「有時候,下屬帶點小小缺陷,上位者,用得反而會更放心。」而且重感情的人,一旦交付忠心,就不會輕易改變。俞琮言自己也是久居人上,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顯然,俞錦妍也明白,釋然笑笑,她又是感激又是抱歉:「大哥,叫你為我操心了……」

  俞琮言瞥了她一眼,見她坐在椅子上,雙手抓著衣服,臉上是強自裝出來的輕鬆,一個威武的大男人,做出這幅小女人的樣子,本來是叫人怎麼看怎麼彆扭的,可落在俞琮言心底,卻不自覺一痛,他的妹妹,以前何曾受過這許多苦?若她現在還是女子,自己說什麼也要她和離歸家,以後好好照顧她,偏現在頂著個男人的身份……

  進入完全陌生的世界裡,面對著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她一定很不適應,很不習慣吧。俞琮言手下一頓,最後還是慢慢抬高了,就像當年他們還年幼時,慢慢將手掌放在俞錦妍的頭上,輕笑道:「傻丫頭,大哥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不為你操心,為誰操心?」

  俞錦妍感受著頭頂上俞琮言輕撫動作下的溫柔,鼻尖一酸,努力叫自己勾出抹笑來:「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學習,儘快適應,不會叫你操心的!」

  俞琮言搖搖頭,輕笑:「不用擔心,慢慢來就好,一切還有我呢……」

  黃昏溫暖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卻比不過這一刻兄妹之間的脈脈溫情。

  俞錦妍發誓,哪怕是為了叫俞琮言能輕鬆一點,自己也一定努力適應官場這個她並不熟悉的世界。

  每天去衙門,在許琳的幫助下一點點熟悉公務,強忍著心頭的不耐與金鵬宋岩等人虛以委蛇,往來說話三分真七分假,對誰都是客客氣氣……

  時間長了,詹士府的人對著俞錦妍也不得不說一句:倒是個勤奮好學的!

  俞錦妍在詹士府的日子,才算是慢慢穩定了下來。

  只是她的日子安穩了,有些人心底,可就焦急了。

  杜魯把秦風送的禮物推回到桌子上,對著人不好意思地笑道:「秦老弟,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這禮你可得收回去,否則,我可不就敢再留了。」

  秦風眼底帶著尷尬,見杜魯這般,手掌在桌子底下摩挲兩把,笑道:「杜大哥可別,不過就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是送了給嫂夫人和家裡的孩子玩的,不值當什麼,杜大哥可別跟我客氣。」

  杜魯卻不理,不管秦風怎麼說,就是執意不肯收:「秦老弟你這般客套,我可受不住,若你非要送我禮,那我可就只能回去了……」

  秦風好容易才約了人出來吃飯,哪能就這麼放了人離開,暗自把杜魯媽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不敢對人有任何不敬。小心巴結著人吃了飯,飯桌上可沒少跟他打聽莫府裡的事,偏杜魯嘴上跟套了鎖似的,要想從他嘴裡打聽出什麼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等吃完飯,杜魯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秦風心疼地結了賬,拎著那些禮品出了酒樓,一路腳步蹣跚回到自家在西城民巷的屋子,他妻子李氏早在門口等著了,見他臉上沒半點笑容,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間就變成了怒氣,一把把他手上的禮物搶了過去,罵罵咧咧地進屋去了:「老不死的東西,那麼多禮物送過去,還給我拿喬,呸,不過就是個管家,還擺起主子的款兒了!早晚有一天,叫他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

  秦風歎口氣:「好了,你也別說了,人家杜大管家肯出來見我,已經很給面子了,我們算哪個牌面上的人物,還能讓他給咱們面子?」

  李氏可不愛聽這個:「咱們怎麼就不算號人物了?咱們家小姑子,那可是他家主子正正經經擺酒納的妾,也是他主子!咱們那也是莫家的親戚。親戚上門,他一個當下人的,還敢這麼給我們臉色看?!」拍著桌子大吼道,「這要擱以前在邊關,我非叫小姑子把人給打發了不可!」

  秦風皺著眉看她:「好了好了,你就少發點脾氣吧,你都說了那是在邊關,那時候莫家就妹妹一個女主子,那可不是她說什麼是什麼,這現在來了京城,你還當以前啊?莫府裡有妹夫的母親,弟弟弟妹,還有他的妻子,人家大管家還能把咱們這樣姨娘的親戚放在眼裡?」

  李氏叫他一番話堵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肚子裡憋著股氣,發又發不出來,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偏小孩子不懂事,先頭一直沒吃飯,見到爹爹回來了,開心地跑來問可不可以吃飯了,李氏一股子怒氣登時找了發洩的對象,對著孩子劈頭就是一巴掌,狠狠罵道:「吃吃吃,吃什麼吃?家裡馬上就要沒米下鍋了,你就知道惦記著吃,趕明個把你稱斤賣了,叫你吃個夠!」

  孩子被打得懵了,登時嚎啕大哭起來。秦風一把拉住孩子,對著李氏瞪目道:「你幹什麼呢?好好的打孩子!」一邊哄著哇哇大哭的孩子,「好了好了,別哭了,這裡爹買了糖,你拿去吃。」說著要去拿桌上禮盒包著的糕點。

  李氏一把奪過了那禮盒,破口罵道:「你還真大手大腳,這麼好的東西,你也拿給孩子吃?你還真當咱們家是金山銀山吃喝不盡啊?」嗓門越叫越高,「秦風,你也不想想,自打買了這房子,咱們家還剩多少錢?現在小姑又沒消息,你還這般花銷,那以後一家子怎麼辦?喝西北風去啊!」

  秦風也惱了,把那孩子往外一推,關上門來也吼道:「你跟我鬧什麼鬧?當初我就說不要來京城,是誰非要賣了家當跟過來的?買房子?是我想在京裡買房子的嗎?還不是你想做京裡人,鐵了心地要買房,你現在怪我?!」桌子被他拍的是震天響。

  李氏也不是吃素的,粗著脖子跟他鬧:「呸,要不是你那好妹妹,天天在咱們跟前吹噓,說什麼莫大人對疼她多喜歡她,以後會對她好,說什麼以後京城也要個娘家在……我是吃飽了撐的離家背井跟著來京城啊?我為的誰?還不是為了你們秦家?!不來京城?不來京城你上哪兒找差事?不來京城,以後咱們兒子讀書過日子,就靠你賺錢啊?你行嗎?!」

  是男人就受不住這種羞辱,秦風被李氏說得額頭青筋直冒,一巴掌就揮了過去:「潑婦,你還有完沒完了?!」

  李氏捂著臉不敢置信:「秦風,你他娘的敢打我?」拎起桌子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整個人往秦風身上一撲,十指往人臉上狠狠就劃了下去,秦風吃痛,連連慘叫,李氏卻不理,手下反而越發用勁了,叫駡道:「秦風你個沒良心的,當初你家一窮二白我就跟了你,給你生兒育女,結果你現在居然還敢打我?要不是我,你妹妹能攀上人莫家?要不是我,你能來京城過好日子?你現在還敢打我?還敢打我?……」

  秦風被鬧得實在沒辦法,說到以前,又不好真下死手對李氏,最後被撓了個滿臉開花,連連賠罪,李氏這才稍稍放了他一馬。

  夫妻兩鬧完了,坐在椅子上,卻都是半天沒說話。

  最後還是秦風沒忍住,問道:「我看杜魯的意思,妹妹現在在莫家,怕不好過。那咱們以後,可該怎麼辦?」

  李氏雖然著急,卻還鎮定,白了丈夫一眼:「你急什麼?妹妹那是過了門路的納的妾,在莫家再不好那也是吃香喝辣的,有她在,我們還怕以後?」咬著牙根堅定道,「好不容易來了京城,我們就一定要過得好!」

  邊關女子向來剽悍,李氏精明能幹,慣來就是個會為自己打算的,當年她就看好了秦雪眉眼漂亮,以後一定是個美人,所以一直對她很好,果然,秦雪後來長大後就入了莫含章的眼,對她這嫂子也向來尊重,有她的幫助,秦風慢慢在邊境做起了小買賣,原本一窮二白的秦家也慢慢富了起來。

  日子漸漸好過了,李氏的野心一點點也就膨脹起來。邊關貧苦,不說每年寒冬,地方貧瘠,單只說那邊關戰火,就足以叫百姓日子難安。李氏早就聽人說過京城那是皇帝住的地方,繁花似錦,遍地黃金,在那裡,隨便出門,都能遇上個貴人,那裡的百姓,見人腰杆子都愣是要硬挺三分。

  於是理所當然的,莫含章帶著秦雪回京的時候,李氏攛掇了幾句,秦雪就主動提起要大哥嫂子陪著一塊去京城:「大爺可以給哥哥安排個差事,孩子在京裡也能讀書上進,我以後還能常常找嫂子說說話!」李氏就仗著這句話,光明正大賣掉了秦家在邊境所有的祖產,帶著所有錢來到了京城,加上秦雪給的銀錢,在最便宜的西城傾家蕩產買了棟小房子,安定了下來。

  本來,要是秦風很快找到差事,再有秦雪補貼,秦家日子還是能過得好的,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月前,秦雪突然就跟家裡失去了聯絡,秦風李氏幾次上莫家,也沒見到人,被下人攔在了門外,眼看著秦風的差事遲遲沒有下落,家裡寅吃卯糧,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李氏秦風著急壞了,四處找人打探消息。杜魯是莫家總管,當日秦雪還受莫含章寵愛的時候,跟秦風那是稱兄道弟的,這才多久呢,送禮上門,人家都不肯收了!

  真是世態炎涼!

  咒駡一聲,李氏發了狠,沒了你杜屠戶,我還能吃帶毛豬?

  「老秦,明天,你去找魯明林查,我記得,他們現在,應該還沒著落吧?」李氏想起自己暗自攢的那筆私房,咬著牙道,「明兒我給備禮,你帶著,一塊兒送過去。」

  秦風聽著又驚又奇:「你怎麼想到了他們?他們跟我可沒什麼交情!再說了,他們是軍裡的人,我跟他們,也沒話說啊!」

  李氏氣得又是一通罵:「你就不能長點心眼?人家以前是軍裡的,是莫含章的親信,可那也是以前了,現在人家一個傷了腿一個殘了胳膊,還能跟以前一樣?以前他們能仗著身份不理你這姨娘的兄弟,現在還擺的起架子嗎?」

  秦風糊塗了:「既然你都說他們沒用了,幹嘛還要我去見他們?」還送禮上門這麼客氣?

  李氏冷笑,都懶得再說他蠢:「再怎麼殘廢,那以前也是莫含章的親信兄弟,現在他們殘了,日子不好過,上門去求點幫襯,不為過吧?」

  秦風恍然大悟,原來李氏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是他還有點猶豫:「魯明林查兩個,可不一定能拉下臉去求莫家呢。」

  李氏卻是信心滿滿:「怎麼不會?魯家林家哪家不是孩子老人一堆?我今兒見到魯明家的,孩子還餓肚子呢,臉都凹進去了,為了自家的一張嘴,魯明再不願意,他婆娘,也能把人趕過去!更別說,還有你打頭了。」

  有時候不去求人,不代表不想求,只是缺個帶頭人,跟著一起壯膽的人罷了。李氏早就摸透了,就魯明林查兩家的婆娘,要知道能從莫家刮點東西下來,絕不可能錯過這機會!

  「莫含章是個重情義的,到時候肯定會見他們,你就乘機過去,也露個臉,妹妹的事先不說,你的差事,可一定要先定下來!」想到什麼,李氏嘴角露出了滿足歡喜的笑來,「別看妹妹現在突然被禁足了,可男人嘛,妻子懷孕,還能忍多久?總有出頭的時候。到時候,叫妹妹想辦法趕緊懷上一個,日後,咱們孩子就有個富貴人家的表弟了,還怕沒有前程嗎?」瞟了眼自家男人,「那時候,秦家才是光宗耀祖了呢!」

  秦風聽著李氏的話,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彷彿秦家真的發達顯貴了一般。

  「我聽你的,明兒,我就去找魯明兩個說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8:16 AM

第五十二章

  身在官場,面對的自來便是爾虞我詐,便是比較純粹的軍中,也少不了權利的爭奪。誰都不知道,今天對著你笑的人,背後,到底村裡什麼心思。

  同僚之間,這邊可能才傾心相交,一轉頭,便從背後往人身上捅一刀。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為官處事多存個心眼,總沒有錯。

  尤其是在軍中,對著敵人的刀槍劍戟已然是提著腦袋在做事了,要是好容易從敵人手裡脫身出來,結果卻叫背後袍澤給賣了……嘿嘿,那還不如死在敵人刀下,反而心裡舒坦些。

  因此,軍中將領往往都喜歡培養一些自己的親兵。

  這些人,可以是猛將,也可以是各有長處,但一定要忠心。畢竟平日往來文件,機密軍情,都少不得要這些親兵經手,若是這些親兵不可信……試想,事關眾人生死,偏機密軍情叫手底下人給賣了,到時候,死的可不只是自己,還有手下率領的一票軍士,怕都的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親兵在軍中,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一個值得信任的親兵,對於一個將領來說,絕對是至關重要的。

  魯明林查兩個,曾經就是莫含章極為信任的親兵。他們或許腦子簡單些,但是勇猛無雙,重情重義,對莫含章尤其忠心耿耿,又是京郊人士,在莫含章這邊,很受器重。跟在莫含章身邊三年,要不是當日在於北狄的對戰中受傷過重,一個殘了腿,一個傷了手臂,再也無法上陣殺敵,莫含章說什麼都不能叫他們退伍回家。

  魯明林查離開軍中的時候,莫含章還送了不少財物,希望他們回去後,能買點田地置點產業,生活也能過得好一些。畢竟如今年歲,肯來當兵的要不就是軍旅世家,要不就是家中過不下去了,才去軍中闖蕩闖蕩,魯明林查就是家無餘糧,這才仗著自己身體強健,來軍中撞撞運氣。如今傷殘歸家,要沒有銀錢,可怎麼是好?

  只是莫含章卻沒想到,魯明林查雖然在戰場上勇猛無雙,殺敵悍勇,重感情講義氣,是條漢子,可回歸普通百姓生活,脾氣卻是太粗糙,日子過得也不精細。臨走時帶走的那些錢,填補了貧困的家裡,也不過叫日子堪堪好過一點。若單只這樣,日子不說大富大貴,也頗過得去。偏魯明林查在軍中日子久了,混了個凡事動手不動口的毛病,又因為身子傷殘了,脾氣越來越暴躁,幾次三番和人發生衝突把人打傷之後,家裡的境況就一點點不好了。

  家中老父老母,兄弟姊妹,妻子兒女,魯明林查家的日子,一天天的,又敗落了下來。

  人啊,要是一直沒有也就罷了,偏中間過了段好日子,再要回復往昔的貧苦生活,就變得格外艱難起來。尤其莫含章歸京之後,看到自家以前看不起的秦姨娘的兄長秦風居然還能在京裡買房子,雖說日子不過比自家稍微寬裕些,可魯明林查心裡,並不很痛快。

  自家當年浴血殺敵,拿命來搏前程才換來家裡那麼簡薄的兩畝田,遮風擋雨的屋子,你個靠著妹妹吃飯的廢物,居然就有錢在京裡買房子了?看在秦雪到底是莫含章的姨娘的份上,魯明林查心底再酸澀,對秦風還算客氣,兩家的女人慢慢也就熟識了起來。

  這人與人相處,攀比之心就少不了,尤其是女人之間,自己吃糠咽菜,對方穿金戴銀,不說記恨,這羨慕嫉妒,總是免不了有些。秦家雖然比魯家林家好不了多少,可單只人家在城裡有房,就足以叫居住在京郊村子的兩家女人滿心羨慕嫉妒了。

  被李氏那麼一挑唆,兩家女人馬上就想到,秦家不也是得的莫家照顧才有今天?自家爺們以前可也是跟著莫大人做事的,總不能人殘疾了回家,就翻臉不認人了吧?不說多的,隨便打賞自家點銀子,改善改善生活也好啊。當然,要是能跟莫家再常來常往,他們家,也算是有了個靠山了……

  枕頭風的威力向來不可輕忽,魯明林查雖然大男子漢不願意麻煩舊主,可叫女人囉嗦多了,心慢慢就動搖了。這麼許久沒見過大人了,帶點自家蔬果上門去拜會拜會——應該沒問題吧?

  不幾天,拉著一板車的新鮮蔬果,魯明林查刮了鬍子紮好頭髮,穿上的自己最好的衣服,和秦風一起到了莫家。

  也是他們運氣好,正好遇到了莫飛景在家,聽下人說起是莫含章以前的親信來拜會,裡頭還有秦雪的哥哥,莫飛景心頭一動,親自見了人。

  才第一眼,莫飛景就知道,秦風是個不安分的。看著唯唯諾諾沒甚出息的一個人,可打量著屋子裡擺設的眼神,卻透著股濃濃的欲望。

  倒真不愧是秦雪的哥哥,一樣的渴望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莫飛景想到見過兩次的秦雪,暗自鄙夷的撇撇嘴,對這個看著還算老實的男人徹底沒了好感。

  倒是魯明和林查,兩個莽夫,半點禮儀不懂,但對著他卻是恭恭敬敬,叫莫飛景好感不少,笑道:「你們今兒來得不巧,大哥今兒雖休沐,卻和同僚一塊兒去西山打獵了,今兒怕就住在莊子上,不回來了。」

  魯明林查臉上就都露出了失望之色,但還是很有禮道:「我們今兒只是來拜會一下舊主,校尉大人回京那麼許久,我們才來拜見,實在不該,今兒大人不在,還請二爺回頭幫我們說一聲,魯明林查來拜會過。」又不好意思的撓著頭,「我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過來,就一些家裡不值錢的蔬菜瓜果,給二爺老太太夫人嘗個鮮,都是自家種的,摘得最新鮮的菜蔬來,二爺可別嫌棄。簡薄之處,還請二爺莫怪。」

  莫飛景聽了對他們的感觀越好了幾分。雖說是平頭百姓,沒什麼好說道的,難得還知道感恩,雖然一看就知道是有求上門,來打秋風的,但能知道拿著東西上門來,也算不錯了。莫飛景最煩那些明明是打秋風,一直哭著說家裡怎麼怎麼不好,拿了好處就走,還貪得無厭的。魯明林查好歹還知道些廉恥,說話時的局促不安,都表明了他們心底的心虛,這種人,待他好幾分,必然感激在心。

  都是要幫人一把,幫個知道感恩圖報的,總比幫了白眼狼好。

  莫飛景忖度著要是自家大哥知道曾經的親兵家境凋敝,肯定也是要伸以援手的,樂得幫襯一把,回頭在莫含章跟前也好博兩句誇,當即笑道:「這時候的蔬菜瓜果最是好滋味的時候,家裡出去買,還不定有這般新鮮呢,虧得你們有心。」也不得魯明林查開口,又問道:「大哥曾和我說起過,當年在軍中,得虧的身邊親兵幫襯,可以說,他能立下赫赫軍功,其中多半,還是親兵下屬的功勞。回到京城,遠離了軍隊,大哥時時刻刻都在念叨呢,見到你們,大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魯明林查聽得身子動了動,臉上毫不掩飾地燦笑起來,魯明還摩挲著手,傻乎乎笑道:「二爺您說笑了,要不是大人自己本事,就我們這些人,早死在戰場上了,大人的軍功那是自己實打實賺來的,反而是我們,要不是大人庇護,可沒有今天這般的日子!」

  這話說的是發自肺腑,軍隊的日子並不是一直都好的,沒有身份沒有背景,在軍裡很容易就被老人欺負。發下來的軍餉,每日伙食,四季衣服,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人搶走。便是自己再勇猛,可不同軍隊,有不同配備,你眼紅也沒用。當親兵為什麼這麼叫普通士兵眼紅?就是因為親兵往往有將領自掏腰包補貼,日子過得比普通士兵更好些。上戰場撈好處時,也有大人帶著,得的東西特別多。魯明林查要不是莫含章的親兵,殘疾退伍回家,頂多那麼幾十兩銀子,還能撐著補貼家裡,給家裡置辦兩畝田地?早賣兒賣女了。

  就沖著這點,魯明林查那是真心感激莫含章!

  魯明林查的心機太淺,莫飛景很容易就瞧出來他們說的話都是實話,心裡有了幾分好感,也就不再敷衍他們,笑道:「說起你們現在,如今日子過得可好?如今做什麼行當?」

  魯明林查臉上漲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叫二爺見笑了,我們兩個身無長技,又有殘缺,索性還有兩把子力氣,平日家裡中點地,做點力所能及的活兒賺兩個小錢罷了。」

  這就是打打零工了。莫飛景看著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洗的都泛白了,雖說乾淨整潔,但袖口都有了磨損。就這兩個粗漢,來莫家拜會,也沒那個心機故意穿不好的衣服來博同情,看來日子是真不好過了,便笑著道:「如此自食其力,倒也不錯。」又問了些家裡老弱妻兒的情況,叫了杜魯來,「去庫房裡那些緞子玩器,讓兩位義士帶回去,做兩件衣服,給孩子玩玩,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魯明林查一時是又羞又愧,又驚又喜,一是沒想到今兒沒看見莫含章還能得到好處,莫飛景送的東西肯定不是便宜貨,再怎麼也能賣些錢補貼家裡,再來卻是羞愧,自家當年就已受了莫含章恩典,如今還來打秋風,實在有些丟人。可想到自家如今的窘境,一堆兒女還有老父老母要養,實在也少不得錢,這拒絕的話含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聽著杜魯答應離開,魯明林查羞愧感激:「二爺大恩,小的們,感激不盡。」

  莫飛景也客氣:「不過小小意思,不必放在心上,要是大哥在,想必也會如此的。」

  魯明林查這才不說什麼,只是到底得了好處,想到是秦風挑頭說要來的莫家,對其就多了幾分感激,莫飛景跟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特意說了秦風不少好話,知道他想見秦雪,還給求了情:「當年在邊關,秦老弟就是個講義氣的,大人在外頭有什麼事,他跑腿也勤快,秦姨娘當日對我們這些下屬也客氣,冒昧求二爺,叫我們在外頭給夫人姨娘磕個頭,讓秦風見見姨娘。」

  只是說起秦雪被禁足的事,言語裡多少有些不滿。他們不通詩書,也不知道什麼嫡庶之別,他們只知道,秦雪當年在邊關做人還行,待他們這些莫含章的親兵也好,結果回到了京城,就犯錯給禁足了——這擺明瞭就是正房夫人故意挑事找茬,收拾姨娘呢。

  秦風現在是帶他們得了好處,魯明林查自認是講義氣的,可得給秦雪出個頭。女人嘛,大度是應該的。莫含章大人可是個官兒,納個妾算什麼?正房夫人不說大度點,還給做小動作,不讓人兄妹見面,未免太過分!

  莫飛景瞧著秦風坐在椅子上,彷彿沒聽見魯明林查兩個意有所指的話,玩味地笑了笑,突然改變了心意。這麼個不省心的貨色,雖說討厭些,可要真跟秦雪聯起手來,對自家那個嫂子來說,也是件糟心的事吧?

  要是大哥身邊的親信,都更向著秦雪厭惡嫂子,大哥偏著嫂子的那顆心,會不會回轉呢?

  莫飛景想著,准了魯明林查去給沈氏莫含章秦雪磕頭,贊兩人有心了,又對秦風笑道:「本來秦姨娘犯了錯,很不該叫你見她,但念你們兄妹情深,你來一趟也不容易,又有魯明兩個替你們求情,也罷,就叫你們兄妹見一面!」

  秦風是又驚又喜,沒想到,沒見到莫含章,就順利見到自家妹妹了!

  捏緊了袖子裡妻子寫給妹妹的信,秦風也顧不得什麼,跪下就給莫飛景磕了個頭:「謝二爺開恩,謝二爺開恩!」

  莫飛景挑起眉,拉了人起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只要你們兄妹把我大哥的心從俞家那女人身上拉回來,我便是再對你們客氣幾分,又有什麼打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8:24 AM

第五十三章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冒失!」

  沈氏今兒原本約了珠寶鋪子的人來給自己打首飾,正高高興興跟師傅說自己要做的首飾的圖樣呢,丫頭突然說家裡來了客人,要給她請安,沈氏莫名其妙的,聽說是莫含章以前的下屬,也就順勢叫人去見了一面,讓人在門外磕了個頭,送了點東西也就完了。可叫人去問細節,這才知道,自己小兒子,都幹了什麼荒唐事。

  「你說你,秦雪還在禁足呢,她一個姨娘的哥哥上門求見,你也讓他見?你個小叔子,管到大哥的屋子裡去了,你像不像話?!」找來莫飛景,沈氏劈頭蓋臉就是好一頓罵,「一個姨娘,冒犯了正房太太,只禁足在屋子裡就已經是寬大了,你還破例讓她大哥去見她?你腦子裡進水了是不是?再是大哥,那也是外男,你也敢讓人去見她?!你想氣死我啊?」揚起手要打,到底狠不下心,往莫飛景背上拍了好幾下,也就是看著用勁,實際上,跟撓癢癢也差不離了。

  莫飛景忙忙拉住她:「母親,你先別急著罵我,先聽我說啊。」說著給她解釋了一遍自己對秦風的看法,「這可不是個單純的人,心機還有些,聽說之前來府裡好幾次了,想見秦姨娘但沒成功,結果就把腦子動到了魯明這兩個大哥以前的親兵身上。別說,要不是今兒魯明他們來,我才懶怠見個姨娘的大哥呢……有心計,懂算計,人也有野心,有這麼個大哥在,母親,你說秦姨娘能安分得了嗎?」

  自然安分不了!

  饒是如此,沈氏也沒個好聲氣,怒視著他道:「再怎麼樣,你也不該插手你大哥的家務事,你要挑唆秦姨娘跟俞錦妍那女人鬥,什麼法子不行?插手你大哥的家務事就不對。你是男人,後宅裡的事務,自有我跟你妻子幫著操辦。就你今天冒冒失失的,俞錦妍心裡能舒坦?回頭你大哥回來,她往你哥哥跟前告一狀,你大哥還不對你有意見?」埋怨他做事太不小心,「這種事,你跟我說啊,由我下令也好些!」

  莫飛景拉著她,叫她息怒,解釋道:「我就是不想母親你下令才准的秦風去見秦姨娘。您是長輩,如何好拉下臉給姨娘臉面?那不是不給嫂子面子嗎?我就不一樣了,就像您說的,我是男子,對內宅事務不通也說得過去,大哥問起來,頂多我就是個冒失的過錯,大哥還真能把我怎麼樣?可要是您下令讓他們兄妹見面就不一樣了,大哥怕還以為你是故意的呢,反而傷母子感情!」又說道,「大哥現在可是叫嫂子給迷昏頭了,對嫂子是千依百順的,瞧瞧最近,一趟趟往侯府裡跑,倒是俞侯爺比我這個親弟弟還跟他親幾分。再不想想辦法,母親,大哥可就真叫侯府給籠絡住了。」

  莫飛景唯一的優點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甚至以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本事,將來日子要過的好,還得靠莫含章。要真以後兄弟感情不好,那他不就要一直看著嫂子的臉色過日子?莫含章是他大哥,放下身段求一求,還能念及兄弟情分照顧他幾分。嫂子畢竟是外姓人,就算他肯豁出臉面哀求,人家還不是想幫就幫,不想幫就扔一邊?怎麼看,還是要拉攏住了自己的親哥哥,這樣比較牢靠。

  「秦姨娘對嫂子不敬的事,大哥當時就挺生氣的,秦姨娘被禁足那麼久了,也沒見大哥放人出來,不趕著大哥不在的時候讓他們兄妹見一面,等大哥回來,就不好辦了。」莫飛景算盤撥的老響,「今天是大哥的親兵上門來,又是他們主動開口求的情,大哥回頭問起來,我只說推卻不過,以大哥重情重義的性子,想來也不會責怪我太多。那個秦風幾次三番來府裡,這次籌謀已久而來,肯定是準備齊全,又在府外待了那麼許久,肯定知道府裡的情況。今天來不定準備了什麼計策準備交給秦姨娘,讓他們兄妹見一見,好好商議商議該怎麼對付嫂子,不是很好?咱們只管坐在一邊看著秦姨娘出頭對付嫂子,要是大哥能因此疏遠大嫂,自然是好,就是不行,跟咱們也沒壞處不是?」

  沈氏聽著確是這個理,臉上怒色緩和了些,歎了口氣:「都是你大哥,要不是他鬼迷心竅,被枕頭風吹糊塗了腦子,反而跟咱們這樣的血脈親人疏遠了,哪用你現在費這麼多心思?」只是莫含章到底是她親生兒子,說了兩句,沈氏最後怨的,還是俞錦妍,「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娶了這麼個禍害進門!沒叫我過一天舒心日子不說,還攪得家無寧日,母子兄弟離心!早知道,當初哪怕拼了死,我也不該叫你大哥娶她!」省的今天他們還要想盡辦法離間他們夫妻感情!

  莫飛景聞言沒說話,俞錦妍嫁入莫家,一身氣派,帶給莫家諸人,都是說不出的壓力。上至沈氏,下至他和妹妹莫流采,心裡都存著疙瘩,日子過得不舒心不假,可要沒有她,莫家如今,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日子。

  「嫂子倒也不是全然於莫家無功。」莫飛景歎息著,「只是她老惦記著侯府的榮耀,挾功居高臨下俯視眾人卻是不對,只要她日後能牢記媳婦本分,母親,你且也容她幾分,也算是回報侯府對莫家這幾年的幫襯了。」

  「你就是心軟!」沈氏冷笑一聲,到底抵不過兒子的執拗,應承道,「等先好好教導了她什麼是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好叫她知道該怎麼當莫家的媳婦,她知道錯了,能改了,我便容她在莫家過日子又如何?!」

  莫飛景笑著道:「我就知道母親大度!」

  沈氏被他說得笑起來,放開這話題,母子閒聊起來。

  這邊母子兩說得熱絡,那邊秦風在丫頭的伺候下也見到了秦雪。莫飛景雖然故意放水,卻也知道不能做的太過,只給了秦風秦雪兩人一刻鐘的時間,讓兩人在耳房裡見上一面說說話罷了。

  秦雪這些日子被禁足,長久在邊境伺候的吉祥如意兩個丫頭全被發賣了,留下的都是莫家後來安排的丫頭,根本不能放心相信,心裡話也沒個人可以說,以為一輩子的良人,自打她禁足,也再沒來看過她,哪怕她給書房送了好幾次消息,苦求多次,也沒換來任何原諒的消息。

  日子久了,秦雪都要絕望了,只覺自己真是被莫含章給厭棄了,日後前程無光,不定還要禁足多久。這一想,每日每日以淚洗面,夜難安寢,整個人,很快就消瘦憔悴了。

  秦風看著曾經漂亮活潑的妹妹,整個人瘦的都脫了形,眼睛裡死氣沉沉的,半點活力也沒有,生生嚇了一跳,兄妹情起來,脫口驚呼道:「妹妹,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上前還要拉秦雪仔細看,被丫頭婆子給攔住了。

  秦雪看見大哥,眼淚直往下掉:「大哥,你可來看我了。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丫頭聽著膽寒,忙咳了兩聲,提醒秦雪可別亂說話。秦雪這才意識到失態,趕緊收了情緒,擠出笑來對著秦風道:「好久沒見大哥,我太激動了,大哥快坐。」

  秦風再傻也知道妹妹這是不方便說話才故意寬慰他,心底是又酸又澀,眼眶一紅,拉著秦雪喋喋問道:「怎麼瘦了這麼許多?吃飯不好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秦雪跟娘家感情很好,不想叫他擔心,只說自己好:「我在府裡綾羅綢緞,呼奴喚婢,怎麼會不好?只是來到京裡,水土不服,飲食不慣,這才看著瘦了些,沒什麼大礙。」不欲說這個,轉而問起了李氏等人的情況,「嫂子在家可好?孩子呢?」

  秦風當著丫頭的面也不好多問,只忙忙點頭,說一切都好:「家裡買了房子,你兩個外甥也進學堂讀書了,就是調皮的慌,師傅沒少來告狀,把你嫂子給氣壞了。」

  秦雪聽著眼底都出了眼淚:「進學好,進學好,讀書明理,有前程,孩子就該讀書。」讓丫頭拿了個匣子來遞給秦風,「這是我給外甥的一點禮物,大哥拿回去給嫂子,給孩子買點筆墨紙硯,也是我這當姑姑的一點心意了。」

  秦風看那匣子,是紅木做的,紅棕色的硬木透著潤澤的光,上面雕刻了牡丹花開的圖案,看著就很貴重,按著秦雪往日的大方,裡頭的東西肯定也值不少,想到妹妹一直補貼家裡,為兄長的心登時高漲起來,對害的妹妹如今這般形銷骨立的罪魁禍首「俞錦妍」那真真是恨之入骨。

  瞧了瞧一旁站著的丫頭婆子,秦風從袖子裡掏出個荷包遞給秦雪:「這是你嫂子特意給你做的,知道你現在什麼都不缺,也不稀罕這麼個粗陋的荷包,就是片心意,裡頭裝了你最喜歡的丁香花乾,你要是想家了,就拿出來聞一聞,也算是家裡給你的一點念想。」說著,還特意給秦雪使個眼色。

  秦雪忙忙接過,手下一捏,只覺手感不對,深深嗅一口香氣,紅著眼睛感激道:「大哥回去幫我謝謝嫂子,還要她一直惦記我,真是不好意思。」

  秦風又給拿出了個包裹,說是家裡做的一些醬菜,囑咐秦雪一定要吃:「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以前你愛吃的一些小菜,你就著飯好歹多吃些,看到你現在這樣,大哥心都揪緊了。」

  秦雪連連點頭,兄妹兩又說了好一通,眼看時間差不多了,秦風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抱著那匣子離開了。

  回到自己屋子裡,秦雪叫退了所有人,小心打開那荷包,裡頭乾花之外,還有一封信。字跡並不好看,是她嫂子李氏的筆跡,上頭寫了好一通話,另外還有個小紙包,秦雪捏著那封信,來回看了好幾遍,最後小心把那信撕碎了,拿了拉住一把火全燒了。捏著那個小紙包,眼底透出了凶光……

  晚上,俞錦妍從侯府歸來,聽說了秦風的事,勃然大怒,莫飛景什麼意思?在打她的臉嗎?他一個小叔,倒插手起大哥房裡的事了?這麼給個姨娘的臉,他還有沒有把自己這個嫂子放在眼裡?他這根本是在藐視「俞錦妍」這個嫂子!

  就要去找莫飛景理論,莫含章卻先一步找上了門。

  俞錦妍想到下人說的魯明林查兩個莫含章的親兵,微微皺起了眉頭。

  果然,莫含章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深切懇求:「算我欠你個人情,你能幫我照顧一下這個人嗎?」

  俞錦妍想到俞琮言叮囑的日後上戰場之事,再看看他的肚子,理智慢慢恢復過來。

  這、倒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你既然這麼說了,我怎麼好拒絕呢?」俞錦妍看著他,微微笑起來,「那我們就來說說,我要幫了你,你打算怎麼謝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8:31 AM

第五十四章

  莫含章聽說魯明林查和秦風一塊兒上門的時候,當真是又驚又喜。

  多時不見,如今乍然聽到這些熟悉的名字,真真恍若隔世。

  這些日子,莫含章的日子並不好過,那一日,俞錦妍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如今面臨的窘境,莫含章再不願意,也只能面對一個無奈的事實——他現在,只是一個被困在內宅,空有一身謀略,卻註定一生不能伸展的女人。

  曾經天下任我施為,榮華富貴等待他去爭取的日子,就如逝去的流水,再難回頭。

  莫含章一生所習慣的東西,一生所追求的目標,全都在那一瞬被否定了。

  偏老天爺好像還覺得他不夠慘似的,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還叫他發現了自己一直以為和藹可親的母親,背地裡竟也著可怕黑暗的一面。那一日沈氏人後對他的刁難,展現出來的那種對「俞錦妍」這個媳婦的苛刻不喜,讓曾經在俞錦妍跟前信誓旦旦自己母親絕對是個好婆婆的自己,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沈氏的刁難,俞錦妍心腹趙嬤嬤藍枝等人的維護,動搖了他多年以來對沈氏和俞錦妍的認識——這樣的認識,是慘痛的。哪怕到了今天,莫含章想到當日的事情,還是止不住心頭一陣陣煩躁,臉上再難露出輕鬆的笑意。

  魯明林查的到來,無疑是給他日漸枯燥死寂的生活裡注入了一股清流,莫含章猛然從困擾了他許久的煩悶中找到事情來做,精神振奮起來,一等俞錦妍回府,就忙不迭上找上門來,放下身段請求俞錦妍幫忙,拉一把這些他曾經的親兵。

  「當日在戰場上,他們沒少立下軍功,我一路能爬上校尉的位置,多虧了他們。」莫含章是真心想要拉拔一下這些曾經的下屬,為了他們,莫含章不介意放下身段求俞錦妍一次,「現在他們生活困頓,我又這樣……就當是我欠你個人情,你能幫一把嗎?」

  莫含章說這話時,都已經做好了被俞錦妍冷嘲熱諷的準備,誰知俞錦妍驚訝地看了他一會兒,出乎意料地竟沒有說什麼刻薄話,反而聳聳肩,很乾脆道:「幫你不是不行,可你準備,拿什麼來還我這個人情呢?」

  一切來得這般順利,莫含章差點以為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看著俞錦妍平靜的臉色,不敢置信道:「你、你這是答應了?」這麼好說話?!懷疑地上下打量了俞錦妍一番,莫含章眼底透著懷疑,不是在打什麼主意吧?

  俞錦妍見他這樣,火氣一下就上來了,冷笑道:「怎麼,我肯幫你還不行?難道非要我拒絕你,你才高興?」

  「當然不是。」見她惱了,莫含章趕緊說道,「我不過就是這麼一說……你肯幫忙就最好,至於怎麼還這個人情——你想我怎麼還?」

  俞錦妍心情卻已然敗了,要不是俞琮言幾次三番叮囑她成熟一點,要從大局出發,以後還有用得著莫含章的時候,不要把關係徹底弄僵了,以她的性子,非得好好跟莫含章說道說道不可。撇撇嘴,俞錦妍橫了他一眼:「你也別在這裡揣摩我到底存的什麼心思,我只是敬重那些為國家效力的兵將而已,到底是為國盡忠,駐防邊疆才受的傷,總不能為國家身體落下了殘疾,還要生活困頓。我還沒你想像的那麼冷血,舉手之勞的事都不肯幫!」

  莫含章被說得反而羞愧起來,尷尬立在原地,自從當日沈氏發作他之後就冒起的那一絲絲愧疚很快又竄了出來,提醒著他這麼多年,對眼前這個女人,誤會了多少,因為偏見,對她說過了多少過分的話——哪怕這女人後來謀殺親夫實在不可饒恕,到底自己,確實曾經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現在人家一片好意,自己還往最險惡處揣測,實在不該!

  莫含章躊躇良久,說道:「我並沒有把你往壞處想的意思,只是你一直厭惡我,魯明他們到底曾經是我下屬,我還以為……是我小人之心了。」

  俞錦妍聽他這樣低聲下氣委婉道歉,止不住微微瞠大了眼睛,她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叫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再板著臉了,頓了頓,才轉開了話題道:「算了,我就算肯幫忙,也不是無條件的。」看著莫含章,不滿道,「我聽趙嬤嬤說你最近情緒都不高,每天悶在屋子裡也不出去走走?莫含章,你可別忘了,你現在還懷著孩子呢,這樣悶著不動,對孩子不好你知不知道?」

  莫含章叫她說的臉上一紅,自己最近,確實是有些軟弱了,一個大男人,遇到點事,卻像個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殼子裡不肯面對,也難怪俞錦妍不高興。前頭剛承了她的情,這會兒莫含章也不好說什麼,順著她的話道:「我沒想到那麼多……我也不是一點沒動,趙嬤嬤每天都會盯著我出門走一圈的。」

  俞錦妍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想要我幫你下屬,就給我保重好肚子裡的孩子,要是鉉兒在你肚子裡受半點苦……莫含章,你到時可不要說我做事不地道!」

  莫含章最不喜歡的就是俞錦妍這點,什麼事都是這樣威脅口氣,也不會好好委婉溫柔著來,當即也沒好氣道:「鉉兒也是我的孩子,我能看著他不好?不用你說,我自然會照顧好肚子!」便是對莫鉉觀感一般,到底是他嫡長子,俞錦妍這般耳提面命地讓他照顧好孩子,倒像是他以前對這孩子多狼心狗肺似的!

  俞錦妍見他不快,只覺稱心,要不是他還有利用價值,她恨不能這人一輩子難展笑顏才好呢,還會幫他?!沒好氣地問他:「你那些下屬,以前都是幹什麼的?擅長做什麼?家裡是什麼境況?」

  說起正事,莫含章極了收了不悅,努力回想著自己聽到的消息,對她說道:「魯明林查都是京郊人士,家裡的長子,底下兄妹多,父母也在堂,家裡很窮,為了前程,在軍中的時候很拼命,每日訓練,臨陣殺敵,都是軍中的佼佼者。魯明年歲比較大,但是性子比較粗,沒成算,說話又直,要不是林查在旁邊一直看顧著,在軍裡不定得得罪多少人……」說起自己最熟悉的軍中事務,莫含章臉上的笑意止都不止不住,連眼神都透出了如水般的溫柔。

  軍隊之於他,比妻子更叫他日夜牽掛。

  只是他這樣一提起軍隊就滿臉幸福,叫俞錦妍如何能忍得住不潑他一盆涼水?「你這樣記得以往的日子也好。」她嘴角勾起惡意的笑,「日後也能多回味幾遍,好好打發打發長日無聊的時間!」

  莫含章順然凝注了表情,怒瞪了她一眼,她毫無所謂,只能咬著牙認了,硬邦邦道:「魯明為人莽撞些,待人處事不行,但忠心耿耿,交代什麼就做什麼,林查腦子活絡,待人接物都很不錯,學東西也很快,在軍裡學過讀書識字,做文章不行,但字已經認得很多了。」

  俞錦妍心頭一動:「這個林查,對軍務熟悉嗎?」

  莫含章點點頭:「很熟。早年跟在我身邊前前後後,不但軍法陣列,軍務後備也很熟悉,要不是他運氣不好,在對敵中傷殘了手,沒了左手掌,我定是要提拔他為小隊長的。」說著,頗有些唏噓。「他是個天生的軍人苗子,可惜了,傷殘退伍,魯明還只瘸了腿,他卻是沒了整個手掌,連種田怕都困難了,偏家裡孩子一堆,父母身子又不好,負擔更重些……」

  俞錦妍聽得眼睛越來越亮,這樣的人才,要是拉到身邊做事,可不就能透過他想知道些軍裡的事情?跟莫含章說道:「那他的忠心……」

  莫含章叫她只管放心:「他最重情義,本就對我忠心耿耿,你要幫了他照顧家裡,他能為你豁出命去!」是條真漢子!」

  對他看人的眼光,俞錦妍還算信任,畢竟再看不慣眼前這男人,她也不能否認,這男人能最後爬到了一品將軍的位置,還是有點本事在的。

  俞錦妍答應他:「回頭我就幫著看看,有沒有什麼差事適合他們,再給他們家裡送點銀錢,好歹叫他們日子好過些。」

  莫含章今日來這裡懇求俞錦妍幫忙之前,已然做了各種心理準備,俞錦妍可能冷嘲熱諷,可能故意推脫,可能根本不理他……種種可能都想過了,也告訴自己,到時候一定要忍耐、忍耐。可結果?雖然裡頭少不得還是被刺了幾句,過程卻是意外的順利。聽著俞錦妍很乾脆的答應了到時候幫襯魯明兩個,莫含章站在原地,一時是又高興,又有些不敢置信。

  目標達成得出乎意料的順暢,莫含章暗下猶豫一番,到底是沒忍住心頭的渴望,對著俞錦妍一臉欲言又止。

  俞錦妍就皺起了眉:「你要說什麼就直說,別這麼一副忐忐忑忑不敢說的樣子!你可別說你是真的怕我、不敢說話!既然不是,有話就說!」完全沒給莫含章什麼好聲氣。

  莫含章臉一黑,總算還記得她之前才幫了自己一把,克制著脾氣,沒好氣道:「也不是旁的什麼事,就是秦雪,她禁足也有段時間了,是時候讓她出來了吧?」

  俞錦妍不由聽得愣了:「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你是說,要放秦雪出來?」俞錦妍第一個本能的想法就是拒絕,「我讓她出來幹什麼?來礙我的眼嗎?我說你,當初,是你把人禁足的吧?」

  說起當日,莫含章臉上有些過不去:「當時我也是氣糊塗了,加上秦雪做事,也是真過了……可她不也受到教訓了?丫頭被賣了,人也禁足了。她畢竟跟了我那麼多年,又千里迢迢跟我來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你又對她那麼冷落,她一時辦錯了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俞錦妍聽得都要笑了:「莫含章,沒看出來啊,你還有這般憐香惜玉的心啊?!還這般體貼你的小妾!」心頭的怒火,卻一點點飆升起來。

  秦雪跟了他幾年,離開邊境來京城,日子可沒過的差了,反而是越來越好,他卻這般記在心裡,百般憐惜,前頭才發了那麼大火,回頭就來給人求情了。可她呢?當初她在京城苦苦等了他五年,為他操持家務,照顧父母弟妹,他又是怎麼對她的?!

  俞錦妍並不在意莫含章的惦記,可如此這般赤裸裸的差別對待,卻叫她心底,止不住就是一陣陣怒火滔天!

  憑什麼?不說她是妻秦雪是妾,單只說她對莫家付出的,對莫家的恩,他莫含章,憑什麼這麼作踐她?!

  莫含章還沒察覺她的怒氣,猶自說道:「當日在邊境,我幾次對敵受傷,都是她照顧我,幫著操持府裡的事,她娘家大哥還幫軍裡不少兄弟處理從戰場上得來的財物,也是功勞……有功該賞,有錯該罰,她做錯的地方,我已經罰過了,那她以往的功勞,也不能全抹掉不是?俞錦妍,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對她有成見,可她畢竟伺候了我那麼多年,後來還給我生了莫鎧,我總不能關著她一輩子吧?下人說,她前頭還病了一場,身子很不好……」

  俞錦妍冷笑起來,狠狠打斷他的話:「你說完了沒有?既然知道我不待見她,你還在我跟前這麼囉嗦?」眼神如刀般刮著莫含章,「莫含章,我是幫了你關照你以前的下屬,可你以為這樣,我就是原諒你了,會對著你低聲下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你就錯了!你想爬到我頭上,指揮著我做事,我告訴你,你做夢!」

  莫含章叫她這麼沒頭沒腦的一通吼,登時也怒了,氣惱道:「你胡說什麼?我不過是說了秦雪的事,你這扯到哪裡去了……」

  還要鬧呢,外頭下人來報說,秦姨娘在自己屋子裡跪的都昏過去了,醒來後,哭求著要見大爺。

  屋裡爭執的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冷笑,撇開了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8:49 AM

第五十五章

  俞錦妍和莫含章之間的矛盾,這輩子,怕是再難消除了。

  明明一個有心拉攏,想著暫時給對方些臉面,好好說話,可真聚在一處,沒說兩句,止不住又在話裡帶了刺,不說紮疼對方,好歹噁心噁心一把對方也是好的。一個心知往事自己有錯,感激對方肯幫自己一把,想要暫時和諧相處,偏卻根本不懂對方心底的怨仇,還拿著小妾的事來說話,雖是無心,卻也把人噁心的夠嗆。

  眼看著場面又要陷入僵局,下人趕了來,說是秦雪昏過去了,醒來後哭著說要見「莫含章」!

  就要大吵起來的夫妻兩對視一眼,總算克制住了自己,沒在下人跟前發作起來。

  饒是如此,對於要不要去看秦雪,夫妻兩還是僵持住了。

  對於曾經陪伴了自己多年,可以說,比俞錦妍這個正妻更像是他的妻子的女人,莫含章心底還是有感情在的,尤其聽說人之前還昏了過去,莫含章更是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問來報信的下人:「秦姨娘怎麼會昏過去的?可是哪裡不舒服?」

  俞錦妍在一邊聽得冷笑連連,還真是夫妻情深啊?以前真沒看出來,莫含章還是這麼個情聖呢。

  下人眼見得最該關心秦雪的大爺居然無動於衷,反而是最該厭惡秦雪的大太太對此事關切至極,腦子都給弄糊塗了,只覺莫名其妙得緊,倒不敢怠慢,回道:「秦姨娘院子的人說,姨娘之前受了寒,身子不好,思慮過重,就給昏過去了。如今哭求著說知道錯了,想見大爺一面,向大爺大太太請罪,請求寬恕。」

  莫含章聽著心裡難受得緊,秦雪是邊關的姑娘,雖說溫柔順從,但骨子裡還是很有邊關姑娘的韌勁的,身子也向來很好,如今卻急的生了病,還昏過去了。下人都說是哭求,不定秦雪現在哭得怎麼傷心呢!

  眼神往俞錦妍那邊一掃,兩人視線一對,俞錦妍也不等他開口,直接冷笑道:「要去你去,我可不會去看她!」對秦雪?她連眼一眼都多餘!

  莫含章看著她的眼神裡登時就帶上了濃濃不滿,俞錦妍自來都這樣,仗著自己的身份,對秦雪是百般挑剔。誰家的女主人做的跟她一樣?身為正方夫人,還容不下個妾?當日沈氏拿著七出之條的嫉妒來發作他是不對,可從另一方面說,沈氏還未必就錯了!

  當著下人不好多說,莫含章只沉聲問道:「爺,你要去看看秦姨娘嗎?」

  俞錦妍斷然拒絕,沒給秦雪留半點臉面:「不去!」

  下人的頭都埋進了胸口,大爺對秦姨娘,居然這麼無情!還是說,秦姨娘已經失寵了?!

  莫含章瞧著她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自己一點錯都沒有似的,懶得在理她,冷笑了一聲:「你不去,那我去!」也不多說,帶著人就走了。

  俞錦妍正求之不得,人一走就叫了下人:「去把二爺給我找來……」

  秦雪躺在床上,臉上慘白一片,淚珠子源源不斷往下落,很快就打濕了被面,拉著沈氏派來的李嬤嬤的手,哭道:「都是秦雪不懂事,做錯事衝突了太太,一定叫老太太失望了……難得老太太慈悲,還肯原諒我,我,我……」一時又是哽咽淚流。

  李嬤嬤見著她這樣,心裡頗是受用,拍著她的手,連連勸道:「秦姨娘快莫傷心了,你身子不好,可要注意休息,哭多了,小心傷身。老太太最是慈善人,要知道我來看你,反而招的你這般傷心,可不要後悔不該派我來打攪你了?」

  秦雪聽罷,忙忙擦了眼淚,努力擠出抹笑來:「嬤嬤說的是,我不哭,我不哭了。」紅著眼睛又給李嬤嬤賠不是,「都是我一時沒克制住,實在是感動壞了,嬤嬤可別見怪。」往手腕上擼下個翠玉桌子塞進李嬤嬤的手裡,輕聲道,「勞煩嬤嬤來一趟,路上辛苦了,這點小意思,嬤嬤留著回去喝茶。」

  李嬤嬤瞧那鐲子,翠意濃厚,乾淨通透,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眼睛都有些發直了,嘴角不自覺就往耳後根咧開,口裡只謙虛幾句:「哎呦姨娘,這怎麼好?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要!」

  要是她手裡沒那麼緊緊攥著那鐲子,或許還能叫人相信幾分。秦雪強壓著心底的心疼,笑道:「嬤嬤常日伺候老太太,也是辛苦了,這點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老太太如此惦記我,我也牽掛著她呢。嬤嬤只消替我給老太太敬杯茶,代我跟老太太道聲歉,告訴她秦雪不懂規矩,衝撞了大太太,叫她失望,已然知道錯了,日後再不敢了,我這心裡,也就能踏實下來了。」

  這樣順嘴一句的事,李嬤嬤當然不會拒絕。沈氏能派她來看秦雪,對這個姨娘的看顧之意已然昭顯出來,李嬤嬤身為沈氏心腹,焉有不知的,當即痛快答應下來,笑道:「做錯了,能改就好。老太太一直都是這麼說的。要看到秦姨娘現在這般,老太太肯定歡喜!」

  秦雪拉著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外頭一陣喧囂,秦雪心頭一跳,口中的聲音更高了幾分,「我以後,一定牢記本分,恪守規矩,再不敢對太太不敬了……」

  話音未落,外頭下人喊了一聲「大太太」,門簾掀起,莫含章一身青色長裙就走了進來。

  秦雪心頭一跳,眼神往莫含章身後一掃,卻沒看見她最想見的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嘴裡發苦,一顆心直直便往深淵裡跌落下去。

  大爺,你竟這麼狠心,連我昏過去了,都不肯來看我了嗎?你真厭惡了我了嗎?再看眼莫含章,心底的黑暗再也遮不住。

  又是這女人!肯定是這女人!一定是她在大爺跟前挑撥離間,說自己的壞話了!要不然,大爺肯定不會這麼對她的!俞錦妍,俞錦妍!你敢這般待我?!我秦雪跟你勢不兩立!

  掙扎著爬起來,秦雪對著莫含章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秦雪見過太太!太太萬安。」

  莫含章見得她跪在地上,清麗的臉上慘白一片,不見半點血色,黑亮的杏眸紅腫著還帶著幾分水光,半垂著眼眸戰戰兢兢的,都不敢抬頭看他,一時既怒她當日不守規矩對自己無禮,一時想起兩人多年夫妻情分,又是不忍心。勉強板著張臉喝問道:「秦姨娘,禁足這麼許久,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秦雪哭著跪地磕頭:「太太明鑒,小的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小的從邊境偏僻處來,沒規沒矩慣了,也不知道官家為妾的規矩,一時鬼迷心竅,對太太不敬……如今有嬤嬤規勸,小的知道錯了,以後一定謹守本分,再不敢了!」

  莫含章瞧著她這樣哭泣的樣子,一顆心徹底軟了,只是為了叫秦雪徹底記住此番教訓,少不得又叮囑一番:「你這番話,可要記到心裡去,以後要是敢再犯,那可就不是禁足這般簡單了!」

  秦雪哀哀哭泣:「小的謹記太太的話,以後再不敢犯了。」

  莫含章這才叫了她起來,問她身子如何了:「下人說你昏過去了,可請大夫來看了?」

  秦雪眼底劃過一絲惡意,低著頭嬌柔道:「謝太太關心,先頭大夫已經來看過了,只說是得了風寒還未痊癒,這才昏過去的,沒甚大礙。」只等著莫含章發作,問是誰請的大夫,她就順勢把李嬤嬤推出來,然後再說是沈氏對她的關心……最好他當場變色,給李嬤嬤臉色看,回頭李嬤嬤跟沈氏挑撥幾句,婆媳關係更差,那就最好不過了。

  誰知莫含章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只點點頭,道:「既然大夫這麼說了,那你且好生休養著,需要什麼藥,叫丫頭去庫房拿,府裡藥房藥材挺齊全的,你要進補什麼,也只管開口,畢竟身體重要!」

  秦雪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咬緊了牙根,真不愧是「俞錦妍」,大戶人家出來的女人,果然心機夠深的,明明恨得她要死,居然還能說出這般冠冕堂皇,好像很關心她一樣的話來,真真虛偽!

  「謝太太恩典!我這只是小毛病,大夫說,兩貼藥下去,就沒事了。」秦雪重重給莫含章磕了個頭,「太太對小的這般寬厚,小的以前不懂事,還頂撞您,對您無禮,實在不該,這裡,小的給太太認錯賠不是了!」頭重重往頭上碰去,發出悶悶的聲響來。

  莫含章趕緊上前拉起了人,抬頭就見她的額頭都磕得紅腫了,心底那絲芥蒂這才徹底消散開去,告訴自己,如今的秦雪畢竟年輕,不比七年後已經學會了許多,現在她年輕不懂事,又才來京城,不懂規矩也是正常,自己當日那般發落她,也是過了,好好兩個丫頭都被賣了,她得嚇成什麼樣啊?哪一天的事,說起來,做的超過的還是他自己的親娘呢,秦雪的事不過就是被當做了個藉口而已,自己何苦這般記恨她?

  「你且起來,安心休養著,禁足的事也不用提了,只管先保重自己就好。」莫含章柔聲勸了秦雪幾句,想到俞錦妍,又給解釋了幾句,「大爺衙門的事太多,抽不開身,就不來了,我來之前還囑咐我好好照顧好你。你就放下心來,把身子快點養好了。」生怕秦雪誤會「莫含章」對她不好,心裡牽掛,反而對病情不利。

  只是他這片好意,秦雪註定是領會不到了。正相反,從他口裡聽到「大爺」兩個字,只叫秦雪妒火中燒,只恨不能將眼前這人生吞活剝了趕下正房的位置,好自己取而代之才好,更沒把他話裡的善意當回事。揉揉低下頭,秦雪表現的善解人意:「正事重要,大爺事務繁忙,合該先打理正事,這點,小的明白的!」

  莫含章聽得越發滿意起來,女人就該這般善解人意才對,體貼細意,知道分寸,懂得進退,像俞錦妍那樣,你說一句她能頂十句的,女戒都白讀了!

  只是對秦雪滿意至極的莫含章怕是至死都想不到,他今兒來看秦雪的一番舉動,卻叫他眼底的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徹底下定決心,跟他勢不兩立。

  差點死去的那一刻,莫含章才知道,看著如花一般嬌嫩的女子,未必真就如表面那般鮮妍明媚,嬌柔可愛,那掩飾在美麗外表下的,可能是黑如墨汁的毒辣。而喧囂明媚偶爾或許會刺到眼睛的日光,有時候可能會灼熱得叫人不舒服,但其澄淨通透,卻不帶半點黑暗,美麗地叫人心折。

  到了那時候,莫含章才知道,往日的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4:41 PM

第五十六章

  俞錦妍在狠狠教訓了一頓莫飛景之後就聽說莫含章將秦雪解禁的消息,對此她冷笑一聲,由著他去了。

  只是對於莫含章的天真,少不得背後嘲笑了又嘲笑。這男人還真以為秦雪和他可以變成好姐妹,好好相處了不成?他現在可是正房夫人,壓著秦雪一頭的女人,肚子裡還懷著孩子,他怎麼就能天真的認為,秦雪會真心實意對他?

  還是男人天生都認為,妻子和小妾都該和好相處?妻子小妾情同姐妹這種事,是隨處可見的?!

  叫他吃了虧,才知道做女人的不容易呢!

  俞錦妍只等著看他到時候被秦雪算計了以後,臉上到底會是個什麼表情——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要知道自己居然被他曾經根本沒放在眼裡的秦雪給算計了,那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得給趙嬤嬤說一聲,讓她當心著點孩子。」莫含章蠢,趙嬤嬤也不蠢,秦雪心機再深,也不過是邊境過來的平民丫頭,哪比的趙嬤嬤數十年在深宅後院歷練出來的那雙厲眼。

  只要不危害到孩子,莫含章怎麼樣,關她什麼事?!

  「合該他在秦雪手下,狠狠受個教訓才好!」俞錦妍低聲喃喃……

  懷孕進入兩個月後,一天早上醒來,莫含章突然覺得一陣陣噁心,明明肚子空空,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喉嚨裡一股氣憋在那裡,心口發悶,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等丫頭打了水來給他淨臉,他再忍不住,叫人拿了痰盂來,抱著乾嘔起來。

  經過了一晚上,肚子裡什麼都沒有,根本吐不出東西來,只有津液不斷流出來,胸腹之間的噁心感催動,莫含章吐得只覺胃水都出來了,喉嚨裡又酸又澀,全身的力氣登時去了大半,偏不管他怎麼克制,這股難受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叫他止不住的噁心連連。

  藍翠嚇壞了,驚叫著快來人:「太太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啊?我這就去請大夫。」

  咋咋呼呼的,把外頭站著的趙嬤嬤嚇了一跳,走進門來一瞧,看到莫含章狼狽抱著痰盂噁心嘔吐的場景,愣了愣,瞪了藍翠一眼:「往日學的都進狗肚子裡去了,太太這是孕期反應,也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驚了太太怎麼辦?!」

  只是看著莫含章吐得連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樣子,止不住也是皺眉上前拍著莫含章的背幫他順氣,結果反而叫莫含章更難受,幾下脫開了她的拍撫,趙嬤嬤皺緊眉頭,然乾脆趕緊去請張大夫:「這吐得這麼厲害可怎麼好?不得傷了胃嗎?!」藍翠趕忙跑了出去,叫人趕緊去請張大夫。

  說話間,莫含章肚子裡連最後一點酸水都吐出來了,臉上漲得通紅,全身無力的讓丫頭把痰盂拿了下去,自己漱口淨面,又一杯溫水下去,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

  長長吐了口氣,莫含章癱在椅子上黑了臉:「嬤嬤,你說我這是是孕期反應?怎麼我之前一點事沒有?突然就覺得噁心得慌?」

  趙嬤嬤聽了直笑:「姑娘您頭一次有身孕,自然不知道。這女人懷孕啊,自來就不容易,有些人懷孕的時候,頭一個月就會孕吐了呢。太太這都兩個多月了,孩子一點點長起來,你可不就有反應了?太太放心,沒什麼大問題的。」

  暗自歎口氣,也是老夫人去得早,老侯爺當年又一直沒續弦,太太到底是吃了失怙的苦楚,這才什麼都不懂,不然,哪怕是老夫人教一點,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孕吐這種事也不知道?又是冷笑,沈氏這個老太太,可是越來越過分了,自家太太懷的怎麼也是莫家的孫子,可這女人,不過就是每天見面問一句,真要多關心,卻是一點都沒有,更不要說關心教導莫含章懷孕期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了——這叫趙嬤嬤怎麼能不恨?

  別人家的婆媳,感情好的,真真親如母女一般,便是關係不好的,媳婦懷孕了,也是緊著捧著的,偏她家太太命苦,平日被莫家的人冷落也就罷了,女人最重要的懷孕的日子,婆家待她也不好。

  真不知道侯爺怎麼想的,自己都跟他說過莫家對太太的情況,侯爺卻半點表示都沒有,也不說給沈氏那老太太一點顏色瞧瞧。自家太太吃了多少苦啊,侯爺怎麼就這麼無動於衷呢。趙嬤嬤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勸自己,可能俞琮言是在背後安排了什麼,只不過沒有顯露人前罷了,自己一個下人,倒不好多問。只能憑著自己這把老骨頭,能幫太太多少,就幫多少了。

  下人端了早膳進來,趙嬤嬤想著莫含章才剛吐過了,肯定餓了,便給添了碗黑米粥:「補血養顏,太太喝一點吧。」

  莫含章素來不喜歡這些甜膩膩的粥品,要是平日還能為了身體勉強忍著喝了,可今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光聞著那股子甜膩的味道,胸口就一陣噁心發慌,一把推開了趙嬤嬤遞過來的粥,莫含章忙不迭往後躲:「快拿開快拿開,光聞著就不舒服了。」

  趙嬤嬤見他不想喝,也不敢勉強,又拿了餅、糕點,雞湯,誰知莫含章是什麼都不想吃,尤其雞湯,趙嬤嬤東西還遞到莫含章跟前呢,人就忙不迭喝道:「拿走快拿走!」捂著嘴忍不住乾嘔起來。

  趙嬤嬤這下犯了難:「不吃東西哪成啊,身子也受不住啊。太太你這才第一次有孕吐反應,怎麼就這麼嚴重了?」

  別說她糊塗,莫含章自己,還滿身不適應呢。

  在他的記憶裡,生孩子這種事,不是懷孕了,每天散步休息,等十個月後,自然就瓜熟蒂落,孩子出生了嗎?他的兩個孩子,莫鉉莫鎧,不管是俞錦妍懷孕期間,還是秦雪懷孕期間,他看著都挺正常的啊,臉色紅潤,氣血充足,他看著,都沒什麼問題啊,怎麼輪到自己,突然竟就會有什麼孕吐的反應了呢?

  一大早就犯噁心,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這種吐到全身無力的感覺,莫含章表示,他寧願去戰場上與敵軍廝殺拼命,也不想受這份苦!

  肚子其實是真有點餓了,空蕩蕩的,很想吃東西,可對著那滿桌子的早點,莫含章真心是一個都不想吃,連看一眼,都會覺得不舒服。

  趙嬤嬤著急著問道:「那太太你想吃什麼?小廚房什麼都有,你想要什麼,我叫人馬上給你做!」晉陽侯府的大小姐,想什麼吃什麼不行?府裡沒有,就去外頭採買,再不行,回侯府要去,總能弄來。

  可問題是,莫含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麼啊。

  這可不就叫人犯了難?!

  張大夫匆匆忙忙被丫頭拉著趕了來,給莫含章診過脈,摸著鬍子搖頭晃腦的,只說莫含章身體一切健康,至於為什麼突然孕吐反應這麼嚴重?老大夫攤開手:「這女人懷孕的事最是玄妙不過,尤其孕吐這種事,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有的人不過輕微一點反應,有的人吃睡不香,這種事再難掌控,老夫我卻是沒辦法。」

  對著他這樣光棍的反應,莫含章一肚子的話都被頂在了那裡,好半天了,才洩氣問道:「那能不能開服藥,調理調理?」

  這樣一早上就噁心難受的感覺,莫含章真心不想再經歷了。

  可惜叫他失望的是,張大夫直接就說了:「是藥三分毒,沒事還是少喝點藥好,再說孕吐這種事,可沒有藥能醫。」囑咐莫含章最近放開心胸,別老想著事,該做什麼做什麼,想吃什麼吃什麼,「要是情況好,不定幾天就沒事了。」當然,要是孕吐反應嚴重,持續兩三個月也是可能的。

  莫含章黑了臉,庸醫,這麼點小毛病都治不好,還敢說婦科聖手?!

  送走張大夫,趙嬤嬤對著滿桌早膳犯了愁:「太太,你且好好想想,你想吃什麼?魚片粥?松仁玉米?桃汁兒?青糕?……」一連說了好幾十樣俞錦妍愛吃的,莫含章只搖頭,聽到後面,臉上甚至還有厭惡的表情。趙嬤嬤急的額頭都冒出了汗,「再怎麼,也不能什麼都不吃吧?不說大人撐不撐得住,孩子也經不起餓啊。」

  事實上,莫含章現在,肚子就已經餓了。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趙嬤嬤說的那些東西,他就是一個都不想吃,光聽菜名,胃口就倒了。

  秦雪進來請安的時候,就趕上趙嬤嬤藍枝幾個圍著莫含章急得團團轉,還說要去侯府,把侯府的廚子給請過來:「太太是吃著侯府的飯菜長大的,不定喜歡吃那個味道呢!」

  莫含章聽著心煩,他又不是真的俞錦妍,才不喜歡侯府大廚做的飯菜呢。再說,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去麻煩人侯府多不好?「不用不用,府裡那麼多人,還做不出和我心意的飯菜?做什麼麻煩大哥嫂子?」趙嬤嬤說得多了,他更不高興起來。

  秦雪在旁邊莫含章高居中間,趙嬤嬤和幾個丫頭團團將他圍住,就為了他吃飯那麼一點點小事,你一言我一語,什麼「太太要吃什麼,只管說,府裡沒有外頭叫人買就是。」「你要是餓著肚子,不說府裡著急,到時候侯爺也得跟著掛心」……好像莫含章一頓飯不吃,天就要塌下來了一樣。

  什麼東西?!不就是懷個孕而已,至於這般誇張嗎?一頓飯不吃還能把人餓死了?邊境貧苦百姓,十天半月吃不飽,幾頓沒得吃都是常事,不也活的好好的?就這女人金貴!秦雪是又嫉又妒,不就是出身好點,結果人就是天上的雲,自己就是地上的泥。她被禁足的時候,廚房裡送的飯菜不是涼的就是剩的,誰關心她每頓飯如何?這個女人呢,稍微一點不舒服,就一群人圍著她轉!

  記恨之心起來,秦雪真恨不能十指上去,抓花了莫含章那張嬌豔的臉才好。

  「太太。」秦雪笑著走上前,只當沒看見趙嬤嬤幾人那仇視防備的眼神,笑著對莫含章道,「我看太太這樣子,好像是對以前喜歡吃的東西突然都沒興趣了。我之前倒是聽人說起過,女人懷了身孕後,這口味就變了,很可能就會發生改變。以前喜歡吃甜的,現在看一眼都覺得膩,以前最討厭吃酸的,現在反而只恨不夠酸……太太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情況?」

  趙嬤嬤眼睛一亮,拉著莫含章問道:「太太,你想吃酸的嗎?我叫人給你做酸湯麵來?」好些女人懷了身孕,可不就喜歡吃酸酸的梅子?

  可莫含章聽著卻皺起了眉,道:「那有什麼好吃的?一股子醋味,不要!」

  趙嬤嬤頓失又萎靡下來:「不喜歡吃酸的啊……」

  說者無心,聽著卻有意,秦雪心頭一跳,眼底瞬時透出一絲亮光來,克制著心頭的激動,她試探著問道:「那太太想不想吃點辣的?邊境的烤羊肉很有特色,不肥不瘦的羊肉用火慢慢烤的金黃,油脂都滲了出來,把肉澆地噴香,再往上面刷上厚厚一層辣粉,一點腥味都沒有,再配上烤的香噴噴的餅子,味道可不錯了!」

  趙嬤嬤自來看她不順眼,聽她如今說什麼烤羊肉,直覺就拉下臉喝道:「姨娘,你這說什麼呢,烤羊肉?烤餅子?這種吃食,我們太太怎麼吃得慣?」俞錦妍吃東西,可向來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

  話還沒說完呢,莫含章卻道:「烤羊肉?這倒是不錯!快讓廚房去做了來。」他當年在邊境,就好這一口,同袍圍坐一起,烤上一隻羊,就著餅子,幾個人就能幹掉一整頭羊,到現在,想起烤羊肉那香噴噴的味道,莫含章還饞呢。「讓廚房多刷點辣粉,我現在,就想吃辣點的。」

  秦雪聽得嘴角不住往上揚,酸兒辣女,酸兒辣女,莫含章他不喜歡吃酸的,卻喜歡吃辣的……這真是,太好了!

  至於莫含章對她所表露出的那點善意?秦雪撇撇嘴,誰知道這女人打的什麼主意?!

  趙嬤嬤瞅了眼歡喜無限的秦雪,雖不知道她想什麼這麼高興,但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女人肯定不安好心。也就她家的傻太太才會相信,這女人真是好相處的,會真心對她好。要依趙嬤嬤的心思,吃什麼烤羊肉?上火不說,辣粉吃多了也不好,可莫含章難得說一句想吃的,趙嬤嬤總不能不讓人吃吧,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去吩咐下人,快點把東西拿上來,天色不早了,莫含章該是很餓了。

  「再多上一碗燕窩粥,光吃那些東西怎麼行?」想到那種粗魯的吃食,趙嬤嬤臉都黑了。

  透過門窗往裡看,莫含章和秦雪正說起邊境的事,秦雪在一旁口燦蓮花地述說著邊境的風土人情,莫含章在一邊聽的是津津有味,藍枝走過來,擔心地給趙嬤嬤使個眼色,兩人出了屋子,藍枝不無憂心道:「嬤嬤,你說太太這是怎麼了?要是以往,她可最忌諱秦姨娘這些人了,怎麼也不能跟人聊得這般熱絡,還親親密密的……太太現在這樣,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趙嬤嬤黑著臉:「閉嘴,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太太跟秦姨娘來往,心裡自有主意,難道還非得告訴你了才對?!以後再敢說這樣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藍枝再不敢多說,低著頭沉默。

  趙嬤嬤胸口上下起伏兩下,兩人站在那裡,好一陣靜默。久了,趙嬤嬤才洩了口氣,垮了臉道:「你先別急著這事,我們,再看看。」

  其實,她們伺候的主子,突然性情大變,這樣明擺著的事實,豈止藍枝一人發現?趙嬤嬤早就察覺到了,只是一直以來,她都為此百般找尋藉口,給莫含章這些奇怪的舉動做出解釋,告訴自己,不要去深究,生怕追究下去,會發生什麼叫她難以承受的事……直到今天,最沉穩的藍枝都忍不住了,來找她說話。

  趙嬤嬤再不願意,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她自小伺候的主子,這陣子,實在是轉變的太奇怪了!

  最少,以她家主子曾經的性子,無論為了什麼,都不可能對秦姨娘一個妾室,和顏悅色的……

  香噴噴的烤羊肉和餅子很快送了過來,趙嬤嬤婉拒了秦雪要伺候莫含章用膳的建議,親自動手給莫含章加菜,用過飯,給莫含章端茶遞水,好不周到。秦雪訕訕站在一邊,要伺候莫含章的話梗在喉嚨裡,都不好說出口。心底冷笑,時間長著呢,你防得了我一時,還能防我一世?

  趙嬤嬤卻已然顧不上她,給莫含章整理頭髮的時候,悄然看過他右耳後靠近髮間的那一塊,裡頭一點黑痣影影綽綽,並不明顯。趙嬤嬤心情卻沒有變得輕鬆起來,人還是她的主子,那為什麼,會突然性情大變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4:58 PM

第五十七章

  趙嬤嬤是個很細心的人。

  當年做丫頭的時候,她就萬事周到體貼,說話做事,從來滴水不漏,主子的東西喜好,記得一清二楚,每日收拾東西,再細小的東西,也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所以俞母才放心讓她來當自己女兒的奶娘,將自己的心肝寶貝交托給她照顧。

  趙嬤嬤確實也沒辜負俞母的這份信任。從俞錦妍還是孩子起,就悉心照顧她,一點一點,看著她從那麼小小的一團,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後十里紅妝出嫁,到現在身懷有孕……這麼多年,可以說,就連俞琮言,都不如趙嬤嬤來得瞭解俞錦妍。俞錦妍眉頭一皺,她就知道她是喜是憂,俞錦妍嘴角一撇,她就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

  甚至連俞錦妍自己,可能都沒有像趙嬤嬤一樣瞭解自己。

  而趙嬤嬤,也是真心把俞錦妍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來疼的——不,那是更甚於自己女兒的敬重和疼愛。

  趙嬤嬤一直記得,自己當年不過一個小丫頭,要不是俞母信任看重她,她絕不可能過上那麼舒心的「副小姐」的日子,後來還嫁給了如今的丈夫,兒女成群,不說富貴無匹,卻也生活富足。要不是俞母給她機會,讓她成為俞錦妍的奶娘,她在婆家,絕對沒有像現在這樣高的地位,婆婆丈夫都讓著,幾十年來也沒起別的心思,趙嬤嬤可一直記得呢,就在她成為俞錦妍奶娘之前,她丈夫跟婆婆那侄女兒眉來眼去的,當她沒發現嗎?而等她奶了俞錦妍之後,這些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對於趙嬤嬤來說,俞錦妍是給了她抬頭挺胸做人機會的靠山,是幫她穩住了家裡明面上的和平,讓她的子女能夠順遂天真長大的恩人。這麼多年,她一點點看著俞錦妍長大,陪伴在俞錦妍身邊,甚至她陪伴她自己的親生兒女時間,都沒有和俞錦妍相處得多。

  等到她的兒女長大,俞家還撕了賣身契,放他們一家自由身,還給了銀錢幫襯家裡的生計……一點一滴加起來,哪怕是要趙嬤嬤為俞錦妍豁出性命去,趙嬤嬤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

  在她心裡,俞錦妍比她的命,比她的一切,都重要!這是一個忠僕的信義,也是一個奶娘,對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的那一份心。

  為俞錦妍,趙嬤嬤能赴湯蹈火,誰要敢傷害俞錦妍,哪怕是下地獄,趙嬤嬤也非得拖著人跟著自己一起走不可!

  因此,但莫含章越來越多的破綻顯露在趙嬤嬤跟前的時候,趙嬤嬤眼底的寒光,一日一日,更加凜冽起來。

  可惜的是,莫含章這個蠢貨,卻一直沒察覺出來,反而還跟趙嬤嬤看不慣的秦雪,越發親近起來。

  因為懷孕,莫含章現在胃口是越來越奇怪了,酸甜苦辣鹹,想到什麼就說要吃什麼,半點忌口沒有。俞錦妍往常最厭惡的腥膻之物如同羊肉麅子肉,嫌惡心殘忍的狗肉,看都不會看得簡單普通的民間雜燴下水湯——莫含章完全不忌口,吃的是津津有味,看得下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高門貴女,為了保持容顏,身體健康,每日吃穿,都有很多的講究,尤其女子,身子重要,冷的不能多吃,寒涼的東西不能多用,上火乾燥的東西能不碰最好還是不碰,甚至連堅硬的零嘴如瓜子松子,核桃花生之類,大家小姐也是不能直接用嘴磕來吃的,得等下人剝了殼盛到小碗裡才能慢慢享用——一來是為了優雅好看,二來也是防止堅硬的果子磕傷了牙齒。

  美麗優雅的大家小姐,如何能不擁有一口白如編貝的皓齒?

  可秦雪卻是沒這個顧慮的。小戶人家走親訪友,誰家不是一把瓜子一把花生放在桌上?大傢伙坐一塊兒,抓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聊天?說得渴了,再一口茶灌下去,接著說?!當然,到了秦雪這位置,自然不會再吃瓜子這樣不值錢的東西了,她現在最喜歡的,就是杏仁腰果核桃這類東西,再加上厚院這邊最頂尖的碧螺春——當然,她可喝不茶好不好喝,只是聽說這東西貴那就夠了。

  莫含章在軍裡久了,根本不知道京裡這些大家小姐的規矩,跟秦雪有時聊的痛快了,也從果盤裡抓上一把,陪著秦雪一邊說話,一邊往嘴裡扔幾顆。

  趙嬤嬤看見第一次的時候,有意識地就把久跟在俞錦妍身邊心思細膩的的藍枝藍玉都支使了出去,幫著莫含章遮過了這一段,藍翠藍晶腦子粗,還有些不懂事,雖然覺得莫含章此舉不妥當,但一想他現在懷孕,口味都變了,這麼點小小差異又算什麼?就沒細想,倒是沒注意到莫含章的不對勁來,也一點沒察覺,對著她們還笑意盈盈的趙嬤嬤,心底裡,已然快要瘋了。

  躲在牆角陰影裡,看著秦雪在那兒跟莫含章大聲說笑著邊境那頭軍隊出操的情景:「軍隊那頭一般是不讓人進去的,但軍營畢竟就在外城不是?上城牆去看,還是能看到軍營的一角的,那裡是火頭軍的地盤,你別看只是最簡單的惡灶房,那些兵也是要操練的呢,我就看過,沒大爺帶著下屬訓練那樣威武,但也有模有樣的……」秦雪說得高興了,還站起來給莫含章比劃了兩下,著趙嬤嬤是不知道她比劃的對不對,可她卻能看得出來,在一邊笑得開心暢快的自家太太,與其說是感興趣的笑,還不如說是覺得秦雪的動作太滑稽可笑,這才不自覺失笑出聲的。

  可她自小嬌生慣養的小姐,從來不懂武學!

  趙嬤嬤死死盯緊了交談中的兩人,秦雪已然從火頭軍做的飯菜說道了邊境小吃炒米:「京裡也有炒米,可各地各地的風味,我吃著,就覺得邊境的炒米味道特別好,時不時就得自己去廚房做一點解解饞,要不、太太也嘗嘗?」

  莫含章叫她那麼一說,登時想起了炒米咬在嘴裡,那滿口噴香的味道,很自然就點頭道:「好啊,你那有嗎?」

  「有有有。」秦雪好整以暇地讓下人拿出個荷包來,「我最愛吃這些,就給裝到了荷包裡,想吃就拿出來吃點……正好今兒趕上來。」把那荷包往前一遞,「太太放心,都是乾淨的,荷包也是特意做了裝吃食的,沒裝過別的東西,乾淨著呢!」

  莫含章伸手想要接,被趙嬤嬤一把攔住了,笑著道:「炒米雖然只是小東西,可到底上火呢,太太,你前頭吃了羊肉,嘴角的包還沒下去呢,這會兒又不忌口?小心回頭張大夫再嘮叨你!」手下不動聲色地將那荷包又推回給了秦雪:「秦姨娘好意,論理不該拒絕,可我們太太,現在真不合適吃這個。」

  秦雪連忙擺手搖頭:「不礙事不礙事。」又道歉,「我都忘了這些,太太還有身孕呢,東西可不能亂吃。上火了,是該吃點清淡的。」

  趙嬤嬤歡喜得誇道:「姨娘大度,不嫌我失禮就好。怪道我們太太樂意和你好,你果然心胸開闊。」

  對著她這樣笑意盈盈的樣子,莫含章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聊了一會兒,秦雪要給莫含章削個蘋果,才要去那水果刀呢,趙嬤嬤幾步上前給攔住了:「這種小事,哪能讓姨娘親自動手?一屋子丫頭可不是擺著看的。」連盤子帶刀的,叫人趕緊端下去,「切了水果送上來。」

  幾次下來,防著秦雪的心思,傻子都看出來了。

  晚上沒人安靜的時候,莫含章在趙嬤嬤的伺候下換洗準備就寢,止不住就說了趙嬤嬤:「嬤嬤你今兒也是過分了,好歹秦雪也是府裡的姨娘,來厚院也是有心同我交好,你這般處處堤防的,叫人心裡得多尷尬?」

  趙嬤嬤不以為然道:「太太,你就是心軟,太輕信別人,秦姨娘這種姨娘,小戶人家上來,不懂規矩,眼皮子又淺,先頭大爺緊著她的時候,多不把您放在眼裡您忘了?一個妾室,居然敢在正房太太跟前作態,那小人得志的樣子,太太您忘了,我可一直記著呢。現在大爺不理她了,她才知道好歹,上趕著來巴結您……前倨後恭,我看著就討厭。太太,你別老這麼軟心腸,人家裝裝可憐,扮扮無辜,說幾句好話,你就原諒了人家。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人會爬到你頭上的!」

  囉囉嗦嗦的,還提起她以前的事,「以前紅楓那丫頭的事太太您忘了?見錢眼開忘恩負義的東西,第一次叫二叔爺那邊的人收買了去想要偷盜您的繡品出去壞您的名聲,給逮個正著,您心腸軟還求著侯爺放人一馬,只把一家人趕出了府了事,結果呢,人回頭就投靠了二叔爺,去到堂二小姐那邊伺候了,聚會的時候遇上,當著您的面都敢對二小姐百般殷勤——這要是您一開始就狠狠發落了,她敢這樣?!人心難測,海水難量,紅楓丫頭還是我們看了好幾年的,秦雪又是大爺的妾室,能對您心服口服?現在這樣跑來獻殷勤,不定打的什麼鬼主意呢!」

  莫含章聽著好生不耐,偏趙嬤嬤是俞錦妍的奶娘,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又不好跟普通下人一樣呵斥,只能左耳進右耳出,押著性子勉強聽著,嘴裡無意識的嗯嗯兩聲,就當是回答了。

  趙嬤嬤見著他這樣,伺候他穿衣服的手一頓,忙低下頭快速收拾了下情緒,半天才又抬頭笑道:「今兒累了一天,要不我給太太按兩下,鬆乏鬆乏?」

  莫含章自沒有意見,躺了床上,由趙嬤嬤給他按摩身體。

  趙嬤嬤先是摸了摸莫含章尚未顯懷的肚子,眼裡透著幾分愛憐:「一眨眼就兩個多月了,再過不久,這肚子可就要大起來了,想想真快,我們太太,就要當母親了!」

  要是老侯爺和老太太還在世,知道自己要當外祖父外祖母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莫含章現在就聽不得「孩子」「母親」兩個字,這懷孕才開頭呢,就日日孕吐,妊娠反應強烈,那要趕到後面,肚子大的跟挺了個球在身上,走路都難走了,那該怎麼辦?據說是堪比酷刑的生產又該怎麼辦?

  莫含章最近可是長知識了,孕婦懷孕,孕吐還只是最輕微的症狀,有些孕婦月份大了之後,雙腳會開始發腫,有抽筋的情況,半夜睡不著覺,孩子大了,會動了,會在肚裡子翻來翻去,或者練練拳腳,到時候肚子就會疼,要運氣不好,趕上胎位不正?掰正胎位,絕對不是見愉快的事!

  這還只是懷孕期間的事,等到孩子生下來,還要餵奶,還要照顧,他現在可是孩子的生母,哪怕孩子有奶娘餵奶,可懷孕生育過後,奶卻不會很快消失,也就是說,他到時候不但得頂著胸口多兩團肉的尷尬,還得面臨自己本人,居然能產奶了這樣殘酷的事實……

  莫含章每每想到這一切,都能打個寒顫,從夢中驚醒過來!

  趙嬤嬤今兒已經幾次三番叫他不高興了,現在還明知故犯地戳中他傷口,莫含章煩躁起來,拉著臉喝道:「嬤嬤快別說這些了,不是說要幫我按兩下,趕緊動手吧。」閉上眼睛,不肯說話了。

  趙嬤嬤臉上表情一僵,果然不再多說,手下小心在莫含章身上按動起來。她很瞭解床上這個身體的每一寸細節,最知道按哪裡才能叫手底下的人覺得輕鬆舒適,不一會兒,莫含章便舒適的昏昏欲睡了。趙嬤嬤的手移動到他的腰間,頓了頓,猛然往下一用力……

  莫含章倏然張開眼睛,痛道:「嬤嬤,你幹什麼呢?」就在剛才,趙嬤嬤用力的時候,他的腰間,一陣刺痛,也不知道怎麼了。

  趙嬤嬤看著很是驚慌失措:「太太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那麼一按,也不知道怎麼弄得就……你沒事吧?」

  痛楚只是一瞬,莫含章現在已經沒感覺了,只是經過這個插曲,他也沒了再按摩休息的心,擺擺手,叫趙嬤嬤下去,他先睡了。

  趙嬤嬤滿臉羞愧地出去了,臨走之前,還讓藍玉好好照顧好莫含章,一切都那樣正常,恍如平日。

  第二天,趙嬤嬤告了個假,說要回去看看以前的朋友,莫含章准了,她找了馬車直奔侯府,跟以前幾個老姐妹聊了幾句,趕在俞琮言回來的時候攔住了人。

  只有兩個人的書房內,趙嬤嬤跪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製:「侯爺快救救小姐,也不知道哪個孤魂野鬼,竟占了小姐的身子,冒充了小姐呢!」

  俞琮言坐在椅子上,驚得目瞪口呆,「嬤嬤,你胡說什麼呢?!」

  趙嬤嬤眼底透出堅決,肯定道:「侯爺莫以為我胡說,小的是有證據的。」

  「太太以前最討厭吃香菜,可現在的太太,卻最喜歡吃麵撒一把香菜。

  「太太不喜歡羊肉,現在的太太,把羊肉當零嘴。

  「太太聰慧,深知人心,莫家老太太沒安好心,太太一直小心防範,現在這個,明知道人不對,卻還滿腦子想著得孝順她。

  「秦姨娘的舉動太反常,根本不合常理,可現在這個,根本看不到,一點都不懂女人的心思……太太以前可是有嬤嬤教導過的,如何能不知道這些?

  「日常細節,生活習慣,說話語氣動作,跟我們太太完全不一樣!可那個身子,可那個身子,我仔細檢查過,分明就是我們太太的。耳朵後面藏在髮鬢間的痣,腰間的那個痛點,腳踝那邊的淺印子……都是我們小姐的!可裡頭的芯子,卻給換了!」

  趙嬤嬤哭著伏倒在了地上:「一定是哪路孤魂野鬼奪舍,占了我們小姐的身子來享人間福來了,侯爺,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小姐啊!」

  俞琮言看著她,擰緊了眉頭:「嬤嬤,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胡話,你也敢拿到我跟前說?!」

  趙嬤嬤卻一反剛才軟弱,申請堅定道:「雖然奇詭,但小的所說句句屬實。侯爺只管把太太請回來,仔細問一問,現在這個孤魂野鬼,雖然占了小姐的身子,可對小姐的過往,卻一點不知情!府裡曾背叛了小姐的丫頭紅楓,被趕出府後窮困潦倒,可我在現在這位跟前一試探,他卻懵然無知……若非小的確定,如何敢來侯爺跟前亂說?」頭重重磕在地上,「小的願用性命擔保,現在的太太,肯定有問題。懇求侯爺為我們太太做主,小的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對著這樣的趙嬤嬤,俞琮言一時無言,只在心底把莫含章罵了個狗血淋頭:居然這麼輕易就叫人發現了不對,莫含章,你到底有多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5:0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2-5 12:39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俞琮言是知道趙嬤嬤的忠心的。對俞錦妍,趙嬤嬤是比自己的親生兒女還要疼惜愛護,為了俞錦妍,她能捨身入死。這麼多年,不止俞錦妍備受她照顧,甚至俞琮言,也沒少吃過她做的飯菜,穿過她縫製的衣服。

  幼年喪母,對於這個忠心耿耿照顧他們的趙嬤嬤,俞琮言自來多幾分敬重,到得如今,趙嬤嬤知道了這樣驚天的秘密,俞琮言心裡百轉千回,到底是狠不下心來處置她。

  這是關心照顧了他們兄妹幾十年的老嬤嬤啊,關心照顧他們,視他們如珠如寶。失去母親的世界裡,趙嬤嬤很大一部分甚至替代了他們母親的角色。

  為了妹妹就犧牲趙嬤嬤嗎?俞琮言做不到。

  俞琮言看了看撲倒在地上,猜測著自家太太可能被孤魂野鬼占了身體而傷痛欲絕的趙嬤嬤,閉上了眼睛。罷了罷了,如果是趙嬤嬤的話,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她,可是把妹妹,當成了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趙嬤嬤啊。

  「嬤嬤你先起來吧。」良久,俞琮言終於下定決心,緩緩說道,「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俞錦妍收到俞琮言的信,很快趕了過來,因為不知道俞琮言這麼著急是為了什麼,一路打馬狂奔,額頭都沁出了汗,一進書房門,卻見趙嬤嬤站立一邊,雙眼紅腫,眼底還透著水光,看見她,眉頭鎖起,看著就要哭了。

  俞錦妍心頭一驚,本來要喊俞琮言的話就噎在了喉嚨裡,忙忙收拾了一下臉上焦急的神色,做出若無其事狀,驚訝地對著趙嬤嬤道:「嬤嬤怎麼來這裡了?看著怎麼臉色不好?難道是出什麼事了?」心頭一驚,該不是莫含章出事了吧?不由急道,「難道是太太出事了?」孩子呢,孩子怎麼樣了?俞錦妍想到孩子,不由得焦急起來。

  趙嬤嬤在一邊聽著,眼淚簌簌掉落下來,帕子不住拭著眼角,淚汪汪地看著俞錦妍,俞琮言安撫住急躁起來的妹妹:「莫含章好得很,你先別急,跟莫家沒關係,嬤嬤是為你來的。」

  俞錦妍先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到領悟了俞琮言話裡的意思,不由震驚地瞠大了雙眼:「大哥?!」

  而趙嬤嬤已然再忍不住,哽咽著哭了起來:「小姐……我可憐的小姐……」不是太太,只是她的小姐。在知道了莫含章的所作所為之後,趙嬤嬤寧願俞錦妍只是她的小姐,而不是莫家的太太!

  俞錦妍看著趙嬤嬤放聲痛哭,看著她的眼神裡,是止不住的心疼,明明不想哭的,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鼻尖酸酸的,眼睛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水光倏然就湧了上來……

  俞琮言歎了口氣:「是嬤嬤先發現不對來找我的,我瞞不住,就給全說了。」

  趙嬤嬤試探著伸過手來,一點點抓住了俞錦妍的手,男子本就皮膚粗糙些,莫含章又常年練武,趙嬤嬤剛拉住她的手,就覺掌心裡一片粗糙,再細細一看,骨節粗大,老繭厚重,膚色黝黑,以往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趙嬤嬤的心痛得都揪緊了,細細摩挲著虎口的老繭,眼淚滴答滴答落了下來:「這都是做的什麼孽啊,我好好的小姐,怎麼會受這份苦?老天爺,你到底開眼了沒有啊!」

  俞錦妍紅著眼安慰她:「嬤嬤你別急,我沒事的,好好的呢你看我,你別難過了。」

  趙嬤嬤哪裡聽得進去?「你還說沒事,都換了個身子,怎麼會沒事?!每天對著鏡子,我可憐的小姐,你得多不習慣啊。」

  好好的女人忽然變成了男人,身體不一樣,生活習慣不一樣,每天洗澡方便,行走說話,她得多注意才能不露出馬腳?趙嬤嬤自己想想,要是自己突然變成了男人,別的不說,每天下巴上冒出的鬍渣子,就足以叫她不適應了,更別說,俞錦妍不但要在府內努力妝扮自己是莫含章不叫人看出端倪,還要在外頭官場上沉浮奮鬥,給自己掙一個前程……這些,哪是她一個大家小姐要操心的?!

  趙嬤嬤越想越傷心,嗚嗚哭了起來:「要是老爺老太太還在,看到小姐你這樣,不知道得多傷心……」好好的女兒,吃了那麼多苦,最後被逼的直接與人同歸於盡了,回過頭來,還要變成個男人受罪。「都是小的沒用,辜負了老太太的期望,沒有照顧好小姐,還、還一直伺候那個害了小姐的人……」想到自己居然還曾百般照顧莫含章,對他噓寒問暖,凡事關心,趙嬤嬤撲通跪了下來,抓緊胸襟嚎啕失聲,「我對不住老太太,對不起小姐啊!」

  俞錦妍哽咽難言,俞琮言坐在位置上,看著至今猶自不能習慣的妹妹的新模樣,同樣黯然失色,滿屋子裡,只餘趙嬤嬤失聲痛哭的聲音,傷心痛苦。

  最後還是俞錦妍快速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拉起了趙嬤嬤道:「嬤嬤你快別哭了,我現在還能活著,已然是上天厚愛了,你說說,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我這般幸運,死了卻還能重頭再來,回到過去,再見到親人的?我如今回來過去,可不是來逆天改命的?這樣違背天命的事,老天爺要是再讓我一帆風順,回到原先的身體裡……」見趙嬤嬤怎麼說都聽不進,俞錦妍又勸,「都說享福太過,可是要折壽的,我要一切順順利利的,不定後面還有多少災禍等著呢。我如今這樣有些坎坷,才是老天爺為我積後福,厚待我呢!」

  「呸呸呸,小姐你說什麼呢,你福澤深厚,壽運綿長,什麼福分享不得,什麼災禍,什麼折壽,這話也是能隨便亂說的?」趙嬤嬤最聽不得俞錦妍自貶,一下就急了,雙手合十求了天空,「老天爺保佑,您既讓我們小姐回來,就一定要保佑她一切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一生順遂到老!老婆子我就是折壽二十年,也心甘情願。」

  俞錦妍聽著她的嘮叨,心頭暖流湧過,這就是她的奶嬤嬤,或許身份不高,或許學問不好,卻待她尤甚親生。「嬤嬤,你且放心吧,我既然能有這樣重來的機會,我一定會活的好好的。」

  趙嬤嬤強自扯開抹笑:「小姐說的是,您一定會好好的!」尋思著不可享福太過一句話,到底是慢慢收起了眼淚。拉著俞錦妍又問她幾年之後到底都發生了多少事,怎麼她竟會走上與人同歸於盡的不歸路。

  俞錦妍怕刺激她,儘量心平氣和的挑了幾段來說,很多細節都給省略了,但趙嬤嬤可不是俞琮言這樣不通內宅事務的大男人,她不僅在大宅門後院裡待了幾十年,更深知莫家沈氏莫飛景等人的態度,俞錦妍說的那麼輕描淡寫,可以她的見識,哪猜不到俞錦妍受了多少苦。

  越想越氣,越氣越恨,趙嬤嬤咬著牙根,憤然道:「一群白眼狼,小姐嫁過去,幫了莫家多少?!他們居然還敢虧待您!可憐的小主子,七歲就沒了,小姐你得多難過啊!」誰家的孩子不是當娘的心頭肉?趙嬤嬤心疼俞錦妍,也愛自己的孩子,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的孩子可能出什麼事……當時侯爺侯夫人也沒了,晉陽侯府再不是小姐的家了,孩子又沒了……趙嬤嬤都不敢想像,自家小姐,那時候得多絕望!得是什麼心情決定孤注一擲,與人同歸於盡?!

  俞錦妍怕她哭壞了身子,反過來安慰道:「嬤嬤你別急,現在一切不都好起來了?孩子還好好的,大哥嫂子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們大家都會一直好好的……只要人都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趙嬤嬤卻不同意,哭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哽咽道:「這如何能一樣?以後小主子出生,只當您是父親,也不能喊您一聲娘——您心裡,該多痛苦啊!」

  俞錦妍卻搖了搖頭:「嬤嬤你不用擔心這個,是爹或者是娘,這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孩子他能好好的,平安健康,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一生健康順遂,我怎麼樣,又有什麼關係?!」趙嬤嬤聽罷,攥著她的手,又是止不住的痛哭起來:「小姐啊……」

  這一天,趙嬤嬤拉著俞錦妍,哭得直眼睛都腫了,整個人都脫水了一般靠在椅子上,聲音都嘶啞了,細細問過俞錦妍七年之後的情形,再說起莫家,她的眼睛裡,就透出了刻骨的恨意:「一家子的白眼狼!」

  俞琮言一路看著趙嬤嬤的反應,此時,才徹底放下了心,雖知道趙嬤嬤可信,畢竟事關體大,俞錦妍重生調換身體的事實在詭譎,稍露風聲,等待俞錦妍,只有死路一條,事關最疼愛的妹妹,由不得俞琮言不小心。索性,趙嬤嬤沒叫他失望,說話的語氣,臉上的神色,眼底的感情,都真是不作偽,情真意切。俞琮言放了心,才對她說起後面的安排來。

  「嬤嬤如今既然知道了妹妹的這番秘密,以後很多事,少不得還得操勞您。」俞琮言笑著託付趙嬤嬤,「第一件事就是妹妹的孩子莫鉉,現在懷孕的是莫含章,他一個大男人,很多事怕都不知道,又對莫家的人完全信任不設防,萬一出點什麼事……妹妹現在情況特殊,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身子換回來,要是不行,這孩子,可就是妹妹唯一的骨血了……」

  剩下的話再不用多說,趙嬤嬤拍著胸脯,舉起手對天發誓:「侯爺您放心,我老婆子便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保護好小主子,平平安安!」

  俞琮言感激點頭:「那就麻煩嬤嬤了,至於第二件,卻是莫含章平日的言行,莫含章想來平日也有遮掩,這才瞞過了莫家的那些人,只是一些細節,到底不注意,才叫嬤嬤發現了不對……嬤嬤能看出不對,自然也有其他人發現。這種事,少一個人知情就少一份危險,日後,少不得還要嬤嬤幫著他遮掩幾分。」

  趙嬤嬤臉上透著股不情願,單看她現在稱呼俞錦妍為小姐而不是太太,就知道她對莫含章這個姑爺有多大意見了,偏俞琮言說的有理,事關俞錦妍安危,她再不願意,少不得也得照做,便點頭道:「侯爺放心,我心裡有數的,好在他平日還聽得進我的話,到時候我多提醒些,他該知道怎麼遮掩的。」

  這也就罷了,俞琮言點點頭:「具體的,嬤嬤就看著辦吧。」

  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俞琮言讓趙嬤嬤小心謹慎好,千萬別被莫含章看出端倪,知道她已然曉得真相:「妹妹在外面行走不容易,多年之後的事,她只知道個大概,就憑這些一知半解的東西,要在官場行走還欠缺些,少不得,還得麻煩嬤嬤你,幫著打聽打聽,莫含章要平日寫字說話,還麻煩你多看著點……」

  趙嬤嬤焉有不樂意的,重重點頭道:「侯爺放心,小的一定完成您交代的事!」

  俞錦妍拉住她:「莫含章能一路高升,位極人臣,手段心機都不少,嬤嬤你在他身邊,千萬小心。」

  趙嬤嬤神情瞬間柔和下來,壓著不習慣的心,拍拍俞錦妍如今粗壯的胳膊:「小姐,你就放心吧,我老婆子那麼幾十年的飯也不是白吃的,好歹見過許多聽過許多,莫含章他再精明,在不知道我已然曉得一切的情況下,也得鬆懈幾分。嬤嬤我啊,還要看著小主子出生呢,可不會叫他發現了破綻去。」

  俞錦妍叫她說的笑起來:「嬤嬤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其他的,盡力而為就好,若不行,千萬不要勉強。」趙嬤嬤只點頭答應,並沒有多說,心底卻是冷笑連連,害了她家小姐的人,怎麼能那麼簡單就放過他?!他既然向著自家人欺負了她家小姐,就活該受苦吃罪,好好受一番苦才對!

  趙嬤嬤直到晚上才回到了莫家,彼時莫含章已然就寢了,藍枝在守夜,看到趙嬤嬤來,忙忙站起來,趙嬤嬤過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莫含章,他很警覺,聽到動靜,眼睛雖沒睜開,但兩頰卻不自覺地縮緊了。以往趙嬤嬤沒注意,現在想來,莫含章久在軍中,防備心很強,如今睡在全然陌生的厚院裡,身邊又都是俞錦妍的丫頭婆子,他該很不習慣的吧?他是不是一直連睡覺都在小心戒備著呢?

  趙嬤嬤暗自呸了一聲,睡覺都防備著人,定是平日虧心事做多了,否則夜半敲門心不驚,他能戒備成這樣?

  故意低聲笑了笑:「太太睡得可真香。」一邊給莫含章掖掖被子,站了一會兒,轉身出去了,回身的時候,就著燭火,趙嬤嬤看到莫含章的神色已然放鬆了許多,又是一記無聲的冷笑,趙嬤嬤找來藍枝說話,「孩子月份一天天大起來,太太妊娠反應也越來越大,我今兒特意去侯府問了幾個老姐妹,請教了好些進補的膳食和偏方,這裡有些安神的香,晚點你給屋裡點上,太太也能睡的香一點。」又叮囑她,「香這種東西最容易叫人做手腳,你且收好了,除了你我,誰也不准動。」便是怎麼看不慣莫含章,他肚子裡懷的孩子卻不能出錯。就是為了讓孩子休息好,趙嬤嬤也得讓莫含章睡個好覺。

  藍枝聽了叫好:「太太好久好久沒睡個安穩覺了,夜夜睡得淺,一點動靜就醒了,能有安神香自然最好了,也叫太太睡個好覺。」

  趙嬤嬤長歎一聲,道:「可不是這麼說,女人懷孕不容易呢,肚子裡揣著那麼塊肉,本來就辛苦,再有妊娠反應,口味大變,脾氣也更加暴躁……咱們家呢,老太太又是那德行,太太過得不舒心,懷孕自然就更加辛苦。」

  又跟藍枝說,「你之前說的,太太舉止不對,我也去問過了,老姐妹都說,懷孕的女人,性格變了也是常事,只消過段時間就好了。我琢磨著,太太如今,也不過是脾性變了變,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啊,也別往心裡去了。回頭跟藍翠藍玉她們說,太太脾氣要是暴躁些,發落了她們,她們且先忍忍委屈,等太太生下小主子就好了。」

  藍枝笑起來:「瞧嬤嬤您說的,太太懷孕,特殊的時候,她們受點委屈算什麼?!主子還不能說丫頭幾句了?慣得她們!」藍枝自打跟著俞錦妍起,就是趙嬤嬤一手調教的,對她最是信服,既然趙嬤嬤都說沒事了,她也就把之前心裡怪異的感覺放到了一邊,轉而問起趙嬤嬤回侯府的事:「您還跟其他嬤嬤討論了什麼?可有說太太最近吃的東西?裡頭有沒有忌諱的?太太現在嗜辣,我每天看著那麼紅通通的菜色,心就發慌,可別辣壞了。」頓了頓,試探著又道,「都說酸兒辣女,太太這胎,別是姑娘吧?」

  趙嬤嬤橫了她一眼:「可別胡說,這定然是個男孩,頂門立戶,給咱們主子撐腰的男孩!」默念著俞錦妍曾說過的莫鉉兩個字,激動地渾身發顫,「一定啊,是個又聰明又懂事,又孝順又漂亮的孩子,像足了咱們家小姐……」

  藍枝看著她,止不住也跟著笑起來:「是是是,一定是像足了我們太太……」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趙嬤嬤瞟了她一眼,也跟著若無其事的笑起來:「你瞧瞧我,盡胡說了,好了,你去忙吧,天也晚了……」一時無話,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起來,趙嬤嬤對著鏡子打點好自己,滿滿鬥志,離開房間去「伺候」莫含章,她對天發誓,一定、好好伺候好了她的好「太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5:21 PM

第五十九章

  莫含章孕吐的反應每日每日,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起來。

  早起必然噁心乾嘔,稍稍聞到一點點雞湯的聞到就難受得發慌,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居然連花香也聞不得了,厚院外頭院子給栽了大片牡丹和各色花卉,好些都正是開花的時節,莫含章這一不喜歡,趙嬤嬤當即下令全給鏟了,有兩株移植過來八年生的牡丹花樹,價值千金,趙嬤嬤說鏟就鏟,眉頭都沒皺一下,莫含章還好,沈氏舒月朝背後可沒少紅眼。

  時人愛牡丹,品相好的在外頭可是有價無市,偏厚院這般大手筆!對比自家不說克勤克儉,可也不敢隨意胡亂花銷,沈氏舒月朝心裡要能舒服那就怪了。

  莫含章自己都沒發現的時候,他的好母親對他,成見又多了幾分。

  他如今每日無聊,在府裡沒有事幹,去找沈氏聊天說笑,就是他刻意忽視了之前發生的事,可沈氏也沒這麼多心思陪著他啊,看多了一眼都覺得煩的人,還能讓他天天在自己跟前轉悠?莫含章去過春暉堂幾次,後來再去,說不到兩句,沈氏就說頭昏眼花要休息,莫含章心裡再不高興,還能當著他娘的面說她是故意裝病不肯理會自己?

  他沒這個臉!

  至於去找舒月朝聊天,他想都沒想過,身份再怎麼變化,在他心底,舒月朝也是他弟妹,大伯跟弟妹聊天說笑?哪怕沒人知道,他也過不去心裡這個坎兒。至於莫飛景,他現在身份是人大嫂,大嫂去找小叔子說話?莫含章怕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這麼一盤算,剩下能招來陪著說說話的,除了趙嬤嬤這些人,也就是秦雪了。

  在莫含章心裡,自然是秦雪比趙嬤嬤等人更加親信的,明面上雖然沒表露出來,但趙嬤嬤細心觀察之下,還是能明顯感覺出來,每天秦雪來請安的時候,莫含章臉上的笑容都會真切幾分,有時秦雪說到什麼有趣的事,他眼底還會透露出溫柔追憶的眼神,看向秦雪的眼神,溫柔的能滴出水來。

  對比他對自家主子做的事——可恨至極!

  趙嬤嬤將憤怒深埋心底,每日照常細心照顧莫含章,衣食住行,無不精細,還有意無意跟他說起俞錦妍之前的事來。

  別說,這還真中了莫含章下懷,轉變身份之後,對俞錦妍的過往一無所知一直是莫含章的一塊心病,平日再怎麼裝扮,要是到時候真碰上他不曉得的事叫人看出破綻也是件麻煩事,現在有趙嬤嬤來給他聊故往,他哪有不高興的?!面上做著雲淡風輕的樣子,可每次趙嬤嬤一開口,他必支起了耳朵。

  幾次下來,莫含章到底信沒信任趙嬤嬤還不知道,但看重了趙嬤嬤許多卻是毋庸置疑的,重點表現在也不像之前那樣有意無意疏遠趙嬤嬤藍枝等人了,平日無事也會跟趙嬤嬤閒聊幾句。

  藍枝私下都說趙嬤嬤有辦法,果然是經歷多的老人,就是不一樣:「太太懷孕後,脾氣變了許多,我們心裡都提著呢,還是嬤嬤有辦法,太太最近跟您好多了。」

  藍翠大大咧咧,最沒心機,直接叫道:「就是就是,太太越來越跟大爺親近了,為了大爺,連秦姨娘都和顏悅色的,嬤嬤你可勸著點,別為了大爺,太太就什麼委屈都自己受了。」

  趙嬤嬤心裡怎麼想的不可言道,面上卻是笑著說:「太太跟大爺可是要過一輩子的,現在又有了身孕,難道還要跟以前一樣硬拗著?到底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呢,只有大爺把心掛在咱太太身上,太太日後才能過得好。秦姨娘算什麼?給她點笑臉,跟她說幾句話的功夫,就能在大爺那裡落個好印象,叫外人都知道咱太太賢惠大度,有什麼不好?!」

  說的藍枝藍翠等人都是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意思在,嬤嬤你不說,我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都說這主意不錯,又歎氣,「太太對大爺也是用心良苦了,為了他,到底是忍了不少氣。」連她們每日見了秦姨娘都不高興,偏自家太太還得裝作喜笑顏開,心裡定然更不高興的。

  趙嬤嬤順著話茬笑道:「你們既然知道,那以後可要對大爺恭敬些,不說別的,但只看小主子和咱們太太對大爺的重視,就不能輕慢了。」不動聲色化解了她們話裡原先對於莫含章親近秦雪的疑惑,順便增加了她們對俞錦妍的好感。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可不能再叫這些丫頭以後再對「大爺」心存不滿了,自家小姐變成個男人已經夠可憐了,幾個丫頭再針對她,那不是戳她心窩子嗎?

  四個藍齊齊點頭:「嬤嬤放心,太太既然這般在意大爺,我們自然也是要對大爺客客氣氣的。」

  下次俞錦妍再來看莫含章肚子裡的孩子,四個藍果然態度殷勤許多,不說俞錦妍喜出望外,莫含章背後也止不住笑問道趙嬤嬤:「怎麼幾個丫頭最近,對大爺這般殷勤?」

  趙嬤嬤早就一肚子話憋在心裡了,他既然問起來,當下也不瞞著,笑道:「還不是見太太為了大爺,都開始俯就與那秦姨娘親近了,她們生怕給你拖了後腿,可不是要對大爺奉承著來。」頓了頓,才又猶豫著道,「太太,我知道你有心與大爺親近關係,只不過在這裡多嘴一句,秦姨娘畢竟是妾,您跟她親近太多,到底失了身份,日後出去交際,有些太太,怕是要說閒話呢。」

  出門交際?莫含章心下一驚,只笑道:「嬤嬤說什麼呢,我不過無聊跟秦姨娘多說幾句話,無傷大雅的小事,怎麼就那麼嚴重了?」很顯然認為趙嬤嬤有點小題大做。

  趙嬤嬤卻肅容道:「太太可別當我渾說,秦姨娘再怎麼也是個妾,還是從外頭聘回來良妾,身份可跟普通妾室不一樣。雖說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這良妾那又不一樣,大爺帶著秦姨娘回京,本來就叫人在背後閒言碎語亂說話了,您再這麼跟秦姨娘親密無間——小的就怕有人嚼舌根子,說您為了討好大爺,連臉面都不要了……」見莫含章倏然冷下了臉,趙嬤嬤長長歎息道,「太太別怪我說話不好聽,我也是提醒您,大爺現在對您好,也看重,看著也並沒有對秦姨娘多重視,您把她撂一邊就好,這麼日日找她來說話,目的性就太明顯了,容易惹人是非的。」

  莫含章沉默了半晌:「我跟秦雪來往密切,底下人都認為,我是在討好大爺?」這種誤會到底是怎麼產生的?莫含章好不莫名其妙。他不過是無聊了,找來秦雪陪著說說話而已啊?!

  趙嬤嬤好不無辜地看著他,驚訝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不然秦姨娘每日每日炫耀似說起她跟大爺在邊關怎麼怎麼的,這口氣,您怎麼忍得下?一個姨娘,竟敢在您跟前這般放肆,您不發落她,不就是為了叫大爺看看您的大度?」

  莫含章一口氣憋在胸口,又驚又怒。他一直還當秦雪是他的姨娘,所以並沒有想到自己每天叫她過來說話,落在旁人眼底會有多奇怪,秦雪與他聊邊關的事,他也注意著自己不要隨便插話免得叫秦雪發現不對,卻忘了,秦雪一個姨娘,毫不避諱地在他跟前顯示自己對「莫含章」在軍裡的情況諸多瞭解,這本身就是不合規矩的。偏他這麼多時間毫無所覺,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奇怪了,索性趙嬤嬤等人給他找了個合理的答案,不然……莫含章後背上一陣涼意,再度提醒自己,日後千萬得注意了。

  趙嬤嬤還在嘮叨:「為人妻子,大度是首要的,秦姨娘若安分守己,您容得她在府裡那也不是什麼大事,誰家沒個姨娘通房的?我知道,大爺對您好,現在您又有了身子,對著秦姨娘太太您心裡多少會不舒服,可這就是女人的命,男人在外三妻四妾是常事,您再不願意,也只能大度對著姨娘……可再怎麼大度,正房太太的款兒還是要拿起來的,否則說出去,您身份尊貴,又身懷有孕,大爺對您也敬重,還處處給姨娘臉面,人得說您立不起來了。再怎麼討好大爺,也不是這法子!」

  莫含章自是連連點頭:「虧得嬤嬤你提醒,是我疏忽了。」不著痕跡地給她解釋道,「大爺如今對我不錯,處處給我體面,也牽掛看重我肚子裡的孩子,我自然也要投桃報李不是?一時糊塗了,就想著說對秦雪也好些,算是回報大爺對我的這份心了……到底我年輕不懂事,以前也沒經歷過,還是想的少了,早知道,我就該早和嬤嬤商量,也不會拖了這麼久,叫人看了笑話。」

  趙嬤嬤寬慰他:「胡說,這滿府裡,誰不說太太大度,怎麼會笑話您?我已經叫底下人閉上嘴了,太太放心,才那麼點時日,還沒甚大關係,您日後跟秦姨娘來往的時候注意些,也就罷了。」又提點莫含章,「您要是想做點什麼叫大爺歡心,不若多跟老太太親近親近,那才是大爺的至親呢,外頭人便是說起來,媳婦討好婆婆,再名正言順不過,太太還能得個孝順的名聲呢!」

  莫含章自己,又何嘗不想親近沈氏?只是……他苦笑一聲:「我瞧著,老太太對我,可是冷淡地緊,難道我還一路貼過去不成?」莫含章自己又不是傻子,沈氏的言行舉止,都表明了她對他這個大媳婦根本沒有什麼感情,根本不像對舒月朝那樣親近,莫含章哪怕不願意,最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他一直認為慈愛的母親,對「俞錦妍」這個大兒媳婦,可是一點都不喜歡的。

  趙嬤嬤聽罷就歎口氣:「老太太對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歷來就沒好聲色……說來,侯府幫襯了莫家那麼多,您也從來沒有忤逆過老太太,怎麼老太太就……太太每日還是多去老太太那兒轉轉吧,好歹您現在懷著身孕,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再不喜歡兒媳婦,孫子總喜歡吧?看在您肚子裡這個孩子的份上,不定哪天就回轉心意了呢?」

  說起孩子,莫含章扯動扯動嘴角,淡淡道:「或許這樣吧……」並不欲多說,手下止不住摸了摸肚子,從他來到這個身子已經一個多月,期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可要說沈氏對他有多看重,有多喜歡他肚子裡這個孩子——他還真沒看出來。大抵,母親是那種不善於表露感情的人吧。莫含章極力這樣告訴自己,沈氏不喜歡他肚子裡這個孩子的想法,剛剛冒出頭,就被他狠狠掐滅了。他直覺地不想去深究沈氏對他的態度背後,真實的想法。總覺得,如果深究下去,會發生什麼他最不想看到的事。

  趙嬤嬤從俞錦妍那裡已經知道,莫含章對於常年不能陪伴在身邊孝順的母親沈氏,感情極深,也極為敬重,要挑撥離間不急於一時,慢慢先在他心底種下顆懷疑的種子,遲早有一天,這個種子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那時候,才是她主子揚眉吐氣的時候呢。

  也不再囉嗦,由著莫含章一個人先消化先頭的談話,藉口去廚房看看,先走了,出門的時候,遠遠還看到秦雪帶人走來,嘴角登時掛起了冷笑。

  不要臉的賤人,一個妾室,卻敢覬覦她家主子的位置,生下庶子給她家主子添堵也就算了,小主子沒了她還敢挑釁自家小姐,簡直不可原諒!

  趙嬤嬤人老成精,還能看不出秦雪眼底隱藏的那份野心?別看她現在對莫含章親親熱熱的,背地裡,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呢。

  趙嬤嬤不在乎莫含章是生是死,但是他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現在莫含章已經聽進了她的話,怕接下來就會疏遠秦雪了吧?不管秦雪打的什麼主意,莫含章的疏遠,都會驚動她,如果莫含章以後跟她拉開距離,她的一切主意,怕都要落空了。

  那麼接下來,她到底會怎麼做呢?

  是狗急跳牆,還是從此安分守己?

  趙嬤嬤冷哼,就看她背地裡看向莫含章的眼神裡透出的陰毒,怕是會選擇第一項吧。這樣也好,她不動作,自己這邊,又怎麼能抓住她的把柄呢?

  就不知道到時候,一直當這個秦雪秦姨娘是無害的小綿羊的莫含章,會是個什麼表情?趙嬤嬤狠狠呼口氣,要是秦雪倒黴了,自家小姐,也會高興一點吧?!

  秦姨娘,你可一定一定,要趕緊動手,別叫我失望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8 05:33 PM

第六十章

  莫含章果然如趙嬤嬤所料,開始不著聲色地疏遠秦雪——他本就是心機深沉之人,原先不過是身份轉換還沒有徹底回過神,才露出了馬腳,如今知道不對,還不趕緊圓場過來,自然不會再惹人生疑地親近秦雪。

  果然他這番行為也沒有引起人懷疑,莫含章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先頭跟秦雪走得近那半月,所有人心中都有猜度,反倒是他疏淡秦雪,眾人才覺得正常。

  莫含章私下頗有些受教了的感覺:從前只道妻妾和諧是常事,可在後宅裡面,妻妾相和,落在旁人眼底,竟是其中必有陰謀。想到沈氏趙嬤嬤等人都認為他接近秦雪是另有謀算,莫含章不由得是又好氣又好笑,偶爾想起自己曾經對俞錦妍不待見秦雪一事耿耿於懷,不由得心緒複雜,一時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做錯做對。

  他這邊百轉糾結,那邊秦雪,卻是急白了頭。

  原先她只道莫含章是另有陰謀,故意接近她,心下戒備鄙夷的同時,未嘗沒有利用他的心思。

  自打俞錦妍換了身子以後,再沒來看過秦雪,先前又有那場禁足,秦雪一顆心提在半空,直懷疑是不是大爺厭棄她了?秦雪從家境普通的平頭百姓女兒到如今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全靠的她是「莫含章」的妾室,秦雪以前就聽人說過,妾室要受寵就罷,要哪一天被厭棄了,那才是生不如死呢。就是為了現如今的好日子,她也不能任由「莫含章」厭棄了她。

  肯定都是太太在挑撥離間!秦雪咬牙切齒之餘,更是堵著口氣發誓一定要拉攏住了「莫含章」的心,好好看看,等被丈夫冷落之後,這個虛偽的太太,還能不能這麼「和氣」地對著自己笑!

  偏俞錦妍一直不來看她,秦雪再多的心思,看不見正主那也白搭啊。

  倒是先頭莫含章不明緣由突然跟她接近,叫秦雪看到了一線生路——大爺不來看她,總要來看太太吧?自己趁機,可不是也能見上幾面?

  果然她在厚院裡,就幾次看到了俞錦妍,雖然話沒說幾句,俞錦妍對她也不冷不熱的,可秦雪固執的認為,這一定是礙著莫含章在,所以俞錦妍才對她表現的這麼冷淡的。

  自己好歹跟在大爺身邊那麼多年,大爺怎麼可能對自己一點感情沒有?要真那樣,一開始就不會帶自己來京城了不是嗎?

  秦雪絞盡腦汁地想法設法想要搏取俞錦妍的注意,誰知突然晴天霹靂下來,莫含章猛然開始疏遠她了,就像開始無緣無故親近她一般,對她的疏遠也來的突兀毫無預兆,幾次三番被人攔在厚院門外,說是莫含章休息了,精神不好了這些明顯是藉口的話,秦雪臉色幾番變化,對著那些眼露鄙夷的下人,卻不能斥責一句。

  誰叫她現在,根本沒有與厚院人對抗的資本?!

  好久再沒看到俞錦妍一面,秦雪終於忍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她哪還有翻身的餘地?

  少不得,還要冒險一番!

  秦雪有一手烤羊肉的好手藝,那是在邊關生活,跟牧民家大娘學來的一手絕活,比起京裡的那些做法,地道特色許多,莫含章最是愛吃。之前在厚院,秦雪為了討好莫含章,給做過兩次,備受他喜歡。秦雪有心討好俞錦妍,就從這裡下手。

  她囑咐廚房精挑細選了最嫩的羊羔肉,一下午泡在了廚房裡,精心做好了羊肉,回屋打扮了一番,捏著個小紙包,小心出了門。

  俞錦妍如今已然慢慢習慣了衙門的事,身上被指派的事也多了起來,從衙門回來,先去看了莫含章肚子裡的孩子,又在沈氏跟前打了個過場,就回書房做自己的事,秦雪過來的時候,門口的小廝本不肯讓她進去,秦雪私下給塞了錠金子,黃澄澄的光澤險些沒耀花人眼。小廝略一猶豫,攔截人的動作就沒那麼嚴密了,秦雪趁勢便突破重圍闖了進去。

  俞錦妍還自埋頭苦讀公文,卻聽得寂靜的屋子吱呀一聲響,她還以為是來添水的丫頭,並沒有注意,頭也沒抬,一會兒才聞到一股子濃郁的烤肉味,肚子倒真有些餓了,問道:「可是要擺飯了?就放在桌子上吧。」

  誰知接下來,就聽得她死也不會認錯的一個女聲嬌滴滴喚道:「大爺!」

  俞錦妍倏然抬起頭,手裡提這個食盒,一身淡粉桃花繡案比甲長裙,笑盈盈看著她的,不是秦雪又是哪個?

  俞錦妍心裡,就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皺著眉看著眼前的人,嫌惡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高聲喝罵門口的守門人,「杜森,林青,你們是死人嗎?秦姨娘來,為什麼沒人稟告?!」

  杜森林青被嚇的半死,跑進來跪在地上直求饒,秦雪張嘴要給他們求情,俞錦妍卻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板著臉呵斥兩人滾下去:「沒用的東西,連守門都不會,要你們還有什麼用?都給我去管家那裡領三十板子,我這裡,不用你們再當差了!」

  杜森是杜魯的幼子,林青也是府裡的家生子,本以為放秦雪進去不過是件小事,誰知道卻惹得俞錦妍如此震怒,竟是連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差事都給擼了,驚得眼淚都出來了,跪在地上百般求饒,俞錦妍額頭青筋跳動幾下,只一個字:「滾!」

  杜森林青再不敢說話,哭著出門了,臨走的時候,看著秦雪的眼神都帶著刀。

  來到書房,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俞錦妍就來了這麼一齣,秦雪就跟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臉上是又青又白,再看俞錦妍眼中毫無溫度的冰冷,止不住眼淚簌簌淌了下來,也不等俞錦妍開口趕她,就想哭泣道:「大爺心中當真是沒有我了。好久不曾看來看我一眼不說,我過來,大爺也沒句話對我說……我知道我之前頂撞太太做錯了,失了規矩,可我也受了罰,知道錯了,太太都原諒我了,難道大爺,還不能釋懷嗎?!」

  把那食盒打開,從裡面拿出切好的羊肉和幾樣小菜放在桌子上,香氣彌漫出來,屋裡很快就充斥了食物的香味,秦雪眼裡噙著淚,哭著對俞錦妍道:「大爺,我是真的知道錯了,這些都是我親自做的飯菜,都是您最愛吃的……我以後,一定改過前非,安分守己,再不敢對太太有半點不敬了,您、您就看早我好歹伺候了您幾年的份上,原諒我這次吧。」

  見俞錦妍還是無動於衷,秦雪眼底劃過一絲驚慌,咬咬唇,撲通一下就在俞錦妍跟前跪了下來:「大爺,我知道你生氣我之前不懂事,沒規矩,衝撞了太太,還險些造成老太太和太太之間的矛盾……可我真知錯了,我真的已經悔改了啊,太太這些日子,您看一直召我過去陪著說話,那就是已經原諒我吧,我是真改過了……以前是我不懂事,在邊境的時候,大爺身邊只有我一個,只對我好,我、我就犯糊塗了。進京以後,太太那般美麗雍容,身份高貴,還是大爺您名正言順的妻子,還很快有了您的孩子……我知道不應該,可我、可我是真心愛慕大爺,看著太太和您夫妻恩愛,我這心裡,我這心裡……」

  秦雪哭得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了,哽咽著道,「都是我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時叫嫉妒沖昏了頭才冒犯了太太,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我一個妾室,怎麼可以冒犯正方夫人?大爺,您就看在,看在雪兒我是真心愛慕您,會犯此大錯,也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才犯的錯,全是出自一片真心,您原諒雪兒這一次,好不好?」跪著往前幾步,拉住了俞錦妍衣服的下擺,嬌聲哭喊道,「原諒雪兒這一次,好不好?!」

  美人如花,淚眼迷蒙,嬌聲軟語,楚楚可憐,當真是百煉鋼也被化成了繞指柔。

  對著這樣的秦雪,俞錦妍一身雞皮疙瘩,瞬時全起了來。

  正要一腳把人踹開去,秦雪已然又哭道:「大爺難道真的厭棄雪兒了嗎?真的不要雪兒了嗎?我知道,我不如太太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也沒有太太的雍容大度,更沒有太太色若春花,高貴大氣,可大爺曾經不也說,雪兒在您心裡,總有一番位置嗎?回京之前,您也說過,會好好待我……大爺,您當真就全然忘了我們在邊境那些年的情分?您真的不要我了嗎?」說到此處,秦雪再克制不住委屈,失聲痛哭起來,「自打太太有孕的消息傳出來,您就好久沒來看雪兒了,也不理我了,大爺你、你要是真不喜歡我了,真不要我了,您只管跟雪兒說,我以後、我以後再不來糾纏您,再不出現在您面前,叫您看了不舒坦,也就是了!」

  俞錦妍聽著又氣又怒,這秦雪,倒真是把一哭二鬧的本事學得爐火純青了,又是哭訴求饒,又是悲戚訴說往日情分,不知道的,還真當她如何不近人情呢。陰暗地想著,得虧了是自己這個男兒身女兒心,要是真正的莫含章在這裡,怕早被她一番哭訴哀求給打動了吧,還能這般無動於衷看著人這般哭泣?也是,美人嬌聲苦求,軟語哭泣,幾個男人抵得過這手段?更別說莫含章那樣個憐香惜玉的!

  俞錦妍想著秦雪方才話裡一口一個的雪兒,心口堵了口氣,咽不下去直噁心得慌。這兩人,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在背後卿卿我我,一口一個的雪兒大爺叫得歡?哪怕是自己不喜歡的男人,那也是自己的丈夫,莫含章當年對她這個妻子可沒有半點這樣的親昵,居然對個小妾……

  還是那句話,雖然她如今不在意莫含章這個丈夫,可莫含章做的事,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裡!

  俞錦妍深深吐了口氣,才勉強克制住了心底蠢蠢欲動的怒氣,克制住自己沒當場發作了秦雪,眼神陰鬱地盯住跪在地上的秦雪,直把人看得全身不自在,眼淚不自覺也緩緩收住了,俞錦妍才撇撇嘴,叫道:「你果然知錯了?」要擱她本意,自然是把人趕得越遠越好,可單看秦雪眼前這模樣,怕是自己沒兩句好話,後面她就要要死要活了。一哭二鬧下面,可不是三上吊?俞錦妍今兒累了一天了,桌上還有一堆公事要處理呢,沒工夫在這裡陪秦雪鬧,先把人打發回去,到時候她要死要活隨便她,自己反正是眼不見為淨!

  秦雪聽她口氣微有緩和,喜出望外,忙不迭點頭道:「我知錯了,大爺,我以後,再不敢了!」信誓旦旦,只差沒對天起誓了。

  俞錦妍就淡淡嗯了一聲:「你吃錯就好,以後可要牢記了這次的教訓,再有下次,看我饒得了你!」

  秦雪這才笑起來,抹掉眼淚保證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俞錦妍叫她起來,微微緩和了臉色道:「行了,我也原諒你了,我這裡還有事呢,你先回去吧。」

  秦雪好容易才得她一點笑臉,哪肯就這麼走了,扭捏著身子靠近她,撒嬌道:「大爺,您不是說原諒我了,這麼就沒見,您就不想跟我說說話?怎麼就要趕我走?」說著,手還挽上了俞錦妍的胳膊。

  俞錦妍覺得手都要爛掉了,皺著眉抽出了胳膊,拉下臉道:「你還懂不懂事了,我跟你說了,差事忙呢,你看我這裡一堆的事啊?還在這裡跟我鬧。才跟我說你以後會安分守己,現在又鬧?你是不是真打量著我好脾氣了?!」

  疾言厲色地樣子,說得秦雪心裡一個咯噔,再不敢嬉皮笑臉,怯怯站在一邊,眼淚滴答滴答又下了來。索性她總算還有幾分眼色,瞧俞錦妍非但沒有因為她的眼淚緩和了眼色,反而越發不耐,眼神也冰涼起來,忙收拾了情緒,扯著嘴角道:「大爺你先別惱,我、我不敢了,我馬上就走。只是您晚飯也沒用,我給您帶的飯菜,您好歹用一點,好不好?」苦苦哀求說道,「都是您最愛吃的,我花費了你一下午時間呢,您吃一口,叫我知道,您真原諒我了,就當是讓我寬心,用一點,好不好?!」

  秦雪說著,還特意端了羊肉來,肉色微紅,散發著香料和烤肉的香氣,俞錦妍看眼秦雪,她一臉堅持的模樣可不好打發,思量一下,這個身體可是莫含章的,諒秦雪也不會動手害她,吃一口飯菜趕緊把人打發了才是要緊。

  抿抿唇,拿起筷子,俞錦妍夾了兩片肉塞進嘴裡,味道居然還不錯,可惜了,卻是秦雪做的。隨便嚼了嚼吞進肚子,俞錦妍沒好氣看著她:「現在好了?」

  秦雪笑起來,低著頭笑道:「大爺,味道好嗎?我的手藝可有退步?要不要再用一點?」

  俞錦妍這下徹底不耐煩了,還有完沒完了?果然自己一開始就不該跟她客氣,叫人把她拉開不就完了?現在倒好,人得寸進尺了!「你沒聽到我之前的話嗎?我還有事,沒工夫跟你在這裡閒扯,你回你自己屋子吧。」

  秦雪還要說話,俞錦妍惡狠狠瞪了過去,她哆嗦一下,總算知道收斂了,委屈地咬著唇,低聲道:「那大爺一會兒可要多吃點,在外頭辛苦了,飯菜還是要多注意。」見俞錦妍總不開口留她,只要委委屈屈磨磨蹭蹭地往外挪動腳步。

  俞錦妍懶得再看她,低下頭仔細翻閱起一本公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鼻尖彷彿還能聞到之前秦雪湊過時身上的那股沁怡的香味,嘴裡羊肉和香料的味道還殘留在齒頰之間,慢慢的,俞錦妍感覺身上都有些發燙。

  「嗚……」

  俞錦妍手裡一抖,一股燥熱如潮水般湧上來,叫她止不住低低一聲悶響。

  才走到門口的秦雪眼睛一亮,幾步走了回來,一邊叫著:「大爺,你怎麼了?」一邊湊近了俞錦妍,手也摸到了她的背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8:10 AM

第六十一章

  身體裡一陣陣熱浪湧上腦門,全身慢慢地都有些不受控制了,明明就是自己最厭惡的人,可秦雪站在她身邊,手拍著她的背,摸著她的手的時候,俞錦妍居然覺得她身上的香味特別好聞,觸摸著她身體的手柔軟無骨,滑膩白皙,摸得她渾身通泰。

  就好像是身處火爐之中,有一清涼的冰塊從她皮膚上游走,帶來陣陣舒暢。每一處她撫摸過後的地方,都叫囂著還要更多、更多……身體的溫度快速增高,俞錦妍甚至都有種把人抱進懷裡,肌膚相親,好好解一解身體的渴求。

  這般不正常的反應,俞錦妍要再不知道自己叫秦雪算計了,她就是傻子了!

  身體的反應再強烈,到底克制不住心底的厭惡,俞錦妍死死咬著牙,對抗者身體裡不正常的反應,一把把秦雪甩開了去,咬牙切齒地喝道:「秦雪,你敢算計我?」拍著桌子大喝道,「你居然敢在飯菜裡下藥?!」

  秦雪咬著紅唇,一點點湊上來,梨花帶雨地低聲道:「大爺,我、我也是焦急,您一直都不理我,我好怕,好怕您真的不要我了……」一邊柔荑覆上了俞錦妍的大掌,臉頰通紅,雙眼含春,嬌聲道,「大爺,太太懷孕了不方便,這麼久了,您、您就真的,一點也不想念雪兒嗎?」

  說著,臉湊過來,呵氣對著俞錦妍嬌聲道:「雪兒、雪兒很想大爺了……」最後幾個字,輕柔地幾不可聞,輕柔的呼氣如微風拂過俞錦妍的耳朵,她身上玫瑰香粉的味道,直往俞錦妍鼻子裡鑽。

  從俞錦妍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低頭時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劃成一抹優美的弧度,從頸間下去,衣領露出的小口子裡,是一抹驚人曖昧的白滑……

  活色生香,也不過如此了吧!

  身體的熱浪一潮接著一潮,可噁心作嘔的感覺卻更加強烈,俞錦妍身子一僵,下半身從來沒有過的身體反應叫她整個人都有些懵了,在秦雪再一次往她身上貼過來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了人的胳膊,秦雪臉上才綻開一抹笑意,下一刻,她的脖頸就被俞錦妍死死掐住了!

  「大、大爺……」秦雪的呼吸都要喘不上來了,震驚地瞪了俞錦妍,她雙手死死扣住俞錦妍的大掌,努力想要掰開她的手,從牙縫裡艱難地擠著話道:「大、大爺,你、幹什麼?!」

  可俞錦妍此刻已經燒紅了眼睛,哪還聽得進她的話?

  不能接受、不能容忍!這女人她怎麼敢?怎麼敢?!

  哪怕在俞琮言趙嬤嬤跟前裝得再怎麼釋然,在莫含章跟前多麼幸災樂禍趾高氣揚,可變成了個男人,俞錦妍心裡真的一無所覺,毫無芥蒂嗎?是,莫含章堂堂一個將軍變成了個女兒身,從此被困在內宅是很可笑很有趣,可俞錦妍做了二十幾年的女熱,猛然變成了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如何能夠平靜?

  哪怕她竭力告訴自己,比起莫含章的窘境,自己還能挽救家人已經是佔便宜了,哪怕她竭力克服生活上的不習慣,在沐浴時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身體,哪怕一再一再壓制著旁人對於她的新定位的不習慣,可午夜夢回,感受著手掌下完全不同於自己身體的粗壯肌肉,俞錦妍可不也曾蒙頭失聲,痛苦難當?

  哪個人,會習慣自己幾十年好好的,突然變了個性別?!一生養成的習慣,從記事開始就知道的一切都被徹底顛覆了。變成莫含章,俞錦妍自小接受的淑女教育通通都變成了白費,所有作為女子該學的一切,懂得一切,都沒用了!而該怎麼做一個男人,俞錦妍還要從頭開始學!

  這過程,是否定過往,重新定位的一個過程,難得不是身體,而是心靈。俞錦妍一直在艱難求生。

  而今天,秦雪卻給她下了藥。男人的身體,在藥物的作用下,很誠實地起了反應。若是一個普通男人,自然覺得無所謂。可俞錦妍不!哪怕再頂著個男人的身子,再在官場上闖蕩,骨子裡,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人。

  可現在,她卻對女人起了反應?!

  而且這個女人,還是她最厭惡的人之一的秦雪?

  好噁心!

  俞錦妍壓制了那麼久的不甘心、憤怒、痛苦,在這一刻,齊齊湧上心頭,如崩壞了閘口的洪流,一下子沖了出來,交織在一起,混合著藥物,一下子,沖毀她所有的理智!

  憑什麼她得受這份罪?憑什麼她好好的得變成莫含章這個噁心的男人?憑什麼她還要顧全大局,這邊安撫一個,這邊交好一個?她寧願自己還是自己的身子,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趕緊帶著孩子和離,此後兩方勢不兩立……

  憑什麼,她得忍受這麼許多,還得對個女人起那種噁心的心思?她剛才甚至還想要撫摸這個女人的身體,下半身還起了那種噁心的反應……

  俞錦妍的怒氣越來越盛,甚至超過了身體的慾望,手底下越發用力,燒紅了眼睛死死掐住了秦雪。

  秦雪已經開始翻白眼了,雙手無力地捶打著俞錦妍的胳膊,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算計的好好的,明明俞錦妍也起了慾望,怎麼就突然會對她下狠手?

  只瞧俞錦妍眼底毫不掩飾的殺氣,秦雪知道,她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胸口憋悶地發慌,俞錦妍掐住她的脖子,胳膊一用力,甚至把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雙腳沒有著力的地方,秦雪死命拽住俞錦妍的胳膊,雙腳往俞錦妍身上招呼,可她就跟沒感覺一樣,根本不為所動。

  難道,自己就要這麼被掐死了嗎?

  秦雪眼角,流出悔恨的淚水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明明應該是她和大爺順理成章的共赴極樂,一番雲雨過後,大爺雖然發怒,可自己哀哀乞憐,真心悔過,看在才同床合歡的份上,大爺雖然發怒,到底原諒了自己。太太不方便,大爺長久沒開葷了,有了這個開頭,此後大爺就會慢慢往自己屋子走,自己在這府裡,慢慢地也更有體面了……事情,合該是這樣才對啊!怎麼會就變成現在這樣呢?

  喘不過氣來,胸口憋悶一片,秦雪眼睛往上翻,腦子昏呼呼一片,她感覺,死亡正一點點走近她……

  「大爺!」門口突然傳來杜魯的聲音,只聽得他在門口遲疑叫道,「大爺,杜森做事不慎,小的教子無妨,特來請罪!」

  盛怒中的俞錦妍被這一聲叫喊猛然驚回神來,看著手裡已然翻白眼了的秦雪,眼睛一眯,手下一鬆,一把把人推翻在了地上。

  脖子上的壓力猛然消失,呼吸道新鮮空氣,秦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貪婪呼吸起來,憋悶了許久的胸口還漲得發疼,大難不死的慶倖感盈滿心頭,秦雪捂著嘴,止不住小聲哭泣起來。

  這是劫後餘生的慶倖,也是被心上之人差點掐死的委屈。

  她看了眼俞錦妍,卻見她漲紅著臉,看著她的眼神,淩厲如刀,心裡一哆嗦,連哭聲都頓住了:「大、大爺……」她嘶啞著聲音,哭叫道。

  俞錦妍厭惡地看著她,恨不能活剮了她。

  「杜魯,杜魯!」她揚聲尖叫,「趕緊給我滾進來,把這個東西給我扔出去,給我扔出去!」

  她的情緒,此刻正緊繃在一起,她不敢保證,再看著秦雪,她會不會失去理智,重複之前的動作,徹底弄死了她!可秦雪再怎麼樣也是外頭抬進來的良妾,不是奴婢出身,弄死了她,說不得會有些麻煩,為了這麼個東西,不值得!

  門外杜魯被叫喚得吃了一驚,還當出了什麼事,趕忙進來,一進門,就見秦雪躺在地上,脖子上還殘留著手指掐過的紅印,此刻正泣不成聲,俞錦妍坐在椅子上,臉色通紅,只喘著粗氣,眼神裡泛著血絲,臉色很不好,不由驚道:「大爺,您怎麼了?」

  俞錦妍看也不看秦雪,手一指地上:「趕緊把這人給我弄出去,我再不想看見她!」又吩咐道,「找人給我抬冷水來,我要沐浴!」

  杜魯也是男人,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皺眉看了眼地上的秦雪,遲疑著道:「大爺,您看著不大好……要不,我叫個丫頭進來?」

  嘖嘖,看不出,秦姨娘還有這樣的心思,居然對大爺下藥!大爺看著可是起反應了,泡冷水洗澡這不是受罪嗎?不喜歡秦姨娘,府裡漂亮乾淨的丫頭還不少呢。

  最倒黴的事,秦姨娘還是剛才自己兒子給放進書房的。現在她做出這種事……杜魯想著幼子杜森,有心給俞錦妍分憂,好叫她忘了之前杜森做錯的事。

  可惜,他這是馬匹拍到了馬腳上。俞錦妍連身體其反應都受不了那種噁心的感覺,更不要說還去找丫頭來瀉火,隨手再桌上抄起一件東西就砸了過去,帶起一陣風劃過杜森的耳際,摔在地上,硯臺和地面相擊,悶聲一記響,杜魯額頭瞬間沁出了冷汗,俞錦妍只咬著牙看著他:「你要是聽不懂我的吩咐,那就找個聽得懂話的人來!」

  杜魯再不敢怠慢,叫人拉了秦雪出去,趕忙又吩咐人去打水。一邊焦急勸慰俞錦妍:「大爺且忍忍,水很快就來了……」看俞錦妍臉色越發難看,忙跑到門邊大吼道:「一群殺才,都是幹什麼吃的,動作還不快點?!」

  秦雪被人拽出門的時候還哭喊了一聲「大爺」,可是俞錦妍只是冷冷一記瞥過來,那恨不得她消失的眼神,直直讓她的心墜入了谷底。

  大爺這是,真厭惡她了!

  不,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呢?

  秦雪不相信,不相信這種事,她的大爺,居然在那種中了藥之後,還是不肯碰她!

  這種男女之間的小情趣,明明以前也有過,可大爺,從來不是這樣的反應的。

  一定是太太,一定是太太說了什麼,大爺才會這樣對她的!秦雪的腦子瞬間活絡起來,她知道,俞錦妍這次是真厭惡她了,現在她忙著解除身體的藥性所以顧不上她,可等她空出時間來,自己那還有活路嗎?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秦雪猛然想起個人來,對了,找沈氏,找老太太。她對大爺下藥是不對,可大爺為了太太,居然連女人都不碰了,她就不信,向來厭惡太太的沈氏會善罷甘休!

  只要人還在,過了這一劫,日後自己總有機會再翻身的。

  秦雪眼底閃過一絲狠辣,可是她的好太太,卻是不能再留了。

  大爺對她的感情,實在太過了。有太太在一日,自己這輩子,都別想出頭了!

  一定要弄死「俞錦妍」才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8:36 AM

第六十二章

  秦雪下的春藥,是邊境那邊特製的,這所謂的特製,不是說效果多好,藥理多強,比京裡大宅門的效果還要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是邊境物資貧乏,很多東西也就不講究那麼多,像秦雪用的春藥,只是單純把各項藥材鞣制在一起,藥效發作快,藥力強,男人一吃下去很快就會熱血沸騰——簡單、直接、粗暴,就是這個藥的頭特色了。

  好處也有,等藥力過了也就沒事了,不會有什麼陰毒的後遺症,什麼非女人不可,一晚上解除不了等等之類,俞錦妍渾身燥熱地鑽進裝滿冷水的浴桶裡,泡了半刻鐘,身上已然舒服很多,再過一個時辰爬出來,雖然皮膚都泡皺了,但渾身的燥熱感總算去了大半,再喝一碗大夫給開得清心靜氣的湯藥,稍微休息片刻,俞錦妍已經能夠克制住身體的那些反應了。

  喝過一杯涼水,俞錦妍這才長舒了口氣。

  她卻不知道,就在她鬆口氣的時候,秦雪已經跑到了春暉堂,成功挑起了沈氏的怒火來,叫她原本打算的,好好懲處一番秦雪,也叫莫含章看看他納的妾室到底是個什麼貨色的盤算徹底落了空!

  其實,沈氏在最初看到秦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一進門就對著自己磕頭掉淚,那是極度不喜的。

  你說你啊,不知道我這邊上了年紀最不喜歡看人掉眼淚嗎?一進門也不說話,直接沖著自己就磕頭抹淚的,晦不晦氣?!

  李嬤嬤看著沈氏的臉色,拉下臉喝道:「秦姨娘,你這是幹什麼?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就這麼闖進來,還這幅樣子,要是驚到了老太太,你擔當得起嗎?」

  秦雪眼睛都哭紅腫了,頭往地上砰砰重重磕了好幾下,抬起頭來哭道:「不是妾我不懂規矩,只是,只是……妾求求老太太,看在我平日對大爺對老太太,都是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我這次吧。」說著止不住就是嚎啕起來,「老太太,您救救我,救救我吧,大爺好生氣,好生氣,我怕大爺他會把我趕出去,會不要我了!您看在我往日伺候您,伺候大爺的份上,救救我這次吧……」

  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秦雪此刻的失態痛哭,她好像什麼形象也不顧了,趴在地上對著沈氏直磕頭,片刻功夫,額頭就磕地紅腫了,臉上妝容更是早早被淚水打濕了,眼睛腫的只剩下了一條縫,聲音也啞了,帶著濃濃的鼻音——這一刻的秦雪,看起來狼狽可憐極了。

  沈氏是老大的莫名其妙,根本鬧明白怎麼回事,只是秦雪這模樣,也著實可憐,惦記著她話裡的大爺,沈氏皺著眉,叫她先別忙哭了:「你這沒頭沒腦的,我都不知道你說的什麼,你先把眼淚擦擦,好好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惹大爺生氣了?大爺說要趕你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且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好給你做主啊!」

  秦雪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只顧著哭,哭得都有些打嗝了也不知道停一停,聲音又嘶啞難聽,旁邊的人都皺眉了她也不知道,來來回回反覆說著:「大爺不要我了,大爺不要我了……」

  沈氏再忍不住,拍著桌子大喝道:「好了,別在這裡號喪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說,大爺怎麼就不要你了?是不是你做錯什麼事了?!」

  秦雪聽罷,卻真的是停住了哭嚎,含著淚露出悽楚的笑容來,低頭慘笑道:「大爺現在有了太太,我算什麼檯面上的人物,大爺連看我一眼都嫌多餘了,怎麼還會對我有憐惜?是我蠢,一直沒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太太身份高貴,有那般明媚動人,我一個平頭百姓出來的,規矩儀態都不好,也沒有太太那樣雍容貴氣,大爺有了太太,怎麼還會願意多看我一眼呢……」喃喃說著這些,秦雪咬著唇,無聲落淚,整個人,竟是癡了。「大爺只要太太一個人,我就是多餘的,多餘的……」

  沈氏越聽心裡越是煩躁,不止秦雪無休止的眼淚叫人心煩,她話裡的那些意思,更叫生氣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叫她兒子只要太太一個人,什麼叫她比不上太太,大爺看不上?難道她兒子還能叫那個狐狸精給迷暈頭了不成?!哪怕事實如此,從秦姨娘一個妾室嘴裡聽到這些話,沈氏心裡也是不樂得緊。

  看秦雪還自哭哭啼啼,沈氏耐心也告罄了,拍著桌子冷笑道:「你既要我救你,就把話說囫圇了,若是連話都說不清楚,就少在這裡戳我的眼,李嬤嬤,把人給我拉出去,什麼晦氣的東西,別髒了我的地兒!」

  李嬤嬤答應一聲,果然上前去拉秦雪。秦雪不過就是想要裝裝可憐,哪能真讓人拉出去,否則,她這般苦心作態,可不都白費了,忙忙掙脫了李嬤嬤的手,又給沈氏磕了個頭,慢慢收拾了眼淚,臉上也現出了難堪尷尬的神情。

  沈氏撇撇嘴,一聲冷哼。賤骨頭,不打不動,就那麼點三腳貓的伎倆,也敢在自己跟前顯擺。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沈氏淡淡問道:「現在冷靜會說話了?行了,到底什麼事,說吧!」

  秦雪一路來的時候就打好了腹稿,沈氏如今問起,她便小心措辭著,避重就輕說道:「自打太太有孕起,妾、妾已經久不見大爺了,妾不是抱怨什麼,只是偶爾,也會想見一見大爺……今兒妾做了大爺最愛吃的菜去了書房,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大爺見我,也有幾分笑臉,可誰知道,誰知道後面……」

  秦雪本還要哭,沈氏不耐煩地咳了兩聲,她就不敢出聲了,抹著眼淚,哽咽著支吾道,「我和大爺往日在邊關的時候,也有些和樂的時候,妾想著討好大爺,所以就想再來一次,也好叫大爺回憶起往昔,好歹憐惜妾兩分,誰知道,誰知道大爺卻是連看都不看我……大爺現在心裡,除了太太可再沒別人了,妾在他眼裡,倒是那毒蛇猛獸,連碰一下都不肯了。」

  沈氏聽著還有些不清不楚,皺著眉問:「什麼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我怎麼還沒聽明白?老大怎麼你了?你說他心裡只太太一個?你且把話說清楚。」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秦雪哪好意思說?再者她幹的事,也不是那能放到檯面上的,低著頭支支吾吾,就是沒個完整話。

  這時候前院裡伺候的人也來報信了,李嬤嬤出去接的話頭,一聽就給嚇到了,回屋裡的時候瞥著秦雪的眼神都不對了,小聲在沈氏耳邊一說,沈氏臉瞬間就鐵青了,抄起桌上的茶杯劈頭蓋臉就潑了秦雪一身,指著人聲音都抖了:「你個不要臉的狐媚子,居然敢做出這種下作的事,你還有臉在這裡跟我扮可憐?呸,你個下賤種子,來人啊,快,快把她給我拖出去。」

  李嬤嬤看著情況不對,早就讓伺候的下人都退出去了,聽得沈氏這般驚怒,對著秦雪冷著臉道:「秦姨娘,你也別為難小的,自己出去吧?」

  秦雪自知不好,哪裡肯走,聞言微微抬起身子,卻不是往外走,反而一把撲向前抱住了沈氏的腿,大哭求饒道:「小的來自邊關,沒讀過什麼書,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只知道怎麼討丈夫主子歡心,以前小的和大爺在邊關,也有過這些事,大爺都是喜歡的啊……老太太,我只是想討大爺歡心,太太懷孕那麼久,大爺誰都不沾,我也是一片好心啊。」

  李嬤嬤聽著臉都臊紅了,見沈氏不說話,一把拽著秦雪往外拖,啐了一口,呸道:「姨娘快別說了,這些個沒廉恥的話你好意思說,我還怕汙了老太太的耳朵呢。快些放手,趕緊出去吧。」

  秦雪只死死抱著沈氏的腿不鬆手,任李嬤嬤氣得往她身上擰了幾把也不管了,哭著哀求道:「老太太只大概看在我伺候了大爺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了我這次吧,我真沒旁的什麼心思,大爺以前,也喜歡這些我才做的……我以後再不敢了,您饒了我吧。」

  沈氏被她拽得腿都疼了,喝著李嬤嬤:「沒用的東西,你就這麼看著她啊。」一邊伸出手要掰開秦雪。

  秦雪當然不會束手待斃:「老太太,我真的知道錯了,您救救我這次吧,大爺看著氣急了,肯定不會饒了我的。」

  沈氏死活掰不開她的手,氣得狠了,揚起手就給了秦雪一嘴巴,打得她臉都偏過去了,怒道:「你敢給我兒子下藥,還有臉叫我救你?不要臉的賤胚子,還不給我撒手!」

  秦雪哭著道:「我知道自己不對,我也是好人家出來的,要不是沒了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老太太,太太懷孕這麼許久,可大爺眼底裡,就再沒容得下旁人,之前就久不來看我一眼,後來我在太太屋裡見到大爺,大爺也對我愛理不理的。其他漂亮的丫頭打大爺跟前走過,大爺也眼角都沒一個。眼裡心裡,只有一個太太。我是真慌了啊,老太太。小的這輩子,只有大爺一個人,實在是愛慕大爺啊,大爺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大爺啊。太太那麼好,家世高貴,人又漂亮,我是怕大爺愛上了太太,此後就容不下我了,我才做出這種糊塗事來……我以後再不敢了,老太太,您饒了我吧,您打我,您罵我,怎麼罰我都行,就是別讓大爺不要我,我不能沒有大爺的啊……」

  大抵所有為人母,尤其是有兒子的,聽到女人對自己兒子百般迷戀捨不得,總會有驕傲的情緒在,沈氏雖然怒火沖天,可聽秦雪這般直白說離不開自己兒子,心裡也是得意,面上卻還是疾言厲色,喝道:「好個不要臉的東西,這種話也敢肆無忌憚說出口,你不嫌丟人,我還嫌聽著汙了耳朵。」

  經過一番掙扎,秦雪是頭髮也亂了,妝也花了,早是狼狽不堪,聽沈氏這般老大不客氣,她臉上閃過羞愧和難堪,低頭道:「老太太說的是,小的是不要臉,是丟人現眼了,小的也知道做得不對,看小的,真的是沒辦法了。」大哭著叫起來,「大爺不知事眼底沒了我,那是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在太太屋裡見面,大爺看我就跟看普通丫頭似的,明明對著太太還那麼輕聲細語,噓寒問暖,可對我,就好像我沒有在他身邊伺候那麼多年一樣……我真是只想要大爺憐惜憐惜我一次,哪怕想到過往,對我有一絲絲的情義也好,可是大爺明明都那麼不舒服了,卻還是不肯碰我一下……大爺這是在為太太守身呢。老太太,我知道做錯了,您怎麼發我都行,就是別叫大爺趕我走,我這輩子就認准了大爺,要是趕我走,您還不如直接讓大爺打死我算了,我寧願死啊……」

  秦雪再怎麼淒厲哀嚎,沈氏已經都聽不見了,她腦海裡,只來回徘徊著「大爺這是在為太太守身呢」這一句,腦子裡就跟被雷劈過了一般,整個人都傻了。

  秦雪再怎麼出身貧寒,到底富貴了那麼幾年,根本不是李嬤嬤的對手,糾纏拖延了那麼許久,到底還是叫李嬤嬤掰開了手,一把擒住了雙臂往後一抓,拖著人就要往外頭拉:「秦姨娘,你且老實點,別在這裡給老太太添堵了。」

  秦雪鬥不過李嬤嬤,看著沈氏連連悽惶叫道:「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啊……」

  「住手。」怒到極致,沈氏反而冷靜了下來,兩害相權取其輕,對比秦雪思慕自家兒子做下的蠢事跟宿敵俞錦妍之間,她當然選的後者,讓李嬤嬤把人拖回來,沈氏臉上看不出喜怒,只冷冰冰問秦雪道:「你剛才說,大爺藥效發作,卻還是不肯碰你?!」

  秦雪羞得臉上都要滴出血來了,咬著唇羞愧難當,卻還是老實回話道:「是,大爺他,明明藥效很快發作了,可是他還是理都不理我……之前也是,我找人打聽過,大爺如今,除了每日去看太太,其餘的人,多一眼都不瞧的,丫頭塗脂抹粉往他跟前走過,大爺只覺得礙眼,還給訓斥了一頓……自打太太懷孕的消息傳出來到現在,大爺他,就一直住在書房。」

  沈氏倒抽口涼氣,止不住問道:「那書房裡面?」

  秦雪低著頭只不說話,半晌,才苦笑一記,給沈氏磕頭道:「小的自知犯下彌天大錯不能輕饒,不敢求老太太如何寬宥,只求您看在小的對大爺的一片真心的份上,看在我是真心孝順您的份上,留小的在府裡,為奴為婢都成,只要能讓我遠遠看見大爺,小的就什麼都不求了!」

  沈氏沒理她,叫來李嬤嬤低聲吩咐了一通,李嬤嬤很快出去了,沈氏瞥了地上跪著的秦雪,眼底難掩厭惡,可想到她說的話,對厚院裡的「俞錦妍」,卻更是想到就覺得堵心的慌。

  她的兒子,難道真的被那個狐狸精徹底迷住了?以前就為了她連自己也忤逆,他弟弟的話也半句聽不進去,現在,居然還為了個女人守身?

  不、不會的,自己兒子,看沒這麼糊塗。他對「俞錦妍」好,不過是看在侯府的份上,自己可別慌,別慌。秦雪這賤人敢做出給男人下藥的事,本身就不可信,自己可別叫她幾句話給紅住了。冷靜,她要冷靜!

  一會兒,李嬤嬤急匆匆過了來,沈氏詢問地看了她一眼,她卻轉移開了視線,遲疑一會兒,在沈氏耳邊輕聲道:「大爺在太太院子裡,從來也沒要過水。」

  沈氏腦門一突,身子一軟,就癱在了椅子上。

  自己兒子年富力強,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自家媳婦懷孕三個多月了,傳出孕事也快兩個月了,可自家兒子打那之後,卻沒在碰過一個女人?這算什麼?甚至連去厚院那裡也沒要水,那不是說,他兩個月都沒沾過女色了?

  沈氏自己也是打年輕裡過來的,父親兄長丈夫,男人的德行還能不知道?別的不說,就是她丈夫,莫含章的爹,身子不很好,可看見年輕漂亮的丫頭,眼睛也發直呢,自己懷孕不方便,他還不是往姨娘屋裡鑽?偏自己兒子,居然忍了兩個月?

  要是他去「俞錦妍」屋子裡也就算了,沈氏還能安慰自己,兒子也不是那麼在乎他媳婦,瞧,人家頭三個月裡他就不管不顧了——可問題是,他沒有啊。小心翼翼把人捧著,怕人家胎氣不穩,寧肯自己難受。

  沈氏想到秦雪哭訴的,大爺藥力發作了,還是不肯碰她,縮在衣袖底下的手都有些發顫了。李嬤嬤剛才可是去跟杜魯打聽了,她的好兒子,那麼難受了,還不肯叫丫頭進去。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她兒子,徹底被「俞錦妍」那女人給拴住了。

  現在人孩子還沒生下來的,等以後她孩子有了,人也方便了,枕頭風那麼一吹——這世上,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海了去了,那她,難道到時還要去看「俞錦妍」的臉色嗎?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才行!

  秦雪哭著說道:「老太太,小的求求您,幫我跟大爺求求情吧,看在我伺候了大爺那麼多年的份上,求大爺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面上,饒了我這次,我以後,再不敢有什麼念頭了,我以後,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奢望什麼了。」跪在地上,頹然道,「小的以後會牢記,太太才是大爺的夫人,再也,再也不敢奢望其他了……」

  沈氏猛然便如底下著了火一般跳了起來,神色猙獰,雙手緊握,狠狠咬起了牙。不再奢想?安分守己?那怎麼行!她可是老大唯一的妾室了,就像她說的,好歹還有幾年的情分在呢,她再不往前湊,那「俞錦妍」,可不是要更得意了?!

  冷冷看著她:「就你做的事,把你逐出府去都是輕的,沒臉沒皮的東西。」見秦雪難堪地低頭不語,沈氏才又回轉道,「不過你到底跟在老大身邊那麼多年,就看在你對老大還是一片真心的份上,這次,我且留你在府裡,回去給我到佛堂抄經思過,若再有下次……」

  秦雪連連擺手:「再不敢了,再不會有下次了!」跪在地上,砰砰給沈氏磕頭,臉上是不敢置信的驚喜,「謝老太太,謝老太太!」

  沈氏沒功夫再理她,帶著李嬤嬤,急匆匆看自己兒子去了。

  秦雪趴在地上看著她走出門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徹底看不清了,才敢半直起身子,擦了擦哭腫了的雙眼。長長呼了口氣,好險,差點就真的栽了,幸好最後說服了老太太。

  不過大爺的脾氣,怕是不能這麼簡單饒了她,沒事,暫時受點苦算什麼,只要能留在府裡就好了。秦雪這般想著,到底不能釋懷,腦海裡浮現了俞錦妍和莫含章的臉,狠狠捏緊了拳頭。

  大爺會這麼對她,都是太太挑撥的!還有老太太,還當她平日對她和顏悅色是真疼她呢,可剛才,居然那麼罵她,一點臉面都不給她留!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把太太扯進來,不定大爺還沒發落下來,自己就叫她給打發了。

  二爺二太太也不是好的,看見自己,都跟沒看到一樣,目中無人。下人也瞧不起她是個姨娘,對她陰陽怪氣的。

  秦雪死死咬住了牙根,你不仁我不義,這次自己是栽了,以大爺的性子,要原諒她,非得好長一段時間不可。一年兩年三年,誰也說不準。

  自己如何等得?

  除非,這府裡發生點什麼,自己好好謀劃謀劃,或許大爺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揭過這次的事。

  想起嫂子偷偷給自己送來的東西,秦雪咬咬牙,拼了!

  不都說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俞錦妍在一天,自己就出不了頭。倒不如像在邊關一樣,滿府裡就自己和莫含章兩個主子,那時候,她過得多舒心啊……

  哪怕這日子只能維持短時間,她也認了!

  不多久,俞錦妍那邊傳來消息,好像是沈氏跟俞錦妍鬧了好一通還是怎麼的,反正對於秦雪的處置下來了,從現在的屋子裡搬出去,到府裡西南角的偏屋裡住著,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只留一個,每天抄經書五卷,輕易不得外出。

  戲文上後妃打入冷宮,也不過如此了吧。

  秦雪二話沒說,收拾好了東西,當天就搬進了那破破爛爛冷冷清清的屋子,也不管伺候的丫頭臉色多不好,廚房送來的晚飯是餿的涼的,餵狗都不吃,安分守己,半個字也不跟人爭執,好似心若死灰一般,老老實實過起了日子。

  這過了半個月,沈氏只當她是被嚇破了膽子,再不敢跟「俞錦妍」叫板了,暗叫了聲晦氣,扔到一邊就算完了。趙嬤嬤和俞錦妍派的人卻一點都沒輕忽,照舊一天十二個時辰小心查看著。

  這一看,果然在一個月後,查出了問題。

  秦雪半夜偷偷溜了出來去了涮洗房,翻出了莫含章的衣服,也不知道往裡面塞了什麼。

  趙嬤嬤悄悄翻出來一瞧,瞬時白了臉,那小小圓點點的像結了痂一樣的褐色小點點是……

  「天花……」趙嬤嬤手裡的衣服沒抓住,瞬間飄到了地上。

  俞錦妍在一邊也是愀然變色,好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8:49 AM

第六十三章

  秦雪偷偷摸摸竄進了涮洗房內,往裡頭放了點東西就走了。私下一直盯著她的動靜的趙嬤嬤悄悄拿來那東西一瞧,驚得手都顫抖了,驚呼失聲:「天花!」

  那小小圓點點的像結了痂一樣的褐色小點點,分明是天花病人身上膿包結痂後留下來的痂衣。趙嬤嬤認得很清楚,因為當年俞琮言俞錦妍中了人痘後發病結痂,就是這樣的點點。

  趙嬤嬤看著地上那件被秦雪偷藏了天花痂衣的衣服,如同見了鬼一般,整個身子都微微有些發顫了。

  天花這種病症,傳染力強,死亡率高,往往一發病,就會牽連上一群人,有時候爆發的範圍廣了,甚至會蔓延到整個村落,整個城市,整片區域……

  得天花病症者,九死一生。

  趙嬤嬤年幼時就經歷過一次天花疫病蔓延時的慘狀,彼時她年紀小得還不足以進府裡當差,還住在自己家裡,鄰居家先有人得了病,她也不幸染上了。城裡當然不允許有染病的人居住,於是她被趕著跟一同得了病的人去了隔離區——那簡直是人間地獄,哪怕到了現在,趙嬤嬤想起那時的慘境,依舊渾身戰慄。

  染病的人身上長胞起膿,發高燒,全身無力,死亡的陰影時刻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一覺醒來,昨天你才剛剛與之說過話的人可能就已經僵硬了身體,再也睜不開眼睛了。最糟糕的是,人還不能入土為安,未免傳染,屍身和其生前用過的所有東西,都要被一把火燒掉……

  哪怕趙嬤嬤後來活著從這樣慘烈的環境裡戰勝了天花,倖存下來,甚至後來因為得過天花所以在府裡當差時格外受主子其中,但是趙嬤嬤從來沒有因此而減輕過對天花的恐懼。

  天花,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病症,沒有之一。

  趙嬤嬤簡直不敢相信,秦雪居然能這般喪心病狂:「這是天花啊,天花,會傳染的!」火氣直沖到了腦門,這一刻,趙嬤嬤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全然忘了自己多年教養的規矩,高聲怒道,「哪怕她再怎麼記恨太太,她怎麼能使出這般陰毒的手段?天花這種病症,萬一傳播開來,那可是十室九空的重症。誰也說不準到底有多少人會被傳染上。到時候,甚至整個莫家都會被牽連上,難道她都沒想過這些嗎?」

  俞錦妍早在趙嬤嬤認出是天花的時候已然變色,深吸了口氣,為秦雪的大膽和瘋狂。

  大宅門裡女人陰謀算計下毒陷害,種種種種,都是常見不鮮,可狠起來,用天花病來謀害人?她是該說秦雪有新意,還是該說她膽大包天?

  「這要弄不好,她自己都會傳染上的,為了報復,把自己也搭進去,她是瘋了嗎?!」趙嬤嬤還在憤然聲討,俞錦妍冷笑一聲,「她當然不怕。三年前軍中出現天花疾疫,莫含章和她都得了天花,差點沒命……因為一起同生共死過,所以莫含章才對她格外優渥。」

  這些,都是她在日後的時間裡慢慢知曉的。那是幾年之後,她大哥去世,秦雪生的莫鎧越來越受莫含章沈氏的喜愛,秦雪母以子貴,甚至還敢挑釁她,俞錦妍怒極之下差點叫人打死她,莫含章匆匆趕來求情,俞錦妍才知道,原來當年莫含章得了天花,甚至還傳染了秦雪,莫含章身強力壯撐了過去,但秦雪身體弱,當時差點死了,也因此,莫含章對秦雪便存了一絲愧疚,抬了她做姨娘,平日多有照拂。

  現在想想,可真好笑,莫含章當年天花,成就了個秦姨娘,現在,秦雪卻利用這個人人聞之色變的病疫來算計莫家人?哪怕她本心裡想算計的是「俞錦妍」,但不可否認,秦雪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莫家的其他人。天花傳播開去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可能會有多少人被傳染到?沈氏莫飛景等人會不會出事?這一切的一切,秦雪都不在乎。

  在她眼底,怕只要自己跟「莫含章」安全,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趙姨娘氣笑起來:「這就是大爺納回來的妾?他以前說什麼來著?秦姨娘老實本分?!呸,這種該天打雷劈的事都辦的出來的,也配叫老實?!」又詛咒秦雪該下地獄,「十八層地獄都難容得下她。合著就她自己的命是命,其他人死絕了都不關她的事呢?該斷子絕孫的東西,沒人性了,明明是自己做錯事,回過頭來,居然用這種手段報復別人。老天爺啊,您怎麼不睜開眼看看,這種人,就該天打雷劈了!」

  俞錦妍瞅著那地上那件衣服,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們秦姨娘,也算是狠心了。可惜,做事之前,卻沒打聽好,我們俞家可不是旁的人家縮手縮腳的,家裡孩子年幼時就給種了人痘,早就發過天花了,如今這些東西,對我們可沒用。」俞錦妍驀然想到礙眼的沈氏莫飛景等人,一時真恨不能乾脆裝作不知道這件事,任由著這天花病疫在莫家傳播開來,反正厚院裡的人多是中過痘的,根本不怕傳染,另外幾個有風險的,讓她們注意點也就是了,倒是沈氏莫飛景舒月朝等人,要真染上天花,然後一病嗚呼了……

  俞錦妍狠狠大口喘了氣,重重搖了搖頭,叫自己趕緊打消這主意。天花這種東西,一定不能留,稍稍有人傳染上,少不得就是一條命沒了。

  沈氏莫飛景等人再該死,也不能用這種喪心病狂的手段!

  否則,她跟秦雪,又有什麼區別?!

  「嬤嬤,你快把這種東西燒了,絕不能留下來。」俞錦妍吩咐趙嬤嬤,「我們不知道也罷,既然知道,就絕容不得這東西散播開去。」

  趙嬤嬤哪有不肯的,趕忙找了火石來,把那衣服扔進個鐵盆裡,一把火下去,很快,那件衣服就被燒成了灰燼。

  趙嬤嬤問俞錦妍:「接下去,我們該怎麼辦?」不無憂心道,「天知道秦雪那裡還有沒有這種鬼東西?要是看到計劃不湊效,她又起別的心思呢?要我說,這個人,還在府裡帶著,那就是個禍害。小姐,你還要想辦法,趕緊解決了她才好!」

  說起這個,俞錦妍時一肚子火:「你當我不想?現在想起她給我下藥的事,我還憋屈的慌呢。要不是沈氏那老太婆攔著,我非把人趕出去不可。」想到那天她身體那種奇異的反應,俞錦妍從心底裡噁心作嘔,恨不能這一輩子再不要見到秦雪,最好連這名字都不要再聽到。

  可是……「那老太婆,忌諱自己的兒媳婦已經忌諱到快要瘋狂的地步了。」俞錦妍眯起眼睛,眼底眼光凜冽,憤然道,「怕我對『俞錦妍』沉迷愛戀,秦雪這般算計她兒子,她都給忍了。你道她那天來給我求情說什麼?我要發落秦雪,都是不想讓秦雪礙了『俞錦妍』的眼,我現在是被狐狸精迷昏頭了!非要我放秦雪一馬,以示我還沒沉迷女色,糊塗透頂呢!」

  要不是如此,秦雪還能像現在這樣待在莫家?

  看著趙嬤嬤憋氣的臉,俞錦妍想到那天的場景,心底,還是止不住的怒火中燒。

  那一日,俞錦妍好容易緩解了藥性,穿戴好,正要讓人把秦雪拉過來處置,沈氏卻急匆匆趕了來,一進門就把所有人趕了出去,指著她的鼻子就質問道:「你說,你現在是不是在為你媳婦守身?!」

  聽得俞錦妍時莫名其妙的:「母親,你從哪兒聽來的這種荒謬的話?還跑來質問我!」煩躁得站起身,都不想理她。

  這可捅了馬蜂窩,看見她想走,沈氏一把抓住她,叫道:「你這是叫我說中心事,心虛了是不是?還要走?你要走去哪裡,去看你媳婦嗎?!你給我站住,我在問你話呢,你現在什麼態度對我呢?!老大,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

  尖利的聲音刺得俞錦妍耳朵都疼了,倒真恨不能她氣死算了,好歹還她個耳根子清淨。俞錦妍也就沒好氣道:「母親,我這才被人下了藥,你不是該關心我身子嗎?好端端的說這無稽之談,你覺得合適嗎?!」

  沈氏卻嗤了一聲,道:「別跟我說這些虛的,秦雪給你下藥是不對。可你敢說,你以前就沒跟她玩過這些把戲?嘖~這種事,我都不想說你的,看你現在的臉色,不好好的?!我還問什麼?!」抓著俞錦妍的胳膊,板著臉道,「你別跟我轉移話題,我只問你,她給你下藥,藥效也上來了,為什麼你不肯碰她?寧願自己忍著?別說你嫌棄秦雪的話,府裡這麼多女人,沒了個秦雪,還有的是漂亮丫頭,隨便拉一個來也就是了,為什麼你寧願自己泡冷水,也不肯碰女人?」又巴巴數著之前的事,「我找人問過了,自打你媳婦懷孕的消息傳出來,你就再沒沾過女人,在府裡,一次水都沒要過,你跟我說,你是不是叫你媳婦給迷糊塗了,是不是你媳婦不准你碰別人?!

  臉色瞬間猙獰了,死死盯住了俞錦妍道:「老大,你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在給你媳婦守身?!」

  俞錦妍要為莫含章守身就怪了!她分明是厭惡這種事好不好。對著沈氏窮追不捨的追問,俞錦妍別提多煩躁了,好生不耐地一把掙開了沈氏抓著她的手,皺著眉厭煩道:「母親,你沒事別這麼胡亂瞎猜好不好?什麼守身?我一個男子漢,還能為了個女人守身?說出去,我臉還要不要了?我不碰女人,是沒那個心情!母親,你不會以為我才被人算計了一把,馬上就有心情跟人風花雪月吧?!我現在每天忙得跟條狗一樣,累都快累死了,還有心情談這些?!」

  看沈氏還不信,還要囉嗦,俞錦妍拉著她往書桌那邊走,給她看書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母親,我才進詹士府,你知道我每天多少事?我恨不能長四隻手兩雙眼睛呢,你能不能,別老疑神疑鬼,說什麼我對我媳婦怎麼怎麼的,你說的不煩,我聽著耳朵都長繭子了!」

  這一說,可不得了,沈氏死死瞪著她,冷笑連連道:「好啊,你現在是在嫌棄我囉嗦,嫌我說話說多了啊!好好好,我的兒子,我多說兩句都不行了,說兩句就嫌我煩了啊。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啊?我閉嘴,我閉嘴行不行啊!」話雖如此,眼裡卻已水光流轉,不一會兒,就打濕了臉頰。

  捏著帕子,沈氏嚎啕痛哭,一口一個喊著老爺:「你怎麼走得這麼早?留下個我老婆子孤零零在這世上?早知道今天,我就該當日陪著你一起走,不會想著家裡還有孩子,不能讓他們沒了爹又立刻沒了娘,硬生生撐著又活了這麼幾年……早知道當時我跟著你走了,不定我們現在已經一起投胎轉世,也不用在這裡還要看孩子的臉色,受孩子的氣啊……」

  她這麼哭天搶地的,雖沒指責俞錦妍,可這番作態,也足以叫俞錦妍一口氣堵在胸口,整個人都要被氣昏過去了。門外還有下人守著,要聽到沈氏這般哭鬧,心裡得怎麼想?俞錦妍被氣得身子發顫,可難道還能真甩袖離開?少不得成撐了半刻鐘,最後還是舉白旗投降了。

  「母親,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我不是在給我媳婦守身如玉?!」被她的哭聲鬧得,俞錦妍都快要瘋了,幾近抓狂地問道。

  沈氏看著她,冷然道:「也簡單,你饒了秦雪,讓她還留在府裡,她怎麼也伺候了你那麼多年,給你下藥,也是愛慕你怕失去你,其情可憫。你要不是怕觸怒你媳婦,沒理由對她下死手。只要你饒了她,我就信你是公事忙暫時沒這些心思。否則,你就是為了討好你媳婦,才守身如玉的!」

  這樣的蠻橫不講理。俞錦妍待要不答應,沈氏捏著帕子,作勢又要鬧。俞錦妍還能有什麼辦法?氣得半死了,最終也不過是把人趕到了偏屋裡去,連姨娘的名頭都沒把人撤了。

  這麼長時間,每次想到當日的事,俞錦妍都是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她現在是她名義上的兒子,要不是府裡還有那麼多人,要不是她還有許多顧忌,她管沈氏如何!

  眼角掃到鐵盆子裡那件衣服的灰燼,腦海裡來回閃現沈氏當日為秦雪求情的畫面,瞬間福臨心至,俞錦妍腦海中靈光一閃,不由驚呼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趙嬤嬤被嚇了一跳,忙忙看著她:「小姐,你怎麼了?」

  俞錦妍嘴角緩緩扯起了個弧度,看著她,激動地都有些顫抖了:「嬤嬤,你說,要是沈氏知道,自己當日別有用心地給秦雪求情,到最後,卻害了自己的兒女,她會是個什麼表情?她會不會後悔莫及痛不欲生?」

  趙嬤嬤聽著沒頭沒腦的,擔心地看著她:「小姐,你沒事吧?」

  俞錦妍連連點著頭,一把拉過了她:「嬤嬤,我想到了個好主意……」

  俞錦妍又去看了莫含章,自打上次沈氏鬧過之後,她就很注意不再天天來看她,以免沈氏真惱了刻意刁難他——還是那句話,她不在意莫含章是生是死,但他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不能出事。

  好在現在有趙嬤嬤時時向她彙報孩子的動態,她也就能暫時放下心了。

  看見她來,莫含章並不高興,冷笑著道:「你怎麼來了?」

  俞錦妍知道,他並不高興自己把秦雪送到偏屋去住,還削減人手,處罰她抄經思過。說起來,男人女人的思維真的是完全不一樣。在俞錦妍眼底,噁心下作的下藥手段,在莫含章這裡,好像就是打破個茶杯的小錯,說兩句就完了,很不必小題大做。俞錦妍猜度著,怕是男人在裡頭享盡了好處,根本不覺得這種事不對吧。

  尤其人對秦雪還有感情在,可不是嫌自己下手重了?!

  俞錦妍現在噁心死了秦雪,看到莫含章這番姿態,能高興就怪了,他口氣不好,她也跟著寒聲道:「我來看我的孩子,怎麼,難道我還不能來了?」

  莫含章鼻音哼了一聲,往那椅子上一躺,露出稍稍有些隆起了的腹部,對著她一抬下巴:「你不是要看孩子?看吧!」說完,把眼珠子撇向了一邊,臉上也盡是不耐煩的樣子。

  趙嬤嬤拿了茶進來,看見莫含章這樣,眼底劃過不快,笑著給俞錦妍上茶,似真似假地嗔著莫含章:「太太你這是做什麼,大爺事務繁忙還記得來看您跟小主子,這是心裡惦記你們呢,您也不說對大爺關心關心,怎麼還這個樣子。」不等莫含章說話,又對俞錦妍笑道,「大爺放心,孩子一切都好。」

  莫含章還是那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嘴臉,俞錦妍心裡窩火,示意趙嬤嬤等人出去,板著臉問莫含章:「你就那麼捨不得你那小妾?我對你夠客氣了,你的那秦雪敢對我下藥,怎麼,我罰她抄經你還不滿意了?!莫含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這些日子,我忍你還少了?為了這麼點小事,你還真跟打算跟我撕破臉嗎?」

  莫含章卻半步不肯退,嘲諷道:「你忍我?你怎麼不說,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忍你夠多了?莫含章,你當我傻子啊,你對我客氣,難道真只是為了孩子?你敢說,你不是想從我嘴裡套出點幾年之後朝廷裡都發生什麼事?想從我這裡得到消息?」

  看俞錦妍靜默不說話,莫含章嗤笑一聲,「你想從我這裡得到消息,我要你照顧好我家人,大家彼此交易,各不相欠,你對我客氣,我也對你客氣,這挺好的。俞錦妍,是你吃飽了撐的,雪兒做什麼了,不就是下了那麼點藥嗎,你也沒吃虧啊,用得著發那麼大脾氣?那麼久的時間了,她一個弱女子,住在那麼偏僻的屋子,身邊也沒人伺候,我敢打賭,她的吃喝用的,現在怕連個丫頭都比不上了吧?!」

  俞錦妍依舊靜默不語。

  莫含章就噴口氣譏嘲道:「俞錦妍,你別當我傻子,我再怎麼不懂後宅事務,你們女人的這些把戲,我還是知道一點的。怎麼著,後面是不是再打算讓人去羞辱雪兒,糟踐她啊?是啊,她是還好好待在府裡,可日子卻生不如死!俞錦妍,你好手段啊,到時候,把人作踐死了,回頭在我這裡,還說自己已經寬宏大量,沒把人趕出府去,已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再在我這裡討好?呸!蛇蠍婦人!」

  俞錦妍聽到這裡,不怒反笑,視線與他相對,意味不明地問道:「我蛇蠍婦人?那你的意思是,你的雪兒,就是那純良無比的了?」

  莫含章斬釘截鐵:「不管怎麼樣,肯定比你好!」

  話到這份上,還有什麼好說的?俞錦妍臨走的時候,只是瞟了他一眼,淡淡扔下一句:「你可記得你今天說的話!」別後悔!

  一甩衣袖,轉身就走。莫含章在後面看也不看,低聲罵了句晦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此後兩天,莫家風平浪靜,因為沈氏莫含章俞錦妍幾個心情都不好,府裡的氣氛是凝滯般的靜謐,下人安分守己,主子各做各事,整個莫府,平靜地,頗有些暴風雨來臨來的沉重。

  這天早上,舒月朝突然有些發燒,她們的兒子莫鈺早起來就說不舒服,下人一看他身上,卻是起了點點的紅點,立馬叫了大夫過來看,大夫一搭脈,臉色瞬時就變了。

  「這、這是天花啊!」

  整個莫家,登時亂成了一鍋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8:55 AM

第六十四章

  舒月朝開始不舒服的時候並沒當回事,只當是尋常風寒,頭微微發昏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叫人熬了薑茶上來,熱乎乎喝了,睡了個大汗淋漓,想著該好了吧,誰知一早上醒來,非但沒覺得舒坦些,渾身上下倒像是勞累了一天似的,軟綿綿沒力氣,額頭跟火燒一樣,手一探,可不得了,滾滾燙的,可是發燒了。

  下人見她臉色蒼白,也跟著一探,發燒了!這還了得?忙叫人去請大夫。舒月朝這時還能笑話兩句貼身丫頭嬤嬤太大驚小怪,誰知道笑聲還沒落地呢,她兒子那邊就給出了事。

  丫頭急匆匆過來說,她的孩子莫鈺,也發起了燒,身上還出現了一粒粒的包,孩子現在直喊難受不舒服,抓著身上的皮膚喊癢呢。

  舒月朝當時聽著腿都軟了,得虧是躺在床上,一下癱在床上,才沒摔出個什麼好歹來,卻是嚇得臉色發白眼睛發直,掀開被子就要去看孩子,一邊怒喝著:「一群廢物,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鈺兒不舒服,你們怎麼現在才發現?」

  丫頭婆子忙忙拿了衣服首飾過來給她穿戴,舒月朝自己也跟著一起動手,頭髮沒怎麼梳,隨便插了跟簪子,就急匆匆去了莫鈺的屋子。

  莫鈺現在年紀還小,就住在舒月朝莫飛景院子正屋後面的抱廈裡,舒月朝跌跌撞撞衝進去時,他的奶娘雲嬤嬤正坐在床邊看著他抹眼淚,舒月朝上前一把推開了她,瞧了莫鈺紅彤彤的小臉蛋,眼眶一下紅了,手往前輕輕觸碰了孩子不自覺皺起的眉頭,心都快要碎了。

  莫鈺此刻還醒著,看著母親來,嘟著嘴道:「母親,我好癢啊,好難受。」

  舒月朝忙忙問道:「好孩子,沒事啊,一會兒大夫過來,我讓他給你開藥,喝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說話間,手探了他額頭,掌心的溫度叫她止不住心驚肉跳,這可燒得厲害呢。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根本不知道母親的擔心,聽說要喝藥,皺著眉就不樂意,哼哼哧哧地搖著頭鬧:「不嘛不嘛,我不要喝藥,好苦的呢……」

  舒月朝強壓著擔心道:「怕喝藥?怕喝藥你還生病?你啊,是不是又去貪玩沒穿多衣服,吃太多涼的東西了?現在風寒發燒,不喝藥怎麼行?!」

  莫鈺自小被寵慣了,哪聽得進舒月朝這般說,捏著小拳頭就哭鬧起來:「不嘛不嘛,我就不要喝藥,我不喝苦藥……」小嗓子又尖又厲,高聲叫喊起來,刺得人耳朵都疼了。

  舒月朝來了氣,高高抬起了手,啪的一下,到得莫鈺身上減輕了大半力道,還是打出了一聲響,氣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不喝藥?不喝藥你就等著一直病都不好,然後發燒把你腦子燒壞掉變成個傻子,不喝藥你!」

  孩子再小也知道傻子不是什麼好東西,莫鈺是既不想做傻子,也不想喝藥,被母親這麼一威脅,又難過又委屈,忙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扯著嗓子哇一聲大哭了起來:「嗚……我不喝藥,我不喝藥嘛,我也不要變傻子,不要……」

  舒月朝膝下唯有此一子,那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依仗,說是心頭肉也不為過,再怎麼裝著疾言厲色,孩子真一哭,她立馬束手投降,此刻也不例外,見莫鈺鬧得狠了,臉上的冰霜瞬間消融,一邊苦口婆心勸道:「好孩子好孩子,你不喝藥病就不會好啊……這麼樣,到時候我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點心糖過來給你,你吃完藥,就可以吃糖了,好不好?!」

  莫鈺哪裡肯依?廚房裡做的點心和糖,他不喝藥也能吃到,那他為什麼還要去喝那苦苦的藥?不管舒月朝怎麼說,直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去。

  舒月朝被他鬧得都沒了法子,只能摸著他的腦袋,故作兇狠:「你這破孩子……」

  正鬧得慌呢,大夫來了,是府裡常請來看的肖大夫,舒月朝惦記這孩子,讓先給孩子看看:「可能是著涼了,我摸著發燒燒得挺厲害。」說著,舒月朝惡狠狠看了雲嬤嬤和伺候莫鈺的幾個丫頭,沒用的東西,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肖大夫開始還笑盈盈的,對著看到他把一張肥嘟嘟的小臉都擠皺巴的莫鈺說笑了幾句,哄得孩子乖乖把手伸了出來,還給誇了兩句:「小少爺真聰明。」下一刻,意識到自己摸出了什麼脈象,肖大夫還掛在臉上的笑意登時全變成了驚駭,一把站了起來,蹬蹬蹬退了好幾步,連坐的凳子也給帶的翻倒了,指著還自懵懂的孩子,哆哆嗦嗦道:「這、這是天花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滿屋子的人都給嚇呆了。

  舒月朝第一個反應過來,當即扯著嗓子尖利叫道:「你胡說什麼你這個庸醫,你居然敢說我孩子得了天花?」張牙舞爪的,似乎就要撲過來生撕了肖大夫一樣。

  滿屋子的丫頭婆子這才都回過神來,忙忙上前攔住了舒月朝。雲嬤嬤顫抖著聲音,哆嗦問道:「大夫,你是不是診錯了?我們哥兒好好的,怎麼可能會得天花呢?」

  肖大夫哪容得人懷疑自己的醫術,雖然驚慌失措,還是板起臉怒道:「老夫行醫數十年,什麼病症沒見過?天花這種重疾,老夫還能給診斷錯了?你們要不信,只管去請別的大夫來看!」一邊指著床上懵懵懂懂全然不知情況嚴重的莫鈺,「孩子如今發燒難受,可就是得了天花後的一個顯兆。你們只管找人再來給他看,要是老夫診錯了,老夫日後,且再不行醫就是!」

  話說得這麼絕,可見是鐵板釘釘了。

  舒月朝身子一軟,真真恨不能昏過去算了。

  丫頭忙忙扶住她,手碰到她不正常偏高的肌膚才猛然想起件事,驚呼道:「大夫,你來給我們太太看看,她也發燒了呢。」

  肖大夫吃了一驚,上來給數月之後手上墊了塊帕子,一探脈,臉色沉重地對著眾人搖搖頭:「二太太這,也是得了天花了。」

  眾人心中雖隱隱有些猜度,可真從肖大夫口裡聽到肯定的答案,止不住都是倒抽口涼氣,而舒月朝此刻,已是整個人都傻了。

  這般大事,誰都不敢隱瞞,下人很快各自分開去給沈氏俞錦妍等人報信,不多久,除了去衙門辦差的俞錦妍還在路上沒回來,沈氏莫飛景莫含章全都過了來,一進門,沈氏就大哭起來:「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我們府裡,竟會有這般的事發生?我可憐的鈺兒啊,我可憐的媳婦誒!」只是腳步卻在離舒月朝莫鈺等人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只肯在遠處打量莫鈺的臉色,卻不肯近走上前去查看。

  防的什麼,舒月朝心知肚明,暗自冷笑連連,虧得她平日裝作多疼愛莫鈺的樣子,這臨到危難,可不是原形畢露了,說到底,還是怕被傳染上呢!

  莫飛景身為在場唯一成年男丁,自覺該撐起場面,忙打斷了沈氏哀戚地哭嚎,對著肖大夫勉強扯了扯嘴角,問道:「大夫,我不是懷疑您的醫術,可您真確定是天花嗎?」焦急地解釋,「我們府裡,像來很注意的,平日也供奉了痘診娘娘,府裡從沒有發生過天花這種事……怎麼我的妻兒,會無端端的,就給染上這病了呢?」

  肖大夫搖了搖頭:「二太太和小少爺的病症,確確實實是天花無疑。至於說為什麼會染上……這真不好說。天花這種東西,傳染力極強,保不准就那麼一點點,有的人體質不好,就給染上了,平日再注意,一時不小心,前頭再大的努力也白費了。我尋思著,怕是府裡啊,不小心給帶上了也不一定。」

  莫飛景莫含章齊齊變了顏色:「大夫您的意思是,二太太和鈺兒,是給傳染上的?」

  沈氏摸著胸口,咬著牙等待肖大夫的回答。肖大夫臉上顯出躊躇之色,似乎有些不敢說。莫飛景上前深深一揖,懇求道:「還請大夫憐憫我妻兒都出事,請告知我實情。若真是被傳染上的……」都說男子有淚不輕彈,這會兒莫飛景滿面悲色,卻是眼眶都紅了。

  肖大夫看著,就長長歎了口氣。他是外姓人,不過來莫家看病,說實話,那些個肮髒事,他真心不想插手,可如今這天花來的蹊蹺,害得又是女流孩童,對著苦主,肖大夫實在不忍心,便委婉著說道:「天花病症兇險不假,可要真是病症慢慢染上的,發燒身上起包都會比較慢,可二太太和小少爺的病症,卻是來勢洶洶……」

  肖大夫沒把話說完全,可話裡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莫飛景強壓著悲痛,謝過肖大夫,又道:「還要麻煩大夫一趟,若真是府裡有那天花病疫在傳播,不定還有多少人被染上了,還得麻煩您,給府裡人也探探脈,要再有被染上的,我們心裡也能有個數。」

  肖大夫自答應不提。

  首先當然是給主子們看,沈氏先來,索性沒問題,莫飛景待要謙讓一番莫含章,趙嬤嬤笑著上前:「我們太太幼時出過花了,就不必探了。」

  沈氏一聽,射過來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好像很不滿意似的。莫含章眼角瞟到,很快撇過了臉去。雖然不想說,可沈氏這番態度實在叫人冒火。怎麼著,難道你就那麼希望我被染上啊?!

  麻煩的事很快又出現了,肖大夫給莫飛景這麼一探脈才發現,莫飛景,居然給被傳染上了。

  沈氏這下可就發了瘋,死死抓著肖大夫,近乎癲狂道:「你是不是診錯了?你一定是診錯了,我兒子怎麼可能會得天花?我兒子怎麼可能會得天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肖大夫被她抓得都疼了,被她再這麼一鬧,頭都大了,苦笑道:「小老兒也不願意看到這境況,但是二爺,真真是被傳染上了啊!」

  沈氏哪裡肯依,聽到肖大夫還說這樣的話,撲上去就要跟他拼命,長長的指甲直往人臉上招呼,高喊道:「我讓你胡說,我讓你胡說!」

  莫含章忙叫人去攔,沈氏被人抓住了雙手還不依不撓的叫著:「你個庸醫,胡說八道,你信不信我叫人拆了你招牌!」

  莫含章很不好意思地對著人道歉:「大夫見諒,老太太她,也是急壞了。」

  肖大夫很是通情達理:「太太不用多說,小老兒明白的。」家人出了事,誰人心裡不著急?沈氏這樣,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

  人之常情,怎好責怪?肖大夫很能理解沈氏的心情。

  至於莫飛景莫含章這些做兒子的,就更不會說什麼了。唯獨這做人兒媳婦的心裡,可真真不是滋味。她和莫鈺被診斷出事天花的時候,沈氏可沒有這樣的癲狂。可見啊,這兒子跟孫子,還是有區別的,媳婦就不用說了。畢竟,兒子要還在,多少媳婦孫子沒有不是?

  莫飛景再裝著平靜,聽說自己染上天花這種要命的病症,不由也是臉色發白,好半天說不出半個字來。還是見沈氏鬧得不像樣,才給勸了幾句。

  可他不勸還好,一勸,沈氏反而更想起這小兒子的好,想到他現在染上了天花,更是悲從中來。她這麼孝順懂事的兒子啊,難道就要毀在天花這種病之下了?

  悲傷之外,更有一股氣直沖到腦門,誰也沒有料到,沈氏突然對著坐床沿的舒月朝就衝了過去,撲過去對著人臉上就是啪啪兩巴掌,一邊打一邊還叫喊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這喪門星帶的病傳染了我兒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個喪門星。我的兒子,我的孫子,都要被你害死了……」

  一切來的是那麼突然,所有人都懵了。舒月朝被打得臉都偏了,眼冒金星,本來就昏呼呼的腦子,一時耳邊都嗡嗡作響,臉頰瞬間就紅腫了起來——可見沈氏力道之大。

  沈氏還不解氣,動手還要去抓舒月朝的頭髮,被舒月朝一躲,只來得及拔下她頭上的簪子,還要動手,就被回過神來的丫頭婆子給架住了。沈氏動手不得,只能指著舒月朝又罵又叫:「一定是你的錯,不知道打哪兒給沾上的病,回頭來傳染了我兒子我孫子……我是做了幾輩子孽才娶了你這麼個喪門星的媳婦啊……」

  舒月朝固定髮髻的簪子被她拔了下來,頭髮瞬間飄落下來,淩亂披在她脖頸間,加上她被打得紅腫的臉,之前哭過的雙眼——真真如個瘋婆子一般。

  被沈氏這般指著鼻子罵,舒月朝看了還傻愣愣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的莫飛景,再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肖大夫看著不像樣,給說了句公道話:「老太太先別忙著指責二太太,依小老兒看,這病啊,未必就是二太太給傳出來的,我看著,二爺一家,染病的時間都差不多,不定是一起碰到了什麼,一併給染上的!」

  話音落地,舒月朝哭聲一頓,接著,就更加高昂起來。反是沈氏,臉上劃過一絲尷尬,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卻也拉不下臉,臉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天都沒說一個字,哭聲慢慢止了下來,只不停在那裡用帕子抹了眼淚……

  莫含章心頭一動:「他們同時染病,又是被傳染上的……大夫,您的意思是,他們沾染了不該沾的東西了?」

  此時,俞錦妍也急匆匆趕了過來,頭上還冒著汗呢,一進門就聽得莫含章這一句,當即勃然大怒:「你是說有人在散播天花病疫嗎?」所有人眼神全都往她身上看,俞錦妍陰沉著張臉,怒喝道,「敢做這樣喪心病狂的事,來人啊,給我徹底的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害得我二弟一家,全給染上了天花!」

  對著這般盛怒中的俞錦妍,誰都不敢怠慢,下人急急忙忙都開始動起來,屋子上上下下全都搜了個遍,雲嬤嬤眼尖,很快發現莫鈺衣服上隱蔽處的線口,有些像是沒洗乾淨的點點,丫頭翻出了舒月朝莫飛景的衣服,可不是也有這些東西?

  趙嬤嬤看著,突然白了臉:「這些難道不是涮洗房的人偷懶沒洗乾淨留下來的嗎?」對著眾人疑惑的眼神,趙嬤嬤哆哆嗦嗦地道,「前兒我找衣服出來給太太,發現上面有些地方沒洗乾淨,就給扔回箱子裡了,難道,難道……」

  拿給肖大夫分辨,肖大夫可也怕呢,粗粗看過一眼,想著也沒那麼多巧合,模棱兩可地支吾了一聲:「大概,就是這東西作祟的吧……」

  落在眾人耳朵裡,那就是肯定了。

  俞錦妍咬著牙根,一字一句喝道:「查,給我徹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9:02 AM

第六十五章

  天花這種東西,不止沈氏這些當主子的聽了心驚肉跳,便是下人心裡,也是惶恐擔心得緊。

  畢竟怕死是人的天性,不管身份高低,大抵是人,都是不想死的。天花如今就傳染了莫飛景一家三口,誰知道下人裡頭,是不是還有人被傳染上了?

  再等俞錦妍下令一查,居然發現這天花病發一事可能還有蹊蹺,居然是有人在眾人的衣服上給動了手腳,這才叫莫飛景一家三口給傳染上的,俞錦妍當即震怒,狠狠讓人徹查不說,下人也是人人自危,看著誰的眼神都有些不對。

  實在是給人下天花這種病太過喪心病狂,一不小心傳播開去,還不知道死多少人呢。誰不愛惜自己的一條小命?下人可也都不想死呢,做出這種事的人不外乎是府裡的人,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是誰幹得這缺德事?!

  一時下人一邊來回搜查沈氏等人的衣物,一邊聚集滿府下人,由肖大夫一一把脈,看可還有人被染上天花。

  情況很不容樂觀,除了莫飛景院子裡的一個丫頭,還有沈氏身邊的李嬤嬤也給得了天花。

  沈氏聽到的時候,臉色全變了,看著李嬤嬤的眼神裡都帶著恐懼和後怕。

  李嬤嬤也是聰明,肖大夫一說她中了天花,當即又驚又怕,一臉後怕地表示:「老天保佑,我天天在老太太身邊伺候,老太太卻沒染上。」一邊主動提出要出府,「這種病症小的可不能再待在府裡,以後小的就不能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以後、以後……」說到動情處,眼裡甚至還有了淚花,低下頭就要人把她帶出去,「我在府裡多待一刻時間就多一份危險,再不能留在這裡了。」

  人都這樣,你忌諱是一回事,但當人主動善解人意自己表示退出的時候,往日的情分反而更加清晰起來。沈氏便是再怕李嬤嬤會把病傳染到她身上,可面對這樣主動請辭的李嬤嬤,止不住也是傷感難過,李嬤嬤年輕時就是伺候她的大丫頭,陪嫁一起過來的莫家,就是成親生子之後也一直在她身邊伺候,做管事嬤嬤直到今天——幾十年的相處啊,如今她真要走了,沈氏都想不出來,自己到底還能找誰替代她。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沈氏抹著眼淚對她道,「等你好了,就再回來,我身邊要沒了你,我可怎麼辦?」倒是沒說不讓人走的話。

  李嬤嬤紅著眼睛:「謝老太太,若是小的有幸能渡過此劫,一定再回來伺候老太太!」可話雖如此,李嬤嬤這麼大把年紀了,面對的又是天花這樣九死一生的病症,誰知道她還能不能活著度過這一次?李嬤嬤抹著眼淚就給跪了下來:「小的這裡給老太太磕頭,謝謝老太太這麼多年來一直照拂我……若是我不能撐過這一次……」

  話還沒說完,沈氏就怒斥道:「胡說,什麼撐不過去!你在說什麼晦氣話?!」大概是覺得自己口氣太差,沈氏又緩和了一下臉色,擠出個笑容來:「你一定會好好的,你們都會好好的。天花也不是什麼必死的症候,不也有很多人平安度過?你想別喪氣,不定你就會好好的呢?你們一定都會好好的。」想到同樣染上天花的兒子和孫子,沈氏這會兒,真聽不得什麼死不死的。

  李嬤嬤慘然一笑:「老太太吉言,我們一定會好好的。」黯然了臉色,再不說什麼了。

  莫含章看著心有不忍,李嬤嬤是沈氏身邊伺候老了的人,這些年,照顧他們兄妹也是盡心盡力,她現在四十好幾了,卻給染上了天花這種病,還不知道熬不熬得過去,現在她明顯是想托孤,偏自家母親已經為二弟的事亂了心神,竟是完全沒看出來……

  「李嬤嬤。」他柔聲對她道,「你放心,你是府裡的老人了,這麼多年來伺候老太太,功勞不小,若是你真有什麼……我們一定會照顧你的家小的。」

  沈氏聽著不入耳,狠狠瞪了她一眼:「什麼有什麼,老大媳婦,你會不會說話?」

  李嬤嬤卻是放了心,礙著沈氏雖沒說什麼,可看著他的眼神裡,卻盡是感激,對著眾人磕了個頭,李嬤嬤跟著人走了。莫飛景院子裡被染上的天花的丫頭也跟著一起被帶走了。

  只是染病的下人好處理,帶出府去找個院子隔離開來也就是了。可怎麼處理莫飛景一家三口,卻是個麻煩。

  天花這種病太危險,留在府裡實在不合適。可要把莫飛景一家三口給挪出去?……

  「不行,我不同意!」沈氏的尖叫一點看不出她平日那副高貴優雅的貴婦模樣,她死死握住了拳頭,狠狠瞪著俞錦妍,「老大,你怎麼狠的下心來?那可是你弟弟和你侄子一家三口!他們染了病已經夠可憐夠難過的了,你還要他們搬出府去?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心情?你怎麼這麼狠心無情啊?!」

  莫飛景坐在床邊正看著精神萎靡的莫鈺,好像沒聽到沈氏的叫囂似的。

  俞錦妍被罵得一陣心頭火起:「老太太,你也講點道理,難道我是無緣無故要把他們趕出府去嗎?我難道是讓他們去流落街頭嗎?天花這種病,傳染性那麼強,留在府裡,萬一傳播開去怎麼辦?我現在不過是叫他們去莊子上住一段時間,照樣有下人伺候,醫藥不缺,您還要怎麼樣?!」冷笑看了眼俞錦妍,用眼神質詢他的意見。

  莫含章猶豫一下,到底沒插嘴。不是他狠心要在這時候趕走弟弟一家,只是他不得不為整個莫府考慮。就像俞錦妍說的,天花是重疾,又不是一個兩個,莫飛景一家三口都給染上了,誰知道後面會不會越演越烈?京城是龍盤之地,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莫飛景一家染上天花的消息一傳開,很快就會有人上門來要求他們把人遷出京去。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家一開始做出反應,博得上頭的幾分同情,也好自家安排他們隔離的事。

  再者,母親年紀大了,從李嬤嬤染上天花就知道,她的院子也不安全,莫飛景一家三口留在府裡,萬一再把沈氏傳染上——哪怕現在莫含章對沈氏頗有微詞,但她畢竟是他母親,莫含章並不希望她出事。

  但顯然,沈氏並不懂莫含章的心意,看著俞錦妍才回絕了自己的意思,馬上卻去看了莫含章,自打知道兒子染上天花之後的恐懼驚慌、不敢置信,那種無從宣洩的害怕惶惑,在這一刻突然都變成了怒氣,俞錦妍現在頂著她兒子的殼,沈氏不忍心責怪斥駡,莫含章這個名義上的兒媳婦,就成了她最佳的出氣筒。

  沈氏驀然指著了莫含章,狠狠質問俞錦妍道:「你看他幹什麼?現在再說你弟弟的事,你好好的,為什麼要看他?難道你安排你生病的弟弟,還要看你媳婦的臉色?」又問莫含章,「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丈夫那麼狠心要把生病的弟弟一家送出府,你是不是很高興啊?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高興的連話都說出來了?我就知道你這個歹毒的女人見不得老二一家和樂,巴不得他們出事才好呢。現在他們要出府了,不在你跟前礙眼了,你是不是高興地快要瘋了?!」

  哪怕是生母,這麼胡攪蠻纏的,莫含章也是頭大的緊,皺著眉道:「母親,你現在太激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不說話只是覺得,以二弟現在的情況,出府去莊子上療養,既可以避免人留在城裡,會引來官衙的人干涉,又可以由府裡出面照顧,也防止府裡再有人染上……這安排挺好的,這才沒反對。母親何必說這些傷人的話?我何曾幸災樂禍,想看到二弟一家出府?等他們好了,再回家來不就好了?」

  沈氏嗚咽著吼道:「你說得簡單!到時候再回來?萬一他們回不來呢……」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坐在床邊的莫飛景身子一僵,眼底是不可抑制的驚懼。

  沈氏的這番脫口而出,卻是點出他們心底最害怕的事,萬一,他們一出府,就回不來了呢?萬一,他們撐不過這一劫,死在天花病之下呢——這種事不罕見不是嗎?歷來得了天花的人,幾個是好好活下來的?

  沈氏撫著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是真的、她兒子撐不過去,那麼她也希望,她的孩子,一定死在自己家裡,而不是在旁的什麼地方……

  莫含章弄明白了沈氏的心意,真是又無奈又心酸,勸道:「母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大夫不也說了,二弟現在的病症還不算頂嚴重,後面肯定能撐過去的,他那麼年輕,怎麼會有事呢?您也要往好點想啊。」

  這話要是他還是沈氏兒子的身份,說出來自然沒問題,偏他現在是沈氏最不喜歡的兒媳婦,聞言,沈氏就冷哼了一聲,道:「你說得簡單!往好點想往好點想,難道我不願意往好了想嗎?可是……可是……」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接下去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沈氏抹了抹臉,梗著脖子,「反正不管怎麼樣,我不准老二出府!」

  他們母子一來一往的,俞錦妍看著就鬧心,見沈氏還這麼胡攪蠻纏聽不進去話,撇撇嘴,不耐道:「好了,母親,難道人是我們說留下就留下的嗎?你以為,京城裡頭出現天花這種病,衙門能袖手旁觀?到時候人找上門來,可不像我們這麼好說話了,二弟到時候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隔離,會是什麼大夫去看望診治……母親,你現在一定堅持不肯讓二弟去莊子上,到時候,你可別怪我!」

  沈氏被氣了個仰倒,哆嗦著看著俞錦妍:「老大,你、你就這麼跟我說話啊?!」

  眼看著又要哭起來,莫飛景終於說話了,苦笑著勸了沈氏道:「母親,你別說了,大哥也是考慮周全了才這樣安排的,比起衙門插手,自然是自家安排的好。我相信,就是我去了莊子上,也會受到很好的照顧的。母親,你放心吧。」看了眼俞錦妍和莫含章,「再說,我們一家要留在府裡,萬一把你也傳染上了怎麼辦?嫂子雖然以前得過天花無大礙,可現在到底有身孕呢,誰能保證萬一?還是我們出府比較好些。」

  莫含章瞬間黯然了臉色,莫飛景這話聽著是為人著想,可分明帶著幾分對他和俞錦妍的埋怨。也是,得了天花本來就心裡害怕了,兄長還要把自己趕出府,哪怕知道不得已,這心裡肯定也是不舒服的。這是人之常情。莫含章這麼安慰自己,努力叫自己不要為此而難過失神。

  至於俞錦妍,對莫飛景這種程度的冷嘲熱諷,那是根本不往心裡去的。頓了頓,才面上功夫說了句:「你放心,我會讓人好好安排的,也會過去看你。」

  莫飛景苦笑一聲:「算了,我們這種情況,還是不要牽連大哥了。」

  俞錦妍說道:「胡說什麼,我們都是兄弟。」頓了頓,又道,「我在邊關也得過天花,看,我不是熬過去了?你是我弟弟,肯定也會沒事的。」

  莫飛景硬擠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只道:「但願如此吧。」

  所有人都靜默下來,滿屋裡,一時只聽得沈氏痛不可遏的哭嚎:「我可憐的兒啊。」

  一會兒,沈氏給下人安排著莫飛景一家去城外莊子上的事宜——她生怕有人會怠慢了她的兒子,下人徹查了那些可疑的帶著天花疫病的衣服來源,負責看管衣物的丫頭努力回想,猛然發現,這些衣服,都是上次一起拿到涮洗房清洗的,而且拿回來後,莫飛景一家要不是穿過,就是觸碰過,那個染病的丫頭,就是負責整理衣物的。而李嬤嬤,就是負責沈氏的衣服的。

  沈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嬤嬤不是被老二這邊傳染過去的?是在我的衣服上被染上的?我的衣服,竟然也被人放了天花痂衣?」難以置信,簡直喪心病狂,連自己都不放過呢。沈氏又氣又怒,粗紅著脖子,惡狠狠道,「要是讓我知道,讓我知道是誰幹的這些事……」

  俞錦妍不動聲色地挑挑眉頭,沉聲道:「看著這樣子,倒像是跟咱們府裡有深仇大恨一樣,太太屋裡,二弟一家,老太太屋裡,都無遺漏,到底是誰,竟然要我們一家的命?」

  莫含章看著負責調查此事的杜魯,問:「你們說衣服是送到了涮洗房?那裡有沒有問題?洗衣服的人呢?裡頭到底是誰在衣服裡面動了手腳?」

  杜魯滿面羞慚:「回太太的話,這個,小的暫時還沒查出來……事情都過去了幾天了,很多事丫頭們也記不得了……」至於那些洗衣服的人,杜魯低著頭,「都是府裡的粗使婆子,一家老小都在府裡呢。」這樣的情況,要說會害主子,實在不可能!

  莫含章陰著臉:「做過的事,再怎麼周密,肯定還會留下蛛絲馬跡。下人裡頭,總有些人會知道些線索。杜管家,你去吧所有下人都集中到一起,我要仔細盤查!」

  杜魯領命而去,剛好下人開始都來診脈,相隔不遠,不一會兒,府裡所有下人就都齊集了,問起衣服被送洗到拿回來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所有人都絞盡腦汁地回想著,卻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

  等到莫含章都有些失望了,突然有個值夜的婆子驚叫起來:「是了,那天晚上,我給看到秦姨娘了!」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瞠大了雙眼,沈氏更是高聲驚呼:「你說什麼?」

  是她?!

  沈氏猛然想到秦雪上次給俞錦妍下藥之後的事,那時候俞錦妍要處置她,還是自己過去給她求的情,胡攪蠻纏,非逼著老大才保下的秦雪。不然依老大的意思,肯定是要把她趕出府去的——不管是趕她到莊子上,還是直接休了她,反正不管怎麼樣,秦雪肯定不能留在府裡了……

  都是她,死活逼著老大,才讓秦雪留在了家裡……

  沈氏幾乎不敢想,如果、如果說,所有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秦雪做的,那算怎麼回事?難道說,都是自己害了老二嗎?她害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沈氏雙手捧著胸口,這一刻,真真痛徹心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10:10 AM

第六十六章

  下人彙集接受查問的時候,說起衣物被送洗那天發生的事,開始眾人還沒想起什麼,直到一會兒,才有個值夜婆子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她曾見過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從涮洗房出來,可不是秦雪又是誰?

  等她吧自己的所見所聞說出口,第一個受不了的,就是沈氏。

  畢竟當初是她軟硬兼施,非逼著俞錦妍把人留下的,結果現在卻害了自己心愛的小兒子一家,這叫沈氏如何受得了?

  尤其想到天花的危害性,自己小兒子一家三口很可能會死在這上面,秦雪甚至還有害自己的想法,沈氏真是又悔又恨,死死捏緊了拳頭,滿腔痛苦再克制不住,止不住高聲哀鳴起來。

  「啊~~」

  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落在眾人耳朵裡,當真又同情——又痛恨。

  莫飛景看著這樣痛苦難當的沈氏,心裡不是不觸動的,沈氏關心愛護他,這毋庸置疑,但眼前的情況也擺在那裡,如果說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秦雪做的,那麼沈氏就是害了他的罪魁禍首,要是沒有她,秦雪早就走了,自己和自己的妻兒,又怎麼可能會染上天花?

  一邊是自己和妻兒的性命,一邊是這般愧疚難過的沈氏,莫飛景一時,真不知道是要怪她,還是原諒她。

  當然,舒月朝的心情就簡單地許多,早在開始沈氏莫名其妙就沖過來指責是她害了莫飛景,把天花傳染給莫飛景的時候,她對沈氏就已經是一肚子的不滿,等到後來誤會解除,她也半天沒說話,就是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暴露出自己心底的憤恨。沈氏再怎麼做錯也是她婆婆,舒月朝不想為了她,破壞自己在莫飛景心底的形象,這才死死忍著。

  可如今知道了一切都是秦雪做的,她所有的怒氣再克制不住如潮水般洶湧滂湃而來,一下就沖毀了她所有的理智。看著沈氏這般痛苦難當,她詭異的甚至還有些興奮——哪怕她的丈夫此刻正處於危險之中,可只要一想到沈氏發現自己居然害了自己的兒子,心底得是多麼痛苦,舒月朝突然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這老太婆,一直一直對自己挑挑揀揀,她和莫飛景之間大小事都要插手幾分,少有爭執不對,就全是她的錯——舒月朝是娘家勢力不厚,想要在莫家過上好日子,不得不討好沈氏,難道她就沒有自尊心嗎?難道她就想對著沈氏搖尾乞憐嗎?不過是平日不得不忍著罷了。

  天知道,她做夢都想看見沈氏生不如死!

  而如今,一切都如願了。

  瞧著沈氏哭到無力被人攙扶到了椅子上,舒月朝眼神一閃,抱著床上年幼無知因為不舒服精神萎靡的孩子,猛然也哭了起來,低聲喊著:「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一番動靜,在靜謐只有沈氏哭泣聲裡格外刺目,沈氏眼睛掃過去,瞧見躺在床上的孫子,想到這麼小。這麼可愛的孩子,居然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就要死了——哭到紅腫的雙眼裡,又是陣陣眼淚淌下。

  莫含章看著快要瘋了,二弟一家都蒙受了如此災禍,而罪魁禍首,卻是自己納的妾室!自責和愧疚深深淹沒了他,面對著沈氏的傷心痛苦,弟弟矛盾糾結的心,弟妹隱隱不平的憤怒,莫含章板下臉,沖著下人大吼道:「去把秦雪給我拖過來,做出這種事,她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嗎?!」

  俞錦妍也不插手,對付秦雪這種事,由莫含章這個她的枕邊人來做,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當然,她也不忘提醒一句:「記得把伺候秦雪的婆子也叫過來,她日夜伺候秦雪,總該知道一點事。」

  就是不知道,面對如今這般陣仗,想來,也該知道點什麼了。

  要說在莫家待了那麼多年,俞錦妍對莫家下人有什麼認知,那就是沈氏真的不會調教下人,當年她失去孩子後,那些下人甚至不等她徹底失勢,就迫不及待另投他主,落井下石青白眼的功夫,從外面買回來不懂規矩是一回事,沈氏沒有能力管束好下人更是主要原因。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沈氏利益算計慣了,手底下的下人,也是生就的一雙勢利眼。她倒要看看,秦雪眼看著就要被打落谷底了,伺候她的人,又會是什麼反應?

  她實在不是那種心懷寬廣的人,她當年身處困境還被平日伺候的下人打臉的行為氣得險些吐血的那種感受,秦雪怎麼也該嘗嘗看不是?!

  她等著看,曾經對秦雪呵護有加的莫含章,怎麼處置這個在府裡傳播天花的「秦姨娘」!

  下人蜂擁闖進秦雪屋子的時候,秦雪還不知道莫飛景一家得了天花的消息,她本跪坐在蒲團上,在一張小几上抄寫經書,跪的腳都麻木了,生怕叫那名為伺候實為監視的婆子發現,不敢很動作,一邊裝著虔誠悔過的模樣,一邊在不引人矚目的地方細微挪動挪動腿部,叫雙腿不要那麼難受,暗自則把「俞錦妍」這三個字來回咀嚼,每一個字都帶著最深最深的怨毒,在心底來回模擬著最好將之千刀萬剮……

  正機械地抄書發呆呢,氣勢洶洶闖進來的下人就要過來綁她,秦雪嚇得臉都白了,被人把雙手反縛在背後了,粗糲的麻繩磨得她手腕發疼,這才回過神來驚慌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敢以下犯上?還有沒有規矩了!」一邊又大喊,「大爺,你快來看啊,這些人是想要折磨死我呢,大爺,你快啦給我做主啊!」

  下人被她這番又哭又叫鬧得頭都大了,秦雪又不是京裡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跟著學過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對付大漢可能沒辦法,可猝不及防之下,這些來抓她的丫頭婆子,一時還真奈何不了她。

  帶頭來的杜魯家的皺著眉進來,看也不看秦雪,不耐煩地對著眾人道:「怎麼這麼拖拖拉拉的,平日裡你們的那把子力氣都哪兒去了,押個人這種小事都幹不好,平日吃的飯都白吃了是不是?!都做都給我麻利點,主子們還在等著呢。」又叫了兩個丫頭進去屋裡,徹底搜查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秦雪就這麼看著那兩個丫頭,一個四處翻查連堂上供奉的菩薩都給請起來查看了底座有沒有問題,一個則拿起把她抄了老半天的經書一張一張紙的翻閱是不是有問題,還把架子上那些個瓶瓶罐罐給倒過來看了是不是有問題——這架勢,瞧得她是心驚肉跳,勉強鎮定一下,強撐著怒看了杜魯家的:「我說杜家的,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找人來對我又要綁又搜查屋子的,你可別忘了,我雖然被禁足了,好歹也還是大爺從外頭正經抬進府裡來的姨娘,你敢這樣對我?」

  杜魯家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倒是佩服她死到臨頭了還這般死鴨子嘴硬的性子,淡淡道:「姨娘這話可折煞我了,我可是自來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主子再看重我家男人,我也老老實實安守本分,從沒想過那些我不該想的東西,倒是姨娘,嘴裡說著我,自己可做到了這『安守本分』四個字?」

  看秦雪瞬間變了臉色,還要爭辯,杜魯家的根本沒給她這機會,俞錦妍莫含章都等著呢,她可不敢叫主子等久了,截過話頭就道,「姨娘還是安分些吧,要是沒有主子的命令,我如何會來這裡對姨娘這般?大爺太太發的話,要帶姨娘過去,姨娘,你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小的了。」給丫頭婆子打個眼色,趁著秦雪愣神的功夫,很快把她開始掙脫鬆散了的麻繩重新給繫了回去,又打了個結,確定秦雪不可能再掙扎了,這才作罷。

  秦雪冷著長臉,心裡的慌亂越甚,嘴裡叫囂著:「我不相信,大爺不可能會這麼對我的,哪怕真有什麼事要我過去,也不可能讓你們這樣對我,還拿繩子綁著我?什麼意思?當我是犯人嗎?我做錯什麼了?」

  杜魯家的理都懶得理會她,擺擺手,讓人帶著秦雪跟上來,自己當先開路,趕著給俞錦妍莫含章等人回話去。說起來秦雪當初對他們夫妻兩一直挺客氣,秦風在外頭也沒少須留她家男人,可再怎麼客氣,杜魯家的想到秦雪居然那麼狠毒,在府裡弄出天花來,渾身就是一陣陣涼氣。再多好處,可得有那條命享不是?天花,真傳播開來,誰知道自家會不會給染上?她兒子女兒可都在府裡當差呢,隨便一個染上,都能要了她的命,萬一不幸幾個染上了呢?

  一想到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杜魯家的都恨不能這般蛇蠍心腸的秦雪早點死了才好,哪可能還對她客氣?更不要說,就剛才看著的俞錦妍的模樣,這秦雪,怕是翻不了身了——既然這樣,自己何必再勉強自己去給人面子?

  秦雪一路叫囂著,像是對著杜魯家的疾言厲色,然後又是軟語相求,再是旁敲側擊追問發生了什麼事,可杜魯家的愣是一點面子不給,半句話不肯多說不提,見她追問地緊了,還好生不耐煩道:「姨娘你且消停些吧,也省點口水,後頭還有的你說話的時候呢!」

  秦雪看著她眼底好不加掩飾地嘲諷,心底倒真有些害怕起來。怎麼回事?難道說,是自己幹的事被發現了?秦雪猛然否定這個想法,不、不可能的,自己做的時候很小心了,根本沒人看到,而且那個裝東西的紙包,早被自己給燒了,根本沒有證據,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那麼,到底會是什麼事,要這麼大張旗鼓呢?

  秦雪心頭猛然一跳,難道說,「俞錦妍」病發了?是了,都說懷孕的女人身子虛,容易得病,自己放了那麼些在她衣服裡頭,她肯定染上天花了。正房太太出了事,小妾的嫌疑不向來是最大的?所以就抓了自己去問話呢。秦雪想到這裡,心中的擔憂反而去了大半,取而代之地是不可抑制的興奮。

  俞錦妍倒了黴,肯定有人要懷疑自己,可再懷疑又怎麼樣?沒有證據,誰敢給她定罪?老太太對「俞錦妍」這個兒媳婦不滿意很久了,俞家的人找不到自己下藥的證據,就是想鬧,難道沈氏還能由著他們?

  秦雪越想越高興,等「俞錦妍」死了,自己趁勢去好好安慰安慰大爺,好好敘一敘他們當年在邊關的情分。大爺是個念舊的人,沒了「俞錦妍」在他跟前挑撥,他很快就會反應過來自己的好,到時候,他們就又能像在邊關一樣,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了。

  想到歡喜處,秦雪眼底不自覺透出攝人的光來,要不是場合不對,險些都要失笑出聲,走路時也不用人推著往前,很自動自覺往前走,甚至加快了腳步,深怕人走得慢了。

  杜魯家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尋思著,這人該不是瘋了吧?沒見過這樣上趕著送死的。

  秦雪也不理她,想得正美的她對這個管事嬤嬤可一肚子不滿意呢,還打算著,等到她翻身的那一天,非好好整治整治這婆子不可!

  很顯然,秦雪並沒有注意到,剛才杜魯家的跟她說的話裡頭,可是說的「大爺太太發話帶你過去」,或者她滿心滿眼裡只聽得見「大爺」兩個字,下意識忽略了「太太」,也或許是她太希望「俞錦妍」不好,這麼老半天了,她卻是根本沒想過,也許,俞錦妍還好好的,出事的,其實另有他人?

  跟著眾人一路到了沈氏的春暉堂,秦雪還在做著美夢,進門來後,看到俞錦妍高坐上首,沉著臉摩挲著手指,也不等杜魯家的開口,上前幾步就哭道:「大爺,你要給我做主啊,你看看她們,都是怎麼對我的!」身子一側,叫她看自己被捆住的雙手,「還拿麻繩把我給捆住——難道我是囚犯不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再怎麼樣,到底也是大爺的女人,她們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我?大爺,你要給我做主啊!」眼淚要落不落的含在眼眶裡,秦雪跪在地上,真真如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沈氏才去裡屋換件衣服洗把臉,出了門就聽見秦雪這番嬌滴滴帶著埋怨撒嬌的哭訴,從莫飛景院子裡回來後就一直堆積的痛苦瞬間化為洶湧怒火一下從腳底沖到了頭頂,臉上漲得通紅,簾子一打,衝了出去。

  莫含章跟在她身後,甚至都來不及拉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腳下飛快衝出了屋子,耳邊秦雪還在哭喊:「大爺就這麼狠心?我跟在您身邊伺候也那麼多年,現在,就看著人這麼糟踐我嗎……」莫含章一時怔忡起來,對他來說秦雪伺候的時間,何止邊關那些年?他的記憶裡,秦雪還在他身邊十年多,給他生了個聰明懂事的兒子,本身也善解人意,極得他喜歡……

  現在想想,他竟像是從來都不認識秦雪一樣。他曾經以為的體貼溫柔,曾經喜愛的善良純真,曾經堅信的柔弱堅強,所有所有的美好,現在猛然回頭一看,竟都是那般虛偽。單只為了記恨「俞錦妍」這個正房太太,竟就能使出下天花病疫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大抵在她看來,只要她和自己沒事,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母親弟弟弟妹侄子,都是可以死掉,無關緊要的人吧!

  如此的狠辣陰毒!

  莫含章閉上眼,對女子的狠絕,又有了個新的認識。

  從俞錦妍到秦雪,看著都是柔弱女子,但要真惹怒了她們,她們下起手來,其狠毒決絕,更甚男兒!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打斷了秦雪的啼哭,也找回了莫含章的理智,莫含章暗下眼神,理了理思緒,走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10:36 AM

第六十七章

  沈氏出身並不很高,她嫁進莫家的時候,她父親不過只是京城一個微末小官,她家在家中也並不很受寵,不過是占著個嫡長女的名頭而已,論起父母喜愛,根本比不得同胞而出的妹妹。所以莫家給莫含章那身有重疾這一生註定難以出仕的莫父來提親的時候,沈氏父親很自然就把她給推了出去。

  為此沈氏不平了一輩子。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個才華橫溢的官宦子弟,隨著丈夫科舉入仕,妻以夫榮,不幾年身上就有了誥命,可她呢,看著有個為將的公公,莫家如何如何有臉,可不過都是表面光鮮,莫父不頂事,沈氏自己也低人一等。等到後來莫老爺子去世,莫家沒了支柱越發沒落,沈氏更不愛回娘家了,每次過年躲不開看到妹妹那得意的嘴臉,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直到莫含章娶了俞錦妍,在軍中又一路高升,為沈氏請封了誥命,沈氏這才覺得有底氣的多。對莫含章這個並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長子,更是格外看重。

  都說長子是頂門立戶的,果然不錯。自己這輩子,還有小兒子和女兒,日後少不得都得靠著老大了。沈氏深知這道理,平日裡,莫含章身邊的小廝,她都高看一眼,絕對不會叫兒子覺得自己被疏忽了。

  可是今天,她是真的忍不住了。秦雪這賤人幹了那麼缺德事,回過頭來,居然還敢裝著什麼都沒幹過?還在這裡裝無辜扮可憐?

  沈氏想到自己可憐的小兒子染上了天花,還不知道撐不撐過這一劫,在顧不得老大也在場,撲上去對著秦雪狠狠就是一嘴巴——這可不會簡簡單單一巴掌打上去那麼簡單,手掌刮下來的時候,沈氏那保養極好的尖尖的長指甲,順道狠狠順著秦雪那粉嫩的臉頰用力,不一會兒,就在那白皙的臉上刮出五道血痕來,深重的血色泛開,最後變成了駭人的淤痕。

  秦雪捂著臉,止不住驚叫起來:「老太太,您這是做什麼?!」她的臉啊。

  沈氏現在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臉,最聽不得的就是她的聲音,看她還敢若無其事很委屈的樣子在自己跟前開口,咬著牙,還要去抓秦雪的臉,若別的也就罷了,秦雪可是知道容貌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的,沈氏這樣恨不能毀了她臉的架勢,她哪肯束手就擒?不假思索一把就擒住了沈氏的手腕,死死抓緊,根本不讓她有動作的機會。

  沈氏掙脫幾下,都沒掙脫開,氣得沖著上首的俞錦妍就大喝道:「老大,你是死人啊?你就看著你的小妾這麼欺負你娘?!」口氣臉色,實在稱不上好。

  是,沈氏是很看重莫含章這個大兒子,因為這個大兒子是她日後一輩子的依靠,她一生的榮耀富貴,就全寄託在這個長子身上了。可真要說她最疼愛的孩子——不在自己身邊長大的長子,又哪能比得過一直承歡膝下的小兒子?

  莫含章三歲就被莫老爺子帶在身邊開始學字,五歲多開始習武,莫老爺子去了,也沒回沈氏身邊,而是由莫父接著教讀書練武,沈氏每日見上幾面關心幾句,已然算多了。等到莫含章年少離家從軍,一去多年,母子之間親情仍在,到底疏遠了些。可莫飛景,卻是沈氏一手帶大的,每天虛汗溫暖,看著一點點長大,從來沒離過自己身邊。

  莫流采出嫁後那幾年,沈氏身邊,唯有這麼一個兒子。

  在沈氏眼底,莫飛景,比她的命還重要!哪怕她現在唯一的孫子莫鈺,也是比不過的——說是孫子,可如果他不是自己兒子的孩子,她能那麼喜愛?

  可現在,秦雪卻害了她視作眼珠子的莫飛景,還敢在這裡裝傻,沈氏恨她陰毒狠辣,虛偽做作,連帶著,看把秦雪納進門來的大兒子也開始不順眼起來。

  如果老大從沒有過秦雪這個妾室,那老二,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遭罪了?

  沈氏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這念頭,就是像生根了一樣紮在她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當著大兒子的面,更是不由自主的板著臉,尖銳的質問道:「你的這個妾室已經害了你弟弟一家,你現在是不是還要看著她折磨死我你才高興啊?!」

  話音落地,大兒子的臉色瞬時就變了,沈氏的理智在告訴她,這樣的做法,那是生生把大兒子給得罪了,可她心底的那股子火氣實在是壓不住,非但沒有克制住怒火,反而越發咬著牙怒道:「你今兒要還認我這個娘,你就趕緊把這個賤人給我處置了,否則,你以後,再不用叫我了!」

  俞錦妍眼神冰冷地看著沈氏,這女人、她是在威脅她嗎?!

  莫含章從裡屋出來,就看著俞錦妍的臉色陰沉,暗叫不好,他可是知道俞錦妍自來對沈氏沒好感的,哪能受得了沈氏這般氣?忙上前打圓場道:「母親,您先別激動,小心氣壞了身子,秦姨娘做出這等事,大爺如何能容得下?您且先放心,大爺一定會給二爺個公道的。」眼角甚至看都沒看秦雪一眼,現在的他,對於曾經這個紅顏知己枕邊人,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去看她。這個人,已經完全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了。

  沈氏自來看不慣她,哪能聽得進她說的話,一把開她,憤憤道:「你倒是說得輕巧,老大這樣子,像是要給我個交代的樣子嗎?這女人幹出這種狠毒的事,就該趁早處置了,還留著她在這裡獻媚扮無辜?我看,老大你就是被她這張臉給哄住了,人家撒幾句嬌,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話說的實在難聽,俞錦妍狠狠一拍桌子,怒氣勃發地看了眼沈氏,沈氏叫她這樣怒形於色的樣子給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嘴巴張了張,撇過了臉去,到底是沒說話了。

  俞錦妍這才深深吸口氣,對著看見莫含章後整個人都傻了的秦雪沉聲喝問道:「秦雪,你知道,今天為什麼會帶你來嗎?」

  秦雪被沈氏打了那麼一下,還覺得委屈,可等到沈氏後面那般的撒潑叫鬧,再看到好端端的莫含章,再傻也知道事情肯定不如自己預想的那麼美好,心裡早已經開始打起了鼓,想著沈氏話裡的意思,她害了莫飛景一家?這怎麼可能呢?

  「大爺~」她哆嗦著嘴唇,眼角還含著淚,手放下來刻意抬高了臉好叫俞錦妍看到她臉上的傷痕,可憐巴巴道:「妾、妾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竟叫老太太這樣生氣。還有二爺,什麼交代的,妾實在是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莫含章看著這樣楚楚可憐的秦雪,眼神越發冰冷。他果然是從來沒有瞭解過這個女人,到了現在這功夫,她還這般死鴨子嘴硬,還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恢復神智,很清醒地做出可憐模樣博同情——這份心機,他以前怎麼會認為這女人純然天真的?

  俞錦妍冷笑一聲:「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二弟一家三口,今兒早上被查出來染上天花了!」

  秦雪登時嚇得捂住了嘴,驚叫道:「什麼?怎麼會?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呢?」心底更是慌亂,怎麼會是二爺一家傳染上呢?她明明把那些東西放在的太太的衣服裡的啊!驚慌和恐懼占滿了心口,秦雪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刻,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慌,慌了就糟糕了,要是叫大爺看出什麼,自己就真的完了,再不會有任何人對自己網開一面的,秦雪想到這裡,臉上快速浮現出悲色,哀戚道,「大爺千萬莫傷心了,二爺吉人天相,定能平安無事的!」

  沈氏氣得又要過去撓她:「你這賤人,還在這裡裝模作樣!」叫莫含章死死拉住了。

  俞錦妍搖著頭,對著這樣的秦雪算是徹底無言了:「到了現在,你還不認錯?!秦雪,你真以為,自己做過的事,就天衣無縫,無人知曉了嗎?天理昭昭,你做事的時候不小心,卻是叫人看見了!」臉一沉,大喝道,「你現在還不從實招來?非要我把人拉上來對質,你才知道錯?!」

  秦雪臉上血色盡消,伏在地上不敢置信道:「大爺你現在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懷疑我跟二爺的病有什麼關係嗎?」說著,大聲哭了起來,「大爺,你怎麼能這樣懷疑我?那可是天花啊,我怎麼會跟這些扯上關係?難道你還懷疑是我傳播了天花了不成?我伺候你這麼多年,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嗎?」一時又抹了眼淚梗著脖子道,「是誰這樣冤枉我?大爺你只管把人找來對峙,我倒要看看,是誰這樣狠毒,把這樣的罪名栽贓給我。我什麼都沒做過,我不怕跟人對峙!」

  要不是俞錦妍確信她曾經給自己下過天花,還真要以為她多純然無辜了——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還真沒錯,莫飛景染上天花,還真跟她沒關係!

  沈氏早是給她定了罪的,瞧見她這樣,更是怒火攻心,如何竟會有這般無恥之人?莫含章心底卻有了一絲絲的希冀:也許,秦雪真的沒做過這些事呢?

  盯了她好半天,也不見秦雪態度有絲毫軟化,俞錦妍暗自冷笑,她還以為,只要自己死不承認,她就奈何不了她了?「秦雪。」俞錦妍看著她,帶著幾分平靜道,「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去過涮洗房,往裡頭洗好的衣服裡放了天花痂衣,傳播了天花病疫?你現在老實說,我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還可以給你點顏面!」

  秦雪身上一哆嗦,腦海裡是千頭百緒,臉上只依舊擠著苦笑道:「大爺這樣說,可還是不相信我?若您真以為是我做的這些喪心病狂的事,我再解釋,又有什麼用呢?」喃喃兩句,吸了口氣仰起臉,卻是心若死灰,「大爺既然認定了,我再說無益,大爺您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我好了!」活脫一副慪氣的嘴臉。

  莫含章猛然想起往日她在身邊巧笑倩兮的模樣,此刻卻是真心希望她說的是真的,她真沒幹過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否則,他曾經對她的那些感情,那些好,豈不都成了個笑話?

  可下一刻,俞錦妍就打破了她的這個奢望,只聽她冷笑一聲,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秦雪,我給過你最後一次機會了,是你不要的。」揚聲喊道,「讓桑婆子進來。」

  桑婆子,就是伺候秦雪的婆子。

  下一刻,就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袍子略微發胖的婆子哭著求著進了屋子,對著眾人撲通一下跪了下去,不住磕頭道:「大爺老太太太太恕罪,不是小的看管不力,實在小的不知道,姨娘荷包裡裝的,竟然是這樣喪心病狂的東西,小的貪戀姨娘給的錢財,所以才對姨娘夜半出去的事睜隻眼閉隻眼,若是小的知道姨娘幹的是這樣缺德的事,打死也不敢瞞著各位主子啊……」

  秦雪瞬間瞠大了眼睛,高聲尖叫起來:「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給過你錢財,什麼時候半夜出去了?」可已經沒有人聽她說話了。

  俞錦妍又叫了那個指認秦雪的婆子來,問她:「你果然看到那晚姨娘進涮洗房了?」

  那婆子堅定道:「那晚月色好,還能看到點東西,那身段,那背影,那側臉,定是姨娘無疑的。」

  這時,有丫頭來報:「姨娘屋裡的東西不齊全,好些衣服荷包都不見了。」桑婆子叫起來:「是了,就是兩天前,姨娘鬼鬼祟祟燒了不少衣服,還有那個以前從不離身的荷包,也一併燒了,這就是在毀屍滅跡啊……」

  誰都沒注意她話裡的不妥當,沈氏恨之入骨地看了秦雪:「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雪還不肯認輸,哀聲對著俞錦妍尖叫:「大爺,你就只聽他們幾句話,就定了我的罪嗎?」

  俞錦妍冷冷看著她,不說話。

  而莫含章,已經連看她一眼都嫌多餘了——這一次,他是真的徹底死了心,不得不承認,自己這麼多年,確實是瞎了眼,看錯了人,竟把條毒蛇,當成了無害的綿羊。

  秦雪苦苦哀求:「大爺,你聽我解釋,桑婆子說是伺候我的人,可她向來懶得慌,能躲懶就躲懶,平日對我的生活根本不上心,她說我夜半出去,那都是在污蔑。至於值夜的說的話,晚上那麼黑,就算月光好,能看清多少?就算有人進了涮洗房,也不能肯定就是我啊?大爺,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做過這種事!」捏著拳頭,快要奔潰了,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沒害二爺啊!」

  這點她相信!俞錦妍搖著頭看著秦雪,可惜,沈氏和莫含章已經不相信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29 05:48 PM

第六十八章

  對於莫飛景一家染上天花的事,秦雪一直撕心裂肺地再喊冤枉,下人要把她拖下去的時候,她還不死心死死抓住了俞錦妍的腿,祈求她相信自己。

  俞錦妍自然是相信莫飛景一家的事不是她幹的,可她會放過她嗎,反正沈氏冷著臉讓下人過來掰開秦雪手指的時候,俞錦妍是一個字都沒有說,甚至一直只是維持著那副淡漠的樣子,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看著秦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螻蟻一樣。

  秦雪看著都要瘋了,尖聲瘋狂叫道,「大爺,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對我?!」

  沈氏見不得她死死扒著自己兒子,上前去拿起簪子往她手腕上狠狠一戳,鮮紅的血液瞬時冒了出來,秦雪哀叫一聲,手裡的力道就鬆了,下人乘機趕緊抓起了她,沈氏惡狠狠地看著她:「賤人,你還想來迷惑我兒子嗎?你已經害了我的小兒子,你以為,我還會讓你這毒婦再害了我大兒子?」狠狠又給了她嘴巴,「上次留下你就是個錯,這次,你就死了心吧,誰也救不得你了!」喝令左右趕緊拖出去。

  秦雪被拖著拉出屋子的時候,還在瘋狂地喊冤:「大爺,你相信我,真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啊……」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消逝在空氣裡,再也聽不到了。

  可屋裡的氣氛,並沒有因此而輕鬆半點。

  好一陣無言凝重的靜默,秦雪離開了,沈氏反而沒了開頭的精神,那樣近乎癲狂地一通發作,消耗了她大量心神,本就不很健壯的身子,此刻也已經疲勞了。可哪怕如今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氣,沈氏也一定要大兒子給自己個說法:「老大,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置這個賤人?她害了你弟弟一家,你打算,怎麼給我、給你弟弟個交代?!」

  沈氏這次,顯然是對秦雪動了真怒,甚至連大兒子的心情都顧不上了,不依不撓地死死看著俞錦妍,那架勢,彷彿俞錦妍不給她個滿意答覆,她就沒完。

  俞錦妍皺著眉頭,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問了莫含章道:「你怎麼看?」俞錦妍這不是故意刺他,而是她真的想知道,對著曾經陪伴了他十幾年,給他生了個兒子,現在卻害了他二弟一家的秦雪,莫含章打算怎麼處置?

  關起來送進佛堂?直接休了趕出府去?還是、不著聲色地弄死她?俞錦妍真的很好奇。

  莫含章豈能不知道俞錦妍的這份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心情,沉著臉,有心不理她,沈氏卻已然怒氣勃發地質問道:「怎麼著,不過是處置個犯錯的姨娘,老大媳婦,你還要考慮多久?!」暗自苦笑一聲,莫含章倒也沒往心裡去,他知道沈氏最疼弟弟,事關莫飛景,她迫不及待地要報復秦雪的心理,他也頗能理解。

  只是,再怎麼說,秦雪也曾陪伴了他那麼多年……

  「發生這種事,秦雪是再不能留在府裡了。」這一點,是必須要明確的,只是後面該怎麼辦……莫含章沉吟一會兒,試探著看著沈氏,「只是秦雪到底是外頭良家聘回來的,倒是不好處置……莫不如,將其送進家廟裡去,讓她虔誠悔過?」當然,這一進去,這輩子,就別想出來了。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這是莫含章最後給秦雪的一點寬厚,怕心切莫飛景的沈氏不答應,莫含章甚至還搬出了俞錦妍,「不管怎麼說,到底秦姨娘也伺候了大爺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這句話,還是沈氏曾說過的呢。

  俞錦妍不置可否,只看沈氏想怎麼樣。

  果然,沈氏根本不買這帳,哼了一聲,氣哼哼道:「老大媳婦,你想了這老半天,就說出這麼個主意?不好處置?怎麼不好處置了?那個毒婦敢做出這種事,上了衙門,那就是千刀萬剮的罪名。良家怎麼了?她做出這種事,她娘家還敢上門鬧?」又沖著俞錦妍道,「你弟弟一家都被害成這樣了,你還想偏袒那個賤人嗎?不過是伺候了你幾年,她一個貧家女,要不是進了你院子,能過上現在這樣富貴榮華的日子?你夠對得起她了,你今兒要不想氣死我,就別再跟我提什麼往日的情分!」

  俞錦妍聽著沈氏嘮嘮叨叨,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莫含章,果然,在沈氏這般斬釘截鐵根本容不得秦雪去家廟悔過之後,莫含章的臉色開始變得複雜起來,眼底甚至還有些許的黯然神傷。

  俞錦妍的怒火,便不可抑制地沖上了腦門。

  經過了這番變故,莫飛景一家染上天花,生死難料,可說起秦雪,莫含章卻也就是百般狠不下心腸——多麼的情深意切啊,如此這般的寬厚大度,哪還有半點戰場上鐵血軍人的模樣?俞錦妍疑問,自己就那麼比不上秦雪?不說她下嫁莫家,不說俞家給莫家的幫助,不說她曾為他獨守在京城多年,秦雪為他生了兒子,她沒有嗎?秦雪一心對他,她曾經難道不是真心想和她過日子嗎?秦雪陪在他身邊多年,自己這個正妻難道沒有嗎?

  可比較一番他對秦雪的深情厚誼,在看看他對自己……

  俞錦妍猛然沒了看熱鬧的心情,死死瞪了眼莫含章一眼,突然站起了身子,沖著沈氏就是不耐煩道:「母親你就非要這麼逼我?是,秦雪做的事是十惡不赦,可她跟兒子,到底那麼多年情分,難道你就非要我殺了她你才滿意?要你都已經決定了,何必再來這裡問我的意思?一碗藥下去,不就什麼都結了?!」說完,也不管沈氏氣得發抖的身子,轉身對著莫含章一句,「先把人關起來,看看二弟到底後面怎麼樣,要是他們平安,就把人送去家廟,要是不好……」

  莫含章也不是真的就將秦雪看得比弟弟還重,如果莫飛景一家出了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便是要秦雪以命抵命,也是該的,靜默著,算是無言地同意了。

  沈氏還要不依,俞錦妍已經沒了和再和她糾纏的心思,沉聲說道:「我已經決定了,母親就不必多說了。忙了這一天,我也累了,先回去了!」說完,甩袖就走,男子人高馬大,幾個腳步,就出了門。

  沈氏站在身後,氣得直哆嗦,心口發疼,顫聲對著俞錦妍離開的門口:「老大,你去哪兒,話還沒說完呢,誰讓你走的?你給我回來,回來!」可惜,哪怕她在如何氣急跳腳,叫喊著,俞錦妍卻是連頭都沒回一下。

  莫含章生怕她氣壞了身子,上前去幫她拍背順氣,寬慰她道:「大爺已經給出承諾了,老太太,你就消消火吧。」

  可惜,沈氏根本不領這情,側開身子根本不讓莫含章碰她,冷笑道:「現在受苦的是我兒子一家,又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對著莫含章一瞬失去了神采的臉,沈氏尤嫌不足,冷笑道,「你別在這裡跟我假惺惺,我告訴你,你要討好老大放過秦雪那賤人是你的事,那毒婦害了我兒子,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說完帶著人,冷冷拋下句:「我累了,要休息,你也回去吧。」轉身就去裡屋了,留下莫含章站在原地,滿滿都是不好的預感。

  趙嬤嬤勸他別想那麼多:「二爺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說句僭越的,三個大爺加一起,都抵不過二爺在老太太心裡的位置,現在二爺這樣,老太太怎麼會給大爺面子?我的好太太,你就別想了,這是人母子之間的事,你個媳婦,不好插手太多的。」

  聽著這話,莫含章心裡頗不是滋味,只還不肯承認,道:「大爺都那麼說了,明擺著是要給秦雪個體面,老太太再怎麼,也不會公然打大爺的臉吧?她就再恨不得秦雪死,等二爺真有什麼事……反正,等過些日子,看看二爺的情況再定,總也來得及啊。」沈氏,總不可能非要趕著弄死秦雪吧?

  趙嬤嬤暗自嘲笑莫含章不懂女人心:「等過些日子?等多久?天花這種病,發作起來可要好半個月呢,大爺現在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對秦姨娘網開一面,誰知道過幾天會不會再想起秦姨娘往日的好,再心軟一點?遲則生變,老太太能不擔心?再說了,萬一二爺真好了,你當老太太能容得害過二爺的人還好好的?」天真!

  莫含章不相信:「對秦雪的處置可是大爺親口說的,老太太怎麼會懷疑呢?至於你說的二爺的事,那倒是真的,可老太太也不是那嗜殺殘忍之人,到時候二爺好了,她的氣消了,總不能還一定要秦雪死吧?」怎麼說,也是條人命呢!

  趙嬤嬤就看著他不說話,嘴角掛著淡淡的笑。莫含章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也不知道怎麼的,竟隱隱心虛起來,眼神遊移幾下,片刻,也不多說了。

  他知道趙嬤嬤的意思,不過是認為他在自欺欺人而已。確實,剛才沈氏給他的感覺也很不好,那種深切入骨的恨意,怎麼看,也不像是會放過秦雪的樣子……

  不,不會的,自己母親,不可能會是這樣的!

  莫含章強壓著心底的那抹異樣,努力這樣告訴自己。

  秦雪被人扒掉了身上的綢衣首飾,抓亂了一頭黑髮,兩手反綁住,身上被人連打帶踹的多了好些淤青,渾身發疼地關進了柴房裡。

  說是柴房,比起平民百姓家,已然是極寬敞空曠了,裡頭還有好些個乾草柴垛,雖然光線有點暗,倒也還頗過得去。杜魯家的站在門口,呸了一聲:「便宜你了,像你這樣心狠手辣的,合該住茅廁邊上去才對。」說完,把門一拉,大鎖一扣,叫了人在門口守著,「要是人跑了出了事,你一家老小,就都別在府裡呆了。」

  兩個婆子畢恭畢敬的:「老姐姐放心,我們一定睜大眼睛死死守著,保管不會出錯的。」

  裡頭秦雪還不死心地撞著門,喊道:「你們開門,我要見大爺,我要見大爺,我真是被冤枉的,我沒害二爺,你們給我開門啊!」

  杜魯家的輕蔑冷笑,叮囑兩人:「別管她怎麼鬧,別理她,這樣歹毒的女人,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

  那兩婆子應了聲是,果然很聽話,不管秦雪怎麼叫怎麼鬧,她們只當沒聽見,半個字不跟秦雪說。這麼過了一個時辰,秦雪自己首先就沒了力氣。

  因為喊得多了,喉嚨甚至都嘶啞了。一早上起來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開始抄經,後面又哭又鬧的,秦雪早沒了力氣,現在雙手又被綁住不能動,秦雪環視了一下柴房,委屈地直想哭。

  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這麼多年榮華富貴,秦雪如今哪受的柴房的寒酸?吱吱兩聲叫,秦雪甚至還看到牆角快速跑過隻灰色的大老鼠,當即短促一聲驚呼,眼淚更是啪啪往下掉。

  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秦雪實在不明白,她明明是把東西放在了太太的衣服裡,為什麼最後出事的,卻是二爺一家呢?來的時候聽杜魯家的說起來,好像是所有人的衣服都給沾上了,沈氏的,太太的,莫飛景一家的——難道是不小心灑出來了?

  秦雪一臉絕望,她一開始做這事的時候,也確實想過,萬一太太得了病,天花傳染開後,有可能會傳染上莫家其他人,她那時也是不在乎的,想著只要不是她和莫含章,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她真心沒想過對二房下藥——現在事情演變到這地步,不管她承不承認,沈氏俞錦妍就已經給她定了罪。那接下來呢?他們會怎麼處置自己?

  秦雪想到了曾經聽說過的犯錯的姨娘被送到家廟裡去,一輩子青燈古佛白菜豆腐,跑都跑不掉,直至老死。難道,她要變成這樣嗎?

  不、不要,她不要這樣,她不要離開莫家,她不想離開大爺,她還要給大爺生兒育女,陪大爺說笑聊天,等到以後孩子長大了分家,她再出府去當老太太,跟沈氏一樣安享富貴……她不要出家當尼姑!

  怎麼辦?怎麼辦?秦雪一遍遍轉動著腦子,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才能躲開這一劫?!

  可惜的是,直到晚上沈氏帶著人來,秦雪還是沒有想到辦法。

  彼時已是月上中天,經過了一天的鬧,秦雪早沒了力氣,晚飯的時候,婆子給她解開了綁著手的繩子,可等她吃完,不管她怎麼哀求,又把繩子給繫了回去。

  秦雪無奈,只能全身不適地坐在乾草堆上,時不時再動動肩膀,免得被縛在背後的雙手僵硬麻木掉。

  門外突然有光亮射進來,然後就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秦雪猛然一顫,難道,是大爺來看她了?對了,大爺最念舊了,自己好歹跟了他那麼多年,他也該來看看自己的。秦雪心裡瞬間湧起一絲希望,急忙站了起來,高聲喊道:「大爺,是你嗎?是你來看我了嗎……」

  話還未說完,門被打開來,卻是沈氏冷若寒霜的一張臉。

  秦雪臉上的笑容甚至還未完全綻開,就那樣僵硬住了,哆哆嗦嗦的結巴喊道:「老、老太太!」

  沈氏甚至都沒有進屋去,嫌惡地掃了眼屋裡的環境,給身邊一個年輕的媳婦使了個顏色,那媳婦跟另一個婆子就走進屋裡,從袖子裡掏出個小瓶子,抓著秦雪,就要給她灌進去。

  秦雪大駭,左右掙扎著,大叫道:「老太太你想幹什麼?這是什麼東西?拿開,快拿開,我不喝,我不喝啊!」

  沈氏陰著臉喝道:「賤人,你給我老實點,現在你乖乖給我吞下去,我還能留你個全屍,否則,」冷哼一聲,「亂葬崗上野貓野狗多了去了,你可別怪我把你扔了去餵狗。」

  秦雪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瓶子裡的八成就是毒藥,沈氏這是要弄死自己呢。秦雪掙扎得越發厲害,一邊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您饒了我吧,我真沒害二爺,您放我一馬吧,我以前也曾盡心盡力伺候您啊,您且看在往日的份上,饒了我一命吧。」見沈氏無動於衷,更家哀戚,「老太太,您也是吃齋念佛的人,平素念著阿彌陀佛,如何可以殺生?你再生氣,打我罵我都行,別髒了您的手啊。」

  沈氏冷笑連連:「真真一張巧舌如簧的嘴,怪道能把老大弄得三迷五道的,可惜了,我可不是老大,吃你這一套!」死死盯著她,恨道,「你敢對我兒子下手,就該想到這一天!」喝著那兩人,「沒用的東西,手都被綁住了,兩個人還奈何不了這丫頭?!」

  那媳婦和婆子不敢怠慢,下了死力氣去抓,秦雪手被綁住,連踢帶踹的,也不是對手,很快就被在膝蓋上狠狠踢了一腳,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下巴被抬高了,還有婆子來掰開她的嘴,把毒藥往她嘴裡倒……

  她是真的要死了。

  秦雪嚇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身子直打擺子,死死咬著牙關還要反抗,那媳婦不耐煩起來,兩隻三角眼一眯,手卻捏住了她鼻子,秦雪登時呼吸不上來,憋了好半天,臉漲得通紅,到底是沒忍住,嘴巴一張,還沒來得及呼口氣,一股冰涼的液體就乘機倒進了她嘴裡,那媳婦把她下巴一抬,往她後背一拍,嘴裡那藥水,就這麼進了秦雪的肚子。

  「嘔~嘔~」

  兩人才放開秦雪,秦雪就死命想要吐出那毒藥水,可哪兒那麼容易,吐了老半天,眼淚都出來了,不過是吐出幾口口水罷了。

  沈氏居高臨下看著她,輕賤鄙夷:「下了地府,你只管往閻王爺那裡告狀,讓他知道我到底為的什麼弄死你,只要你不怕自己下十八層地獄!哼,下天花~」連多看她一眼都懶得,吩咐那媳婦道,「你母親就是被這賤人給害的,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看是要扔去亂葬崗餵狗還是怎麼的,隨便你。」原來那媳婦,竟是李嬤嬤的女兒。

  秦雪聽著沈氏這樣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的吩咐,好像她是什麼垃圾一樣,完全不值一提,肚子裡已經開始有灼熱感上來,眼看著死亡就在眼前,秦雪心底濃濃的不甘終於如雪山崩塌一樣爆發開來。

  都是「太太俞錦妍」,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自己和大爺還好好的,自己怎麼可能會使出天花這樣的手段,又怎麼會陰差陽錯,最後卻害了莫飛景?

  哪怕她死,她也絕不會叫「俞錦妍」好過的!

  「老太太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害二爺嗎?」看著沈氏轉身就要離開,秦雪猛然高聲嘶喊起來,五官猙獰,彷彿是那地府出來的惡鬼一樣,死死瞪著轉身皺眉的沈氏,嘲諷得高聲大笑起來,「我跟二爺無冤無仇,二太太平日對我也客氣,我為什麼要去害他們?老太太你就不好奇嗎?」

  沈氏看著她那癲狂的模樣,咬著牙喝問道:「為什麼?」

  秦雪輕笑起來:「老太太,我告訴你,你的兒子,都是被你那大兒媳婦連累的。我本來是要害她的,我把天花都藏在了她的衣服裡,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灑了,竟然把所有的衣服都給沾上了……老太太,要是二爺真有什麼,你可別忘了,都是俞錦妍的錯,要不是她,我怎麼可能會弄出天花來?!」肚子越來越痛,秦雪止不住哀嚎一聲,可下一刻,看著沈氏倏然陰狠下來的臉,她又笑了,她知道,自己的挑撥成功了。

  哪怕現在她死了,有沈氏在,俞錦妍,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二爺會有這一劫,都是『俞錦妍』的錯!」哪怕痛到極致,秦雪還是一聲聲高聲呼喊著,「要不是她,我不會下藥,二爺也不會被傳染上,一切一切,都是『俞錦妍』的錯……」

  一聲聲淒厲的高喊聲中,跳動的火光下,沈氏捏緊了雙拳,眼底是不可遏制的痛恨:俞錦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2:18 PM

第六十九章

  沈氏弄死秦雪很痛快,看著人抱著肚子,痛苦哀嚎,抽搐了老半天,才口吐鮮血咽了氣,沈氏甚至連秦雪的身後事也沒在意,只揮手讓李嬤嬤的女兒處置,道是「扔去亂葬崗餵狗還是怎麼樣都無所謂」,李嬤嬤一把年紀了,卻因為秦雪而染上了天花,她的女兒可不是恨死了秦雪,沈氏都發了話,她還有什麼好怕的,拖了人出去,花了幾個錢,讓人給扔去了亂葬崗,索性她還知道點分寸,不甘不願地給秦雪弄了口最簡薄的棺材,也是怕日後莫含章真問起來有個說法。

  反正埋在亂葬崗那種地方,也夠秦雪受的了。李嬤嬤女兒能親手弄死仇人,還做到這份上,已然很滿意了。順手給置辦個棺材,就當是給自己消業障了。總不好真叫人死後還被野狗啃屍吧?她還沒狠到這地步。

  誰知就是這一念之仁,後面卻是免了她一趟災。

  沈氏弄死秦雪的事,很快就傳到了莫含章和俞錦妍的耳朵裡,莫含章當時就傻了眼,哪怕他再厭惡秦雪做的事,可畢竟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人,就這麼說沒就沒了?他一點準備都沒有啊。

  至於俞錦妍,更多的,則是驚怒。

  沈氏到底還有沒有把她放在眼裡了!她前腳才宣佈了對秦雪的處置,後腳沈氏就帶著人把人弄死了——她的臉,都丟光了有沒有!

  若以後每一次,她作出決定,沈氏不聲不響就給反著來了,那下人會怎麼看自己?自己以後在府裡,還有威信嗎?是不是下人都要認為,但凡沈氏發話,自己就得啞巴吃黃連,全咽下這口氣了?

  要沈氏真是她母親這也就罷了,吃虧就吃虧了。可是、俞錦妍冷笑,經過了那麼多事,沈氏在她心裡,卻是比陌生人還不如的仇人!

  現在仇人打了她的臉,俞錦妍不十倍打回去,怎麼出得了心裡這口烏氣?

  怒氣勃發地叫了杜魯,命令當即把那兩個跟著沈氏去毒死秦雪的婆子和媳婦給抓起來還嫌不夠,俞錦妍問明了兩個都是家生子,直接讓人給帶了走,全家發賣。

  杜魯當時冷汗涔涔,小心問道:「李嬤嬤是伺候老太太的人,現在又病了,唯獨這麼一個女兒,這麼打發了,怕是老太太那兒……」

  俞錦妍卻直接一個冷眼過去:「杜魯,這府裡,到底是誰當家做主?是我,還是老太太?你既然這麼忌諱老太太,不如我讓你去老太太那邊伺候去?」

  沈氏那邊用的都是嬤嬤丫頭,不過出行需要用些馬夫,杜魯總不能去給沈氏趕馬拉車去吧?見俞錦妍說得認真,杜魯忙閉上嘴去辦事了。

  李嬤嬤的女兒沒料到俞錦妍竟會要將她全家趕出去,當時嚇得腿都軟了,有心要去求沈氏,她男人一把拉住她,卻是哀求杜魯去給俞錦妍求情:「我家婆娘也是奉命行事,又是一時激憤婆婆的事才違抗了大爺的意思,只還請看在我婆娘最後並沒有對姨娘屍身不敬的份上,准我們自贖其身。求杜管家幫我們跟大爺求求情。」還給塞了個老大紅包。

  到底是男人見識跟女人多些,府裡最終還是要男人當家做主的,李嬤嬤的女婿看得就很清楚,單只看俞錦妍現在震怒的樣子,顯然是不滿沈氏做的事,這檔口再去找沈氏來壓大爺一頭,那不是找死嗎?人家是親母子,大爺不能那老太太怎麼樣,還不能為難自己這些下人?李嬤嬤女婿現在就指望能夠自贖其身,到時候靠著積蓄做點小本買賣,也好過日子。

  杜魯回來彙報這件事的時候,正好莫含章也在,他是聽說了俞錦妍震怒敲山震虎的事來看看的,正好趕上了,聽著杜魯支支吾吾地說了李嬤嬤女婿的請求,莫含章想到秦雪雖然死了,到底不算暴屍荒野,當即就准了他們的要求。「虧得她還有幾分良善,李嬤嬤染病,她身為人女,痛恨元兇無可厚非,難得還有一念之仁,便准了他們自贖出去又何妨?」

  可杜魯才被俞錦妍發作過一通呢,這時候哪敢隨便應莫含章的話?聽了他的命令,只苦笑著不說話,站在那裡,巴巴看著俞錦妍——莫含章見到,臉都黑了。

  俞錦妍這才稍稍平緩了怒氣,喝道:「還傻站著幹什麼?沒聽到太太說的話嗎?還不快去!」杜魯一個字不敢多說,急巴巴跑了。

  「你還真大的氣性!」莫含章很不是滋味地嘲諷道,「看來你把杜管家調教的很好啊,看這戰戰兢兢的模樣!」

  俞錦妍最不耐煩他這冷嘲熱諷的模樣:「我現在頂著這麼個身份,頂門立戶,在外辦差做事,難道回家來,我還不能稱心順手的使喚下人了?就得由著他們幾個主子拿大,對我的命令陽奉陰違?莫含章,你到底來幹什麼的,就是來這裡指責我不該管束下人?對他們太嚴苛了?」

  莫含章被這一問,原本憤怒的臉色卻是漸漸緩和了,頓了頓,好半天了,卻是叫俞錦妍大跌眼睛地道歉道:「你說得對,你現在在外做事辦差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府裡在麻煩不斷,叫你操心煩神,確實不該……你想要在下人裡頭立威,也是該的,是我說多了……」

  這話出口,不說俞錦妍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只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就是莫含章自己,也是滿面燒紅,渾身不自在,眼神四處遊移著,不敢看俞錦妍。

  看著這樣的他,俞錦妍這才確信,自己剛才,那還真沒聽錯,莫含章這是委婉道歉自己說錯話了!「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一句,俞錦妍真沒譏諷莫含章的意思,只是實在太驚訝了,甚至自己沒發現,就把心底的話脫口說了出來。

  莫含章聽得好一陣氣悶,險些又給拉下了臉,但想到最近發生的一串事情,怒氣很快就如一盆冷水澆下來,瞬間熄滅了。難怪俞錦妍不肯相信自己給歉意,這麼多年了,自己曾相信過秦雪多少挑撥離間的話無緣無故發作她?莫含章自己都數不清了,記憶裡,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為俞錦妍「虧待」秦雪而不滿,冷嘲熱諷她「嫉妒」——現在想想,莫含章自己都沒臉。

  早先秦雪下春藥的時候,他還說俞錦妍那樣震怒是大驚小怪,不過男女情趣小事,何必小題大做?結果後面呢?秦雪就敢在府裡傳播天花了。他當時還說秦雪雖然有時候沒規矩,但心性純善——活脫脫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自己臉上。

  莫含章為自己的識人不明羞慚。他並不是那種死不認錯的,意識到了秦雪那樣狠辣的心性,對俞錦妍的歉意,止不住就湧上了心頭。

  在秦雪的事上,他真的是欠了俞錦妍良多,那麼多年,叫她受了不少委屈吧?莫含章猛然想起秦雪的孩子莫鎧,還有俞錦妍生下的莫鉉,俞錦妍說的沒錯,他確實是疼莫鎧更甚於莫鉉,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他喜歡秦雪更甚於俞錦妍,所以對她們生下的孩子,也更多了幾分偏向。

  俞錦妍曾經那樣激烈的抗議他待孩子的不公,現在看看,他可不是瞎了眼?就因為秦雪這樣偽善陰毒的女人,他不但虧待了自己的原配妻子,還錯待了自己的兒子……

  面對著俞錦妍眼底裡不加掩飾的懷疑,莫含章只能更加誠懇地表達著自己的歉意:「我是誠心給你賠不是的,早先我太過信任秦雪,很多地方,都誤解了你。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很多事,只是我以前,都沒有冷靜去想,這才……」

  莫含章看著俞錦妍,她眼底裡,猶自是滿滿的冰冷和懷疑,多年寒冰,怕是自己此刻說再多,她也只當自己是別有居心吧?莫含章很多話含在嘴裡,卻是再說不出來了,又能怪得了誰呢?還不是早前自己識人不清,叫她吃過太多虧了?

  莫含章想及此,真誠的,他說道:「為官在朝廷裡很不容易,需要面對各方的事務,你以前不曾接觸這些,要是哪裡不清楚,可以來問我,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到底多年矛盾,一時先俯就了來示軟,還是很不自在的,莫含章又乾巴巴地加了一句:「畢竟你現在是在給莫家爭光添彩,我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莫家的顏面,免得你在朝廷裡出什麼錯,莫家的名聲也跟著敗了。」

  話一出口就道不好,自己怎麼一不留神,說話又這麼難聽了?別叫俞錦妍聽了生氣才好。

  偷眼瞧了俞錦妍,奇異地她卻沒發火,只挑高了眉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敲得莫含章渾身都不自在了,她突然沉聲道:「莫含章,你現在來跟我說這些,我可以理解為,你現在是想跟我和平相處,打算冰釋前嫌了?」

  哪怕莫含章是真有這意思,叫俞錦妍這麼面無表情的直白指出來,他止不住還是叫嗆了一口,巴巴地跟傻了一樣,道:「什、什麼,我可沒這意思!」說完了,才又後悔,暗自直想給自己一嘴巴,好容易冷靜下來了,才恢復了平常,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俞錦妍,秦雪的事,是我的錯,往日,我定也有諸多誤會你的地方。我做錯的事,我從來不推卸責任。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彌補你一些。」這是真心的。

  俞錦妍卻是冷笑著挑眉:「那我曾經毒死你的事呢?你不介意了?」

  怎麼會不介意?莫含章多少次戰場來回,浴血殺敵,好容易從戰場撿回條命,臨了末了,居然死在了原配妻子手裡,還給害了一家人,要說完全釋然,那絕對是騙人的。只是……莫含章淡淡道:「到底是我對不住你……我為了秦雪委屈你不少,你也謀殺親夫毒死過我,俞錦妍,你我就算是兩清了,可好?現在你在外為莫家撐起門戶,我也向你保證,一定好好養胎,照顧好孩子,你要有事找我幫忙,我能幫的,也一定幫,日後和平共處,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俞錦妍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打得好盤算,這樣大家就算扯平了?

  「那你母親呢。」俞錦妍問他,「我跟你母親可不是相處得很好,你就不怕,我日後叫你母親受委屈?」

  說起沈氏,莫含章心裡多少也有氣,變成「俞錦妍」那麼久,沈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越變越差,秦雪雖然不好,可到底兩人多年情分,人活著還罷,現在就這麼死了,尤其知道沈氏開始還打算把屍體扔去亂葬崗,莫含章心底,反而削減了對秦雪的怒氣,反而對沈氏的冷漠有了反感。俞錦妍如今這般問起,莫含章也不如早時一提起這話題就暴跳如雷說俞錦妍不孝,只道:「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叫外人非議你不孝是不是?」

  自然是不希望的。

  俞錦妍定定看了他一眼,想到時至如今,北狄和親之事已刻不容緩,宮裡皇子之爭迫在眉睫,對此自己很多事並不清楚,少不得還得仰仗莫含章,既然如此,倒不如暫且先跟莫含章講和,等到一切過去,孩子生下來,日後的事且等日後再說吧。

  「好,那就如你所說,我們暫且,就先和平相處著吧。」許久,就在莫含章以為俞錦妍再不會同意的時候,她終於開口說道。

  莫含章大喜:「好,那就這樣一言為定!」

  曾經勢如水火的夫妻兩,這一刻,才算暫時達成了共識。

  莫含章留在書房,幫著俞錦妍一起處理詹士府裡的政務,他雖是武職,可後面獲封將軍後,很多文書工作也是要做的,如今上手起來也快,又知道許多後來的事,還真幫了俞錦妍不少。送上門的助手,俞錦妍自然不會蠢的推開他,倒是難得好聲氣跟著說了不少話。

  不知兩人過往嫌隙的,咋一看這樣親密共同處理政事的兩人,還當兩人如何夫妻情深恩愛呢。

  反正沈氏過來時看到這一幕時,就是這樣想的,當場就給發作了起來:「老大媳婦,你這是在幹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你一個後宅婦人,居然還敢插手男人官場的事了?侯府就是這樣教你的?你的女則女戒,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

  方才下人來報說陪著她去處置秦雪的婆子和媳婦被俞錦妍全家發賣了的時候,沈氏就知道,大兒子對於自己弄死秦雪,很不高興了,她也知道,做過火了,少不得會傷害母子感情,就有心過來跟俞錦妍說說話,好好彌補一下。

  可一見到莫含章,她就止不住想起秦雪死之前的話,秦雪下天花,可都是沖著她來的,要不是她,秦雪根本不會動這心思,自己兒子也不會受這無妄之災。沈氏只要一想到莫飛景此刻正在受苦,再看莫含章居然還在書桌邊上搬了張小凳子,陪著自己兒子一起看奏摺,夫妻恩愛逍遙,那火氣,是迎風見漲,一下就把她的神智給燒沒了,明明是來跟俞錦妍說和的,話一出口,就變成了指責:「老大,你還真叫這女人拴在褲腰帶上了是不是?什麼都由著她,今天你把公文拿給她看,明天,你是不是還打算讓你媳婦替你去當官啊?!你還有沒有點神智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都糊塗了是不是?!」

  話說的實在難聽,莫含章都止不住氣紅了臉,更別說俞錦妍了,老大不客氣地冷笑著就道:「老太太你且安心做你的老封君,這外頭的事,兒子有數著,很不勞您操心!太太家教森嚴,侯爺裡頭,什麼場面沒見過?不過是幫我看點公文出出主意,如何不行了?!」

  沈氏氣得只差沒跳腳:「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我說多了?!老大,你就是這樣對你母親說話的?!」俞錦妍冷著臉,根本不給她面子,沈氏又不好很得罪這兒子,一股氣只好沖著莫含章發,「你的女戒就是這樣學的?插手管男人的事,攛掇著她來對付自己的母親?『俞錦妍』,你好啊!」

  莫含章真真是無妄之災,攤著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是,一般來說,女子是不該隨意插手男人外面的事,可夫妻感情好,做事有商有量的也不是沒有,朝中很多官員,有時候有事,也會找夫人說上一二,不算什麼大事,沈發這麼大脾氣,說到底,還是不喜歡「俞錦妍」這個媳婦的緣故。

  以前,沈氏對「俞錦妍」這樣意見多多,莫含章會想著,是不是俞錦妍做錯了什麼,可互換了身份那麼久,又經過了秦雪的事的打擊,莫含章止不住想著,難道,一切就真的都是俞錦妍的錯嗎?就好比這一次,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沈氏就能氣成這樣,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那以前,她又是怎樣對待俞錦妍的?

  身邊俞錦妍怒氣滔天,沈氏更是臉紅脖子粗,莫含章站在那裡,突然就沒了說話的興趣。

  俞錦妍已經是出離的憤怒了,大喝著說道:「老太太你說完沒有!」止不住大發脾氣,狠狠一拍桌子,發出了好大的一聲巨響,沈氏都給嚇悶了,俞錦妍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做都做了,總不好再示弱,反而叫沈氏抓住軟處,便接著說道:「老太太,你只說太太不該陪我看公文,不該插手男人的事。那我前頭都說了,先放著秦雪,你後腳就把人處置了,那怎麼算?難道那不是我的命令嗎?你這樣,不是干涉我的事嗎?!」

  沈氏早已經沒了說話的心思,看著她,突然流下淚,搖著頭,喃喃道:「你居然對我拍桌子?」

  「……」俞錦妍撇開頭,不看她。

  沈氏慘然一笑,瞥了眼俞錦妍,悽惶地大笑起來:「好好好,好啊,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果然沒錯,你的小妾,你的妻子,都是金貴的很的,你的小妾比你弟弟重要,你的妻子,比我這個當娘的更重要。我弄死了你的小妾,我吼了你的妻子,是我對不住你,是我錯了,好不好?我這當娘的,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了!」說著,竟是真的要給俞錦妍作揖賠不是。

  莫含章這下忍不住了,上前來忙要拉住沈氏,急道:「老太太,您也千萬別這樣,這不是折煞我們了嗎?」

  俞錦妍卻只板著臉不說話。

  沈氏被莫含章死死拉住,再看「大兒子」這幅樣子,終於忍不住,流著淚走了。對著莫含章不滿的眼神,俞錦妍撇撇嘴:「我早說了,我跟你母親處不好的!」

  當天下午,沈氏就收拾了東西,去莫飛景隔離的莊子上去了,說是去照顧莫飛景一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2:50 PM

第七十章

  夜半,莫含章做了個夢,自己正處在雲端之上,大片大片潔白的雲朵遮住了太陽,柔和的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整個人好似都沒了重量一樣,輕飄飄的,好舒服。向遠處眺望,白雲連綿成片一直蔓延開去,就好似他在北方看過的延綿不斷彷彿一直延伸到了天際的草原披上了白色的新衣,同樣的,是那樣波瀾壯闊。頭上,還有一道彩虹,彎弧成橋,那七彩的顏色,在一碧如洗的藍天下,格外漂亮。腳下是朵朵白雲,頭頂是透明碧藍的天空,這樣的美景,恍似仙境。

  莫含章稍稍動了動,發現雲朵居然可以動,他心癢癢地想要飛到天際去好好看看天盡頭到底是個什麼景致,是不是真如話本裡說的,還有那仙宮妙境,誰知才飛了不過一刻,原本安寧美麗的白雲突然變換了顏色,一點點黑色彷彿墨汁滴入清水中,很快,就把整片雲層都給染黑了,不知道哪來的一陣狂風,吹得莫含章直睜不開眼睛,底下雲層也開始慢慢轉動,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形成了漩渦,莫含章待要離開,底下一股強大的吸力卻直把他往下拽,那底下,是深不可測的黑色深淵,腳上瞬時也傳來了痙攣般的疼痛……

  「嗚~」

  一聲悶哼,莫含章倏然睜開眼睛,夢境中那種全身失重的感覺還在,昏暗的燭光透過床幔灑進來,床內不過微微能看到布幔的輪廓,莫含章好一顆腦子還微微有些糊塗,直到雙腿上抽筋的疼痛叫他止不住皺起了眉。

  「太太,你怎麼了?」

  守夜的藍枝很細心,莫含章雖只是微小的動作,她卻依舊被驚醒了,很快拿了燭火過來撩開床幔,見莫含章已然坐起來,不由著急道:「太太可是又抽筋了?小的給你按一按吧。」

  「嗚。」莫含章伸出雙腿,女人細膩白滑的肌膚看得他很快移開了眼,過了這麼許久哪怕這身體原是他的妻子的,莫含章還是有些不大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懷孕日子越久,很多妊娠反應也跟著一併躥了出來,先頭的孕吐,現在的身上抽筋,要沒有趙嬤嬤藍枝等人伺候,莫含章想,他的日子,肯定會過成一團糟。

  女人懷孕,真的很不容易。

  切身體會過這一點,莫含章才知道做母親的不易,十月懷胎,真的不僅僅只是說說的事。身體開始變重,開始嗜睡,想吃的時候能吃很多東西,可要孕吐的時候,每時每刻都覺得噁心不說,看見什麼都沒胃口。到現在,莫含章已經連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叫抽筋的疼痛從夢中驚醒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變成女人,對疼痛的忍耐力也降低了,還是這樣養尊處優,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太過鬆懈人的意志,莫含章發現,自己現在可是越來越嬌貴了。

  「太太怎麼了?是不是又抽筋了?」趙嬤嬤焦急的聲音很快傳了來,莫含章抬頭一看,果然是趙嬤嬤隨便穿了件衣服趕了過來,見藍枝給他按摩雙腿,不快地板下了臉,「張老頭的醫術可是越來越差了,太太這樣天天腿上抽筋睡不好的可怎麼行,他開的那些個藥膳,一點用都沒有,虧得他還有臉說自己不是庸醫?我明兒非去砸了他招牌不可!」

  瞧,但凡自己稍有一點不舒服,肯定都是旁人伺候的不好。對於趙嬤嬤這樣護短的行為,莫含章現在是越來越習慣了,反正不管是在趙嬤嬤還是藍枝幾個眼裡,『俞錦妍』一切都是好的,『俞錦妍』一切都是對的,『俞錦妍』該得到世上最後的照料——在這樣的呵護之下,誰能不金貴?

  莫含章有些累,最近睡覺時夢也多了,總睡不安寧,加上藍枝給他按得舒服,他現在渾身酸軟酸軟的,實在沒力氣跟趙嬤嬤絮叨,只是淡淡道:「好了嬤嬤,你也說了,懷孕的時候,很多反應不能控制的。張大夫已經盡力了,顧忌我現在的身體,他很多藥不能用,可不是束手束腳,你也別太嚴苛要求他了。」

  趙嬤嬤見他滿面疲憊,也不多說,忙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太太你累了吧,來,接著睡會兒,我讓藍枝再給你按按腿,你先睡吧。」

  莫含章是真睏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給睡了過去。很快,他又夢見了剛才的那片白雲,這時已經沒了烏雲,也沒有了他,眼前,只有璀璨的陽光從雲層裡透出來,燦爛明亮,奪人眼球……

  早上睡醒,他跟趙嬤嬤說起這個這個夢,趙嬤嬤本來在給他佈置早點,一聽就喜上眉梢:「太太,這是胎夢呢,白雲陽光,都是好事,大片大片的雲彩,璀璨的天空,太太,您這胎懷的,肯定是個大胖小子。」

  說起孩子,四個藍也是興致勃勃:「真的真的?嬤嬤你說的真的?是個男孩嗎?」

  趙嬤嬤說得篤定:「那可不是,陽光璀璨,金光耀眼,這個孩子啊,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四個藍都高興起來:「那可好,以後啊,為官作宰,給咱們太太爭光。」藍翠更是直喊阿彌陀佛:「要真是個哥兒,咱們太太可就有依靠了。」

  「回頭可得多做幾身男孩的衣服,百家衣也得趕緊準備了,不能委屈了哥兒。」

  莫含章聽得好笑:「不過是個夢,就知道是男孩了?哪有這麼神的。」

  趙嬤嬤笑著道:「太太你別不信,鬼神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您別看著好像莫須有的,可有時候這種玄說命裡,還真挺准的。」

  「好好好,嬤嬤你說是,就是吧。」莫含章也不跟她爭,下意識摸了摸肚子,想起曾經自己並沒有多少關注的長子莫鉉,難言的愧疚瞬間湧上心頭。這是個好孩子。雖然當年夭折的時候才七歲,但是讀書習武都很努力,比起武學,他讀書更加精通,小小年紀,寫的字已經很有些架子了,人也懂事孝順,很有禮節。

  他以前,怎麼就給忽略了那孩子呢?他曾多少次用孺慕的眼神看著自己,自己呢,不過跟他說幾句話,就算完了,至於細心指點他功課,教他武藝,這些事,在他記憶裡,真的很少很少,甚至很多次,因為跟俞錦妍之間的矛盾,他還會對這孩子有些偏見……

  感受著肚子裡的孩子一點一點在自己的身體裡成長,莫含章想到自己讓著孩子受的委屈,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他當年,怎麼就那麼混帳?再跟俞錦妍不和,也不該遷怒了孩子才對。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得不說,十月懷胎的這個過程,對為人父母的來說,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母親親身感受著孩子在身體裡的所有成長,所以更能真切體會,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更容易付出母愛,而父親,雖說給予了這個孩子生命,可因為並沒有真切接觸懷孕的這個過程,只是旁觀地看著女人懷胎之苦,所以感觸並不深刻,哪怕疼愛孩子,可程度,卻往往不及女人來的深。

  只有真正親身體會了這其中的不容易,才會對孩子,更加關注。都說付出的越多,就越在意,懷孕產子,又何嘗不是這個道理。付出的多了,如何能不在乎?

  最少莫含章現在,經過了孕吐嗜睡、身體抽筋等種種不適,體會到了懷孕的不易之後,反而對這個孩子的感情,越來越深厚起來。

  「懷孕真的不容易啊。」當年母親懷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莫含章有些失神的想著,自打沈氏上次負氣離開莫府去了莊子照顧莫飛景一家,已經過去八天了,這段時間,俞錦妍沒給莊子上去過一句話,沈氏也就一直沒回來。莫含章有些擔心,莊子條件不比京裡,也不知道沈氏在那裡,有沒有吃苦?

  現在唯一慶倖的,就是莊子上傳來的話說莫飛景一家的情況還算可以,並沒有持續惡化,沈氏也沒有被染上,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懷孕當然不容易!」趙嬤嬤見他神色間有些黯然,並不很在意,反而有意地說道,「太太這還是頭一胎,現在才幾個月,這就說不容易了?後頭您才知道苦呢。」

  「等肚子再大一點,太太身子就覺得越發重了,走路的時候,肚子一墜一墜的往下,雙腿略微腫起,走路的時候,下體還會有失禁的感覺,晚上睡不好,又不能隨便翻身,免得壓著了孩子,要是孩子動的厲害了,肚子還得疼,坐著久了,腰背都會不舒服……」莫含章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他還以為現在的情況已經夠不好了,後面還有?

  趙嬤嬤尤嫌不足,看著莫含章那慘綠的臉色,說得更加興頭:「等到生產,那才叫遭罪呢,肚子一抽一抽疼起來,羊水也破了,你道就可以生了?早著呢,最少先斷斷續續痛上一兩個時辰,那時候,就得吃點東西存點力氣,可不能就瞎喊浪費體力,等到真要生了的時候,那痛苦,就跟有人在刮你的骨頭一樣,底下是撕裂一樣,還得一直用力,有個大東西,要從你身體裡鑽出去,明明疼得要命,你還得自己推一把,全身四肢百骸,都跟要散架了一樣……生的快的還好,幾個時辰就完了,生得慢的,一天兩天三天,誰也說不準。」趙嬤嬤還歎了口氣,「這要能生下來也就罷了,最怕的是擱上難產,萬一不當,那就是一屍兩命,要不,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轉一圈?」

  莫含章聽著已然是僵硬了身子。趙嬤嬤說得果然詳盡,好些事,莫含章以前聽都沒聽過,他只知道女人生孩子有風險,可這種苦楚?以前作為男人,這種事聽也就聽了,頂多對媳婦更溫存一些,可現在要擱自己全體驗一遍……

  趙嬤嬤卻又歎了口氣:「生孩子算什麼啊?女人誰不生孩子?不生孩子,後半輩子怎麼辦?」還語重心長地跟莫含章說,「太太您您別嫌我囉嗦,懷孕生子是苦,可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苦是苦一點,可有了孩子,女人後半輩子才算有了依靠呢。男人啊,喜新厭舊是天性,女人,別管以前多漂亮,生了孩子,那就不一樣了,再多生幾個,再保養,那也回不去十六七的黃花閨女,男人呢,有權有勢,要什麼年輕漂亮的女人沒有?女人人老珠黃了,靠的除了自己的嫁妝,就是兒子!」

  「別看大爺現在對您上心,可前頭大爺能納一個秦姨娘回來,後頭就能納李姨娘張姨娘等等女人回來,男人三妻四妾,這種事,禁不住的。太太您只有生下兒子,把孩子培養成才了,等著兒子出頭了,那才算是真正穩當了。到時候,太太才算真真過上好日子了。」

  趙嬤嬤還給莫含章舉了個生動形象的例子,「您瞧瞧老太太,不就是養出了大爺這個上進的兒子,日子才過的這麼舒心?想什麼就是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府裡頭的頭一份,媳婦兒子,全得看臉色。哪怕您這是下嫁,對府裡多有功勞,還懷著身孕,老太太不也是想說就說,想罵就罵?憑的什麼?孝道!」

  趙嬤嬤最後做出總結:「懷孕是辛苦,可苦的值!」

  莫含章臉都黑了是,什麼叫男人沒用?照她這麼個說法,女人懷孕生了兒子,那丈夫就不用上心了?只用管著兒子就夠了?還有,什麼沈氏在府頭一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他母親有時候是有些隨自己心意,可也沒有特意針對誰吧……

  腦海裡突然浮現起沈氏對他的不喜和那天沈氏對著舒月朝的兩巴掌,好吧,或許沈氏有時候做的是過分了些,可她是他和莫飛景的母親啊,俞錦妍舒月朝這做媳婦的,難道就不該讓這點嗎?

  趙嬤嬤在那裡黯然神傷:「這就是做女人的命啊,在家裡,也是家裡人捧著哄著,可一出嫁,就給低微到泥裡去了,對著婆婆,除了忍,就是忍啊!除非日子真過不下去了,要撕破臉,否則,還能怎麼樣?這女人的命,跟男人的,就是不一樣。何就曾見男人受過岳家這般氣?岳母一般可都是哄著女婿來的,就指望女兒在人家家裡能過得好一點。」

  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啊!

  莫含章再聽不下去,問她:「大爺呢,她不是說今兒要來的,怎麼現在還沒看見?」

  趙嬤嬤很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見他不樂意了,也不多說,叫人去問俞錦妍的情況,下人一去就沒了消息,老半天莫含章都不耐煩了,下人才急匆匆跑回來道:「大爺去東宮裡了,好像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莫含章猛然夾緊了眉間,東宮?

  算算時間,莫含章悚然一驚,這段時間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2:55 PM

第七十一章

  俞錦妍被留在東宮,莫家的下人咋聽說,還挺自豪的,覺得這是自家大爺受太子看重的表現,回來跟莫含章一說,莫含章本跟趙嬤嬤幾個說說笑笑,正說起這女人在世多有不易,聽了這話,仔細算算時間,頓時變了臉色。

  算算這個時間,可不是上一世長寧郡主之事爆發的時候,長寧郡主誤殺十四皇子,後來被皇帝下旨和親貝北狄——這事當時並沒有傳的很廣,可以莫含章後來的身份,對這些秘辛卻是很有些瞭解的。

  俞錦妍也知道這些事,難道說,她打算做什麼?

  莫含章想到剛才趙嬤嬤說的,為女人不易,心頭一頓,命令下人去打聽打聽消息:「大爺在東宮裡做什麼,還有誰跟著一起,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趙嬤嬤見狀,不由得擔心俞錦妍,驚問道:「太太這是怎麼了?難道大爺在東宮,不好嗎?」

  莫含章扯扯嘴角,並沒有多說:「我不過就是這一說而已,伴君如伴虎,就不知道大爺在東宮,到底過得好不好。」說完對著趙嬤嬤笑笑,「不過就是這麼一說,沒什麼事。」

  趙嬤嬤果然笑笑,不再問,只是莫含章的心,到底提了起來,俞錦妍,你現在,在做什麼?

  那俞錦妍現在在做什麼呢?

  寬闊的一塊空地裡,俞錦妍一身黑色勁裝,恍如一座山般站在那裡,她的對面,王恒一襲藍色勁裝,卻越發顯得身形聽罷修長,玉樹臨風,兩人視線交匯,王恒淡淡笑笑,對她拱拱手:「今兒比武較量,雖以武會友,只還請莫大人萬莫留手才好。」

  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個心高氣傲的,容不得作假。

  俞錦妍跟著拱了拱手:「王大人說的哪裡話,面對您這樣的高手,我若不拿出全部實力,不是自找沒趣?」

  演武場外太子眼中興致盎然,周嶸只跟俞琮言糾纏著打賭,出了一百兩銀子賭王恒勝:「王恒可是家學淵源,名師指點的,這麼多年來在宮裡,那是少有與之匹敵的,你那妹夫是有兩把子力氣,可我就不信了,王恒還奈何不了他!」

  俞琮言挑著眉頭好整以暇:「話先別說太滿,沒聽說過一力降十會?我妹夫那可是屍山血海裡練出來的功夫,王恒嘛……」

  聽俞錦妍這麼說,一邊站著來看熱鬧的長寧郡主可不樂意了,嘟著嘴道:「說是一力降十會,可還有說四兩撥千斤的呢。我看王大人就很好,一定會贏的!」

  俞琮言當然不會自降身份跟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計較,笑了笑:「郡主且安心看著,結果沒出來前,可不知道到底誰贏呢!」

  長寧郡主就把那尖尖的小下巴往上一抬,沖著俞琮言做了個嘟嘴委屈的模樣,還當著他的面哼了一聲,眼珠子直往一邊運動——所有人都被逗得笑了。

  太子這時才大笑起來:「好了長寧,是你非要跟著過來看的,記得你來之前跟我說什麼來著?現在可不許胡鬧。」

  長寧郡主根本不怵太子這樣笑笑鬧鬧的模樣,撒著嬌的道:「俞侯爺才不會生我的氣呢,我就是開開玩笑,有什麼打緊?」一邊親熱地問著俞琮言,「俞叔,你不會生氣吧?」

  俞琮言本就是太子伴讀,多年跟在太子身邊,為其出謀劃策,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當年也是看著長寧郡主一點點長起來的,彼時俞琮言自己的孩子還沒生,長寧郡主又玉雪可愛,止不住叫俞琮言想到了俞錦妍小時候的事,平日對長寧郡主便更多幾分喜愛。太子樂得叫下屬更貼近自己,長寧以叔字稱呼俞琮言,他卻是從來沒阻攔過——大概,在太子心中也知道,那些個與他同父異母的皇子兄弟,其實沒一個值得長寧那一句句真心的「叔叔」稱呼吧。

  俞琮言卻是受禮得緊,每次長寧郡主這般叫他,他都惶恐推拒,此刻也不例外,微微低了頭,低沉的嗓音笑盈盈道:「可當不得郡主這般稱呼,郡主活潑率性,果不愧是殿下的女兒。」

  長寧郡主就高昂了腦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太子周長燁搖了搖頭,又是無奈又是歡喜,紅唇裡溢出一句無奈地歎息:「你這孩子啊……」

  演武場裡鐺的一聲響,比武正式開始了,長寧郡主再顧不得旁人,眼睛發亮地看了場內,對著王恒直叫喊:「王侍衛長,打倒他,打倒他!」

  太子臉瞬間就青了,喝著她:「還有沒有點女孩家的樣子了,給我做好!」

  長寧郡主吐吐舌頭,果然安靜許多,給太子做了個鬼臉,卻是搬到周嶸那邊一塊坐了,跟著人嘀嘀咕咕,聊得倒是熱火朝天。

  俞琮言看著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心底止不住也是一團柔軟。

  長寧郡主今年說是近十三,其實實歲不過十一,因為是太子連夭折了幾個孩子才站住的長女,平日裡受盡萬千寵愛,雖是在宮中長大,卻難得活潑可愛,率性孝順,對著俞琮言周嶸這些太子的親信,向來也是禮讓有加有皆有度,甚至有時還一點沒架子的表示親近——是皇家裡難得的一個好姑娘!

  不知道也罷,既然如今知道了,俞琮言哪忍心,叫這個自己一直看著長大的孩子,往火坑裡跳?

  再說,俞琮言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十分看重長寧郡主,長寧郡主對太子臣屬的關懷,也叫很多官員看到了太子對於他們的誠意——要不是太子示意,長寧郡主怎麼會對他們那麼客氣?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哪怕俞琮言周嶸都知道,這些其實不是太子的意思,但每次看到長寧郡主半點架子沒有,對底下人噓寒問暖,止不住也是對太子頗為感激——他整的養出了個好女兒啊。

  這樣疼愛的女兒要是真出了事,太子也會受不住的吧?

  俞琮言從俞錦妍口裡得知長寧郡主會被陷害謀害十四皇子以後,就一直絞盡腦汁在想,該怎麼解決這件事,畢竟太子東宮不比外面,裡面太監宮女太多,約束太多,俞琮言根本放不開手腳做事,也做不到把事情處理的神不知鬼不覺,這一來,就有可能暴露俞錦妍,那就不是俞琮言願意看到的了。

  本來俞琮言還打算寧願破壞個在宮裡的暗樁也要看緊了長寧郡主,沒想到瞌睡遇到枕頭,周嶸和王恒就主動給他送來了個好藉口,原來王恒自從上次比箭輸給俞錦妍後,就一直惦記著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箭術上他是抵不過了,但近身搏鬥,他難道還怕了?不過跟俞錦妍不熟,不好直接過去要求比武,就來俞琮言這李旁敲側擊。

  俞琮言哪會放過這樣的好事,忙不迭答應下來,時間還給故意選擇了前世長寧郡主出事的這一天,故意跟周嶸說起王恒和俞錦妍比武的事,還給天花亂墜說了好些,果然第二天,長寧就哭著喊著一定要來看熱鬧。太子歪纏不過,只得允了。

  寵女兒寵到這份上,後面長寧郡主和親,太子才那麼大的怨氣吧!

  俞琮言搖搖頭,反正今生,有他在,和親這種事,輪到誰,也絕不會再跟長寧郡主沾一點邊!

  「王大人快,快打倒她,快打倒她!」突兀的一嗓子猛然驚醒了沉思中的俞琮言,一抬頭,他就看見長寧興奮地脖子都粗紅了,指著場內又喊又叫的,俞琮言順著她的視線往裡頭一瞧,臉上瞬間變了顏色,這是怎麼回事?他不過發了會兒呆,怎麼這麼快,妹妹身上就給多出了道傷口了?

  傷的是手背,一把細刃長劍刮破了手背皮膚,索性沒傷到血管,回頭休養休養,也就沒事了。長寧有些驚歎地看著王恒站在場內,陽光灑在身上,跟給批了層金色外衣一樣,本就是眉目俊朗的青年,此刻一瞧,當當是如畫中人走出來了一般。

  長寧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了王恒,那邊原先被揍了一拳的俞錦妍突然又站了起來,對著王恒一記冷笑,人就給撲了過去……

  「誒、誒,誒?」一臉好幾個驚問道,長寧根本不能接受眼前這事實,王恒居然被俞錦妍提拉著揍了好幾拳!

  王恒使得是正氣長拳的套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光明正大,力道對敵都沒問題,俞錦妍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學的功夫,對敵時,都往人厲害處招呼,使出的招式也不說多漂亮多厲害,偏她力氣大,王恒要硬抗都扛不住,被打得連連後退。

  俞琮言耳邊聽著長寧遺憾的誒誒直叫,心情很不錯,自己這些日子找了俞家的死士來訓練俞錦妍果然沒錯,要不是他早有準備,今天還不知道給鬧成什麼樣呢!萬一輸了,在太子心中印象少不得得跌下來,只有叫太子知道,俞錦妍甚至比他親信的王恒拳腳上還要厲害幾分,他才會對俞錦妍另眼相看,真真一點點把人拉進自己的圈子裡。

  「妹夫,加把勁,把王大人打趴下了,這裡可還有百兩銀子彩頭呢,回頭,咱們拿了喝酒去!」對著不甘心的周嶸和長寧,俞琮言高聲喊著,果不其然換來他們的白眼一記。

  莫含章的這幅身子,肯定是要王恒健壯許多的,俞錦妍跟他過招的時候,沒少占這便宜,俞錦妍習武時間又短,招式完全出人意料,明明這一劍下面接的該是橫掃,她卻把劍當了刀給劈了下來,當要把劍反手刺出的時候,她卻反而整個人都退了幾步……

  王恒防不勝防,最後被俞錦妍一把擒住了,反剪了雙手在後背,徹底認輸。

  太子對著俞錦妍便越發欣賞起來,不愧是俞琮言的妹夫,便是樣貌粗魯些,這份本事,也是難得了。

  很大方地叫太監來:「既然是賭了,來比賽,自然不能沒有彩頭,剛好,底下人給送了好些個寶劍寶刀來,你們都去看看,要有喜歡的,挑一把去吧。」

  俞錦妍王恒都是驚喜,站在那裡給太子道謝感恩。

  俞琮言卻突然發現,剛才嘟著張嘴的長寧,突然失去了身影。

  心裡焦急,今天這種日子,長寧郡主可不能亂跑啊。他費了那麼多心思,百轉千回的,不就為了她能安分待在太子身邊,免的人算計她嗎?

  怎麼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呢?!

  還是說,現實是不容人改變的,哪怕他已經處心積慮想辦法想要留住長寧,可現實,卻會依照個人的命運,固執地接著走下去?

  不行,他一定要趕緊找到長寧郡主才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3:03 PM

第七十二章

  說起俞琮言和太子的親近信任,自小伴讀的情分不算,細數起來,俞琮言和太子,還有那麼點親緣關係。

  亡故的太子母后張皇后,出自理國公府張家,與俞琮言母家樂毅候府卻是同一宗族,祖輩乃是嫡親兄弟,共同追隨太祖建功立業,後來各自封侯,不同的是,皇后一脈人才輩出,又有張皇后嫁入皇家,與皇帝感情不錯,且生下太子這個嫡長子,理國公府水漲船高,一直是京中矚目焦點。

  樂毅候府在俞琮言兄妹的外公當代樂毅候張澤手裡,卻也是頗有臉面,尤其張澤本身才華橫溢,乃是當今屈指可數的書法大家,在文人圈中威望極高,還曾擔任過太子太傅,很有體面——不過可惜,俞琮言兄妹的嫡親舅舅,張澤唯一的嫡子早在十幾年前亡故,膝下唯有一女,侯府只剩下兩個庶子,本事平平,如今張澤在還好,若是張澤沒了……

  不管怎麼說,當年張皇后和俞母仍在閨中時,又是堂姊妹,彼此沒有利益衝突,又是家中交好的家庭,彼此來往的多,相處得很是不錯,張皇后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對俞母多有照顧,俞母感激回報,也是極為敬重這個同族堂姐,等到後來兩人各自婚嫁,俞琮言之父才幹出眾,又是當時還是皇子的今上心腹,兩家來往更是密切。張澤當年還年輕力壯,俞老爺子也在,俞琮言幼時就常出入王府,先皇后那是常見的,跟如今的太子年齡差不過兩歲,玩得也不錯。

  這樣的親厚,這樣的家世,俞琮言幾乎是早早就被內定了給太子做伴讀——不是真陪著讀書,更是給太子做個玩伴,拉攏樂毅侯府跟晉陽侯府罷了。

  年紀小的時候還不懂心機,太子沒有胞弟,對俞琮言這個沾親帶故的表弟就極喜歡,等到身份變了,父親入主皇廷,與人相處要端起架子來的時候,皇后仔細叮囑他,不要跟俞琮言生分了。太子自然照辦,跟別人還記得擺出太子殿下的威嚴,對著俞琮言卻還是以前那個「太子哥哥」的模樣。等到再後來,太傅教了什麼是君臣有別之後,太子甚至還沒來得及在身邊人的影響下改變對俞琮言的態度,皇后卻去世了。

  偌大的皇庭,說是太子的家,可這裡面,君父永遠是先君後父,那一個個看上去悲淒哀傷的妃子宮嬪,哪一個又是真心對太子好的?太子當年不過十來歲,便是人前裝得再堅強,背著人少不得也流眼淚哭鼻子。俞母想著與先皇后之間的情誼,常常掛記太子,每每叮囑俞琮言要對太子好,常常借著兒子關心他——雖說礙著身份不能做的更多,可俞母的這份心,太子記住了。

  再到後面,俞琮言也失去母親,太子更覺與之同病相憐,平日越發照顧。俞琮言是個感恩圖報的,不說自家與先皇后太子之間的淵源,單說這些年太子對他的看重,俞琮言也豁了出去給太子捨生入死,如今的晉陽侯府,如今的俞琮言,那跟太子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舉朝上下,但沒有不知他俞琮言是太子一派的人,兩方早已是利益攸關,太子興榮,晉陽侯府興榮,太子頹敗,則晉陽侯府……

  不說俞琮言是真心疼愛長寧郡主這個有禮有度的晚輩,但只從為了太子這方面考慮,他也不能看著她出事。

  可一切都算計的好好的,他拿了俞錦妍和王恒比試來引得長寧郡主無暇出門,想在這個敏感的日子把人留在東宮免得出事,一切本來都出奇順利,長寧郡主跟周嶸甚至還聊得熱火朝天,誰知道這頭比賽剛完,太子還跟俞錦妍王恒說話呢,俞琮言一個錯眼,長寧郡主人就給不見了。

  俞琮言當時沒忍住就道:「郡主呢?怎麼這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怕叫人看出端倪來,還笑著打趣王恒道:「看來郡主更是偏向著你這個武學師傅,見你輸了,更是連待都不想待了。」

  王恒低頭笑:「郡主自來尊師重道。」

  太子也跟著笑:「這孩子啊,叫我寵壞了,怕是看著比賽完了,覺得無聊了,這才給走了。」瞟了眼俞錦妍,見她還是笑容滿面站在那裡,似乎半點不受長寧郡主離開的影響,暗自點了點頭,一邊問了左右,「郡主可說去哪兒了?」

  他的貼身太監吳立海笑著回復道:「郡主嫌悶,說是去御花園逛逛去了。」

  俞錦妍心底一突,上輩子,十四皇子可就是在御花園邊上的池子裡被長寧郡主推下水「不幸身亡」的……擔心得瞅了眼俞琮言,卻聽得他燦然笑道:「郡主果然是會享受,如今這天氣,外頭百花怕早已凋謝,唯獨菊花還有幾分可賞,但在這宮裡,怕御花園裡,還是花團錦簇吧?去年花匠給栽培的牡丹就不錯,花大香濃,美不勝收,想來今年,更改推陳出新了~」掃了眼王恒俞錦妍兩個,直搖著腦袋,「如此美景不遠,我們卻在這裡,看這兩個大男人來回比武……」

  太子周嶸等聽的都是笑起來,便是王恒也止不住淡淡彎了眉眼,太子直接道:「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說話愛拐彎抹角,不就是不樂意看他們兩個在那裡比武了嗎?偏要扯上這許多,得,今兒既來了,就一起去御花園裡走走吧。」對著俞錦妍和顏悅色得說道,「莫大人是頭一次來御花園,也跟著一塊兒去看看?」

  俞錦妍自然是求之不得,很是表現了一番受寵若驚,謝過了太子。

  王恒俞錦妍先去換身衣服,這比武穿的勁裝,可不好穿著宮裡到處跑,俞錦妍本不好意思跟王恒一塊兒換衣服,還想說兩人各一個屋子,誰知王恒卻率先拿了衣服進屋子裡,根本沒意思和她一起。俞錦妍鬆口氣之餘,卻也有些淡淡疑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怎麼覺得,王恒對她,似乎有些敵意……

  兩人可不敢叫太子等,很快穿戴好了,出來時太子三個已經帶著人先往前頭走了,兩人趕上去的時候還聽太子再打趣俞琮言:「叫你多進宮走動走動,你總說不好隨意進出宮廷,白瞎了孤給你的腰牌,瞧瞧這現在,連御花園這千篇一律的景致你也看得這麼興致勃勃的,趕明兒個,是不是連我的東宮,你也要新鮮上了?」

  周嶸的語氣裡也滿滿是嫌棄:「就是,縱使是御花園,到底是花匠給培植出來的花木,打理得再好,也一股子匠氣,缺乏那種天然靈動的生機,虧得你小子還看得這麼津津有味的。」

  俞琮言兩眼掃視著四周,努力搜尋著長寧郡主的行蹤,聞言只淡笑道:「各花入各眼,我倒覺得,園子裡佈置的不錯,花木成林,各有別趣,可見是用了心的。」說著還停下腳步仔細端倪了一叢牡丹花樹,花樹都有十幾年了,枝幹粗大茂密,上頭是碗口大的各色牡丹,俞琮言嘖嘖歎了兩聲:「這嫁接的手法當真不錯,去年還只十八色吧,今年倒有二十四色了。」

  太子也是個雅的,陪著聊了會兒,周嶸嫌無聊,看見俞錦妍王恒兩個,眼睛一亮,過來笑道:「這些個花花草草有什麼看頭,要不然,咱們回去,你們再比比?」又激將王恒,「你可輸了兩次了,就不想扳回場子來?」

  王恒看著跟他交情也不錯,聞言眉頭一挑:「我暫且還不是莫大人對手,要是世子爺有心,不如您跟莫大人上手上手?」

  俞錦妍聽著他那「暫時」兩個字,止不住暗自抿著嘴笑,這個王恒,看著冷冰冰的,果然是個心高氣傲的,這時候了,還不忘強調暫時兩字,看來是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找回場子來了!

  論武藝,周嶸連王恒都打不過,哪還會去跟俞錦妍自討沒趣,被王恒這麼一說,摸摸鼻子不說話了,苦著臉看著聊天中的太子和俞琮言:「難道我們還要一路看花啊?」

  太子被鬧得是又好氣又好笑,板著張連看周嶸:「虧你還是王府世子,怎麼連點雅趣都沒有!」

  俞琮言也笑起來:「好了好了,不看花草了總好了吧?去前頭猛獸園瞧瞧吧,不是說南疆給新上貢了匹猛禽,我還沒見過呢,倒是想去看看。」

  太子也不拿架子,很隨意道:「好,那就去看看吧。」白眼周嶸,「這下你滿意了?」

  周嶸只傻笑不說話,不說太子俞琮言,就是王恒,止不住也是搖頭。

  俞錦妍看著,倒是真心欣羨這些人之間的情誼,雖說是君臣有別,可太子此時到底沒登基,多年來的交情,這些人,說是主臣,卻真真是至交好友了,可誰又知道,如今這和諧的四人,按著上輩子的軌跡,自家大哥去世,太子之位不穩,周嶸在幾年後也跟著去世,王恒被家中繼母弟弟逼得越發冰冷,守在太子身邊,常年面無表情,旁人刻薄起來,都罵這王恒就是太子身邊的一條惡狗,名聲極差……

  俞錦妍失神的想著這些,卻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官場的殘酷,有時候就是這樣,當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坐著的時候,一個不慎船艙漏水,便是所有人一起遭殃,或者大家絕處逢生,或者大家一起沉沒淹死,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上一世,太子的這條船給沉了大半,這一世,俞錦妍卻是發誓,哪怕傾盡所有,也不能叫其再出任何事——需知,太子的利益,便是她大哥的利益呢。

  「咦,哪不是郡主的人嗎?」

  一聲長寧瞬間拉回俞錦妍的神智,俞錦妍眼神掃過去,只見俞琮言指著不遠處一個回廊上站著的宮女太監笑道:「郡主這是又把宮人給撇開了?」

  一個「又」字,看來長寧郡主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太子搖著頭:「胡鬧,她金枝玉葉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這怎麼行!」也不去看猛獸了,帶著人走過去,本是隨意問兩聲,誰知裡頭有個嬤嬤,看見他們來,臉色竟是出離的難看,本來這種嬤嬤,太子幾個也不會很注意,可架不住俞琮言有意找藉口,皺著眉就問到:「你叫什麼名字,在郡主身邊伺候什麼?怎麼看到我們,卻這麼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那嬤嬤嚇得臉都白了,弓著身子道:「回侯爺,奴婢是郡主身邊伺候衣服的,平日都在掌衣底下做事,卻不曾近前伺候,乍然見到殿下,為殿下威儀所攝——形容失態,奴婢該死,還請殿下開恩。」

  可這話出口,卻更叫人懷疑,長寧郡主身邊伺候的人,哪個不是內務府精挑細選出來的,就因為見到太子就失態了?

  太子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皺著眉喝問道:「你既伺候郡主衣物,怎麼不在身邊伺候,反在這裡站著?郡主呢?」

  俞琮言給俞錦妍王恒打個顏色,王恒俞錦妍便往前走先去找長寧郡主,太子還在問那嬤嬤:「你既非女官,普通個嬤嬤,怎麼倒帶著人全在這裡,難道不知道規矩,主子身邊離不得人嗎?便是你做不得主,也該去告訴了乳娘,讓人好好看著郡主才是,如此不頂事,到底誰讓你到郡主跟前伺候的……」

  且不說那嬤嬤在太子逼問下冷汗涔涔,已然招架不住,俞錦妍擔心長寧郡主,一路疾走,也顧不得王恒腳力,一邊走一邊找,好在俞琮言為防萬一,早在之前已經反覆給她講解了御花園的路線,她如今耳力又好,這才聽到遠處傳來的少女尖銳的爭執聲,趕緊往前走,轉過一個花架,就見臨湖亭子裡,長寧郡主很不高興的對著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少年嚷嚷,看那少年的打扮,還是個皇子,俞錦妍的心瞬時就緊了,還要喊長寧郡主,卻見長寧郡主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激動起來,雙手一揮,她前頭的那個皇子身子一歪,就給栽到湖裡區了!

  俞錦妍倒抽口涼氣,蹭蹭飛奔過去,一頭跟著紮進了湖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3:10 PM

第七十三章

  生長在皇家,長寧郡主早早就接觸到了利益的醜陋面,比起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是早熟又懂事的,太子嫡出長女,皇帝寵愛的孫女兒,早早獲封的郡主,長寧郡主在京裡的名聲比起她那些個姑姑姑奶奶,可好的太多太多,便是有些小小嬌蠻,但大家都很能理解。

  身處這樣的位置,能做到對臣屬百姓客氣笑臉,已然很不錯了。君權至上的世界裡,還能再要求長寧郡主什麼呢,長寧郡主如今虛歲十三,實歲卻只十一多點,知道敬重太子下屬,對於朝臣子弟親切有加,已然是她的懂事了,可再懂事,到底只是個孩子不是?可有她看不慣容忍不得的事,看不慣的人。

  十四皇子就是她最最看不慣的人!

  長寧郡主有兩個胞弟,大弟十歲,小弟才不過七歲,入上書房才一年多,十四皇子今年十歲,跟她大弟同時入學,功課卻比不上人,想要依仗身份欺負人,長寧郡主大弟也不是吃素的,十四皇子柿子撿軟的捏,就跑去欺負他弟弟去了,恰好叫長寧郡主給撞上了,她最是個護短不過的人,見此那還得了,當場就跟十四皇子打了起來。

  雖是男女有別,可他們這年紀,長寧郡主反倒比十四皇子高了一個頭,歲數大力氣也大,身份又擺在那裡,宮人不敢很攔,等到主子聞訊趕來,十四皇子已經狠狠被修理了一頓,長寧郡主也被狠狠咬了幾口,身上牙印子好幾個,還出了血。

  本來打過這一架,事情也就過了,可十四皇子的母親莊嬪,頗受皇帝喜愛,人也年輕,哪見得兒子受苦,氣沖沖就給皇帝告狀了,結果皇帝一聽是長寧郡主打的,反過頭來卻說十四皇子沒用,一個男孩打不過個女孩也就罷了,還要長輩出頭,實在沒出息!十四皇子告狀不成,又給罰了抄書五十遍。

  十四皇子氣不過,回頭背著人,又給狠狠欺負了一頓長寧郡主的次弟,把人給打了,這下,樑子可結大了。

  皇帝太子等人不好過問這些小孩子之間的吵鬧,長寧郡主可沒這顧忌,自此後,那是兩看相厭,見一次鬧一次,從沒有個和睦的時候。

  今日長寧郡主見了王恒和俞錦妍比試卻落了下風,一來王恒教過她寫粗淺武學,算是半個師傅,平日相處得也多,相比起來長寧郡主自然更偏向他,二來王恒俊美風流,一表人才,俞錦妍卻是人高馬大,一身冷厲,女人多少更看重些外貌,瞧見如此這般的王恒最後卻輸給了個莽夫,長寧郡主什麼好心情都沒了,偏太子還在那裡誇俞錦妍功夫好,長寧郡主聽著更覺沒意思,帶著人就來御花園晃蕩了。

  走了沒多久,長寧郡主卻發現十四皇子鬼鬼祟祟的在園子裡,也不知道幹些什麼,一算時間,今兒可是進學的日子,十四皇子竟然逃課?

  長寧郡主立時就來了興致,馬上想要叫人去告狀,被身邊的嬤嬤給攔了下來,苦苦勸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郡主您和十四皇子可別鬧了,到底人還是您叔叔呢,您這樣每次見到他都跟著作對,莊嬪看見太子妃的臉色,那都越來越難看了,您今兒再這麼去告一狀,可不是更糟了?!更不要說這事萬一傳出去,少不得有人說您不敬長輩呢!」

  長寧郡主聽著可不入耳:「難道我哄著敬著,他們母子,就能對我父親母親和顏悅色了?」皇家哪來的兄弟情義,長寧郡主可是聽太子妃說過,莊嬪目光短淺,野心卻大,對十四皇子可抱著不切實際的想法呢,太子府跟他們母子,註定了是不能共存的,這些話當然不好跟個下人說,長寧郡主只道,「十四皇叔虧的是長輩呢,老欺負我弟弟,別人怕他身份,我可不怕!」說著讓人去上書房看,「今兒難道有什麼事休息不成?怎麼十四皇叔居然沒去學裡,你們去看看,要是果然上課,回來再告訴我!」

  那嬤嬤看著人走了,苦著臉道:「郡主,不定是十四殿下有什麼正經事呢,郡主您又不知道事情如何,萬一殿下出來,是獲准了的呢?」

  這可提醒了長寧郡主,確實,要告狀,好歹也要知道十四溜出來到底是想做什麼才好,叫了伺候的貼身宮女晴彩,就要偷偷跟上去查看,嬤嬤等人哪敢放她走,都說不妥當。

  可今兒跟在長寧身邊的人,宮女還有用慣了的,跟著的嬤嬤卻只是普通嬤嬤,她宮裡今日整理,長寧的奶嬤嬤帶著掌衣掌燈幾個女官一起收拾宮裡都沒跟出來,如今跟著的這個嬤嬤,在長寧跟前可沒什麼臉面,她還很不識相得拿了太子妃太子來壓長寧,說道:「郡主您這樣可不好,萬一叫太子太子妃知道了,少不得會不高興呢。郡主,我們還是回去吧,就當沒看見好了。」

  長寧既想為難十四,又好奇他想做什麼,一聽嬤嬤這話,登時不高興了:「少囉嗦,本郡主要做什麼,還要聽你的不成?你們就在這裡站著,都別給我出聲,要是叫人發現了,看我怎麼罰你們!」帶上晴彩,偷偷就跟著十四走過的痕跡溜了過去,追了好一會兒,就看到十四偷偷摸摸的在個湖邊的小亭子裡跟個小太監交頭接耳,那太監還給塞了什麼東西到十四手裡,十四一看見,臉上就給笑開了花。

  是什麼東西呢?長寧心裡跟貓爪子撓似的癢癢,到底存了個心眼,等著那太監走了,才一下跳了出來,指著十四就道:「好啊,可叫我逮到了,十四皇叔,你居然逃課!」

  十四見被她抓到,臉都嚇白了,偏不肯示弱,一臉慌張得叫囂著:「你、你別誣賴人,上午楊太傅有事先走,准了我們早些下學的,我可沒逃課!」

  長寧嗤笑:「既然這樣,你慌什麼?都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鬼不驚,看你這樣,分明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視線盯緊了他慌張收攏到懷裡的東西,不懷好意道,「剛才那個太監給了你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快點拿出來,否則我告訴皇爺爺去!」

  十四哪裡肯,罵她是多管閒事:「管的忒多,我做什麼,拿了什麼東西,還要告訴你不成?」轉身還要走。

  長寧自然不依,一下撲了上去就要搶——她等那太監先走,就是打量著要欺負人十四不是她對手,以力服人呢!

  十四鬥不過她,又驚又怕,嘴裡直嚷嚷:「長寧,你敢,我可是你皇叔!」

  長寧要怕,一開始也不會跟他過不去了,手往他懷裡一撈,可把那東西搶了過來,打開包著的布,卻是一本書,十四這下連強裝鎮定都不敢了,嚇得臉色慘白,近乎哀求了:「長寧,我認輸了還不行,你趕緊把東西還給我!」

  他這麼一說,長寧反而更好奇起來,下巴往上一抬,嬌蠻哼了一聲:「什麼好東西?我今兒還非要看看不可了!」隨手翻開那書,眼睛一瞟,就給嚇住了。

  只見那上面畫著光溜溜的一男一女,卻是在那園子裡做些不堪入目的事——長寧郡主如今還不通人事,卻也聽嬤嬤說過這些個不入流的東西,手裡一哆嗦,忙把那書給扔到了地上。

  十四忙要去搶,長寧已然回過神,把人拽住了,又氣又興奮,喝道:「好啊,原來你做的這樣見不得人的事,宮裡嚴禁私下傳遞東西,這樣的書,你是絕不准看得,又找人給你弄這些髒東西,連犯規矩,十四皇叔,我看你這次,還怎麼解釋!」拉著人,「走,跟我見貴妃娘娘去,我倒要看看,這次你能得什麼好!」

  宮中后位虛設十多年,宮務由容貴妃蕭貴妃統理,長寧不好打攪皇帝辦差,便要去貴妃那裡打前站——反正總能傳進皇帝的耳朵裡!

  這次十四怕最少都得脫層皮!長寧想到這點,就止不住得興奮,活該,讓欺負她弟弟!

  十四哪裡能就讓她這麼拽著走了,一口上去咬了長寧的手背掙脫出來不說,還給叫道:「我看你敢去告狀,回頭我就跟人說,你不要臉,還看了這個畫本子,我看你還有什麼臉!」

  長寧先是手上被咬了個牙印子,疼得慌,又聽他這麼無恥的威脅,氣紅的臉上幾乎都能滴出血來,罵道:「你要不要臉啊,我什麼時候看過這種畫本了,就是瞄了一眼,你居然拿這個威脅我?!」

  「看了一眼也是看!」見她慌了,十四可是得意了,「反正你是看過了,你想賴也不成!你敢去告狀,我就告訴所有人,你好奇了,跟我搶這畫本看!」

  長寧氣得不行,撲過去就要打他,誰知,就是那麼一瞬,她手才伸出去,剛剛碰上十四的身子,十四整個人就完全不受控制的倒了出去,「撲通」一下,栽進了湖水裡……

  長寧瞬時就懵了!

  她被人算計了!

  倏倏兩個身影狂奔過來,前後跳入水中去救十四,長寧細眼一瞧,可不是王恒和俞錦妍,一顆心揪緊了,連忙叫道:「王大人莫大人,可要快點,十四皇叔不會水的。」

  十四落水,早就驚慌失措,嚇得手腳直動,連嗆了好幾口水,見著人來,又嚇又鬧,連叫著:「救、救命。」一開口,又給嗆了幾口水。

  俞錦妍不過是年輕的時候學了那麼幾天水,泳技不佳,完全是昏了頭才一頭紮進水裡來救人,十四驚慌之下,根本不配合她的救援,她去拉人想帶著他上岸,他卻手腳並用得纏住她,生怕她放開他,反而叫她不好動作,泳不動了。

  「殿下,您鬆鬆手,沒事的,臣一定帶您上岸。」

  可不管俞錦妍怎麼說,十四根本聽不進,驚慌之下,手腳反而箍得越發緊了。

  「你拉開他些,我拉住他右邊,我們一起。」王恒的聲音猛然傳來,俞錦妍這才發現他也下水了,一時反而沒回過神,王恒皺著眉看她,「你發什麼愣呢?還不一起上去?」

  俞錦妍這才回過神來,兩人一起用力,硬拖著十四往岸邊去。

  十四落水的地方是亭子,基石跟湖面有段高度,俞錦妍王恒便拖著十四去了另一個方向,長寧見到,這才鬆了口氣,忙跑過去看,十四渾身哆嗦得上了岸,渾身濕淋淋的不說,臉色嚇得慘白,連吐了好幾口水,滿臉後怕。見到長寧,卻是突然大喊起來:「長寧,你居然推我下水!」

  俞錦妍王恒臉色瞬時都變了,齊齊看向長寧,長寧哪裡肯認,驚叫道:「你胡說什麼,我根本沒用力,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十四氣得渾身發抖:「你胡說,明明是你要來打我,用力推我了,我才掉下去的,要不是人救得及時,我肯定溺水了,你根本是想害死我!」

  長寧咬著牙:「你才冤枉我呢,我難道傻嗎,要害死你,還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人的面?明明是你想陷害我,自己故意落水的,我根本沒用力!」

  十四跟她最是冤家對頭,聞言冷笑:「你當然不傻,這裡偏僻人靜,你怕是以為沒人看見你做的事,才敢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來。長寧,你再辯解也沒用,我要去跟父皇說,你想害死我!」

  長寧氣得直跳腳:「你胡說什麼,什麼沒人,我還帶了晴彩來呢……」轉身要去喊人,一回頭,身後靜謐一片,哪還有她的貼身宮女晴彩?「人、人呢……」長寧手腳瞬間冰冷,猛然回過神來,她只顧著抓十四的辮子,卻是根本沒注意晴彩的動靜。

  那麼一會兒功夫,晴彩人卻是就這樣突然消失了……長寧打個哆嗦,猛然意識到,自己怕是落進人的大圈套裡了,要不是俞錦妍王恒出現的及時,十四他,會被救上來嗎?

  王恒見此,馬上意識到不對,當機立斷,對著長寧和十四道:「事關體大,太子殿下就在前方,還請十四殿下和郡主一起,跟小的一起去彙報此事。」見十四還要說話,王恒低著頭道,「事有蹊蹺,我這就讓人去稟告皇上和莊嬪娘娘!」十四這才滿意得點了點頭,他才不相信太子呢,誰知道他會不會偏向自己的女兒把這件事輕輕揭過,自己受了這麼大苦頭,非也叫長寧吃點苦才行。以前他老輸給長寧,這次,一定要扳回一城來!

  俞錦妍去叫人來給十四換衣服,十四不肯,趾高氣揚得看了眼長寧:「不,我就穿著這一身去見太子和父皇!」也好叫人知道他的委屈!

  長寧臉上一白,咬著唇沒說話,俞錦妍瞥了她,卻是往前撿起了地上那本子春宮圖畫——這下,輪到十四臉黑了,饒是長寧滿心愁緒,尋思著晴彩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見到十四這樣,止不住也是勾了勾嘴角,倒是對俞錦妍印象好了不少!

  一時太子趕來,王恒言簡意賅得說了一遍不對之處,太子冷著臉,喝道:「給我找,把地皮翻過來,也給我把晴彩那丫頭給我找出來!」

  伺候長寧多年的貼身宮女居然出了問題?簡直活脫脫一個巴掌甩在了太子宮臉上!

  看眼滿臉不忿的十四,太子心知他疑心自己呢,也不多說,帶著人,就往皇帝正殿那邊趕去,周身上下散發著刻骨的寒氣,直教人退避三舍:居然有人敢算計他女兒!怎麼敢,怎麼敢?!

  只有俞琮言和俞錦妍,看著一身濕漉漉狼狽不堪卻一臉趾高氣揚好像要揚眉吐氣了一般的十四皇子,暗自長長舒了口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3:18 PM

第七十四章

  好好一場謀劃,精心籌劃了不知多久,眼看著各處皆沒問題,十拿九穩的事了,偏臨門一腳出了個俞錦妍和王恒,十四皇子竟是半點事沒有,反倒是留下了首尾一串,不說背後之人如何震怒,眼下首要的卻是把尾巴都給掃平了。

  索性開始也曾預料過突發狀況,卻是早有準備,倒也不很怕,幕後之人強壓著擔心,看著宮裡快速傳遍的十四皇子和長寧郡主的事,穿戴好了,也趕緊過去——便是做個樣子,也是要去瞧一瞧的。

  因太子也涉入其中,這件事,便不用經過後宮,太子帶著人,直接去了皇帝那裡。最近朝中還在為了北狄和親之事扯皮,皇帝早不耐煩,偏後院還出麼蛾子,聽著人彙報了長寧和十四鬧起來的事,氣得額頭青筋直跳,怒吼著把人給叫了進來。

  十四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裳,見了皇帝就激動得跪下來告狀,哭得一把眼淚一把辛酸的:「父皇,您看看長寧,越來越過分,居然把兒子推到水裡了。」

  長寧待要辯解,卻見太子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縱使心有不甘,卻也不敢違背太子的意思,強忍住了要告狀的心思,咬著唇不說話。

  果然,皇帝前朝的事就已經夠煩躁了,還得處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別提多不耐煩了,十四越哭越鬧,他反而越不痛快,看了眼站在一邊乖巧不說話滿臉委屈的長寧,反而一拍桌子,喝著十四:「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瞧瞧你現在這什麼樣子,衣衫不整,流貓尿學女人告狀,你可真有出息!」

  十四被罵的都傻了,囁嚅著嘴唇,滿臉不服氣,大抵是很覺得委屈,眼眶反而更紅了起來,皇帝狠狠一眼瞪過去:「還哭!你還嫌不夠丟人啊!」

  大概是看到皇帝真怒了,十四忙忙低頭眨眼,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雖然儀態實在不怎麼好看,到底是有了點樣子,皇帝這才呼口氣,沒好氣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你跟長寧怎麼又鬧起來了,還掉進水裡去了?」說是這樣說,皇帝心裡少不得卻對十四失望幾分。一來十四年紀雖小,卻是長輩,老跟長寧一個侄女計較,實在丟人,而來十四還是個男孩,卻屢次敗在長寧一個女孩兒手裡,皇帝自覺身為其父親,實在對其喜愛不起來。再來就是十四慣來調皮,功課也不好,比起懂事乖巧的長寧,皇帝也是人,少不得也有偏好。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十四本來思量一路該怎麼給皇帝訴苦,好好給長寧店顏色瞧瞧,誰知出師不利,話還沒說完呢,就叫皇帝好易通訓斥,看那樣子,好像對他很不滿意似的,十四心裡首先就存了幾分膽怯,一腔熱血迎頭被潑了盆冷水,此刻皇帝再問起來,十四少不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要再說錯話,可別叫皇帝更生氣了才好。

  只是先前落水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十四現在還記得自己在水裡掙扎,冰冷還帶著腥臭的湖水嗆進喉管裡的難受窒息感,因此哪怕再怕皇帝發火,十四還是忍不住告狀道:「父皇,這次真不是兒子要鬧,實在是長寧太過分,兒子與她確實有些爭執,可再怎麼也想不到,長寧竟會對兒子動手,直接把兒子推進了湖裡去,要不是人救得及時,兒子現在還有沒有命在這裡見父皇,都還兩說呢。」

  也不知道是憤怒太過還是想要長寧好看的決心太強烈,十四難得聰明了一回,徹底發揮出他皇家子弟的心機,還苦著張臉哀戚道,「是,兒子是跟長寧不和,見面也常吵吵鬧鬧,這次也是先吵起來的,可兒子以為,我們再怎麼鬧,也不過是不和而已,卻是從沒想到,長寧竟想要兒子的命!」給皇帝磕了個頭,「兒子懇請父皇給兒子做主!」

  以皇帝的閱歷,自然看得出十四沒說假,先頭看他渾身濕漉漉,只覺得他沒規矩,到正殿來還敢穿著這麼一身,就想著告狀而半點不顧及場合沒分寸,現在聽了這麼一番話,仔細再看,果然十四身上是狼狽不堪,再細細聞一遍,那身衣服上,還帶著股腥味,當即止不住也沉下了臉,再疼長寧,那也是隔輩了的孫女,十四卻是他兒子,事關性命大事,皇帝當即沉聲看著長寧,面無表情得問詢道:「長寧,你來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果然把你十四叔推進水裡,險些喪命嗎?」

  長寧跪在地上,含著眼淚直搖頭:「皇爺爺,長寧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啊。和十四叔吵鬧,是長寧不懂事,可長寧也是受過師傅教導的,殺人害命這種事,再借長寧個膽子,長寧也不敢做啊。」知道皇帝不喜歡人哭哭啼啼,勉強抹著眼淚,磕頭說道,「還請皇爺爺明鑒,長寧絕不敢有害十四皇叔之心,長寧不敢有絲毫隱瞞,當時十四皇叔說了叫長寧生氣的事,我當時是要和十四皇叔理論,可我不是要去推他,而是想跟他理論,誰知手一碰上他,根本沒用力,十四皇叔就栽進湖裡去了……根本不是我推的他!」

  十四高聲叫起來:「長寧,你現在還在這裡給自己找理由,當時就只有你我在場,不是你推我的,還能是誰?你手都伸到鼻子底下了,現在還有臉在這裡強詞奪理?!」

  皇帝臉色不好,十四如此信誓旦旦,由不得他不信,皺著眉看著長寧:「果然當時只有你和十四?你當時還伸手要跟十四動手?」他雖早知道十四跟長寧不和,以前也打過架,可那不過是聽后妃隨口一說,根本沒當回事,如今鬧到他跟前了皇帝少不得對長寧皺眉——哪怕她沒想害人,一個女孩子家家,隨隨便便就說動手打人,還是她的長輩,那就不對!「長寧,你老實說,是不是你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你要是不小心,只管直說,可不許瞞著。」皇帝多少有些信了十四的話,忍著脾氣對長寧說道,這也是看在平日對她喜愛的份上了。

  長寧這下可慌了,哭著道:「皇爺爺,您相信我,長寧真沒想過要推十四皇叔進水。御花園那湖水多深,長寧又不是不知道,皇叔不會水,我也不會,推人下去會是多嚴重的後果?我也根本沒用力碰他,手才沾上他衣服呢,他就倒下了!」

  十四見得皇帝這般,氣焰一下上了來,對著長寧就吼道:「你還狡辯,你根本一開始就沒懷好意!父皇,您不知道,她一開始就打算仗著自己大些想欺負我,連丫頭嬤嬤都沒帶,偷偷來找我茬的!」

  長寧急了:「是你先鬼鬼祟祟的,我也帶了人來的,可是晴彩、晴彩不知道怎麼回事,人就不見了……」說到最後,長寧語氣也弱了下來,晴彩是她的貼身宮女,現在說她有問題,旁人怕要以為她再給自己找藉口。果然,下一刻就聽得十四嗤笑:「晴彩?那不是長寧你最喜歡的宮女?平日器重的不得了,怎麼現在,你打算說人有問題,本來跟著你走,然後突然不見了嗎?」

  長寧覷眼皇帝,他也是面露狐疑,咬著唇道:「我真的沒說謊,我真的帶了晴彩去的……」

  太子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直到此刻,見著皇帝眼中懷疑之色越來越濃,才出列說道:「回稟父皇,兒臣方才來時,粗粗瞭解了一下此事,雖還不知細節,但多少能猜測一些來。」叫了宮女把那本春宮冊子給呈上去,說道:「兒臣想著,此事怕是十四先偷溜出來與人會面,結果叫長寧撞上了,長寧和十四有嫌隙,便想去看看他到底做什麼。只是見面後卻發生了爭執,至於說十四皇弟是不是長寧推下水的,兒臣不好推斷,只是兒子卻覺此事蹊蹺頗多!」

  瞧了滿臉不服氣,臉上寫滿了他在給長寧開脫幾個字的十四,淡淡道:「這冊子我粗粗看了,不是宮裡的東西,卻是宮外那些個書店粗陋之物。宮禁森嚴,太監出入宮廷都要搜身,如此違禁之物,在宮中更是令行禁止,給十四皇弟捎帶這種東西的人,好似不是十四弟宮裡的,那他是怎麼跟十四你接頭聯繫上的?不是你身邊的,卻讓你放心把這樣隱秘的事交給他,他倒是有能耐。而且還能把東西安然從宮外夾帶進宮,十四可願說說,到底是哪個奴才,如此大能耐?」

  十四也不是傻的,聽他這般冷嘲熱諷,瞬間也白了臉,囁嚅道:「他、他是御膳房的,說是常去宮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合規矩,十四忙跟皇帝求饒:「兒子也是看著幾個哥哥在背後議論,一時好奇,可哥哥們都不肯給我看,我才……是那奴才來給我送膳的時候聽到我好奇,主動說的,我想著不過個本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沒想那麼多……」十四到底年紀不大,宮裡很多的禁忌小事反而不很清楚,現在聽太子這一分析,那太監,卻可能是人給他設下的套子,驚慌道,「他叫小鄧子,是御膳房的人,父皇,您派人去查就知道了。」

  皇帝一把把那本冊子扔到他頭上,恨鐵不成鋼道:「你個不爭氣的東西!」才多大啊,就知道這些了。

  十四滿面羞慚:「兒子就是好奇……」十皇子十一皇子今年十四十三了,已經初懂人事,貴妃給安排了宮女伺候,兩人私下裡就交頭接耳,叫十四看見了,要問什麼事,兩人哪肯跟個毛頭小子討論,把他給趕走了。十四也是好奇心重,不讓他聽不讓他知道,就更想知道,背後沒少念叨,他宮裡的人還知道輕重,不敢多說,那小鄧子是御膳房常派來給他宮裡送吃食的,嘴巴也會說,十四常讓他說些宮外的小段子來解悶,他知道十四的心事後,主動說能幫著帶冊子來給他。十四只當人想巴結自己,也沒想多的,誰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

  皇帝聽罷,真真是又氣又怒,既氣自己兒子不爭氣,又怒居然有人暗算皇子,拍著桌子,板著臉不說話。

  太子又道:「兒臣在御花園行走的時候,遇到長寧身邊的一個嬤嬤,也不知道是怎麼的,看見兒臣,居然渾身哆嗦眼神遊移,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問了又說沒事,神態閃躲的,叫人奇怪。至於說晴彩,」太子頓了頓,「兒臣方才派人去找了,卻是到現在都沒找到……」

  皇帝聞言,叫了身邊呂祿去查,一會兒人回來低聲說了兩句,皇帝沉下了臉,冷冷看了眼太子:「哦?找不到?我那下人怎麼說,那宮女是提早回太子宮,給長寧收拾東西去了?」

  太子心頭一跳,不想晴彩居然還有膽子出現,長寧定力不足,已然高聲叫起來:「這不可能!」

  皇帝本來真要信了太子了,可晴彩的出現卻又叫他動搖了,若果然有問題,晴彩還敢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

  長寧只差沒賭咒發誓:「我真沒撒謊,皇爺爺但管把晴彩抓起來好好問一問就知道了!」

  皇帝死死盯了她好一會兒,長寧雖然膽怯,卻還是努力挺直了腰板,坦然無畏的樣子,皇帝倒有些迷惘了,到底是不是長寧推了十四?

  若說只是孩子玩鬧不小心,頂多就是不識大體,現在人沒事就罷了,可要真有問題,那就是有人在算計太子府跟自己的小十四,在宮裡還敢做出這樣大不敬的事,就不能輕忽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帝到底還是不放心,將太子口裡那表現奇怪的莊嬤嬤晴彩和御膳房的小鄧子全抓了起來,交由慎刑司調查,十四長寧都被喝令了禁足,「一個膽大包天什麼都敢做,一個以下犯上,眼裡一點長輩都沒有,都回去給我好好思過,仔細想想,自己都做錯了什麼!」

  天子震怒,誰都不敢多說一句,長寧尤其害怕,咬著唇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對她微微搖搖頭,長寧紅了眼睛,恨極了自己一不小心,卻給父親惹來了麻煩。退出去的時候,十四還朝著她冷笑,長寧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就走了。

  十四討了個沒趣,悻悻走了,回到宮裡,莊嬪是大呼小叫,抱著他直哭,上下摸了一遍確定沒事了,又嗎太子長寧欺人太甚,仗著身份欺負他們母子。

  「怎麼說你也是皇子,長寧她膽子太大了,居然還對你動手。」莊嬪摟著十四,「我可憐的兒子,差點都沒命了,這次不管怎麼說,太子都得給我們個說法。」

  莊嬪是武將之家出來的,長著國色天香的容貌,卻完美的印證了什麼叫腦袋空空,偏野心又大,皇帝寵她,就為了她個沒腦子,不用煩心,莊嬪卻以為皇帝喜愛自己,在後宮沒少鬧事,她又有兒子傍身,大家顧忌幾分,便是被她鬧了一通,忍忍也就算了。久了,卻養的莊嬪性子越發跋扈起來。

  十四自小被莊嬪言傳身教,也是自視頗高,今日卻有些奇怪,聽了莊嬪這話,非但沒有跳起來附和,攛掇莊嬪去跟皇帝告狀狠狠為難一番長寧,卻是有些狐疑得皺起了眉,說道:「其實方才太子說的也不無道理,兒子這一路回來,仔細想想,長寧再怎麼,也不敢把我往水裡推啊,說是不小心,可她那樣子,真不像說假話……難道說,她真沒推我?」長寧可是反覆強調,她手上根本沒用勁,一碰到他,他救落水了。

  可當時那裡,只有他和長寧啊……

  十四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況,可是當時一切發生的太快了,他根本沒回過神來,人就掉水裡了,現在再去想當時的具體情況,他真記不起來了。

  莊嬪是認定了長寧了:「兒子,你別叫人蠱惑了,那些話,不過是太子找出來給長寧開脫的理由,當時就你和長寧,哪怕有人算計你們,還能逼得長寧去推你啊?長寧動手了,就是她不對!」

  十四想想也是,長寧可是晚輩,他是叔叔,侄女對叔叔動手,反了天了她!搖搖頭就把先頭那些念頭都給撇開了,拉著莊嬪道:「母親,你可得幫我,那個小鄧子可是不簡單呢,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巴結我還是怎麼的,反正兒子是叫他害慘了,我非叫他知道點厲害,您幫幫我吧,好好叫慎刑司的人修理修理他!」

  莊嬪但無不應的,摟著他:「好好好,我兒子說的,我回頭就叫人去修理他!」

  十四這才滿意了,還要說些什麼,卻有人急匆匆過來,說是皇上讓十四再過去一趟。

  十四莫名其妙:「什麼事啊,我這才回來呢,怎麼又叫我?」

  太監說道:「聽說是救了殿下的兩位大人提出了新疑點,想叫殿下去核實一番。」

  十四滿頭霧水去了,見了皇帝,不過請個安,皇帝就讓太醫領著他去了裡屋,恰好十四一路緊趕著說話,為了博可憐一直沒換衣服,太監小心幫他換了衣褲鞋襪,一看那鞋底,光滑平整,卻沒有普通鞋子一般的底紋,這樣的鞋,走起路來,格外不穩當,很容易滑倒。

  太醫仔細檢查了一遍十四身上,本身年紀就小,一直又嬌生慣養的,身上皮膚很白淨,因此,他右腿窩上那一道紅印子雖然淡,卻還是叫太醫看得清清楚楚。

  誰都不敢怠慢,忙到皇帝跟前回稟了,去湖邊伺候的人也來說,亭子裡的大理石被打磨得很光滑,要是人滑倒,是很容易栽進湖裡去的。

  「腿窩上那一處穴位被打到,人會後仰,殿下要是為了躲避長寧,人在往後縮,很自然就會倒下去。」太子冷笑,「再加上鞋子和地上的貓膩,十四很自然就落進了水裡,而就當時的情況,怎麼看,都是長寧推的。」

  俞錦妍王恒作證:「十四殿下倒下去的時候,身子是往右側微傾的,若是被郡主正面推倒,也該是直直往後仰,怎麼會往右邊去?除非是右腳被暗算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側過去了。至於殿下無所察覺也是正常,一切來得那麼快,後面又是溺水,這些細節,就算想起來,也可能以為是錯覺,穴位上的印子,不多久就會消失,到時候,更是查無實證!」

  疑點雖多,只是俞錦妍王恒都是太子的人,而且沒有真實的證據,皇帝沉吟半晌,到底沒說話,久了,才凝重的擺擺手:「這件事,疑點重重,還要詳查……」看了太子一眼,說道,「就交給宗人府吧。」

  太子下顎一縮,沒有反駁,只是一顆心,又沉下幾分。

  宗人府總理宗室事務,皇帝如此安排,果然還是不相信。

  該死,到底是誰在背後算計這事?

  俞錦妍低著頭,面露苦笑,她倒是知道背後真凶,偏一個字都不能說,這種感覺,真真是憋屈至極!

  到底是棋差一招,本來都安排好了,卻沒想到,長寧郡主還是給去了御花園,雖然十四皇子獲救,長寧郡主便是有錯,也能從輕處罰,可太子顯然咽不下這口氣,徹查的結果,倒變成太子在強詞奪理了。

  皇上不高興了啊!

  這下可怎麼辦?太子之位可是危險的緊,皇帝信任還好,要是不信任了……

  很快,俞錦妍就鬆了口氣,很顯然,宮內外人都說莊嬪娘娘沒腦子是再正確不過了,誰能想到呢,十四前腳被叫走,莊嬪就去了太子府,卻是跟太子妃鬧了起來。

  看著皇帝龍顏震怒,俞錦妍瞟了眼身邊的王恒,卻見慣來嚴肅的他,止不住也是放鬆的彎了嘴角。

  本來皇帝還對十四有愧,叫莊嬪這麼一鬧……

  俞錦妍止不住也是勾起了嘴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3:36 PM

第七十五章

  莊嬪後來怎麼樣了,俞錦妍並不知道,太監來傳報說莊嬪在太子宮鬧起來的時候,皇帝臉色就難看的嚇人,王恒很識時務的埋下了頭裝死,俞錦妍當然也不會在這當口出頭,在一邊靜默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索性皇帝還算聖明,並不曾遷怒,只是含怒的讓他們先退下了。

  出來的時候俞琮言就在正殿宮外等著,看見他們出來,才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先帶著人走遠了些,果然不一會兒就聽見儀駕離開的動靜,皇帝怕是和太子一塊兒,往太子宮那邊走了。俞琮言領著兩人目送了儀駕走,直到看不見了,方對著人打個眼色,三人一同出宮去。

  出了宮門,這才真正放下了心裡的大石頭,臉上帶了笑道:「這次可多虧了你們了,要不是你們救了十四皇子,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王恒跟俞琮言也熟,聞言笑道:「不過是撞上罷了。」倒是有些晦澀得看了眼俞錦妍,說道,「要真說功臣,還數莫大人,要不是他先去找的郡主和十四皇子,我們也不會那麼湊巧趕上。」

  有心人既然敢算計十四,那就絕容不得十四平安,這次要是沒有俞錦妍王恒及時趕到,十四怕就要「溺水而亡」了。王恒是鐵杆的太子黨,想清楚這裡面的道理,對於這次救了長寧,幫了太子一個大忙的俞錦妍,當然不好再像以前一樣冷淡,笑著對人拱拱手:「還得多謝莫大人,叫我立了一功啊。」

  俞錦妍自然也跟著客氣:「哪裡的話,我泳技不精,當時要不是王大人,還不一定能這麼順利將殿下救上來呢。」

  兩人客氣了一通,王恒便先走了,臨走的時候給俞琮言打了個招呼,還很客氣地說下次請兩人喝酒。俞琮言只點頭笑,看模樣卻並沒當回事。

  俞錦妍瞧著自然好奇,她可是知道的,自己兄長跟王恒是好友,怎麼這喝酒的邀約,聽著倒像是場面話,自家大哥也沒當回事,有心要問,到底是正事重要,回去的時候兩人一同坐車說話,俞錦妍低著頭懊惱:「今兒還是失算了,叫郡主遭了人算計,我看皇上的樣子,似乎很著惱,怕要認為郡主不敬長輩,對太子也有意見呢。」

  俞琮言高興地直笑:「你啊,到底才進官場,還不懂這裡頭的事。眼前的一點小麻煩算什麼?一點點小事,回頭就沒了。長寧郡主才多大,就算犯錯,罵也罵了,罰也罰了,很快就沒事了,莊嬪那麼一鬧,不定皇上後面還要覺得虧待了郡主了呢,你啊,別操那麼多心,十四皇子還活著,一切就不是問題。」

  俞琮言有些慶倖,又是真高興,歎了口氣,道:「我原先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寧願平平穩穩的,把長寧郡主留在太子宮裡,好歹安穩度過這一劫也就罷了,也是天意,叫裡頭出了那麼些意外,反倒讓你露了臉,有了今天的事,太子日後必重用你的,就是皇上那裡,你也算掛了個號,日後辦差行走,少不得更加順暢些。」

  瞧見俞錦妍對今天的事還有些後怕,怕她不高興,趕忙扔開這些唏噓,勾著笑對著她說道,「今兒做的不錯,虧得你能一路順暢找到人,還及時把人救起來。後頭也是你跟皇上說起十四皇子落水時的不對之處吧?不愧是我妹妹!這次,太子要不看重你都不行了。」

  俞錦妍搖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兄長這樣的誇獎:「哪兒是我,開始的時候我和王恒就私下分析過了,這才敢跟皇上稟告的,要單只我一個,我還不一定能發現這麼許多呢。」

  先頭去面聖,十四是皇子,自然可以穿著一身濕衣服去面聖,俞錦妍王恒是臣屬,卻不敢這麼大不敬,急匆匆在太子的安排下換了身衣服,就在宮門外等著皇帝召見,兩人趁此,自然是要交流一番的。王恒只看眼前發現的細微處的不對,俞錦妍沒這個眼力,可在「這件事必另有兇手」的前提下雞蛋裡挑骨頭還是會的,王恒說出一點不對,她在此基礎上再延伸開去,答案可不就出來了?

  皇帝審問完了長寧和十四,召見他們去問話的時候,俞錦妍和王恒就給說了自己的想法,王恒是相信長寧郡主的為人,堅信她不會做出這樣輕狂的事,俞錦妍卻是知道長寧無辜,這才如此堅定。皇帝聽他們說的這般信誓旦旦,這才半信半疑地找了十四來查看,果然在他身上發現不對,這才算真正相信了他們。

  要是只有俞錦妍,她對武學只有這具身體留下來的本能反應,可沒有王恒的眼力,就是知道不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難取信於人,不過白搭而已。

  所以這一切最大的功臣,還是王恒!

  「居然有人能不動聲色地安排這一切,十四皇子掉進水裡了都沒發現裡頭不對,這樣的手段,真是聞所未聞!」俞錦妍是真心驚訝,當時他和王恒可都看見的,那一塊空地,只有十四跟長寧在呢。

  俞琮言面色不變:「皇宮大內,什麼沒有,個把奇人異士又算得了什麼?這次之後,還不一定有沒有命呢。」

  說起這個,俞錦妍有事不明:「郡主身邊的那個晴彩,還有那個有問題的嬤嬤,主使者怎麼還敢留下她們呢?」萬一刑訊之下,她們招供怎麼辦?

  俞琮言只是冷笑:「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是篤定了這些人不會開口。反倒是現在殺人滅口,更顯得一切事情有貓膩。說來,不過是賭一賭,看到底能不能把一切事情歸咎給長寧,讓皇上以為是長寧郡主失手推了十四皇子落水,後害怕承擔責任才編造出一切謊言的假像,讓皇上對太子對郡主不滿。若是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反正這些人也不會開口,皇上哪怕知道有人算計太子又怎麼樣?後宮裡這些事還少了?查不到元兇,一切都枉然!」

  俞錦妍明白過來:「說穿了,不過是這次的計劃落了空,所以最後利用一把,還能不能抹黑一把長寧郡主,把這事揭過去,能成最好,不能成也無所謂——那些個宮人,一開始,就是棄子了。」

  「正是如此!」

  車廂裡好一陣靜默,末了,俞錦妍才歎氣道:「我們救了十四皇子本是意外,計劃落空才多久,背後之人卻那麼快就回過了神,布下了另一個局,要是我和王恒沒有發現十四皇子落水時姿勢不對,或者晚發現一點,十四皇子腿窩上的印子消失不見了,或者十四皇子一開始換了衣服鞋襪,還真說不準就成功把一切原因都歸咎在長寧郡主不懂事身上了,到時候便是太子和郡主情知不對又如何,皇上信了郡主不懂事,背後之人就算成功了……」這樣的深沉算計啊,皇宮,果然是天底下嘴深不見底的地方。

  俞琮言冷哼著:「再怎麼算計,最後還是落了空!」說著止不住笑起來:「後宮有人算計太子和十四殿下,這樣的陰晦事務,皇上哪怕是信了,怕也是不高興的,對郡主怕少不得帶了怒氣,偏莊嬪娘娘那麼一鬧,皇上此後,怕不好再怪罪太子和郡主了。」

  說起莊嬪,俞錦妍是好奇滿滿:「我看著你們的樣子,這莊嬪似乎很不聰明,可怎麼皇上對她,卻好像挺寵愛的?」就俞錦妍知道的,這莊嬪,何止不聰明啊,簡直是蠢笨了,心機淺薄不說,人還衝動,瞧她今兒去太子宮鬧事的舉動,那是聰明人做出來的事嗎?

  俞琮言看了她一眼:「你今兒見到十四皇子了,覺得他長相如何?」

  俞錦妍回憶一番:「英俊、五官精緻,倒是好相貌。」

  「卻不過像了他母親一分!」看著俞錦妍驚異的臉,俞琮言說道,「我曾在年節宮宴上見過莊嬪娘娘,這才知道,何謂之國色天香!」都說美人鄉是英雄塚,皇上再聖明,那也是男人,莊嬪那相貌,說真的,是個男人都要動心的,「更何況,莊家世代將領,忠君體國,倒也有些得用的人才,前朝影響後宮,皇上自然寵她幾分!」

  俞錦妍撇了撇嘴:「說穿了,還不是男人好色!」

  這俞琮言就沒說話了,轉開話題道:「眼下事情多,皇上怕一時顧不上,等到這事穩定了,你和王恒救了十四的事,皇上肯定會嘉獎的,不過這段時間,你可謹慎些,嘴巴也閉緊了,可不要亂說話,到底是皇家陰私,不能多嘴的。」

  俞錦妍翻個白眼:「這還用你叮囑,我知道的!」俞琮言笑著敲了她額頭一記,兄妹兩相視一笑,車廂裡的氣氛,這才算和緩下來。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閒話,俞錦妍突然想起王恒那奇怪的態度,就順嘴給問了,笑道:「我記得大嫂說過,你跟王大人挺親厚的,怎麼剛才看著,你對王大人的邀約,倒是不冷不熱?」

  俞琮言看了眼她,笑著打哈哈。

  俞錦妍很快就給回過了神:「難道是因為我在?」俞琮言還要否認,俞錦妍卻想起了幾次三番感覺的王恒對自己的冷淡,不依了,當著自家大哥,也不客氣,拉著人就道:「大哥你可別騙我,我看著這王恒,好像很不待見我,一路對我冷冷淡淡的,看剛才那樣子,可是生疏客套的緊。我雖然進官場不久,也聽過王恒的名聲,不是個氣量狹小容不得人的,按說我才給太子立了功,他對我,很不該這樣冷淡才對,偏你好像一點也不奇怪,裡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大哥,你可不許瞞我!」

  俞琮言只說不知道:「你的錯覺,我跟王恒一直都是這樣的,他那性子,最是冷冰冰的,整天板著張臉,也沒什麼個表情,心裡再親近,臉上也不露出來,叫人難以琢磨。」見俞錦妍還不信,只道,「我是你大哥,要是裡頭真有事,我能瞞著你?我能不為你好?你啊,就別瞎想了!」

  俞錦妍見他這樣篤定,也有些懷疑,難道是自己感覺錯了?再想想聽說過的王恒的為人,果然是個冷冰冰不好接觸的,當即相信了幾分,陪著笑給俞琮言說了幾句好話,暫且把這事拋到了一邊。

  一會兒馬車到了莫府,俞錦妍下車回家,才進門,就聽下人說莫含章找她,忙去了厚院,莫含章見到她,上下好一通打量,見她沒事了,才鬆口氣先屏退眾人,焦急問道:「你去了東宮,今兒一天,你做什麼了?」

  俞錦妍也知道他的擔心,倒是沒隱瞞,把一天的事全給說了一遍。莫含章心裡多少有些複雜,太子當年是漸漸勢弱的,說起來,莫含章那還是三皇子黨,俞錦妍今兒的舉動,卻是徹底投了太子——罷罷罷,現在還說什麼當年呢,如今做主的是俞錦妍,自己什麼立場,她可不會在乎,自己再執著當年,又有什麼用?

  提醒了一句:「容家和三皇子可不是好相與的,你可要當心點,別把自己搭進去。」

  他這樣,俞錦妍可真真不習慣,眼神奇異地看了他老半天,莫含章幾乎是惱羞成怒了:「到底你是我兒子的母親,我不過順嘴說一句,值當你驚訝成這樣?」自己以前,難道就真的那麼不是東西嗎?叫她防備成這樣?

  俞錦妍撇開眼,只道:「我沒那意思……」

  這樣淡漠的反應,倒襯托著激動的莫含章小題大做了,莫含章死死盯了她一會兒,突然泄了氣,也難怪她不相信自己,到底自己曾經,也多有對不住她,現在,也難怪她懷疑自己的好意了。

  想起往事,心裡愧疚,方才升起的那一點不滿登時就消散了開去,反而覺得還欠了俞錦妍許多,只是這一來,開始想要說的話,卻是不好說出口了。

  俞錦妍跟沈氏,那是冤家對頭,自己該怎麼,才能開口讓俞錦妍同意,把人接回來住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4:20 PM

第七十六章

  那句請俞錦妍出面把沈氏接回來的話,在舌尖上停頓良久,到底等著俞錦妍走了,莫含章也沒能說出口。

  不是他不記掛沈氏,也不是他不孝順,實在是經歷了那麼多事,他再不能騙自己說沈氏對俞錦妍一直是慈母心腸,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說俞錦妍在沈氏手底下沒吃過半點苦——親身經歷了許多事,趙嬤嬤說的那句「女人不易」,卻是真正進到了莫含章的心裡。

  明知道俞錦妍吃過沈氏的苦,對她滿心意見,再讓人把沈氏接回來,莫含章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尤其趙嬤嬤還是個愛說古的,沒事就在那裡回憶往昔他不在時俞錦妍在莫家受過哪些苦,雖然重點是襯托後面現在俞錦妍對自己多重視多好,可聽在莫含章心裡,實在不得勁。

  畢竟如今的這樣「夫妻和睦」的場面,不過是假像,若按照前世的軌跡,自己卻是不曾待俞錦妍多好,莫含章倒不是那厚顏無恥的,實在做不到對李嬤嬤話裡偷出來的意思視若無睹,久了,見到俞錦妍,便更多了幾分心虛,哪還再好意思讓她把沈氏接回來?

  偏心裡實在惦記地慌,莫含章每日叫人去莊子上查看沈氏莫飛景一家的狀況,知道莫飛景一家病情不見惡化,正慢慢好轉,沈氏也安然無恙,這才鬆口氣。

  只是到底惦記這沈氏,怕她上了年紀,在莊子上會過的不好,心裡就老想著,是不是把人接回來。

  趙嬤嬤給他出主意:「大爺不去,您去不就好了?」

  莫含章意動非常,只是猶豫:「我怕老太太不樂意見我呢。」這倒是事實,沈氏為什麼氣沖沖地去了莊子上,還不是見不得「兒子」對他這個「兒媳婦」太好,認為家裡出事,都是他這個「兒媳婦」的錯!莫含章就怕,自己去接沈氏,沈氏不但不肯回來,反而更不願意回家了。「怕到時候,老太太見了我,更添氣兒呢!」以莫含章現在對沈氏的瞭解,這個猜測,完全可能實現的。

  趙嬤嬤要的可不就是這個!最好沈氏氣得半死,賭氣在莊子上一直待下去,別再回府裡來添亂了才好呢——當然,這很不現實,可能拖一時是一時,最好等著莫含章分娩了生下孩子,那隨便她回來怎麼折騰莫含章,她也沒意見。

  「一次請不動,那就去兩次,去三次。」趙嬤嬤勸著莫含章,「人心都是肉長的,太太您擺出了誠意來,老太太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還能一直跟你計較?最後肯定也會心軟的。」又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肚子,「都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是對您有誤會,可都是一家人,誤會解開了不就完了?您現在肚子裡,可揣著個尚方寶劍呢,老太太再怎麼,也得看著孩子的面吧?」

  竟是很鼓勵莫含章去看一看沈氏,想辦法把人接回來,還道,「女人最金貴的,就是懷孕的時候了,不趁著這個時機好好跟老太太拉攏拉攏關係,把婆媳關係搞好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您和大爺可是要做一輩子的夫妻的,總不能跟老太太一直鬧得這麼僵吧?」

  莫含章越聽越覺有理,真心感激趙嬤嬤:「一語驚醒夢中人,要不是嬤嬤說,我都沒反應過來。是啊,我只擔心老太太看見我不高興,可我要一直縮著,不去解開這誤會,那老太太不永遠看見我不高興?」他總不能為了沈氏高興,就一輩子躲著沈氏不見她吧?

  說做就做,莫含章馬上叫人收拾東西,他要去莊子上接沈氏回來。

  趙嬤嬤還特意提醒他開內庫給沈氏捎帶了好些名貴藥材和布匹,對著莫含章笑道:「既然去了莊子,自然也要看望一番二爺,送藥材去剛好,老太太怕也不是那麼好說服的,剛好天氣也轉涼了,那幾匹布,就給老太太和二太太做衣裳,也顯得您的心意。」

  莫含章聽罷更是歡喜,不過到底沒用俞錦妍的嫁妝,而是自掏腰包,叫來綢緞鋪子的人,精心挑選了幾樣好的,這才作罷。

  趙嬤嬤冷眼看著他來回準備的熱鬧,滿滿都是看熱鬧的心情。

  其實要按她本意,哪用得著這麼麻煩,沈氏愛在莊子上待多久就待多久好了,回來不給家裡添堵?不過俞錦妍說的有道理,沈氏一直待在莊子上不會來,時間久了,肯定有閒言碎語傳出來,「莫含章」是她的兒子,說的人少,可「俞錦妍」卻少不得被人嚼舌根子。哪怕現在換了個身子,俞錦妍對自己的名聲可在乎的很,而且這世道,對女子太過嚴苛,女子的聲明,往往不僅僅關係到她自己,還關係到她娘家。俞錦妍可不希望聽到有人背後說俞家教女無方,少不得竄動莫含章去莊子上做做樣子,也好叫人知道,俞家女兒孝順懂事,沈氏要待在莊子上是她自己的意思,與旁人無關!也不是做兒子媳婦的不孝順不識大體不想接人回去,可勸不動,又有什麼辦法呢?

  至於後面趙嬤嬤勸的「細細跟老太太談,化解誤會」「多說說孩子的事,讓老太太心疼孫子」「帶上東西去,也顯得您孝順」這些種種,都是為了順利讓沈氏不要回來所做的必要準備罷了。

  以俞錦妍對沈氏的瞭解,沈氏恨她可是恨到骨子裡了,根本不會跟她好好說話,要是搬出了孩子,那更糟糕,以沈氏的性子,只會以為她在拿著孩子要挾她,別說沈氏根本不在意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在乎,她也絕不會跟『俞錦妍』低頭的。

  至於說禮物,莫含章不帶禮物去,自然會被沈氏嫌棄,可要帶了禮物去,那更糟糕,沈氏准保認為莫含章是炫耀,顯擺自己的嫁妝豐厚,這次還特意給送了布料過去,沈氏可不會想著是莫含章體貼換季了好拿來做新衣裳,只會想著莫含章是嘴上說的好聽,其實是巴不得她在莊子上留得久一點,不然真有誠心,可以努力勸說她回府了再做衣服不遲,何必送到莊子上來,沒誠意……

  沈氏越厭惡「俞錦妍」這個媳婦,就越希望兒子低頭來給自己道歉,以後好壓制住兒媳婦,所以不管莫含章去幾次,要是俞錦妍不去,沈氏是絕不可能低頭回來的。都說最瞭解你的人事你的敵人,再沒有人比俞錦妍更知道沈氏愛面子的程度了。

  當日那般氣沖沖地離開了家門,那麼這次,不是兒子兒媳一起去接,叫沈氏風風光光回府,她是絕不可能灰頭土臉,好像給兒子低頭了一樣回來的。

  可俞錦妍會去接她嗎?

  「莫飛景一家的天花,其實不過是我找大哥給換的人痘罷了,他們一家身子骨強健,現在高燒又退了,再喝上幾帖藥,自然就能慢慢恢復了。」俞錦妍眼裡透著厭惡,「沈氏能忍著不低頭不回來,老二一家可不見得忍得住。沈氏要我低頭,我就看看在老二一家的勸說下,她能撐多久!」

  跟沈氏一塊兒在莊子上,莫飛景一家總不能扔下沈氏獨自回京吧?可莊子再好,也是比不得京裡的,這一家子錦衣玉食慣了,哪受得了,早晚撐不住,總會低頭的。

  俞錦妍等的就是那一天,「我現在已經是一家之主了,就要豎起我的威嚴,沈氏想拿長輩身份來壓我?不給她一個當頭棒喝,殺殺她的威風,她還真當是她那言聽計從的兒子呢。只有叫她知道了我不好惹,以後才會聽進去我的勸告,少在背後動那些個手腳!」

  說穿了,就是叫沈氏知道,她現在不好惹!

  俞錦妍的心願,向來就是趙嬤嬤的心願,斷沒有不應的。莫含章現在也算信任趙嬤嬤,果然她這麼一說,就給答應了,帶著人,拖著禮物,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莊子上看沈氏。

  果然一切也沒出俞錦妍預料,看到莫含章來,沈氏臉色鐵青,見到他送來的禮物,更是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還在那裡冷笑著說道:「老大媳婦有心了,不過我衣服夠多了,很不必做新的,這些東西,你且自己收著用吧。」莫含章執意要送,沈氏還是不肯收,見莫含章是一定不收回去了,半點面子不給,叫了左右僕婦來:「你們這段時間伺候二爺和我也辛苦了,這些布料,你們拿去分一分,就算是我打賞你們這些日子的辛勞了。」

  這些東西,可都是莫含章自掏腰包精心挑出來的,看著沈氏這樣,莫含章氣得臉都綠了。

  偏藥材沈氏卻給收下了,收下了也就收下了,可拿了東西,卻還是沒給莫含章半點好臉色,莫含章請她回府,說是請她保重身子,叫沈氏給啐了一臉:「老二是我兒子,他現在身體不好,別人害怕不敢跟他一起,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守著老二身子好起來,你是不是見不慣啊,我要住在莊子上,你來囉嗦什麼?老二身體不好,本來就心情不佳,難得有我陪著,心情好了點,你卻要我回去,你存的什麼心思啊?!」

  莫含章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被沈氏說了那麼好一通,晚飯都沒留,直接打道回府了,回到府裡,要不是趙嬤嬤狠勸,氣得飯都不想吃了,背地裡直想著,自家母親,怎麼會這般不講理。

  自己明明是好意!

  後面趙嬤嬤又給勸了兩次,讓他不要氣餒,持之以恆,早晚會打動沈氏的。莫含章到底記掛著母親,放不下,在她的勸說下,忍著氣又去了兩次,誰知沈氏態度半點不見好,反而越發來了勁,對著莫含章就沒半點好臉色。

  便是親母子,也是有脾氣的,受得起多了,莫含章兩手一攤,也給頂上了。你不愛回來,那就在莊子上好好消消火吧,橫豎府裡都會有東西送過去,沈氏也吃不了許多苦,這種求人回來享福的事啊,他是做不來了,你愛回不回!

  剛好,宮裡皇帝對俞錦妍的封賞也下來了,從詹士府給調去了宮裡做御前侍衛,還給混了個小頭領當當,正五品的官職,對外只說皇帝偶然見了俞錦妍的武藝,覺得很不錯,這才給提拔了。

  太子也很器重,俞錦妍離開詹士府,太子非但沒有一點不高興,還給賞了一把寶刀,甚至還勉勵他以後更要忠心為國,為君效力。

  知情人都知道,這是在嘉獎俞錦妍救了十四皇子,後面也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對外洩露半點風聲。可不知情的人見了,只以為俞錦妍是走了大運,入了皇帝和太子的眼,以後必然前途無量——當然,這也是事實——見俞錦妍不過短短幾個月,馬上就從六品官跳到了五品,還去了宮裡,對莫家瞬間就熱情起來。

  這時俞錦妍先頭的安排可算起了作用,她升了官,外頭邀約的帖子那是紛至遝來,內宅請內眷去賞花遊園的帖子也是不斷。要是沈氏在,少不得得風光一把,可俞錦妍哪甘心自己立的功勞,卻叫沈氏享受了去?這不,沈氏跟莫含章賭氣,死也不肯回來,莫含章氣急了,也不再去請她回來,沒了梯子給沈氏下,現在可好,莫府裡熱熱鬧鬧,莫含章到處赴宴,沈氏在莊子上,氣紅了眼,哪怕妒忌的牙齒都咬碎了,卻是再不好灰溜溜回府的。

  每日裡聽著莫含章又去了哪家赴宴,主人好不客氣,明天又要去哪家做客,主人老早就送了帖子來,沈氏恨得咬牙切齒之餘,每日裡卻是伸長了脖子望著外頭,下定決心,只要莫含章再來一次,再來接她一次,這一次,她肯定不拿喬,順梯子就下了回府去。

  兒子升官呢,她好歹也要跟著沾點光啊!

  可惜,哪怕她望穿秋水,也沒盼來俞錦妍莫含章半點消息。

  「養兒子有什麼用啊,有了媳婦忘了娘!」沈氏背著人直抹眼淚,「升官這樣的喜事,都不說來接我回去。老大這是叫媳婦攛掇的,跟我徹底離了心了。」

  莫飛景倒是勸她:「大哥性子堅定,您何必跟他擰著,他現在看重嫂子,您順著些給點好臉色不就完了?就是對嫂子不滿意,也不急在一時,等大哥日後對她淡了,您再發作不就完了嗎?何必跟大哥鬧成這樣?」

  沈氏白他:「我還不是為了你?你嫂子把你害成這樣,還要我給她好臉色?呸,門都沒有!」捏著手帕,信誓旦旦,「這次啊,你大哥要不先來給我道歉,哼,我就在這莊子上一直住著,絕不回府!」

  話傳到俞錦妍耳朵裡,她不過輕蔑地撇撇嘴,只當沒聽見,照舊和俞琮言說笑講話,她後面還要去兵部侍郎顧大人家參加老大人五十大壽,莫含章也要去,事情多著呢,可沒功夫理會沈氏的那些個事。

  拉著俞琮言:「大哥,長寧郡主的事,後面到底怎麼樣了?皇上追查了沒有?結果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5:04 PM

第七十七章

  十四落水的事,到底沒查出個究竟,有嫌疑的包括晴彩和那個嬤嬤,皇帝派人仔細徹查,但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們都是從民間選進宮來的宮女,身家背景清楚乾淨,宮外都有家人在,也沒有突然有誰失蹤或者多了大筆銀錢,出去調查的人都說根本毫無異狀,慎刑司的人逼問拷打,兩人也堅持自己沒做任何事,那個晴彩,甚至在長寧堅持說自己沒有讓她走的時候,一臉隱忍地承認了,說是她自己想偷懶沒跟上去這樣一聽就是藉口的話,還很順從的認罪了,完全就是一副為主子開脫的模樣,好險沒氣死長寧。

  至於那個給十四傳遞春宮冊子的公公,也是身家背景清白,宮外還有父母在堂,根本查不出任何疑點,弄到最後,主理此案的主管都開始懷疑,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貓膩——還是說,是長寧怕承擔責任,故意把事情鬧大的?

  皇帝對此沒多說什麼,甚至連對太子也沒有任何態度上的變化,對著長寧也是笑呵呵的模樣,十四鬧脾氣一定要懲罰長寧,莊嬪苦惱,皇帝也只是厚賞了東西安撫,卻是打算把這事給揭過去了。

  對著俞錦妍還有些迷惑不解的樣子,俞琮言淺笑:「事情走到這一步就可以了,到底顧忌著你重生的奇詭,有些事我不能攤開來說,太子那邊,肯定是查不到真凶的。既然查不到,就奈何不了幕後之人。皇上現在看起來,並沒有對太子不滿,這就夠了。」

  可俞錦妍卻不甘心:「難道,就放任著那條毒蛇一直在背後興風作浪?萬一,太子不防備,被算計了怎麼辦?」俞錦妍便是初入官場卻也知道,太子可是他們兄妹最大的靠山,最少,如果有一天,太子登基,晉陽侯府,必將更加興旺。

  「怎麼會再被算計呢?你還真當太子是那吃素的啊?」俞琮言笑她杞人憂天,宮裡長大的孩子,幾個是單純的?太子年幼被立儲,從小接受帝王心機長大,接觸朝局,知道了不對還不防備?

  「這次的事已然打草驚蛇,皇上會懷疑長寧郡主說謊,可太子,還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現在早防備上了。有了這一次的戒備,背後之人再想出麼蛾子,也難了!」太子宮裡的宮人已經被清洗了一番,那個晴彩可是長寧的貼身宮女,居然也出了問題,太子雷霆震怒,親自徹查,果然查出了兩個隱藏極深的探子,當時就給杖斃了,以儆效尤。

  甚至皇帝那裡,也不是沒有懷疑的,為君者最多疑,此次的事,雖然後尾掃得很乾淨,到底當時叫俞錦妍王恒給戳穿了十四身上的那些印子不對勁,這次的事,果然都是長寧為逃脫罪責才鬧出來的也就罷了,若真是背後有人主使,在宮裡有這麼大能耐,把事情清理的那麼乾淨,就是皇帝,想來也會夜難安寢吧?現在不動聲色,不過到底十四沒死,為了不引起人注意,孩子的這點點委屈,實在算不得什麼,最重要的,還是暗地裡儘快找到主使者……

  當然,這些陰暗的事,俞錦妍就不必知道了。

  俞琮言只寬慰俞錦妍:「你放心就是,萬事還有我在呢,我還能看著太子吃虧不成?」俞錦妍外形再怎麼變,可在俞琮言心裡,她還是自己那個嬌滴滴的小妹妹,他只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少接觸這世間醜陋陰暗的一面,她曾經受過的苦已經夠多了,能夠輕鬆一刻那就輕鬆一刻,能少看到那些血腥的東西,那就少看一點——每日裡多點笑容,多點開心,他這個當哥哥的,才算對得起地下的父母。

  俞錦妍想想,自己大哥確實是不需要懷疑的,什麼事交給他,還能有什麼問題?自己卻是瞎操心。笑笑,果然不再問,轉而說笑起今天的宴會,顧侍郎今年五十,在侍郎這個位置上,坐了也快十年了,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最重要的是,他的大孫女,卻是太子側妃,顧家也是太子一派,俞錦妍最近被太子器重,跟著也見過顧侍郎幾面,此次赴宴,倒不很緊張,只是說起莫含章,去遏制不住的有些幸災樂禍。

  「他出門做客過幾次,回來就給唉聲歎氣說受不了。」俞錦妍嘴都要咧到後耳根去了,「也不想想,我當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偏他就事多。正好今天叫他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艱難,也免得他以為,女人在後宅,就真那麼容易了,只要吃吃喝喝,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就算完了!哼!」夫人外交,他以為就那麼容易啊?為了不讓娘家丟臉,不給丈夫惹麻煩,有時候,要受的委屈可多了去了!

  顧侍郎長子顧廷琛年少有才,十九科舉入官場,到如今官拜三品樞密直學士,只比他父親矮了兩個品階,膝下子嗣更是出色,長女為太子側妃,長子今年不過二十,卻十六便科舉入仕幾年,翰林院庶吉士待了三年,外放任了個知縣,外人都誇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次子今年不過十六,卻也很像兄長,早早得了舉人的功名,就等著明年春闈一展長才,看其才學,一個進士,那是手到擒來的,就看名次怎麼樣了。

  顧家其他子弟,雖然不如這般耀眼,卻也都算不錯,顧廷琛一輩,還有兩個弟弟也在朝為官,孫輩也多有出息,各房皆有出息子嗣。可以說,一般官宦人家所操心的子孫不成器之憂,在顧家這裡,那是完全不必擔心的。

  可這不代表,顧家就真的萬事無憂了。

  俞錦妍想起顧家那些女人,到現在都頭大得慌,止不住道:「顧老爺子英明一世,偏給子孫定下的親事……嘖嘖。」

  俞琮言拿起杯茶遮住嘴角的笑意,無奈地看了眼俞錦妍,俞錦妍趕忙收斂了自己幸災樂禍的嘴臉,下一刻,卻聽得俞琮言慢悠悠說道:「三個女人一台戲,就顧家那些個女人……」嘖嘖,湊個戲班子都夠了!

  俞錦妍兩眼閃閃發亮,就等著看莫含章的好戲了。

  好男兒誰都喜歡,京裡顯貴之家那麼多,家中女兒更是無數,誰家有個看得過眼的男兒,誰不瞪大了眼睛盯著?像顧廷琛,年少有為,難得品行俱佳,益陽侯林家早早給看重了,把膝下庶長女嫁給了他——彼時,顧老爺子還沒走到現在這位置,顧家也沒如今這般昌盛。

  顧家二子也算不錯,娶了顧老爺子同僚王翰林家的長女——其母卻是宗室女,跟宗親理郡王最是交好。

  妯娌不和是司空見慣的事,這兩人,從一開始,就不和睦。

  到得顧廷琛能耐了,顧老爺子也更上一樓,長孫的婚事,那就更要看重了,顧老爺子和安西將軍丁老爺子是至交,就給長孫聘娶了其孫女為妻,這倒是個明媚活潑的女子,可惜,太「活潑」了,又在武將之家長大,心機不深,說話時,就有些「率直」。偏弟妹是山東孔家旁支的女兒,孔家可是亞聖家族,便是旁支出來的女兒,也備受老爺子看重,孔氏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說話輕聲細語,做事小心謹慎,這一對比,嫂子可被比到了泥地裡。

  而二房,卻很有本事給兒子聘娶了昌榮郡主之女——溧陽縣主,那可是個潑辣的性子,母家勢大,身份又貴重,嫁到了顧家,便是顧老爺子,平日也得多看重幾分。

  這樣熱鬧的女人全堆在一起,京裡後宅夫人嘴上不說,誰不知道顧家的宴會最難去。每次要不鬧出點什麼來,都白瞎了那麼些女人紮堆一塊兒!

  再加上那些個七拐八彎的關係……

  莫含章不是嫌以前參加的宴會無聊枯燥?那就好好見識見識,不無聊,不枯燥的宴會吧!

  莫含章進了宴會廳,趙嬤嬤在旁邊提點著他要小心,顧家的後宅在京裡也算是一大笑話了,哪個媳婦單個拎出來都是個好的,可堆一塊兒,那就是麻煩一籮筐,趙嬤嬤囑咐莫含章,可要小心謹慎,別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給當了槍使。

  莫含章環顧著四周花團錦簇的裝飾,皺著眉,這樣華麗柔美的裝飾,實在不符合他的喜好,聽著趙嬤嬤的囉嗦,也沒往心裡去,只隨便敷衍地點點頭:「知道知道,嬤嬤,你就別嘮叨了,這些話,你來回都說了十幾遍了,再怎麼顧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在這裡,能出什麼事?」

  趙嬤嬤暗自撇撇嘴,果然不再多說。反正傷不到人,頂多叫人臉上過不得,這是在顧家,其他人也能理解的,名聲也無礙,莫含章自討苦吃,她哪裡好攔著?

  顧老太太已經去世多年,今日宴會,便有顧家的媳婦主持安排,大太太林氏領著大媳婦丁氏和二媳婦孔氏招呼著滿堂賓客,卻不怎麼看到二太太,莫含章本隨意看景,林氏得到丈夫的話,知道俞錦妍如今得太子看重,便有意給莫含章體面,叫了人過去幫著給介紹各家夫人,一邊笑著道:「錦妍你可是越來越不愛出門了,我都多久沒看見你了,每天窩在家裡有什麼好做的?你也該出來多走走。」看著他肚子,笑得一臉欣慰,「早聽說你有身子了,一直沒顧得上去看你,現在看看,面色倒也還好,看來調養的不錯。你娘地下有知,定也是欣慰的。」

  莫含章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林氏也算侯門女,跟俞錦妍的母親樂毅候長女,顯然也該是認識的。不過他實在跟人不熟,看著林氏擺出長輩的姿態,只能尷尬地笑道:「謝大太太關心。」

  有跟晉陽侯府走得近的夫人也說莫含章:「以前也是個愛說愛鬧的性子,怎麼嫁了人,倒縮在家裡了?之前莫大人不在也就罷了,現在人回來了,你可不許再這樣了,也多來我們府裡走走,跟你嫂子一塊兒來也行,可別跟我們這些老人生分了。」

  莫含章自然連道不敢:「之前有了身子不方便,才沒去給各位嬸娘見禮,之後一定不敢了。」

  俞錦妍當年也是京中貴女,自然交遊廣闊,好些上了年紀的夫人都認識她,倒是她嫁人之後少出來應酬,好些年輕的不認識她,丁氏孔氏是外來嫁進京裡,更是見都沒見過他,問著左右:「他是誰啊?」那麼多夫人跟她說話?看林氏的模樣,似乎還有意交好?

  旁人把莫含章身份一說,丁氏孔氏暗自對看一眼,眼睛都亮了起來。妯娌明爭暗鬥,爭奪婆婆的喜愛也是其中一項,俞錦妍現在在外頭得臉,莫含章代表的身份又高,丁氏孔氏打定主意,可要好好與人親近親近,叫林氏心願達成才行!

  丁氏率先湊上去笑著道:「母親,這是哪位夫人,如此花容月貌,我竟以前從沒見過?」說著,對著莫含章就是明媚善意一笑。

  孔氏也在旁邊柔和地沖著人笑。

  林氏拉著莫含章的手,直說自己糊塗了:「我倒忘了,你們還沒見過呢。」給莫含章丁氏孔氏等人介紹了一遍,讓幾人去一邊說話,「陪著我們老婆子可沒什麼好玩的,你們年輕人,還是跟年輕人一起。媳婦,你們可要好好招呼,錦妍有了身子,可不許你們很鬧。」

  話是對著兩個媳婦說的,可眼神,卻直直盯在了丁氏身上,丁氏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卻還是笑道:「母親放心吧,我一定會小心的。」

  才拉著人要去一邊,二太太王氏過來了,看見要走的幾人,笑起來:「這不是錦妍嗎?這都多久沒見過了?我瞧瞧,呦,氣色不錯啊,肚子也大了,上次見到你嫂子還在說呢,你這一遭懷孕可吃苦頭了,現在怎麼樣,都好了吧?」不動聲色的就擠開了孔氏,抓住了莫含章的手噓寒問暖。

  孔氏弱柳扶風的身段,被擠開了也不好對著長輩說什麼,站在一邊柔柔笑著,就看著王氏跟莫含章說話。

  莫含章鬧不清楚自家跟王氏到底什麼交情,只能努力叫自己笑得自然些:「孩子都好,前頭反應挺嚴重的,現在已經都沒事了。」

  王氏很一副過來人的笑道:「孩子鬧騰才是好事呢,這叫有活力,在娘胎裡動的多,生出來也聰明!」又拉著人細細問他現在的飲食習慣,身體近況,信誓旦旦地說,「這一胎,定是個兒子!」

  林氏在一邊,看得眼裡刀光劍影的,掩著嘴角笑道:「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弟妹還能給人斷脈看相?竟還能斷孩子是男是女了?」

  王氏也沖著林氏笑:「嫂子說哪裡話,我這不是聽著老人的話,看錦妍丫頭的肚子尖尖,這才說的?」又對著老天合什,「錦妍出嫁了那麼些年,這還是頭一胎,張姐姐在天之靈,也定是保佑這是個男孩兒,以後好好孝順錦妍的……怎麼,嫂子不這麼看?」不說慢慢爬起來的莫家,就沖著晉陽侯府的俞琮言,王氏也要把俞錦妍拉攏住了。誰不知道俞琮言最疼妹妹,跟俞錦妍打好關係,就是跟晉陽侯府打好關係,助力永不嫌多,自己可要為兒子多想想——反正怎麼的,也不能便宜了林氏!

  林氏笑得更加燦爛了:「當然了,這胎,要是個男孩兒,那就再好不過了。」對著莫含章道,「不是說女孩兒不好,不過啊,你現在,還是要有個兒子才好,莫大人年歲也不小了,合該有個長子了。」

  這一番話,推心置腹一般,真真把俞錦妍當成了自家人看待,半點不生分。

  一邊跟林氏交好的就道:「我還記得大太太當年和俞夫人,真真跟姐妹一般,怪道現在對莫夫人這般親切。」

  王氏腹內冷笑,一個庶女,一個嫡女,能好到哪裡去啊?

  林氏對著莫含章,卻是笑得更加慈愛起來……

  莫含章背後冷汗都出來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趙嬤嬤怎麼都沒提醒他,這些人,還跟俞錦妍有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扭頭看了眼趙嬤嬤,老嬤嬤正滿臉無奈,他才想起來,對了,趙嬤嬤不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會跟他講這些「俞錦妍」該知道的事情的。

  那現在怎麼辦?難道,還要在這裡,跟這些個夫人敘舊說古嗎?她們說的那些事,他全不知道啊。

  對了,說起了俞母張氏,自己是不是該擠出悲傷的顏色,掉些眼淚才對?那些個女人說起亡母,不都哭天抹淚的?可他現在哭不出來怎麼辦?

  正當莫含章焦頭爛額的時候,卻聽得一個清亮的女聲笑道:「大伯母母親,看到錦妍了,你們怎麼也不跟我說?」上前來拉住了莫含章,半真半假的嗔笑道:「好你個俞錦妍,那麼許久沒出門,來了卻還不來看我,你說,我可要怎麼罰你?!」

  莫含章看著來人,雙眉如黛,臉若銀盤,膚若凝脂,眼光瀲灩若流水,雙唇紅豔似朱丹,體態風流,臉上還綻著燦若陽光的笑容,端得是個美人兒!

  這、這誰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5:18 PM

第七十八章

  莫含章自換了身子重生開始,先前是對情況兩眼抹黑半點不懂,跟俞錦妍也鬧僵著,一直沒出來應酬,後來懷孕反應大,就更不好出門了,再出了秦雪那事,好久都沒出來應酬,沈氏走了之後,莫家總要有個女眷出門應酬往來,莫含章硬著頭皮去了幾個低品級官員家眷聚集的宴會,也不是正式場合,就是吃吃喝喝,大概是顧忌他的身份,很多人都不敢很過來跟他應酬,倒是很順利地讓莫含章給混了過去。

  以至於今天在顧侍郎家的這場宴會,看著這麼些個跟「俞錦妍」好像很熟,還有一堆自來熟的女人拉著他一直說笑,莫含章背上汗毛直立,冷汗沁濕了髮鬢,要不是多年來鍛煉下的定力,險些就在人前失態了。

  偏顧家的女眷矛盾重重,都沖著他的身份來,打量著好通過接近他來接近晉陽侯府、親近俞錦妍,爭先恐後,明爭暗鬥地跟他拉關係啊——甚至拉攏他還是其次,重點只是不叫對方得了便宜。

  那樣近乎快化為實質,哪怕再多的笑容也遮掩不住的刀光劍影,莫含章再裝傻,也實在撐不住,直是如坐針氈,偏顧二太太王氏拉著他才說了一通,後有個明媚鮮妍的女子笑著過了來,似乎還跟他挺熟,拉著他就是半真半假的嗔怨道:「好你個俞錦妍,那麼許久沒出門,來了卻還不來看我,你說,我可要怎麼罰你?!」

  莫含章看著人璀璨明媚的笑臉,渾身都僵住了,實在摸不准人到底跟俞錦妍什麼關係——是親密無間啊,還是交往泛泛,只好尷尬地打著哈哈笑道:「我這不是一直不方便,倒是想去看你呢,這不沒顧得上……」不親近也不生疏,現在莫含章只希望趕緊有個人告訴他眼前這女人的身份,否則他怕再說幾句,自己可就要露陷了。

  這邊莫含章心底發急,王氏卻是得意地看了眼林氏,對著那女子說道:「我差點都忘了,溧陽你跟錦妍一直來往挺好的吧?瞧我這記性,剛才竟沒想起來。」拉著莫含章親熱道,「都是你這孩子,一直沒登門,我啊,瞧瞧,這往日的關係,我都差點給忘了——你以後,可得常來才行,我這邊好的沒有,招呼你的茶水點心還是有的。」

  莫含章這才恍然,原來眼前這女子,就是王氏的媳婦,溧陽縣主了。

  林氏在一邊看著王氏婆媳兩跟莫含章交談親切的,心底早就恨得牙癢癢了,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自己的兩個兒媳婦,插嘴上前道:「是啊,都是多年世交,你這孩子可別客套,我現在還時常想起你母親呢,那是真真又溫柔又賢淑,早年也多有照顧我,現在她走了,你沒事常來我這裡,也陪我一起聊聊你母親。」

  莫含章扯著嘴角,感覺旁邊王氏身上都快冒火了,只能連連傻笑,敷衍著道:「一定、一定,我以後,一定常來……」

  也算是佩服這兩個女人了,這哪是在拉攏他啊,分明是妯娌兩在較勁呢!一個打著媳婦親密好友的牌,一個拿著人亡母說事,明明是妯娌,卻鬧得這麼僵!這顧家啊……

  看著林氏那得意囂張的樣子,王氏撇撇嘴,笑著讓溧陽招呼莫含章:「你們年輕人去一邊聊,這麼許久沒見了,肯定很多話要說,我們就留了。」

  林氏叫了丁氏孔氏也一塊去:「這邊有我們,你們去幫著招呼招呼年輕人,前頭的席面,就交給你們了。」

  這次顧侍郎五十大壽,顧家擺的宴席挺盛大,男賓那塊兒不說,女賓這裡也給搭了戲臺子,請了有名的戲班,席面就設在水榭裡,前前後後,共二十桌,除了親戚好友,就是同僚女眷,這還是有所篩選,那些個品級低的還沒進來的結果——年長的林氏王氏兩個招呼,一些年輕媳婦則是丁氏孔氏幾個招呼,很是周到。

  溧陽拉著莫含章到了一桌,上頭已經坐了好些人,正坐著一塊兒說話呢,見到莫含章,都是又驚又喜,裡頭兩個格外親熱,拉著人就叫「俞姐姐」,看著她的肚子問最近怎麼樣。莫含章鑒賞的能力還算有點,其中一個剛才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此刻也是跟她最熟稔的溫婉女子,一身淺碧色衣裙雖然簡單,頭上也只簡單珍珠白玉的玉簪花發釵和簪子,可光看那色澤,就知道價格不菲,把在場諸人都給比下去了大半,坐的位置又是主賓,怕是這一桌裡,就她身份最高了,只不知道她是誰。

  莫含章著急地慌,尋思著可該怎麼招呼才好,這邊趙嬤嬤已經笑著迎上前,給那女子福了個禮,請安道:「見過黎夫人,夫人向來可好?」

  黎夫人笑看著趙嬤嬤:「嬤嬤怎麼還跟我這般客氣?許久不見您,身子骨可還硬朗?」

  趙嬤嬤自然說一切都好:「托您的福,還能伺候我們太太幾年。」

  黎夫人含笑點點頭:「身子好就好。」又問莫含章,「怎麼沒看見我姐姐來?」

  她姐姐是誰?莫含章額角冷汗都要滴落下來,看著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嬤嬤笑著接過了話:「黎夫人怕不知道,表少爺他有些事,舅夫人得看顧著,所以今天就沒來。之前還跟我們太太說呢,太太這許久沒出來的,怕好些人都不認識了,舅太太囑咐,要是到時候有事,就來找您……我們太太,少不得得勞煩您了。」

  原來這黎夫人,卻是陶氏的親妹妹陶沁瑤。對著趙嬤嬤這話,陶沁瑤自是滿口答應:「這有什麼,我跟錦妍也是相熟的,這點小事,還用得著說勞煩?嬤嬤你要真心謝我,回頭給我做你拿手的四色酥來就是了,好久沒吃,我可想了。」

  莫含章知道了人的身份,也跟著打趣兩聲:「這有什麼難的,你要喜歡啊,我叫趙嬤嬤天天給你府裡送去,吃到你厭煩為止。」

  「趙嬤嬤的手藝哪有吃煩的時候?」陶沁瑤溫婉的臉上露出了燦然的笑來,對著莫含章直笑道,「你還記得嗎,那會兒有段時間,我啊,天天往你家跑,為的,就是趙嬤嬤這份手藝!」

  敘了會兒舊,多年不見的感情,瞬間又重新加溫起來,陶沁瑤只抱怨莫含章不夠意思:「我們還是年前才見過的面,不說了後面一起聚聚,誰知道自打你家莫大人回來,你就好像把我忘一邊了,我又不好打擾你,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莫含章連連給賠不是:「前頭一直忙,孩子來了之後那是難受的啊,焦頭爛額的,哪還顧得了其他,盡著急這肚子裡的小東西了。」

  陶沁瑤也不是真惱,聞言複又笑起來:「你著什麼急啊,我跟你開玩笑呢,你聽不出來?」

  兩人聊得熱絡,旁邊溧陽聽著已然不耐,推著她:「好了,我的好嫂子,你要跟錦妍敘舊,一會兒吧,這會兒我們先坐,錦妍他還有身子呢,這麼一直站著。」這態度,可老實不大客氣。

  莫含章這才知道,陶沁瑤原來還是溧陽的嫂子。顯然,陶沁瑤對溧陽的態度早習慣了,也不說什麼,抱歉地看著莫含章:「見到你太高興了,我都給忘了,你站久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陶沁瑤坐在莫含章右邊,溧陽老大不客氣就給占了左邊的位置,一邊給莫含章介紹在座諸人,一邊殷勤招呼兩人喝茶用點心——丁氏孔氏就坐在一邊,可在溧陽的這番表現下,卻好像跟擺設一樣。陶沁瑤娘家背景厚,嫁的又是昌榮郡主的長子,身份高貴,俞錦妍嫁的男人不怎麼樣,可架不住晉陽侯府得力,溧陽自己更是有爵位在身,滿桌女眷,都給她們面子,一時間,直把丁氏孔氏都給冷落了下來。

  孔氏還能忍得住,趁著話語空隙附和幾句展現一下存在感,丁氏可受不了這氣,臉色數度變化,到底沒忍住溧陽這樣刻意的態度,勉強吃了塊點心,說是招呼客人,走開了。

  溧陽半點反應也沒有,反而彎了彎媚眼,更加熱情地招呼起眾人來。陶沁瑤對著莫含章便是無奈搖頭。

  莫含章心裡想著,這個溧陽縣主,還真有些不識大體,當著滿堂賓客,居然這樣不給嫂子顏面,便是隔房的嫂子,這顧家現在還沒分家呢,又是當著外人的面,怎麼好這樣刻意?都說昌榮郡主溺愛這唯一的女兒,果然半點不假!

  成功打擊了兩個堂嫂,溧陽對莫含章就沒什麼興趣了,吃了飯要去聽戲了,陶沁瑤拉著莫含章還要說話,溧陽沒興趣,想到王氏交代的拉攏莫含章的話,不客氣地拜託給了陶沁瑤:「嫂子你跟錦妍先說話,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幫我好好招呼他,啊!」客氣了兩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陶沁瑤背對著人,當即就有些不大高興。叫了下人離開,對著莫含章扯扯嘴角:「她性子就是這樣,倒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莫含章看著不對,怎麼這姑嫂,好像感情也不怎麼樣?試探著就道:「我看她跟她兩個嫂子關係可不怎麼樣,怎麼回事啊?怎麼看著對你,也不很敬重的樣子,你可是她嫂子呢,哪能這樣啊!」

  陶沁瑤根本沒想到他是在套話,苦笑著道:「顧家兩房太太鬥得厲害,到了孫輩媳婦可不是要變本加厲?溧陽在家就是個好強的,哪怕跟婆婆不對付,可見不得大房的人得意,這不,嫁過來才三年多,跟兩個堂嫂,已經是勢不兩立了,凡是她們想做的,她也非要跟著插一腳,怎麼說都說不聽。」臉上浮現出愁苦之色,自嘲道,「大概是我說得多了,她不高興了吧,也或許是我做得不夠好,叫郡主不滿意,她在給她大哥打抱不平,覺得我配不上她哥哥吧,對我的態度,也就那樣……沒事,我都習慣了!」

  莫含章瞧著她嘴角揚起抹笑,可那眼底,卻滿滿地都是哀愁,原本是纖花弱柳的人物,這樣一笑,更是滿滿愁緒,正不知道該怎安慰,她的笑容突然就垮了下來,拉著他就垂淚道:「錦妍……」才說了兩個字,就已是哽咽難言了。

  莫含章急的是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只囁嚅著道:「你、你別哭啊……」整個人都有些傻了。

  好在陶沁瑤也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對著至交好友,多日的苦悶一下路洪水暴發,傾瀉而出,她本是要努力克制,偏越想控制住,就越是克制不住,眼淚簌簌往下掉,到最後,小聲啜泣了起來:「錦妍,我、我真不知道怎麼好了,郡主,郡主又給我家爺塞了個丫頭也就算了,我早就習慣了,不說什麼,可她對我生的華姐兒,我怎麼都忍不下去。」抹著眼淚,捂著胸口,「我的華姐兒才三歲呢,懂什麼事啊,前些天,給摔破了她屋裡的玉觀音,結果就叫郡主給狠狠打了頓手板子,小手打得通紅……我就不明白了,那玉觀音再是給溧陽求的,孩子那麼小,也不用下這樣的狠手吧?那也是她孫女啊!」

  原來溧陽嫁進顧家三年多,卻一直未孕,昌榮郡主著了急,就給求了個玉觀音回來供奉,結果叫陶沁瑤的女兒華姐兒不小心給打碎了,昌榮就給狠狠打了頓孩子,陶沁瑤現在想到孩子那時候哭得淒厲模樣,就止不住惱恨:「溧陽她還有臉對我甩臉子,我女兒現在看見郡主還怕呢,我都擔心她會一直記著這事,溧陽倒好,見了華姐兒也沒說一句安慰的,還話裡話外,說我不會教女兒……我家大爺也站在郡主溧陽那邊,數落責駡孩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也是他女兒,平日他關心問過孩子幾句?現在都來說我不會教孩子,他會教,怎麼平時不見他對孩子多關心幾分?」

  實在是痛徹心扉了,陶沁瑤都有些灰了心:「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啊,那是最靠不住的東西,父母兄妹,哪一個都比妻子孩子來得親,兒子還好些,這女兒妻子啊,那就再是路邊的泥不過,只要父母兄妹高興,踩兩腳算什麼?只要郡主溧陽高興,就是我的臉面全給扒光了,孩子被打死了,也是該的!」

  「錦妍,我真不是那種背後隨意告刁狀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忍不住……」陶沁瑤哭得是上氣不接下氣,「華姐兒受了驚嚇,半夜給發了燒,我給去請大夫,我家大爺還說我小題大做,郡主對我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受委屈也就算了,憑什麼我的孩子,得遭這份罪?是,孩子打破觀音像是不對,你說好好教,好好說,打兩下,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可憑什麼就好像是天塌下來了,這樣從重了來處理?親生父親不護著,沒一個人幫襯著說幾句好的,怎麼,難道我的孩子,就那麼不值錢?錦妍,我不服,我不服啊!」

  聲聲的控訴,看著這樣的陶沁瑤,莫含章猛然就想起了當年的俞錦妍,似乎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候,莫流采帶著她的孩子來,和莫鉉莫鎧一塊兒玩,孩子霸道,愛欺負人,莫鉉受了傷,腿上給割破了道口子,他沒當回事,孩子哭了,他還覺得孩子不夠男子氣概,結果俞錦妍知道了,給好大一通鬧,莫流采氣得帶著孩子就給回去了——俞錦妍當時也曾指著他大罵:「你這樣也是個當父親的?那是你孩子,他受傷流血,嚇得哇哇大哭,你就半點不心疼嗎?!」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著?他都忘記了,反正就覺得俞錦妍特別無理取鬧,可是現在——他看看陶沁瑤,是不是每一個做母親的,都不能容忍孩子受傷?或者,孩子受傷的時候,做父親的,居然還無動於衷?

  陶沁瑤哭過了,坐在那裡,滿身頹廢,突然扯了扯嘴角:「我現在,是再不指望別的了,只希望我那一兒一女平安長大,娶妻嫁人,我這輩子,就算完了,眼下這些事,就這麼熬著吧,總有熬過去的時候。」看著莫含章,真心欣羨道:「我聽姐姐說了,莫大人對你很好,關心你,照顧你,你婆婆找你麻煩,他也一直幫著你。別的都不算什麼,你婆婆刁難你的時候,他肯出來說句公道話,真的是很不錯。」頓了頓,幽幽一聲長歎:「錦妍,我真羨慕你……」

  莫含章聽著,臉上就是火辣辣燒的慌——因為,羞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5:28 PM

第七十九章

  莫含章來赴宴,巧遇上陶氏的妹妹陶沁瑤,兩人到了處小花廳坐著說話,陶沁瑤顯然以前跟俞錦妍交情不錯,揮退了下人,好一番推心置腹,說著說著,就給聊到了婆家。

  陶沁瑤名門千金,嫁的也不差,昌榮郡主長子羅逸,父親為大理寺卿,本身也有才華,年不過二十出頭,卻有龍禁衛的職銜在頭上,一直跟在羅父身邊學習,以後怕是要子承父業。深受外祖母,當今皇上胞姐福慧大長公主的看重,日後前途,並是一片光明。現如今,陶沁瑤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兒大些,三歲多點,兒子去年底出生的,到現在周歲還沒滿。

  外人看來,陶沁瑤娘家得力,夫家尊貴,子女雙全,夠好了吧?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陶沁瑤心裡,卻是沒有半點舒展的時候。

  「榮華富貴再好,心裡不舒坦,過著又有什麼意思?」陶沁瑤只歎自己無福,「你和姐姐都是有福氣的,丈夫疼愛信任,呵護有加……不獨我,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拉著莫含章只道,「你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也不枉你在京裡,苦苦等了五年!」

  對著陶沁瑤這樣推心置腹的話,莫含章好半天了,都是面上心裡羞愧難當——他實在受不起這話啊。

  溧陽派了人來叫,說是前頭戲正熱鬧,喊倆人趕緊過去,陶沁瑤一聽,忙收拾了眼淚,慌張叫莫含章看看,她臉上的妝容可有花了,一邊懊惱:「剛才大意了,怎麼就給哭了呢,這要是花了妝就糟了。」

  莫含章看著挺好,叫陶沁瑤很不必大驚小怪,陶沁瑤對著他搖頭:「今兒是溧陽婆家的好日子,我就是來給她做臉的,萬一失態了,她准得以為我是故意給她丟人的,回頭不定怎麼告狀呢,華姐兒前頭的事才過去,我可不敢得罪了這小姑子。」一邊偷偷叫了奶娘楊嬤嬤來,趙嬤嬤也跟在她後面,兩人一進屋,見著陶沁瑤那樣,都急了:「怎麼一下子,太太的眼眶就給紅成這樣了?眼妝也花了,這可怎麼好?」

  陶沁瑤急了:「嬤嬤快給我補補妝,前頭溧陽催我呢。」

  楊嬤嬤趙嬤嬤一聽,都是如臨大敵,一個趕緊去拿女眷出門必隨身帶的小梳妝匣子,一個趕緊把茶盅裡的水潑了,檢出茶葉揉搓了給陶沁瑤敷眼睛,緊趕慢趕的,好歹是在溧陽第三次派人來之前給收拾停當了,陶沁瑤趕緊拉了莫含章往前走,莫含章本還要笑她如此這般實在小題大做,可到了前面,溧陽笑著嗔怨了兩句:「嫂子,俞姐姐,你們怎麼這麼久啊。」聽著像玩笑,可莫含章分明看到,她看著陶沁瑤的眼神裡,帶上了不滿。

  到底陶沁瑤是她長嫂,不就是些小事,這溧陽縣主還給惱上了?氣量未免也太小了吧!

  莫含章是如坐針氈地煎熬著度過了這次的宴會,好容易熬過了宴會,坐上馬車的時候,人都快要虛脫,身子往那車廂壁一靠,兩腿往外一番,似乎很想在那窄窄的座椅上躺下來,還不等丫頭回過神,趙嬤嬤已經急得叫起來,身子則探向前,剛好遮住了旁邊藍翠的視線:「太太,你這是做什麼?再累,儀態也不能亂啊,瞧瞧您這樣。」

  莫含章低頭一看自己,別的都還好,就是兩腿叉開,要是個男人還好,要是女人……他趕忙收拾下儀態,放好了雙腿,沖著趙嬤嬤訕訕笑起來。

  趙嬤嬤歎口氣:「知道您不耐煩這樣的場合,這麼多年沒接觸這些了,今天定也累了,可再怎麼累,再怎麼私下,只有我們在,也得注意點,可不能養成這習慣,有了個開頭,後面怎麼辦?要是一不小心人前有半點失禮,那就糟了,後悔都來不及!」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世道,對女人太苛刻,太太您要不注意,可要吃大虧的!」

  莫含章聽著她嘮叨,又是鬆口氣,又有些複雜,不過是隨便伸個懶腰,叉開腿坐著,在軍營裡,男人們圍坐,別說這麼一點小事,更出格的都有呢,偏到了女人這邊,卻成了絕不能做的事之一……

  沒有親身做過女人,體驗過女人的生活,莫含章以前是做夢都想不到,女人的生活,會有這般多的約束!

  好說歹說,幾乎是舉手投降了,才算是打住了趙嬤嬤的嘮叨,莫含章生怕她再囉嗦自己,趕忙轉移話題,問起了陶沁瑤的事:「我怎麼覺得她好像很小心溧陽縣主?她可是嫂子,還用得著怕溧陽這小姑?!」

  趙嬤嬤好難得逮到機會說教莫含章,看著他被自己念叨地頭大不已的模樣,心裡別提多高興了,見他現在又犯傻,居然問出這種傻問題,樂得再數落他一頓,直接嗤笑一聲,笑道:「太太,瞧您問的這傻問題,您單單就說咱家的姑太太跟您,羅太太跟溧陽縣主之間的事,不就明擺著了嗎?」

  藍翠也跟著插嘴進來,笑道:「就是,長嫂又怎麼樣,頭上有婆婆在,小姑子才最金貴難纏呢。羅太太不小心著溧陽縣主,把人惹惱了,回頭跟昌榮郡主一告狀,吃虧的還不是羅太太?舅太太來哭過幾次了,不都是昌榮郡主刁難了羅太太?虧得京裡人還說昌榮郡主好呢,呸,就是個惡婆婆。羅太太多好的人啊,早年跟太太,好得親姐妹一樣,誰想到,居然攤上個這樣的婆婆!」

  「多嘴!」趙嬤嬤呵斥她,「沒分沒寸的,胡沁些什麼呢,再敢亂說話,我給你個幾嘴巴!」藍翠嚇得都不敢說話了。

  莫含章猛然想起陶沁瑤之前的哭訴,說起華姐兒打破玉觀音,結果被打的事來,歎了口氣:「到底是嫂子,小姑子都出嫁了,還為了點小事就叫嫂子為難,可真是……」有心要說幾句,卻又不好意思,想了想,也就算了,只還是忍不住連連搖頭。

  趙嬤嬤扯扯嘴角,笑莫含章天真:「道理是沒錯,可也得看人樂不樂意守啊,溧陽縣主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能什麼辦法呢?到底是親生女兒,做母親的難道不疼自己骨血,疼個外姓的媳婦啊?講道理的還會給媳婦些體面,不講道理的……」

  莫含章搖著頭:「昌榮郡主也是糊塗了。」陶沁瑤可是羅家長媳呢,還給生了兒女,這麼給人沒臉!以前倒是接觸過羅逸,看著挺不錯的人,怎麼就叫媳婦日子過成了這樣呢?瞧著都心若死灰了。

  趙嬤嬤也跟著長歎一聲:「羅太太是個萬般周全的好人,可惜了,嫁的人家……唉~」長長地一聲歎息,又有些複雜地看了莫含章一眼。

  就這樣一眼,叫莫含章心裡挺不舒服的,怎麼覺著,趙嬤嬤是在給自己可惜啊,對了自己現在是俞錦妍的身份,所以趙嬤嬤這是在給她們家太太可惜呢,莫含章有心辯解幾句,沈氏是不好說了,可莫流采他真覺得挺不錯的:「算算,流采可比溧陽好多了。」趙嬤嬤險些沒笑出來,藍翠直接撇了撇嘴。莫含章一股子氣就上來了。

  怎麼著,合著在她們看來,他莫家就沒個好人了?是,沈氏是對俞錦妍有些不好,可莫流采出嫁那麼多年了,也補常回來,怎麼在她們心裡,也不是好的了?

  偏見,全是偏見!

  他妹妹,可不是溧陽那樣的小姑子,她對「俞錦妍」這個嫂子,敬重著呢!

  也巧了,第二天,莫含章心中的好小姑莫流采就上門來了,俞錦妍不在,直接找得他說話,就是臉色不大好,莫含章本事興高采烈的,見她那模樣,心一下就沉了下去:「這是怎麼了妹妹,我怎麼看著,你似乎不大高興啊?難道說,出什麼事了?」難道是張家誰給她氣受了不成?莫含章老大不高興,就恨自己現在身份不合適,否則,一定得去張家,好好給妹妹出出頭不可!

  莫流采扯著僵硬的笑:「出事?能出什麼事啊,我就是沒睡好,沒事!」

  口氣有些生硬了,莫含章只當她是有意瞞著不痛快的事不想叫人擔心,也沒往心裡去,只是很真心地叮囑她:「妹妹你要有事,儘管說,這裡是你家,我是你嫂子,要你有什麼需要的,要我做的,可千萬別客氣!」

  莫流采聽著一下就瞠大了眼睛,臉色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莫含章想著,她怕是感動了,又給笑著說道:「都是一家人,可沒什麼好外道的,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哪怕你出嫁再久,有事只管回來說一聲,家裡能給你辦的,都給你辦!」想到現在自己的尷尬身份,又給加了一句,「不獨我,你哥也是這麼想的。」

  一聽最後一句,莫流采的精神又給回來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些高興的笑起來,端起了茶很享受地啜了一口,悠然道:「那是,我哥自小就疼我,我要有事,他肯定幫我的!」

  莫含章只要她高興就好,雖然覺得她的眼神怪怪的,腦子裡一過,也就完了,招呼著莫流采吃茶吃點心:」我知道你最愛栗子糕了,這不,新鮮栗子磨出來的,你嘗嘗,可喜歡?」

  莫流采瞧著他這樣,姿態越發高傲了起來,拈了塊栗子糕放進嘴裡,才沾了唇,就給放下了,板著臉說不喜歡:「嫂子你既然打聽了我的喜好,那就打聽地仔細些,我可不是什麼栗子糕都吃的,母親身邊李嬤嬤做的栗子糕才是我最喜歡的,別人做的,我嫌太膩!」

  這一番動作,可叫莫含章不怎麼高興了,自己好心好意的,怎麼瞧著,她還給端上架子了?只是想著這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妹妹,愣是給壓下了氣,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栗子糕裡放糖,就喜歡李嬤嬤往裡頭摻蜂蜜,我特意讓人給學了的,怎麼,難道一點也不和你胃口?」

  莫流采真的是半點面子不給:「不喜歡!」見莫含章還要說話,直接不耐煩道,「行了,嫂子,你要真對我好,想叫我吃上我愛吃的點心,直接把李嬤嬤接回來給我做不就完了嗎?何必還這麼麻煩,另外叫人去尋摸著做?」

  莫含章這才聽出她話裡的意思,笑起來:「原來妹妹是想念李嬤嬤了?我倒聽說她病慢慢開始好轉了,行,妹妹你要喜歡她的栗子糕,回頭等她好了,我再叫她做了給你送過去!」說著,還對著莫流采笑了笑,直接就把莫流采的臉給笑黑了。

  「我說嫂子,你這是誠心跟我裝傻是吧?」莫流采老大不高興,「我都表現得這麼清楚明白了,你就非要我把話說白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才甘心啊?好,你既然非要這樣,那我也不客氣,我就問你,李嬤嬤的病好了,你要把人接回來,那我二哥的病也要好了,怎麼你就不張羅著把人接回來呢?我娘在莊子上住了那麼許久,你怎麼一直不把人接回來?你就那麼想看我娘我二哥他們在莊子上吃苦啊?!」

  莫含章也不高興了:「你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我想看他們吃苦?母親二弟在莊子的一切用度,哪樣不是府裡拉著車運過去的,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他們一絲半點了?妹妹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啊,是我不把人接回來嗎?我去請過母親多少次了?是母親不樂意回來的!」

  莫流采也惱了,拍桌子瞪眼的:「我母親說不回來,你不會勸啊,用度再給運過去,莊子還能有府裡舒服?她這把歲數,又不是傻子,放著好日子不過,去莊子上吃苦,怎麼也不肯回來,嫂子你跟我裝什麼傻,你就不知道原因啊?!」

  莫含章被氣得是血氣直往上湧,臉都紅的快滴出血來了,怒目看了莫流采:「我知道原因?我知道什麼原因?母親她要守著二弟,我怎麼說她也不肯回來,還要我怎麼的?難道我還能不敬尊長,把人綁回來不成?!」

  莫流采還坳上了:「虧你還是侯府出來的,勸不動人,就知道個綁啊?你不會求著母親回來,好好說話?哪怕你跪著把人請回來也行啊,我二哥身子不好,你放任著她在那兒守著,還是我母親擔心二哥的身子不會來情有可原,現在二哥身子都好轉了,一家子並我母親還在莊子上住著,你半點行動沒有,碰了幾次壁就給縮回去了,你那是真心想接他們回來嗎?你那叫真心接他們回來嗎?你要真心,就是十步九叩,一路跪過去,也該去請!你要真心,就是跪在地上不起來,也該把人接回來!」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我母親現在沒回來,那就是你這當媳婦的,沒上心!」

  莫含章倒喘著粗氣,叫莫流采這一番話,噎得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莫流采還沒完,掃了眼一旁桌上的高點,手一抹,把糕點盤子都給摔了,碟子落在地上倒是沒破,可莫含章特意叫人做的栗子糕卻給灑落了一地,莫含章目眥盡裂,額頭青筋直冒,莫流采卻是半點不怵,頂著他殺人般的眼神就給哼了一句:「不就是想討好我哥,所以苦心巴拉的來討好我?呸,我告訴你,你打錯算盤了!別說區區一碟子點心,就是金山銀山,你對我母親不好,對我二哥不好,你就別指望我在大哥面前給你說好話!」腳一抬,狠狠碾碎了腳邊的一塊淡黃色栗子糕!

  「仗著肚子裡的孩子,你還真以為府裡就你的天下了?」莫流采的眼神輕蔑而不屑,「敢對婆婆不孝,俞錦妍,你信不信,我叫你身敗名裂!」

  莫含章聽著,再也忍不住,倏然就是冷笑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0 05:37 PM

第八十章

  莫流采上門來的時候,莫含章本來還挺高興,誰知道莫流采說不過幾句,就說到了在莊子上的沈氏和莫飛景一家,話裡話外,都是他們至今還留在莊子上,都是莫含章沒盡心的緣故。

  本來,那也是莫含章的母親和弟弟,莫含章自己也沒想過一直把人留在莊子上不接回來,就是一時跟沈氏賭氣,加上最近確實忙,這才給疏漏了,偏莫流采咄咄逼人,說話實在老大不客氣,夾槍帶棍的,刺得人心裡不痛快。

  莫含章是疼愛妹妹的人,可架不住莫流采那架子實在擺的太大,聽著她還撂話說要叫他好看,當即就冷笑道:「我自認問心無愧,妹妹你要怎麼樣,我都不怕!」上下掃了眼莫流采,到底是沒忍住,教訓道,「倒是你,出嫁了那麼許久,娘家的事,你還這麼上心?」

  這年頭,就沒有出嫁女管到娘家事上面的,還來對著大嫂叫囂,莫含章要不是顧忌對方是自己親妹妹,說話能更難聽。

  不過就這樣委婉的說辭,也已讓莫流采如炸了毛的貓一般,瞬間就跳了起來,尖銳反擊道:「嫂子,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現在的意思是,是嫌我管太多了嗎?!」老大不客氣地一手指著莫含章,「我就說你這女人目中無人,一貫看不起我和我母親,現在果然沒錯!」

  莫含章氣個仰倒,對著這樣無理取鬧的莫流采,真真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在他的記憶裡,自己的這個妹妹,自小是被嬌慣了些,脾氣也有些,可誰叫她是他們唯一的妹妹呢,莫含章也願意寵她幾分,平日裡,看她對俞錦妍雖不能說很親近,但面上也過得去,莫含章對於俞錦妍有時吵架說起來的莫流采的不是,一直是不以為然的,想著是俞錦妍誇大其詞,自己妹妹,哪能這般不通情理。

  可他沒想到啊,俞錦妍的話,非但沒有半點誇張,還是說小了。莫流采這哪裡只是不敬長嫂,她這是根本沒把人看在眼裡啊。

  瞧瞧這囂張的態度!

  保不齊,人心裡跟本沒把俞錦妍這嫂子當回事!打量著人事跟府裡的下人一樣,可以隨意喝罵,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呢!

  她怎麼有膽?!

  有些事,不親身經歷,真永遠不知道那滋味——莫含章一直以來關於莫流采識大體的認知,在這一刻,全都碎成了渣。

  其實莫含章這還真有些冤枉了莫流采,平日裡,莫流采再怎麼不喜歡俞錦妍這嫂子,她面子上還是要顧著的,總不會跟人很鬧起來,主要還是今兒這次,莫流采受的委屈大發了,這才控制不住了脾氣。

  莫流采嫁的是張家二子,丈夫對她不錯,公婆也勉強過得去,可惜有個嫂子卻是跟她慣來不對付。這不這次沈氏莫飛景一家在莊子上久久不回來,前頭還能說是關心莫飛景一家的身子,沈氏擔心,要留在那裡照顧,可偏趕上了俞錦妍升官,整個莫家都動起來了,俞錦妍莫含章天天出門赴宴,忙得腳不沾地的,可沈氏呢,楞就是沒回來幫襯一把——背後的人,少不得就要嚼舌根子了。

  這個張林氏,就是個好說嘴的,私底下偷偷叫人去問,竟還真叫她打聽到了些事,也沒多詳細,就是給說了些好像沈氏當初離開莫家去莊子,是帶著氣去的,似乎是跟人氣爭執了。後面莫含章幾次去接人,沈氏非但沒有順著臺階下,還給罵了莫含章好幾次,次數一多,莫含章乾脆就不登門了之類影影綽綽的消息。

  似是而非的話,張林氏一聽就給激動了,再叫人一打聽,沈氏在莊子上住了那麼久,俞錦妍愣是一次也沒去看過,可不就越發以為是拿捏到了什麼,趁著一次婆媳妯娌聚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貌似「不經意」的,就給提了出來,還假惺惺的問:「莫二爺好些了吧?我這裡還有些好藥,回頭我給送過去?」長籲短歎的,「真是不湊巧,莫大人升職,那麼忙的時候,偏親家老太太還得照顧莫二爺,也抽不出時間回京來幫忙,我看莫夫人最近,也是真忙,上回在宴會上看見了,臉都瘦下了,要老夫人還在京裡,可不也能幫扶一把?」又誇俞錦妍,「可真是個友悌兄弟的好兄長,家裡忙成那樣了,也不說請老太太回來。到底是兄弟重要!老太太還是要先緊著莫二爺來。」

  莫流采當時都很不能上去撓花了張林氏的臉,偏半句話都不好說的,家醜不可外揚,張林氏說這些,影射她娘家不和,為的可不就是看她笑話?哪怕是不叫她得意,即便是真的,她也不能認。莫流采當時那是捏著鼻子強忍著噁心才給笑著給附和了幾句,說些「我大哥記掛著我二哥,怕他還沒好」「母親身子也不大好,這些客來客往的,怕累到她」之類的廢話。張林氏也沒確鑿證據,給嘲笑了幾句,後面才算沒說話了。

  可莫流采卻是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想到張林氏那眼帶嘲諷的樣子,婆婆弟妹那種驚訝中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樣子,真是越想越來氣。後面說是去莊子上看莫飛景,探望了幾下沈氏,沈氏在莊子上早就待得一肚子火,聽說俞錦妍升官,一顆心更是早飛回了京城,偏前頭擺譜擺的太過了,莫含章來請了幾次她都沒回去,這會兒自己灰溜溜回去,倒顯得自己軟弱了,只好強壓著一肚子想回去的渴望,每日裡悶在莊子上生悶氣。

  看見女兒來,可不是眼淚跟水似得往下淌,和莫流采說了好多話,都是說莫含章不是的。

  母女連心,不說莫流采本就嫉妒她嫂子的家世人貌,單她跟沈氏的感情,她就容不下沈氏這麼被人欺負。一聽自家大哥還叫人給迷住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打定了主意,這次非要好好鬧一鬧,叫自家大哥,再偏心他娘子,也一定要把沈氏給接回來。

  這不,莫流采才在精心準備了一番後,上門來找茬來了。她本來還有些忌諱莫含章的身份,可莫含章開始對她的客氣,卻叫她有了個錯覺——莫含章現在顧忌她大哥,所以打算討好她了。

  也不怪她有這樣的想法,誰叫俞錦妍以前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呢,莫含章現在突然態度大變,莫流采想不往這些方向上想也難。莫流采尋思著,這情感之事,本來就是雙方的,大嫂以前對她們不冷不熱,那是因為大哥不在京裡,她跟大哥也沒什麼感情,所以才這樣,現在大哥對她好,他又懷了身孕,夫妻倆好得蜜裡調油的,他可不是要看在大哥的面上,好好討好她們?

  莫流采心裡有了這樣的想法,架子就給端上了,莫含章還特意給她準備了栗子糕,莫流采心裡就更有底氣了——要不是存心想要討好自己,幹什麼還去打聽自己的喜好?還特意做自己愛吃的東西?對自己態度那麼好?

  呸,以為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買自己了?

  一得意,就給忘了形,莫流采本是打算冷嘲熱諷一番,一步一步慢慢來的,可眼睛掃了一圈四周,看見屋子裡擺設的那些個名貴擺件,嫉妒心嗖嗖一下就給上了來,腦子一熱,說話就不經大腦了。她又不是那種很會心機的人,越說話就越刻薄,這也就算了,偏這位,還自覺自己半點都沒說錯的。不但不知道收斂,反而越發步步緊逼。

  「你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回家裡來?」莫流采欺步上前,幾乎是湊在了莫含章的眼跟前質問,「這是我娘家,你現在是不樂意我回來是不是?是不是以後這家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我說話,你是不是這意思?!」

  莫含章氣得額頭青筋直抽,沉聲喝道:「我何嘗說過這些話?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莫流采還真就胡攪蠻纏上了:「我出嫁了,娘家的事就不要上心了,你說這話,跟不叫我回娘家,不許我在關心娘家人,有什麼區別?!」拍著胸口,瞠大雙眼,嘖嘖直歎,「我真沒想到啊,你居然是這樣的人。把我大哥哄得五迷三道的,還把我母親給氣的去了莊子上不會來,這你還不滿足,連我這個出嫁的女兒你都容不下了!」呸了一聲,「我告訴你,你打錯如意算盤了,我就是出嫁再久,我也是這家的姑奶奶,這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一直就是我的家!你不樂意我來?我大哥可是很歡迎我回家的。我告訴你,你要怎麼樣我不管,可你欺負我母親,我哥哥,那還真就跟你沒完了!」拍桌子瞪眼的,態度好不囂張。

  莫含章今兒可真算是開了眼界了,女人這種生物,他接觸的也多了,可今兒他才知道,哪怕是他認為自己再熟悉的女人,還是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一面。就像他曾經以為溫婉可人的秦雪,其實心腸歹毒如蛇蠍。他以為慈愛可親的母親,其實針對媳婦,小心眼多多。就連他一直認為溫柔可愛的小妹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就像今天的事,明明是莫流采先挑起來的,可照著她現在的話來說,還是他欺人太甚,做得不對了?!

  這都是什麼邏輯!

  莫含章覺得,自己現在,不能再跟莫流采待在一屋裡了,他很怕,自己一時衝動,會說出什麼叫自己後悔,叫兩人都後悔的話來。定定看了莫流采一眼,莫含章搖搖頭,就要走。

  可莫流采會讓他就這樣離開嗎?

  他這樣的舉動,只是叫莫流采更以為他心虛,自己占了上風,不依不饒罷了。一把拉住想要離開的莫含章的胳膊,莫流采睜大雙眼質問:「你想去哪兒啊,我問你,你到底什麼時候,去把我母親呢接回來?還有我二哥二嫂,你什麼時候讓他們回來?」

  莫含章也怒了,脾氣上來,說話更沖:「他們想回來,誰不叫他們回來了?屋子都是現成在哪裡的,下人來報一聲,門房那裡馬車也多的是,他們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非要我去接?!」

  下人實在看不下去了,藍翠上前氣道:「姑太太,您不看看我們太太現在的肚子,您還要他坐車去莊子接人——萬一太太累到了,動了胎氣怎麼辦?」

  莫流采直直就給一句頂了回去:「他肚子不方便?那他怎麼有力氣每天出門去應酬?」

  莫含章一眼瞪了回去,難道他很想出門應酬嗎?這不是沒辦法?

  「你嫂子出門應酬是為了我,難道他想冒著動胎氣的風險出門嗎?」驀然一句話,恰說出了莫含章的心聲,他可不就是為了俞錦妍的前途,這才勉強忍著不適出門交際的嗎?眾人回頭看去,門口站著的,可不就是俞錦妍。

  莫含章鬆口氣,自己是剋不住莫流采了,可俞錦妍想來必是有辦法的。

  莫流采比他還高興,看見俞錦妍,自認是來了靠山了,眼眶一紅,在莫含章震驚的眼神下,眼淚簌簌就給落了下來,幾步衝上前去,對著俞錦妍就是哽咽叫道:「大哥、你、你可算是回來了!」帕子遮住了眼角,哪還見得方才半點囂張跋扈的樣子,活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大哥你要再不回來,這個家,我都待不下去了……嗚……」

  莫含章瞧著俞錦妍臉上瞬間劃過的嘲諷,臉上火辣辣燒的慌,想來對莫流采的性子,俞錦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莫流采不知道俞錦妍的真實身份,還給來了這麼一齣,想來這一切落在俞錦妍的眼裡,就是出笑話。可再怎麼對莫流采生氣,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妹妹,莫含章終究捨不得她沒臉,察覺到俞錦妍藏在平靜面容下的惡意,遲疑一下,他有些猶豫地對著俞錦妍道:「妹妹今兒來,是關心老太太,母女連心,也難怪妹妹一直惦記著。」

  可惜,莫流采完全不領他的情,聞言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過頭,看著俞錦妍的臉上,又是楚楚可憐的模樣,落著淚:「大哥,你都不疼我了,你才回來,什麼都不知道,可就為嫂子辯護,也不說關心我。」哽咽著道,「你都不知道,我先頭去見了母親,她清減了多少,偏你一直不去看她,母親每日都傷心落淚的……我知道你現在朝裡的事忙,仕途要緊,這怪不得你,可嫂子去接一下母親,又能花費多少時間?母親可是您的生母,大哥,你就不能對她低個頭嗎?」說著,有意有所指地看了莫含章一眼,「還是說,你顧忌著什麼?」

  自打莫流采開口,俞錦妍就一句話沒說,直等到她囉嗦完了,她靜等了一會兒,才勾著嘴角,冷笑著道:「說完了?你這麼處心積慮,算准了我回家的時間過來,跟你嫂子吵這麼一通,想要說的,就是這些?」

  這個反應,可不在莫流采的預料之中,一時眼淚都忘記流了,莫流采有些傻愣了地看著俞錦妍:「大、大哥?」

  莫含章倒有些不忍心了,遲疑叫了聲:「大爺?」

  可惜,太晚了,俞錦妍對著莫流采,冷凝著臉,哼笑一聲:「虧得你還知道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大哥!誰給你的膽子,跟你嫂子這麼大呼小叫的?誰給你的膽子,來質問我該怎麼做事的?」頓了頓,又是一句:「沒規沒矩,都是母親把你寵壞了!」

  莫流采被呵斥的都傻了,只能呆呆看著俞錦妍走上前去,動作輕柔地拉住了莫含章的手,溫柔細意地說了幾句,讓人坐下來好好休息,還小聲問他,可有被嚇到?肚子可還好?……

  她大哥,真叫這狐狸精迷住了?

  莫流采腦子一熱,自己也沒想到,突然指著莫含章,就尖聲叫起來:「大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10:33 AM

第八十一章

  莫流采自小就是被沈氏和兩個哥哥呵護著長大的。

  因為莫含章老不在沈氏身邊,所以沈氏就把一腔慈母之心全寄託在了次子幼女的身上,莫飛景是男孩兒,沈氏比較看重,莫流采是女孩兒,又是老小,沈氏少不得就更寵溺些,就是一直纏綿病榻,心理都有些陰暗了的莫父,見著可愛的小女兒,也會多些笑容,更不要說一直被嚴苛教導著,平日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弟妹的莫含章,那真真是莫流采想要什麼就給什麼,從不打一絲折扣的。

  也因此,卻是養成了莫流采高傲驕橫的性子,對外還看不大出來,可對著自家人,卻是從來聽不得一句不好的。

  莫流采一路順風順水,嫁的張澤跟她脾氣相投,日子頗是過得去,這麼些年,唯一的不順心,也就是俞錦妍了。

  論家世,俞錦妍壓過她十倍,論品貌地位,俞錦妍更是壓得她暗無天日,最重要的是兩人的嫁妝,莫流采現在還記得當日莫含章與俞錦妍大婚的情景,十里紅妝,一抬抬嫁妝堆疊的滿滿當當,金銀珠寶還是其次,箱子上那一堆堆土礫,可不是普通百姓家幾畝幾畝的田地,二十一傾一傾的好田,上等的莊子,箱子上放的一塊塊瓦片,那是位置頂好,出息豐厚的門面鋪子,還有侯爺送嫁,高門貴婦來赴宴,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婚禮……

  莫流采當時就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隆重奢華的婚禮。

  可是憑什麼?同樣生而在世,憑什麼自己就得輸給她?為什麼偏偏要讓這麼一個女人成為她的嫂子,日日提醒她,她是那樣矮人一頭?

  更叫莫流采不舒服的是,自己家,居然還要一直靠著俞錦妍,靠著晉陽侯府幫襯。家裡花費用度,甚至父親要用的好藥,都得俞錦妍出——天知道每次看著母親尷尬地暗示家裡用度緊巴,要俞錦妍幫襯的時候,她覺得有多丟臉。而俞錦妍呢,老擺出那副清高的架子,每次幫了忙,看著他們的那種眼神,直教人不舒服。

  又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等自己大哥出息了,她花的用的,都會還給她的,難道自家還會占她便宜嗎?用得著這麼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嗎?!

  出嫁後每次回娘家,沈氏都會和莫流采說起俞錦妍的不是,莫流采也察覺的出來,俞錦妍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冷,甚至有時候,她回門還會聽到俞錦妍身邊的那些丫頭在那裡陰陽怪氣的說話,莫流采對俞錦妍就更加沒好感了。

  誰家的媳婦是這樣的?不就是下嫁過來的,你要那麼不願意嫁進門來,一開始就拒婚啊,又要面子不拒婚,又看不起他們家,這算什麼啊?

  想到自己居然有這麼個長嫂,莫流采背後沒少掉眼淚,每次都告訴自己,等她大哥出息了,她非要叫大哥好好教訓教訓她媳婦,好好給她、給沈氏、給莫飛景一家,出一出這麼多年的窩囊氣。等到她大哥出息了,她就叫沈氏把這些年俞錦妍花費的錢財堆在箱子裡,扔在俞錦妍眼前,叫她好好看看,她莫家,可沒沾她的光!

  等啊等,等啊等,她大哥終於出息了——可人卻變了。

  其實她早就該有所察覺的,上次她來拜託大哥給丈夫張澤找差事,可大哥卻一口拒絕了,根本沒給她歪纏祈求的機會,當時她也是太大意,只顧著生氣了,沒往裡想,現在再回頭看看,她大哥那時候,就已經被俞錦妍這個狐狸精用著孩子給迷惑住了吧。

  否則,後面大哥怎麼會由著她那麼欺負二哥,欺負母親,甚至還把他們給逼到了莊子上去?

  可知道自家大哥被嫂子給迷住了是一回事,莫流采心裡,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總覺得自家大哥不可能那麼糊塗,為了媳婦,把家裡人全都給拋到腦後去了,母親兄妹全都不管了——她的大哥,還是那個從小疼愛自己的哥哥。

  所以她故意挑選了莫含章下衙回家的時間來莫府找她嫂子說話,跟她嫂子鬧起來,她篤定了以自家大哥的性子,聽到自己回娘家,一定會過來看,到時候看到她們吵架,肯定會插手,自己也好順勢給他說說沈氏在莊子上的清苦……

  她真的什麼都算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一切原本也很順利,她大哥果然按時回家,也一如她計劃的看到了她們姑嫂之間的爭吵——唯一沒有叫她想到的,卻是她大哥的反應。

  「虧得你還知道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大哥!誰給你的膽子,跟你嫂子這麼大呼小叫的?誰給你的膽子,來質問我該怎麼做事的?!」

  「沒規沒矩,都是母親把你寵壞了!」

  對著她,是這樣聲色俱厲,毫不留情的指責,對著莫含章,卻是溫聲細語,唯恐把人嚇到了的輕聲問候:「你沒事吧?」「肚子可又覺得不舒服?」「沒被嚇到吧?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莫流采全身都打了顫,嘴唇哆嗦了兩下,看著俞錦妍那麼溫柔地站在莫含章的身邊,連那粗獷的五官,都顯得柔和了,手指僵硬片刻,怒氣呼嘯著沖到了腦門,再也克制不住脾氣,一手指著莫含章,就是尖聲大叫起來:「大哥,你真要為了這個狐狸精,把我們都扔一邊嗎?!」可能也是真的受傷了,看著莫含章的眼神兇狠如刀,可卻不自禁帶了眼淚,幾乎是咬著唇的質問。

  莫含章看著她這樣可憐的樣子,怒氣反而消彌了下去,他疼愛了十幾年的妹妹,這次,好像是真的被打擊到了……

  只可惜,俞錦妍卻不是他,對莫流采,她可沒有半點感情——真要算,怕也只有厭惡和痛恨。今天莫流采來鬧這麼一通,俞錦妍早就不耐煩她了,偏她不識相,還要來囉嗦,光那尖銳的嗓音,聽得她頭都大了,倏然便黑了臉,氣怒地瞪著她:「你還有完沒完了,你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你才高興啊!」

  這具五大三粗的男人身體聲音很是洪亮,俞錦妍氣急之下的一聲吼,聲音大的連院子外頭都能聽見了,屋子裡的下人更是被吼得臉色發白,明知道俞錦妍不是發作自己,也慌亂的低著頭裝死,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生怕引來了盛怒中的俞錦妍的注意,沒個好下場。

  不是他們膽小,實在是眼前的俞錦妍,真的太可怕了。

  本來微微發黑的膚色,因為怒氣,變成了黑紅色,粗眉緊緊鎖在了一起,在眉峰之間擠出了兩道深深的溝壑,一雙眼珠子跟要吃人似的,額頭經絡都冒了出來,最可怕他還一口口喘著粗氣,露出了森冷的一口白牙……

  彷彿一頭盛怒的猛虎,下一刻,就能將惹怒他的人撕成碎片一般。

  不說下人哆嗦,就是莫含章也有些驚奇的看著她——他還是頭一次用著旁人的眼光來看自己的身體,別說,到底是自己的身子,發起火來,光那樣子,就挺有氣勢的。

  莫流采可能也是真上火,對著這樣的俞錦妍,居然還不肯認輸,反而梗著脖子大聲頂了回去:「我鬧?我鬧什麼了?大哥,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光顧著你娘子好不好,肚子裡的孩子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母親在莊子上過得不好?二哥一家在莊子上不好?」眼淚簌簌往下掉,她一把抹掉,吸口氣大叫道,「大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眼神兇狠地直瞪著莫含章。

  莫含章黑了臉。

  什麼意思啊?又是他的錯?!

  下一刻,就聽得俞錦妍連連冷笑:「過得不好?莊子是莫家的莊子,伺候的人都是莫家的老人,母親出門時,帶了婆子丫頭小廝總計十二個,伺候二弟的下人十八個,大夫一個,莊子上原本就有管事下人共計二十一個,更有佃農無數,這麼多人伺候母親和二弟一家子,還不夠?」

  見莫流采張嘴要說話,俞錦妍又說道:「二弟一家生病,我從邊關帶回來的上等藥材不算,這些日子補品藥物,花費不下兩千兩,母親吃穿用度,府裡送一份,我又給送了五百兩銀子去,怕她悶著,但凡有要求,無所不應……妹妹,你說母親過得不好?你倒給我說說,她怎麼過得不好了?」

  很多事,是不能算的,尤其數字一擺出來,莫流采倒想說沈氏清苦,可就這些花費和伺候的下人,別說是城郊莊子,怕是這府裡,也就這待遇了。可莫流采哪會就這樣認輸,冷笑著:「過得好與不好,難道是這些身外物就能衡量的嗎?吃穿用度再好,母親心裡不舒服,不開心,又有什麼用?大哥,你捫心自問,母親二哥出府那麼久,你去看過沒有?!」搖著頭,控訴地大喊道,「沒有,你一次都沒去看過!」

  不再大吼大叫,突然安然了神色的莫流采,倒頗有些可憐的神態,她含著淚看著俞錦妍,幾乎是啜泣一般:「大哥,你以前最孝順母親,最疼我和二哥了,你以前老說,你久不在家,不能隨時侍奉母親,照顧我和二哥,所以要多疼我們一點……你說過,我們是你最親的親人……可是現在,你卻變了!你眼裡心裡,只有嫂子,再沒有我們了……」

  莫含章眼裡透出酸楚來,看了眼俞錦妍,見她滿面冰霜的,絲毫不為所動,便有些不滿,猶豫一下,上前軟語勸道:「妹妹……你別誤會,大爺她,還是很關心老太太和你們的……」

  可莫流采會領他的情嗎?莫含章伸手要拍她的肩膀,莫流采就好像是有什麼髒東西要過來一樣,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嫌惡道:「滾開,要你假好心!」

  莫含章被推了個踉蹌,虧得藍翠眼疾手快扶住他才站直了身子,就這樣,他非但沒有半點惱怒之色,看著莫流采的眼神裡,還帶著幾分抱歉……

  俞錦妍看著,眼神越來越冰涼。

  偏莫流采還火上澆油,不知死活地在那裡叫囂:「你少在這些假惺惺的,我大哥就是叫你攛掇的跟我們都離了心。俞錦妍,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們?不就是嫌我們這些年麻煩你的事多了嗎?虧得你有臉在我大哥面前裝著這麼副賢惠的樣子……」

  「夠了!」俞錦妍驀然一聲大喝,打斷了莫流采這一番的喋喋不休,譏諷地看著他,俞錦妍冷笑:「你還真把這裡當成了戲臺子了?唱做念打,又哭又鬧,潑婦耍賴,裝可憐博同情,莫流采,你表演的還真精彩啊!」

  莫流采氣得臉都白了:「大哥!」你居然把我比作戲子?!

  還不等她鬧,俞錦妍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莫含章,寒聲說道:「虛的話到此為止,我本來不想這麼掃你的臉的,我給過你機會的,可你,真真是半點不知進退!」

  莫流采猛然有種不想的預感,還要說些什麼,莫含章已然怒道:「你當我是傻子,什麼都不知道嗎?你家張澤,前段時間給捐了個戶部主簿,幫著抄寫文書,可他心高氣傲,幹了沒多久,卻出了不小的岔子,剛好,他的上峰,是詹士府宋大人的弟弟……你說你是為母親的事來,其實,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的吧?」

  俞錦妍的眼神冰涼裡透著譏嘲,莫流采瞬間如墜冰淵,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莫含章也倏然變了顏色,不敢置信地看著妹妹。

  「我、我才不是……」莫流采終於回過了神,第一反應就是否認,「相公是出了點事,可還有公婆幫襯呢,再說,又不是大事,我便來趙大哥幫忙,又算得什麼?」直起腰,努力叫自己看著有底氣些,「我來,那是為母親抱不平……」

  「砰!」

  重重一聲拍桌子的響,莫流采嚇了一跳,打個寒噤看著臉色鐵青的俞錦妍,這才有了些許的害怕——大哥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果然,下一刻,就聽得俞錦妍冷道:「到了現在,你還死不認帳。我事務繁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拼了命抓住機會,能有今天的升官?你說我不去看母親不對,可我平日用度,何曾虧待過她?反倒是母親,成心跟我慪氣,太太幾次去接,理都不理。你知道外頭現在對此,都在議論紛紛嗎?我的名聲都給帶累了,我說過半點沒有?母親不願意回來就不回來,我強迫她沒有?就這樣,你還來這裡藉故發揮,對我指手畫腳?你是真當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莫流采臉色刷白,再沒了開始的氣勢,囁嚅著道:「我、我,我沒有干涉你做事的意思,我只是想,母親該回來了……」

  「你就是單純為了母親來的?」俞錦妍斷然截過她的話頭,「沒有想要幫襯你丈夫的意思?沒有想要我幫張澤渡過眼前這一關,順便再幫他一把的意思?!」莫流采低著頭,咬春不說話,俞錦妍就哼了一聲,「我還能不瞭解你,脾氣又大又傲,上次我給拒絕你幫張澤的事,你就能慪氣幾個月不登門,這次要不是有求於我,你能上門來?母親的事,不過是給了你一個臺階下,好叫你名正言順放下身段回家來的藉口,你其實,根本是看見我升官了,想著能不能幫扶張澤一把,才回來的,要擱前頭,你怕非等到我對你三催四請你才肯回來吧!」

  一番話,說的好不直接不留情面,莫流采一張臉全被她扒了下來踩在腳底,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莫流采難堪地臉都燒紅了,又羞又愧又惱,這次是真受不住,小聲哭了起來:「大哥、你,你……」

  俞錦妍只用著眼白看著她:「又想得好處,又不肯放下身段,非得拐彎抹角的來,拿著別人當傻子,還要人三番四次的求著你,你才肯接受……你到底是怎麼養出這種習慣來的?玩心眼玩到我頭上了!」又是狠狠拍了一記桌子,莫流采瑟縮一下,只顧掉眼淚,直抽氣,嗚嗚咽咽的,真的是說不出話來了……

  莫流采是哭著離開莫家的,莫含章眼神複雜地在後面看著人遠走,直到她背影消失在遠處,頹然的情緒,也沒有半點緩和。

  好半天了,才喃喃地好像在問自己,又好像在問俞錦妍:「她以前很乖巧的,什麼時候,竟變成了這樣?」

  對此,俞錦妍只是冷笑一聲:「你確定她以前是真乖巧,而不是裝出來的?」

  莫含章很想肯定地回答說當然不是,可想到今日的情形,那一句「是真乖巧」停在了舌尖上,卻是久久說不出口。

  秦雪、沈氏、加上今天的莫流采,莫含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4:47 PM

第八十二章

  午後的陽光還帶著幾分炙熱,屋子裡,莫含章睡得正自香甜,迷迷糊糊突然覺得好像有人在推他,力道也不很重,只是一直捶打著他的肚子……他迷迷糊糊醒過來,眼睛還沒睜開,手就很自然地撫上了肚子。

  該不是吃壞肚子了吧。

  莫含章翻個身,突然肚子裡的動靜又停止了,他心一放,就打算接著睡,誰知肚子裡猛然便是狠狠一記重捶,疼還是其次,莫含章手還放在上面呢,正是清晰感受到了這一記捶打的動靜。

  登時睡意全消!

  莫含章眼睛裡瞬間恢復了清亮,猛然坐起來,手摸著腹部來來回回打著圈,臉上是滿滿的複雜——這情景,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趙嬤嬤聽到動靜走進來,瞧見他坐著,好不驚訝:「這怎麼了太太?您不睡了?怎麼就起來了呢?」

  莫含章根本沒理她,還是那麼傻愣愣坐著,也就手下摸著肚子的動作,證明他還不是犯了迷糊,趙嬤嬤莫名所以:「怎麼了?難道是午睡的時候做惡夢了?」

  莫含章喃喃地彷彿夢囈一般,輕聲說道:「我剛剛,感覺我肚子裡,有東西在動……」說是東西可能還不怎麼準確,應該說,他剛才,感受到了肚子裡孩子在動——也不知道是拳頭還是雙腳,好像在裡頭活動筋骨似的,手腳一動,就牽動著他的肚子好一陣感覺,不疼,就是,怪怪的!

  沒錯,就是怪怪的。

  剛開始知道自己不得不頂著這個懷孕的身子的時候,莫含章是真的寧願自己當時就死了才好,總好過受如今這樣的羞辱——讓他個大男人懷孕生子?開什麼玩笑?

  後來跟俞錦妍慪起來,也是真怕了萬一自己不在了,這女人把沈氏莫飛景兄妹等人都給弄死,莫含章才不得不忍耐著脾氣,乖乖養起胎來。

  饒是如此,懷孕的過程中,他也從來都是不高興的。

  嗜睡,孕吐,飲食習慣改變,生活的不方便……種種種種,叫莫含章頭都大了,有時候想起十月期滿之後,自己還得親自把孩子「生」出來,他就恨不能再死上一回,看看是不是能叫他和俞錦妍把身子換回來。

  一個大男人,生孩子?!

  莫含章無數次的問蒼天,難道,這就是老天爺對他曾經虧待俞錦妍的懲罰?因為他縱容著小妾對俞錦妍不敬,偏幫著親人,誤會了俞錦妍,讓她受了無數委屈,所以老天爺才用這種殘酷的方式懲罰他?不得不說,這招數挺厲害的,最少,莫含章在感受到胸口那兩團軟肉隨著懷孕時間的變長而開始反應,有時候還有種腫脹的感覺的時候,真恨不能一頭撞死才好。

  他也是有過兩個孩子的人,還曾一妻一妾,軍中痞子更多,什麼都敢聊,這種事,那還真不陌生——這根本就是女人懷孕產奶的一個過程。

  想想,眼前懷孕的過程,就已經快要人崩潰了,然後他還要經歷一場「生孩子」生產的噩夢,然後一切都能完了?都會好起來了?——別做夢了,孩子還小呢,他的責任可沒這麼少完結。不說這個,哪怕孩子出生後有奶娘看顧他不用餵奶,可胸部裡頭那些奶水,那是一時就能消乾淨的嗎?

  聽說女人的奶水,要是太充足,整個胸部都會有腫脹的感覺,會疼,嚴重的,甚至會腫到上面去……

  因為這些,莫含章一直很抗拒著孩子的成長,因為這個孩子在他肚子裡多長大一天,就會提醒他,離噩夢到來的時間,就更近了——莫含章只恨不能這孩子一輩子就這樣呆在他肚子裡才好,畢竟,生娃孩子之後,女人的身體恢復過來,每個月,可是有那個來的——真是越想,就越覺得人生無望了!

  但是現在,真正感受到孩子在肚子裡的胎動——莫含章手掌貼在腹部,突然,手掌心裡又是輕輕一記敲動,柔柔的動靜,在莫含章眼裡,比根羽毛撓撓也沒什麼區別,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眼眶突然就有些發熱,鼻子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有些酸酸的。

  曾經他以為會有的那些震驚、那些痛恨、那些不高興,這一刻,他統統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帶著驚異地,來來回回地撫摸著肚子,呢喃著:「嬤嬤、嬤嬤……是孩子,孩子在動……」

  那種存在在你骨血之中的感覺,真的很奇妙。莫含章甚至根本不能欺騙自己說不喜歡,甚至他竟不由自主得感覺到了一陣陣的驚喜。

  他的孩子,正在他的血肉之中,慢慢長大!

  他在給自己打招呼……

  莫含章終於沒忍住,止不住吸口氣,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摸著肚子,轉頭跟趙嬤嬤哆嗦著叫起來:「嬤嬤,嬤嬤。孩子他在我肚子裡動!」

  趙嬤嬤是又好氣又好笑,大大鬆了口氣,嗔笑道:「我還當什麼呢,把你給嚇的,動靜這麼大,原來是孩子動了~」搖搖頭,掐指算算,「也是該動了,這都多久了,我前頭還嘀咕著呢,這孩子怎麼這麼安靜,老半天了也沒個動作,現在可好了,總算是有動靜了。」

  孩子會動,就說明孩子現在還挺有活力了,這樣,趙嬤嬤也能放下心了,畢竟,這不定就是自家太太唯一的孩子了。趙嬤嬤鬆口氣之餘,知道莫含章並沒感覺到痛,還笑著道,「小主子看來是個會體貼人的,知道母親懷他辛苦,也不很鬧,現在才遲遲來跟母親打招呼。」

  都說女人對孩子的感情,起始就在於懷胎十月的這個過程,孩子第一次胎動的時候。莫含章突然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的,明明他先前受了那麼多苦,對這孩子並不很樂意,可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動作,再聽趙嬤嬤這些話,他竟詭異地有種欣慰的感覺,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裡不自覺問道:孩子,你是不是在體貼我受的苦,所以才這麼乖巧安靜啊?

  才想著,肚子裡又是一記動作,這一下打在了他的手指尖上,中指指腹清晰感受到了肚皮上的那絲抖動,輕輕的,不很明顯的,那麼一記抖動——就好像孩子知道了他的想法,在附和他一樣。

  莫含章登時大叫起來:「嬤嬤,他剛才又動了!」

  趙嬤嬤被他都逗笑了:「孩子第一次胎動之後,後面動得次數慢慢就會多起來的,這不算什麼。」見莫含章已然從呆滯中回神,激動地兩眼放光,臉頰飄紅,不由得取笑他,「太太您也冷靜點,孩子第一次胎動是值得高興,可您也不要樂壞了,可不要自己動一下,就說是孩子在動啊!」

  本是個玩笑,誰知莫含章卻鄭重其事給她解釋:「我可不是錯覺,這孩子,是真在動。」還給她說了自己剛才想的事,「就那麼巧,我才說他是不是體貼我,他就給動了,他這是在跟我打招呼,跟我說是呢!」說的興奮起來了,莫含章沒口的誇這孩子,「這孩子,可聰明了,繼承地他爹娘,小小年紀,就孝順懂事,最會體貼人了。」

  莫含章可還記得呢,莫鉉讀書,那真是完全繼承了他舅舅俞琮言的天賦,學得快不說,還能舉一反三,最難得還不傲氣,對俞錦妍可孝順聽話了。

  這是他的孩子呢!

  莫含章突然湧現起一股自豪感,這樣懂事乖巧的孩子,此刻,正在他的肚子裡茁壯成長,以後,他也會同樣的這樣孝順自己,對自己體貼——真是,光想著,就已經叫人激動不已了。

  總算莫含章還有些理智在,生怕露陷了去,沒有跟趙嬤嬤說太多,死死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跟人分享莫鉉懂事聽話的欲望,才沒有失態了。可趙嬤嬤是知道實情的,他雖這麼短短兩句,趙嬤嬤卻已經從裡頭看出了些端倪。

  俞錦妍曾跟趙嬤嬤說過,當年莫鉉和秦雪生的莫鎧,比起來,莫含章是更喜歡莫鎧,其中之一是因為莫鉉是她的孩子,其二卻也是莫鉉自小就表現出其聰明伶俐,讀書天賦極高,偏武學上卻沒有這天分,莫含章是武將,子不肖父,他心裡,少不得有些失望。

  要擱普通人家,孩子會讀書,那得多高興啊,偏這位還不樂意,非要學武的天賦高才喜歡,這都什麼破毛病!趙嬤嬤想起這一節,突然就覺得莫含章現在這樣興高采烈的樣子有些礙眼了。

  自家太太都沒趕上孩子的第一次胎動,這位曾經對小主子不好的,憑什麼在這兒這麼激動啊?還說孩子孝順懂事,會體貼人,要真孝順懂事,那也是對著她的太太,那也是體貼她家太太,有他什麼事啊!

  趙嬤嬤想著,就彷彿突然想到一般,手一拍,興奮得叫人去請俞錦妍來:「快快快,快去叫大爺來,就說太太這兒,感覺到胎動了。」

  四個藍一聽,個個也是喜上眉梢,衝進屋來,對著莫含章好一通問:「真的動了、真的動了?」倒比莫含章還激動幾分。

  趙嬤嬤沒好氣地搖著頭,止不住卻又笑了。也怪不得這些女孩們好奇,都是雲英未嫁的姑娘,以前也沒經歷過這些,難怪這般反應了。

  藍翠是個膽子大的,還問莫含章,現在肚子可還在動?「太太,我、我能不能摸一下啊?」

  要是平日,莫含章早就一口拒絕了,可今兒實在高興,就給答應了。藍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放在莫含章的肚子上,可惜,什麼反應都沒有。

  藍翠一臉失望:「小主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怎麼都不動?」

  傻話說的眾人都是笑起來,藍枝搖著頭,難得開玩笑道:「那是,你老咋咋呼呼的,怕是小主子在太太肚子裡都嫌你聒噪呢,哪還願意跟你招呼!」氣得藍翠上去就擰她嘴。

  場面實在歡快,趙嬤嬤給做主,讓人去廚房吩咐一聲,晚上給所有人加菜:「這可是好事,太太又是頭一回身子,再怎麼隆重也不過分。等到大爺回來,太太跟大爺好好說說話,也叫他高興高興。這男人啊,不比女人十月懷胎,血脈相連的感覺,那樣深刻確切,那除了開頭給撒了種子,後面的事可都不管了的,你要不叫他知道這懷孕生子中間的那些酸甜苦辣,叫他在乎孩子,這以後孩子生下來,父子感情不深的。」

  莫含章聽著,原本熱切沸騰的心,登時就如一盆涼水迎頭而下,一下就沉寂了下來。

  藍玉還給在那裡點頭附和:「嬤嬤的話,我娘以前也說過呢,說是男人啊,事不關己,根本不知道女人懷孕的辛苦艱難,只知道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平日啊,還老指手畫腳,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還老說什麼慈母多敗兒……還不是他們沒經過這十月懷胎的苦,要擱他們自己試試,親自體驗過十月懷胎的感覺,要想不把孩子當成寶貝來寵著疼著都不行!」

  趙嬤嬤順著話接下去:「可不就是這麼說。太太,您可要盤算好了,老太太那裡,前頭那麼一鬧,後面肯定是要回來的,總不能在莊子上住一輩子不是?大爺現在身邊是只您一個,可以後呢?肯定還會有新人來的,到時候,不定還會有別的孩子出生。您啊,可要開始準備了,得叫大爺真心疼愛上這孩子,喜歡他,看重他,以後啊,才能一心一意為小主子盤算。不然,要是好像嫡子跟隨便哪個孩子一樣,甚至在大爺心裡,還不比個庶子,咱們小主子,那得多委屈啊?!」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小主子,那可是這府裡的嫡長子,那是要過最好的日子的!」

  藍翠聽得不高興,難得有勇氣反抗趙嬤嬤的話:「呸呸呸,嬤嬤你說什麼呢,我們小主子肯定是要過好日子的。大爺又不是那沒心沒肺的人。我們太太對他多好啊,這些年,幫襯了莫家多少?就沖著這個,大爺也不能不對小主子好啊。再說了,小主子可是大爺的頭一個孩子呢,大爺都二十七的人了,這還是頭個孩子,肯定喜歡得不得了,別管以後是不是有庶子出生,我們小主子,肯定是府裡的頭一份!小主子可是我們太太的孩子,要是我們太太吃了那麼多苦,為莫家做了那麼多,大爺還對小主子不好,那大爺可就太沒良心了!」藍翠嘻嘻笑著,「大爺啊,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藍翠的話,就像把刀子,直直戳進了莫含章的心口,他沉默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曾經的他,可不就是藍翠口裡,那沒良心的,忘恩負義之人?

  藍晶平素沉默寡言,此刻卻不由反駁道:「大爺或許不是,可老太太二爺他們呢?姑太太才回來過,看看都鬧出什麼事來了?大爺再好,也保不齊哪一天,就在他們的嘮叨下,對太太和小主子起嫌隙了!」竟是很贊同趙嬤嬤說的話,「是該叫大爺好好參與到太太懷胎的過程裡,辛酸苦辣,都陪著一起經歷,這以後,小主子生下來,大爺才會格外喜歡,小主子嫡長的身份,才能穩固!」

  莫含章複雜地聽著這些,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得不說,俞錦妍最近將夫妻情深的戲碼表現的淋漓盡致,府裡上下都知道,大爺跟大太太感情極好,就這樣,藍翠幾個和趙嬤嬤都不放心,那前世,自己表現的那麼混帳,她們心裡,怕是更不好過吧?

  「誒,誰叫太太是個女人呢!」趙嬤嬤歎息著,「這女人,可不都是這樣的?這邊辛苦懷孕,那邊就要看著丈夫納小,趕上婆婆再麻煩,日子啊,可就真的難過了。」

  藍翠嘟著嘴:「我們大爺可不是這樣的人,他對太太好著呢,這麼久了,也沒說納妾什麼的,好著呢,肯定會對太太很好的。」

  趙嬤嬤只瞟著她:「那老太太呢?」

  藍翠不說話了。沈氏——那還真是個麻煩。

  藍枝猛然想起來:「對了,我好像聽說,大爺要去莊子上了?」不管莫流采上次怎麼回去的,畢竟她來鬧了一場,沈氏滯留莊子的事被攤開到了明面上說,俞錦妍做為兒子,就不能視若無睹,否則,名聲就壞了。俞錦妍就準備著,去莊子上看看去。

  藍翠聽著就驚叫了起來:「這該不會、是去接老太太的吧?」

  趙嬤嬤滿面不樂意:「本來不該這樣說,可姑太太上次可是受了委屈回去的,以老太太的性子,肯定把賬都算在了太太頭上,這回來,不會找我們太太的麻煩吧?萬一故意刁難太太……」

  藍玉咬牙:「她敢!太太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藍翠卻是叫道:「老太太有什麼不敢的?她從來就不喜歡太太,也不喜歡太太肚子裡的孩子!」

  這倒也是,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萬一孩子有事……」趙嬤嬤吩咐眾人小心,「到時候可要嚴防死守,絕對不能讓太太和小主子出任何差錯!」

  四個藍齊聲應和。藍翠長長歎口氣:「你說,要是老太太一直在莊子上住到我們太太平安生產,那該多好啊?」

  莫含章摸著肚子,很想申斥這些人一頓,可臨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難道能說沈氏其實很喜歡自己——沈氏對於大媳婦的深惡痛絕,府裡最粗使的下人怕都知道了。

  他難道說沈氏喜歡他肚子裡的孩子,會對這孩子好——沈氏已經不止一次表現出她對這個孩子的不在意。

  要是以前,莫含章自然希望沈氏回府來享福,可是趙嬤嬤她們說的話來回在他腦海裡縈繞,他止不住想著,要是沈氏真的回家來,對他肚子裡的孩子不利,那可怎麼辦?

  還不如像藍翠說的,她一直在莊子上住著,等他生產完了再回來呢。

  她不在家,自己過得都安靜輕鬆多了……

  念頭閃過之後,莫含章才猛然驚呆了,自己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可是他母親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4:55 PM

第八十三章

  莫含章頭一次胎動,俞錦妍卻並沒有能及時趕回來感受這一讓人激動的時刻。事實上,她在宮裡的得知了個消息,眉頭就給鎖了起來,換班之後出了宮門,思索良久,駕馬就去了城外莫家的莊子。

  到得那裡的時候,天都黑下去了。

  莊子上的人看到他來,都嚇了一跳,忙忙去給沈氏報信。

  不一會兒,莫飛景就攙扶著沈氏匆忙趕了過來。

  雙方彼此一照面,沈氏眼淚簌簌就下來了,莫飛景扶著母親,巴巴叫了聲大哥。

  俞錦妍仔細打量了兩人,看來這段時日,他們過得,真不很好。沈氏原本是個富態有些高傲的女人,平日最注重保養,雖然上了年紀,但看著還很年輕,最少皮膚很光滑白皙。如今一見,人消瘦了,臉色略有些發黃,最嚴重的是眼角眉間的皺紋,清晰地凸顯了出來,整個人,彷彿一下老了好幾歲。

  莫飛景呢,大概是被病症折騰得厲害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過精神還好。

  俞錦妍叫了聲母親二弟,示意他們坐。

  沈氏來看見她很激動,不過後面看著她臉上冷冷清清的樣子,笑意就給收了,坐了上首右側的位置,莫飛景就坐在俞錦妍對面。

  氣氛瞬間變得沉悶起來。

  俞錦妍率先打破了沉寂,勾著嘴角問莫飛景:「二弟身子可大好了?我聽下人說,你的情況越來越好,到現在,已經徹底痊癒了。」

  莫飛景點著頭:「是啊,虧得大夫診治,還有母親在一旁精心照料,我現在,已經徹底好了。」

  俞錦妍作勢看了他臉上手上,滿意得點頭:「很不錯,臉上一點印子也沒留下。」

  說到這個,莫飛景也慶倖呢:「多虧母親悉心照料,這次還真是幸運,不止我,孩子母親,鈺哥兒,都沒留疤呢。大夫都說不常見。」又謝俞錦妍,「還得謝謝大哥,送來那麼多珍貴藥材,要不是有那些,我也不可能好的這麼快。」

  俞錦妍淡淡一笑:「都是兄弟,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都是應當的。」莫飛景正要笑著說兩句客氣話,便又聽到俞錦妍接著說道,「若真要說謝,你不如謝謝你嫂子,送來的藥材,很多還是他精心挑選了送過來了。」

  莫飛景都到舌尖上了感謝的話就給噎在了那裡,頓了頓,才又笑起來:「是是是,這是真要感謝嫂子,等回頭見了嫂子,我一定給斟茶道謝!」

  俞錦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笑。

  沈氏的怒火,便瞬間高漲了起來。「老大,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要給我們說你媳婦對我們多好的?」她冷笑著,怒氣沖沖著道,「要是這樣,你趁早給我住嘴,我不樂意聽。你該回去就回去,別在這裡給我添堵!」

  那惡狠狠的模樣,就是莫飛景看了,都覺得不合適。

  俞錦妍就沒說話,坐在那裡,沉著張臉,定定看著兩人。

  場面尷尬地叫人渾身不自在。

  沈氏越發來了氣,這算什麼?跟我無聲抗議啊?怒急了還要罵,被莫飛景一把給攔住了,勸道:「哎呀母親,您就少說兩句吧。大哥說的也沒錯,這次大嫂對我是挺好的,大哥說兩句怎麼了?你啊,消消火吧。」一邊也勸俞錦妍,「大哥,母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你知道的,母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就嘴上說兩句,沒什麼的。」

  俞錦妍卻是半點面子不給,他話音還未落地,就冷冷地扯著嘴角,給冷哼了一聲。

  活脫脫是在打沈氏的臉。

  沈氏在莊子上助力那麼許久,滿心滿眼的以為兒子是來給自己賠禮道歉,接自己回府的,結果倒好,兒子這哪兒是來接她回去的,這是來給他媳婦出氣來的呢,成心氣死自己!

  「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兒子!」沈氏抹著眼淚,又氣又急,更多的,卻還是無力感。

  為著老大對媳婦的那種偏寵,她是哭也哭過,罵也罵過,可兒子就是鬼迷心竅,有了媳婦忘了娘,她說的那些話,人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當回事啊。

  今兒這麼一齣鬧下來,沈氏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這個兒子,那是真白養了,人家現在,眼看被媳婦拴在褲腰帶上了,哪還記得自己這個母親?

  沈氏辛酸的眼淚只掉,再不想看見俞錦妍,叫了莫飛景:「老二啊,你扶我回去,我要躺躺。」

  莫飛景看看俞錦妍,又看看沈氏,急得是直跺腳:「母親,你這是幹什麼?!」對著俞錦妍也有不滿,「大哥,你就不說兩句?」

  俞錦妍抬眼看了看他,又看看沈氏,呼口氣,先叫了下人離開,滿屋裡只剩下他們三人了,才看了沈氏,認真問道:「母親,你知道我升官了吧?」

  沈氏沒說話,撇過臉去不看他。明知故問,她升官那麼大事,現在府裡誰不知道?早就有人來給她報喜過了。

  俞錦妍就當她是默認了,問她:「那您也該知道,兒子現在受太子看重了?那您說說,你兒子我才從邊關回來,這進詹士府才多久啊,怎麼就那麼快,能進了太子的眼,還升官了。」

  沈氏自然之道她話裡的意思,氣得滿面怒紅,憤憤道:「你就這麼跟我說話啊!」

  她不肯說,那俞錦妍就問莫飛景:「二弟,你說呢?」

  莫飛景也不好不答的,只能尷尬著道:「怕是嫂子和晉陽侯爺幫襯了不少吧。」

  俞錦妍拍拍手:「對了,二弟說的還真半點沒錯,就是太太和大舅子給幫襯的。」

  陰陽怪氣的調調,叫沈氏臉都氣黑了,還要發作,俞錦妍卻已經先一步黑了臉:「那既然母親和二弟你們都心裡有數,大太太和侯府幫襯了家裡多少,你們怎麼還能一直這麼明裡暗裡的刁難她?!」

  沈氏一句大吼道:「我哪裡刁難她了?」

  俞錦妍是寸步不讓:「遠的不說,就說妹妹她回府那麼一通鬧,母親你敢拍著胸口說,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沈氏被噎的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俞錦妍又挑高眉問她,「上次他幾次三番來接您,您為什麼不回去?」

  沈氏撇過頭不看她,俞錦妍冷笑:「母親,你也別把我當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您這麼做,無非就是給她沒臉,非得她彎腰低頭,三拜九叩把你接回去你才高興……可我就不明白,她對這家裡,難道做的還不夠多?為什麼你就一點都不喜歡她呢?」

  這是俞錦妍的心聲。

  真的,她真的很疑惑,明明自己已經為莫家做了那麼許多,付出了那麼多,甚至她剛嫁進門來的時候,也是真心想把沈氏當婆婆敬重的,每日請安問禮,從來沒少過,莫飛景莫流采,她也盡力當成自家親人照顧,有什麼要幫忙的,能幫的她一定幫——可哪怕她做得再好,沈氏就是一直不喜歡她。要不是受的委屈太多,俞錦妍也不會跟她們鬧得後來那麼僵。

  可俞錦妍一直很疑惑,自己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夠,讓沈氏這樣厭惡?

  俞錦妍看著不說話的沈氏,又一遍問道:「母親,您說啊,俞錦妍她,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好讓你不滿意,你說,我回頭就讓她改,好不好?」

  沈氏被逼的急了,怒瞪著他,乾巴巴道:「不必她改,她現在這樣,你就護的跟什麼似的,我哪敢有什麼不滿意啊?很不必改了,免得回頭,你再給我擺臉色!」

  俞錦妍就不逼她了,反正她也不很在乎,只是瞟了眼莫飛景,突然道:「皇上打算去西山圍獵,要去大半個月,我會跟著一起走。」

  莫飛景眼睛一亮:「大哥你被指派了一起去?那可是好差事啊,想來大哥現在,很受看重了?」

  事關兒子前程,沈氏一時也忘了生氣,急巴巴看著俞錦妍,等著她的下文。

  俞錦妍也沒打算瞞著,可也不樂意拿著自己辛苦奮鬥出來的成果叫這兩人開心,刻意說道:「有侯爺幫襯著,我怎麼會不受看重?」瞧見母子倆都有些訕訕,俞錦妍冷笑,「你們也知道的,侯爺在太子那裡的位置,我有他幫扶著,才一路高升,短短時間裡,加官升職,連這次圍獵也能一起參加,還是在御前伺候。」

  沈氏聽著御前兩個字,眼睛就亮了起來:「那不是說,兒子你有機會見著皇上,在皇上跟前露臉了?那你可得好好表現了,一定要給皇上落個好印象才行!」

  俞錦妍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很直白就說道:「可我要不能放心家裡面的事,在外頭,怎麼能安心表現自己?」意有所指地望著沈氏,「你跟太太之間的事,我看得明明白白,您敢拍著胸口說,我出門了,你會對她好?」

  沈氏氣急,尖聲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懷疑我會對俞錦妍不利?」這是真氣憤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啊。她肚子裡的,可是我孫子,難道我就不疼?」

  俞錦妍直接給頂了回去:「母親,明人不說暗話,要以前,我怎麼都不會信,可自打妹妹來鬧過了,我就知道,你對太太,那是滿心滿谷的不喜歡……我只要您一句話,我出門了,您會對她好嗎?」

  沈氏氣得身子打顫,根本不理她。

  俞錦妍也不急,她有的是殺手鐧:「母親要是不肯跟我保證,那這次的差事,我就給推了!」

  莫飛景倏然瞠大眼睛,驚叫:「大哥?!」

  沈氏傷心不已:「老大,你就那麼在乎俞錦妍啊!」

  俞錦妍淡淡一句:「她是我妻子!」

  成功叫沈氏面無人色,捂著胸口直哭。 「好好好,我還養出了個情聖兒子!」咬咬牙,在莫飛景的攙扶下,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媳婦怎麼樣的。」冷笑著,「你出門,我就在這莊子上待著,不跟你那心肝寶貝媳婦同一個屋簷下,這你就放心了吧?」

  俞錦妍挑高眉,總算還給她留了點顏面:「那倒是不必,莊子畢竟不比京中,既然二弟已經打好了,您就跟著一起回京吧,也好好養養身子。」

  莫飛景在旁邊一直看著,聽到這句話,才算鬆了口氣,總算自家大哥,還沒完全忘了母親和自己,多少還有些關心在。

  才這麼想著,就聽沈氏氣怒道:「不用,我這老婆子,不用什麼享福修養的,這莊子就很好,我就樂意在這裡待著!」

  莫飛景急得都很不能勸幾句,可當著俞錦妍的面又不好多說,只能擔心得看著俞錦妍。俞錦妍卻沒說什麼,只是淡然道:「都是您的家,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只是兒子少不得跟您說一聲,」鄭重其事地看了沈氏和莫飛景,「兒子有今天,多虧侯爺和太太幫扶,若是太太有個什麼委屈不好,兒子也實在無顏見侯爺的,少不得,就此卸官回家,再不敢受侯府恩惠了!」

  沈氏莫飛景倒抽口涼氣,看著俞錦妍,都有些傻了……

  俞錦妍彈彈袖口:「母親,我這話,絕不是開玩笑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5:20 PM

第八十四章

  俞錦妍說完話,也不理會莫飛景的挽留,外面早就是月上西山,不過微微的亮光,只勉強能看見路的影子,俞錦妍叫人給打了個火把,騎著馬慢慢就給走了。

  莫飛景瞧著自家大哥這樣,對自家母親少不得也有些埋怨,回頭來就說沈氏,「母親,您老這麼跟大哥強著幹什麼,他現在稀罕嫂子,你就給說幾句軟話,對嫂子態度好點不就完了,也不求著您非要對她好,就是一兩句話的事,您何必非要跟大哥對著來呢?他好容易來了,您這一通火,瞧,大哥現在,外頭都那麼黑了,還給回去,這不是跟咱們生分了嗎!」

  沈氏眼淚一直滴,聽到他這話,更是受不住:「你的意思,還是我錯了?我辛辛苦苦的養大的孩子,這麼忤逆我,你還幫著老大來氣我?!」

  莫飛景最見不得的就是沈氏這樣子,再多的埋怨這會兒也給咽回去了,無奈道:「母親,您別哭了,當我說錯了行不行?」只是想到俞錦妍先頭那樣子,又是止不住一陣煩躁,在屋子裡來回踱來踱去,到底是忍不住,又給沈氏說道,「可母親,真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早先就跟您說過,大哥現在對嫂子好著呢,不看別的,單看嫂子肚子,那可是大哥第一個孩子,您說說,您現在一直這麼針對著嫂子來,大哥心裡能好過?」

  「母親啊,您可別覺得兒子說話不好聽,大哥是個念情的,別說,侯府現在對大哥那也真是幫襯不小,您再這麼對嫂子,大哥只會跟你越來越隔膜的!」

  說了好一通,沈氏只抹眼淚不說話,莫飛景沒了辦法,歎口氣跺了跺腳,叫人扶著沈氏回去先休息,自己滿腔愁緒去了後面跟舒月朝說話。

  舒月朝早聽說俞錦妍來了,看見他回來,還有些奇怪:「不是說大爺來了?你怎麼沒陪著一塊兒說話,這就回來了?」

  莫飛景往那椅子上一坐,背靠了椅背,歎口氣,沒好氣道:「陪著說什麼話啊,大哥茶都沒一杯,就打馬給回去了。」

  舒月朝吃驚不已:「這怎麼說的?都這麼就見了,怎麼也該問問你和母親現在的情況吧,好好聊聊,怎麼就……」看莫飛景臉色實在不好,剩下的話就又給咽了回去,小心問道,「二爺,是出什麼事了?」

  莫飛景瞧了她一眼,又是長長一聲歎息,把之前發生的事,給舒月朝全全部部給說了一遍,末了,只撫著額頭煩惱不已:「你說母親到底怎麼想的啊?我知道她不喜歡嫂子,別說,就嫂子平日那高傲勁兒,我看著也不喜歡,可這不大哥稀罕嗎,都快捧在手心裡了,母親就不能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說兩句好聽的啊?是,大哥也是有做的不對的,為了媳婦對母親不敬,是錯了。可都一家人,眼看著大哥是絕不肯讓步的,母親就不能退一步啊?」

  「你瞧瞧現在給鬧的,大哥升官那麼大喜事,大哥硬是沒說讓我們回去!」莫飛景想到這事,心裡就有些不痛快。他可是聽說了,俞錦妍現在很有些體面,好像是哪裡得了皇帝和太子雙重的青眼,給安排了個好差事不說,平日也是多有看重的,再有俞琮言在一邊幫襯——這段時間,俞錦妍莫含章在外頭應酬都快要跑斷腿了。這要自己在京城,能借著認識多少人啊。

  結果,全搭在這莊子上了。

  「大哥的仕途還得靠著嫂子娘家幫襯呢,母親就是看在這點,也該對嫂子好點啊。」莫飛景真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母親以前也不待見嫂子,可還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做的太過分,怎麼現在就這樣了呢?連嫂子背後的侯府都顧不上了,好像連嫂子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怎麼樂意……你說說,這都叫個什麼事啊?」

  當著丈夫的面,舒月朝還真不好多說的,只給他倒茶勸著他消消氣,暗地裡,少不得搖頭笑男人的天真。

  他們還真當女人跟他們一樣,只要看著利害關係就完了?

  沈氏何嘗不明白自家大媳婦能給家裡帶來的好處?可作為一個婆婆,看著自家兒子,叫媳婦給迷得五迷三道的,心裡那能舒坦了?

  莫飛景一口一句的勸,看在大哥的面上,大哥現在稀罕嫂子,你就給點好臉色——沈氏能聽得進去才怪了。哦,自己生的兒子,辛辛苦苦養大了到現在,結果叫個女人給綁得死死的,自己當娘的,連給點臉色,說幾句都不行了?!還得自己給人賠禮,自己給人放下身段好好哄著?這天下還有這禮了?

  莫飛景越這麼說,大爺越對自家媳婦好,沈氏心裡就越氣,更別說她一開始就不喜歡自家大媳婦,這不,連利害關係都顧不得了,越發對大媳婦沒好臉色了。

  惡性循環,大爺也就不高興了。

  說實話,舒月朝倒也能理解沈氏這心,她自己也是當娘的,也有個兒子,要是趕明兒自家兒子長大了,也為了個媳婦這麼對自己,她能哭死。可要擱做媳婦的來說,沈氏那也不是個好婆婆,她吃癟,舒月朝還真挺高興的。

  要不是為了自家,舒月朝才不管她跟俞錦妍關係好不好呢,也就是莫飛景一直在背後念著,自家現在還得靠著大房,要是把俞錦妍惹惱了,連自家這房都給生疏了,那就糟糕了,舒月朝聽進心裡了,這才勸著莫飛景說:「有些事,你怕不好說,回頭我給母親說說,總要叫她回心轉意才行。」

  莫飛景驚訝地看著她:「怎麼著,你有辦法能勸的母親回頭?」他這當兒子的都沒辦法把沈氏勸回來,她能有辦法?

  舒月朝只是笑:「二爺,你就等著看好了……」

  第二天,舒月朝果然去看了沈氏,沈氏大抵是昨晚沒睡好,哪怕抹了脂粉,臉色還是憔悴的嚇人,眼睛腫腫的,怕是哭得狠了,這會兒還沒消下去。

  舒月朝給歎了口氣,坐到了沈氏身邊跟她談心,沈氏眼睛還腫著,卻道:「你要是跟老二一樣,是來勸我給老大家的低頭的,你就趁早給我回去,我不聽!」

  舒月朝陪著笑:「哪能啊,明知道您不高興聽,我怎麼還能給您添堵呢?我來就是給您說鈺哥兒的,這孩子啊,這不,病全好了,現在啊,每天就鬧著要去玩,您說說,這莊子粗陋的,外面全是佃農莊戶家的孩子,我哪敢把他放出去?他又不是那些個皮實孩子,身體才剛好,萬一哪裡擦著碰著了,我還不哭死?結果倒好,這孩子跟我鬧呢,那哭的啊……」

  一聽寶貝孫子哭了,沈氏就給急了:「哭了?哎呀,這怎麼行,他這身子才好呢。你說你這當娘的,他要去玩,你就讓他去嘛,不就是怕摔著,多派兩個人跟著不就得了?」

  沈氏給解釋:「不獨這原因,這農莊田地裡,誰知道有什麼個蛇蟲鼠蟻的,萬一把孩子咬了怎麼辦?再說了,這莊戶人家孩子玩的什麼啊,一身泥巴的,到處亂跑,總不能讓孩子也這麼玩吧?」

  沈氏皺著眉,聽著也有理:「那你說怎麼辦啊?」

  舒月朝苦笑:「也就那樣吧,在莊子上,還挑剔那麼多?他是來養病的,可不是來享福的。」頓了頓,又歎氣,「也是他只一個,沒個兄弟姐妹的,單著沒個玩伴,寂寞了。這要有個弟弟妹妹的,可不就好多了。」

  說起這個,沈氏不是沒怨言的,舒月朝這媳婦,平日做人對自己都好算過得去,就是這子嗣方面,真不怎麼樣,這麼多年了,出來個莫鈺,就沒別的孩子了,莫飛景兩個侍妾,也沒個消息,沈氏有時候都懷疑,不是舒月朝給背地裡做了什麼手腳吧?聞言就給冷冷道:「那能怪誰啊?還不是你和老二不爭氣,沒給他生個弟妹出來?」

  舒月朝也說自己不對:「都是我這肚皮不爭氣,我何嘗不想給鈺哥兒添個弟妹,這不是老天沒給我這運道……您說說,哪怕是個女兒也好啊,就二爺對鈺哥兒那麼好,再有個女兒,肯定也疼愛地緊。」

  沈氏對孫女沒孫子那麼大喜愛,不過當著兒媳婦的面也不好說的,只點頭附和:「老二是個慈父,對孩子好。」

  舒月朝就笑:「哪只啊,不獨二爺,咱們大爺,可不也是個愛孩子的?對我們鈺哥兒,那稀罕著呢,趕明兒自己做了父親,一定比二爺更疼孩子。」

  說起大兒子,沈氏才有些開顏的臉瞬間又陰了下來,舒月朝看著,就道:「母親,我知道您心裡不舒坦,可您別怪媳婦多嘴,就大爺現在這歲數,還有幾個是沒孩子的?二爺比大爺可小五歲呢,您看看鈺哥兒現在,大哥這會兒,膝下可還沒個一兒半女呢。」

  說起這個,沈氏也沒了話說,可不是,老大這把數歲了,還沒個孩子,說起來,也夠叫人揪心的。轉念一想,突然回過神來,照著老二家的這麼說,老大是在乎那孩子?看著舒月朝,頗有些遲疑道:「那你說,老大現在對他媳婦,那是真上心了,還是為著孩子?」

  舒月朝捂著嘴直笑:「瞧母親您問的,這我怎麼好說?嫂子品貌那是一等一的,大哥上心也不奇怪。」轉頭又給說起了侯府,「您別說,大爺自打回京入仕,侯府真沒少幫襯,您說,大哥要是不好好對嫂子,侯府能那樣幫襯?」

  見沈氏若有所思,舒月朝趁熱打鐵,又道:「我以前就聽說啊,這男人跟女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呢,眼裡啊,那就只有自家丈夫孩子,心小著呢,家人好了,也就好了,可男人呢,要建功立業,要有一番作為,都想著要往上走呢,我想著,大爺也該不例外吧。」

  沈氏這一聽,就舒服多了。

  是了,老大是個有野心的,一直想要往上走,可這官場不易,可不是要借助了各方助益?老大家的娘家那麼大實力,他能不注意著點?

  舒月朝知道,單只說這些,沈氏未必能回轉過來,這些話以前不是沒說過,沈氏可不是一直沒聽?就又說起昨晚的事:「我也聽二爺說了昨晚的事,要說大爺那也是太賭氣了,外面都黑著呢,怎麼就能回去?又不是府裡誰等著他一定回去,不回去不行,何必摸黑回去呢?趕在城門關之前,那可不是要快馬加鞭的走,還不得累著啊。」

  沈氏聽著冷笑:「那還用說,肯定是俞家那女人,逼著他回去呢。」

  舒月朝半天沒說話,末了,才幽幽說了聲:「母親,大爺現在就這樣給嫂子臉面,您要再跟大哥僵著,您說,現在大哥能為了嫂子摸黑打馬趕回去,後面,還會做什麼?」

  一句話,把沈氏堵在了那裡,沈氏還沒來得及仔細想,就又聽舒月朝加了一句:「您說,嫂子在後面,會不會跟大爺說什麼?當然了,大爺也不是那隨便就能被枕頭風給吹動的。可話又說回來,這一天兩天的,自然沒問題,這天長日久的……您又不在一邊,這凡事,都架不住個萬一,萬一大爺真叫嫂子給哄住了……」

  沈氏驀然冷下了臉,死死捏住了拳頭……

  俞錦妍去了莊子的第二天下午,莊子上派人來傳了話,說是沈氏打算帶著莫飛景一家回來。俞錦妍也沒二話,叫人把他們的屋子給收拾出來。

  莫含章很奇怪:「你不是在裡頭耍了什麼手段吧?」不然,就他知道自家母親的脾氣,能那麼簡單低頭,灰溜溜地回來?

  俞錦妍只笑他傻:「你母親轉不過彎來,旁邊人都是傻的,都不知道勸?你母親忍得住住在那鄉下,你當別人也忍得住?」

  莫含章聽不慣她那冷嘲熱諷的樣子:「你別陰陽怪氣的,我知道你說的二弟,可他不是那眼皮子淺的。」

  俞錦妍嗤笑一聲:「不是你二弟,那就是你弟媳婦,人家夫妻一體,有區別嗎?行了,你也別這裡跟我爭,你自己心裡清楚,就你母親那脾氣,下人是勸不住的,能把她給哄回來的,除了那兩個,沒別人了。」懶得再說這話題,叮囑他,「我跟老太太說過了,這次她既然肯先低頭回來,應該能安分段時間了,我出去這段時間,你該沒問題,不過你也注意點,別不小心給著了道,孩子一定可不能沒問題。」

  說的好像沈氏他們回來,這莫府就變成虎窩狼穴了一樣,莫含章不高興,懶得理會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翌日,沈氏莫飛景一家回來,莫含章去給請安,果然,沈氏沒給好臉色,倒也沒擺臉色,隨便說了兩句,就打發他回去了。

  身邊丫頭婆子也約束的緊,輕易不找他,也不跟他多說話,頗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莫含章也樂得如此,送了俞錦妍出門去辦差,大家各過各的,倒也還過得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5:41 PM

第八十五章

  每年的西山圍獵自太祖開國起,延續到現如今,已然是皇室的一個傳統了。太祖本意,是想要後人保持先人開國時的勇武,不可因為平和日子而變得懈怠——當然,到了現如今,這個意義早已被拋去良多,已然是皇帝率領群臣每年遊玩的一項節目了。

  或許對很多人來說,能夠陪著皇帝一通參加圍獵,要是表現好了,還能在皇帝跟前出彩,是個很不錯的機會。

  可對俞錦妍來說,西山圍獵,是會讓她夜半驚醒的夢魘。

  她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年,報信的下人驚慌失措的臉,她匆匆趕回晉陽侯府的時候,就看到她的大哥渾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來,一支利箭穿胸而過,曾經俊美神采的臉龐,慘白的沒有一絲人氣……

  俞琮言當年,就是在西山圍獵時,救駕而亡!

  若可以,俞錦妍真不想來這一遭。

  可惜沒辦法,她現在升了官,恰好做了這御前侍衛,大概是想要嘉獎她上次立的功勞吧,她現在還是個小隊的隊長,底下四五號人,如今被分配了一起來西山護駕,卻是想躲都不行。

  豔陽高照的天,俞錦妍不得不坐在馬上,忍受著太陽高照和路上飛揚起來的灰塵一路往前,京城到西山,平日打馬過去,也就是兩個多時辰,可如今大隊車馬前行,御駕和太子車駕,並群臣皇子宗室后妃,隊伍已經到得後面,肉眼都看不清了——這麼長的隊伍,那根本不好趕路,滿打滿算,早上從皇城出發,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到西山行宮了。這還是第一天,等到十天後,御駕回京,還得再來一遍……

  俞錦妍覺得自己兩腿磨得都要受不了了。

  旁邊同僚見她臉色很不好,低低笑起來:「怎麼了,莫大人,瞧著臉色不很好,難道是昨晚上沒睡好?怎麼騎馬才這麼幾步路,就受不了?」這還是比較友好的。

  那些個看著她不順眼的,直接就低笑起來:「還是惦記著家裡,嗯?捨不得了?」說著擠眉弄眼地看了周圍,旁邊諸人俱都心領神會的笑起來。

  捨不得家裡還是捨不得家裡的婆娘?誰說男人不八卦的,男人湊一塊兒,葷段子說得都叫人聽不下去。不過這裡這人這般打趣俞錦妍,顯然不懷好意,離不開家,離不開女人的褲腰帶,對個武將來說,那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俞錦妍怒皺起眉頭,冷笑一聲:「于大人你說的這麼頭頭是道,怎麼著,有過切身體會?」旁邊的人登時又是一陣笑,那個于大人臉都青了。

  俞錦妍懶得再理會他們,催動身下的馬兒,往前頭了,擦身而過的時候,她還能聽見那些個「同僚」在那裡不滿地冷哼。

  俞錦妍有些頭大。

  升官上任那麼些日子了,她跟同僚的關係,還是處得不很好。御前侍衛這職位,說起來,派系分得還是很清楚的,要嘛,是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被層層選拔了來護衛皇城,當然,這些人,一般都出身普通富戶人家——窮文富武,要是家境一般,那也學不起武——但比較起來,這些人,能走到今天,大多是靠著自己的本事。

  有本事的人心高氣傲,自然而然的,就看不大起那些憑著家世進來的。

  御前侍衛這職位,說來不過是五品官,但卻有個好處,那就能很容易在皇上跟前露臉。你說這朝堂上,小朝會非四品以上不得參加,大朝會每五天才一次,官位低的,在正殿前頭的天壇裡都排到最末尾靠著臺階的位置了,皇上高高在上坐著,那也看不見你啊——這比起來,做御前侍衛,比一般衙門裡的五六品官員可都體面多了,更有向上爬的機會——你說要是哪天遇上了皇上,好好表現一番,叫皇上記住了,那升官發財,還在話下?

  勳貴人家對著一般子弟,就愛把他往宮裡一塞,好好鍛煉兩年,自家再活動活動,不愁找不到露臉的機會。

  這一來,那有真才實學卻無門路的哪受得了?半點本事沒有,就一些花拳繡腿功夫的軟腳蝦,靠著家世好,就把露臉的機會全給占了,自己這些勞心勞力的,卻半點好處得不到?心裡不滿,才幹派私下裡,就故意刁難著那勳貴派。

  勳貴派裡多是富貴人家子弟出身,哪能受這委屈?他們本事是一般,可家裡有的是人。受了刁難,自然是要狠狠反擊回去的,私下銀錢開道,家裡長輩搬出來,才幹派的好些個人就都吃了掛落。

  一來一往的,矛盾便越級越深。

  按說俞錦妍也是富貴人家出身,還是晉陽侯府的姑爺,算是勳貴子弟出身,又是真正打戰場上活著下來的,真才實幹也不用說,在御前侍衛裡頭,該是混得風生水起的才對吧?

  事實卻截然相反。

  皇帝為了掩飾十四和長寧郡主落水這件事,壓根沒提王恒和俞錦妍救了十四皇子的事,只是隨便編了個藉口,就把兩人給拔擢了。在外人看來,那是俞錦妍也不知道使得什麼手段,明明不過一個詹士府的六品府丞,卻叫皇帝青眼,格外優渥,直接跳了兩級,給弄到了宮裡來,還一來就是個小頭領——多少侍衛混了好幾年都沒混到這份上呢。

  對於勳貴一派來說,那自然是感覺自家嘴裡的東西被人叼走了,這要是正經晉陽侯府的人也就算了,可俞錦妍,不過是娶了個好媳婦才有的俞琮言幫襯,落在他們眼裡,那就是靠女人吃飯,他們礙著晉陽侯府不會對俞錦妍怎麼樣,可要多熱情,那也就沒有了。

  至於才幹一派,要是當年俞錦妍從戰場上下來就直接做了御前侍衛他們還不會說什麼,可那不俞錦妍為了適應先去了詹士府嘛,那就是從武職調到文職去了,人就要懷疑了,你要真有實力,當初好好的,調文職去幹什麼啊?本來就不服氣這樣的天降奇兵,現在找到了藉口,自然對著俞錦妍冷嘲熱諷不斷。

  大家彼此接觸又不多,雖不至於對俞錦妍怎麼樣,下絆子什麼的暫時還沒發生,可俞錦妍知道,要是自己不能儘快展現自己,叫他們心服,背後小動作,很快就會來了。

  俞錦妍很有些大開眼界的感覺——一直以為,後宅裡頭女人的小心思就很多了,沒想到,到了官場,這些男人的小心眼,也一點不少。

  可即使這樣,到底該怎麼處理眼前的事,俞錦妍心裡,還是沒個底。

  這種事,是要有契機的,俞錦妍再著急,此時此刻,也只能耐心等著了。

  到得中午,日頭越發高了,隊伍停下來埋鍋造飯,俞錦妍也算有了個喘息的機會,去營房給端了飯來,見如今的同僚都是一堆堆紮堆一塊兒,而且擺明不歡迎自己,俞錦妍也不去觸黴頭,自拿了飯菜去一邊。

  挑了個景致比較好的地兒,俞錦妍找了塊大石頭把飯菜放好,自己又給撿了幾塊小的石頭給坐下,才開始慢慢用飯。

  飯菜很簡單,也就幾個饅頭和兩盤小菜,味道倒也罷了,就是這飯菜的模樣,看著實在一般,俞錦妍慢慢撕著饅頭往嘴巴裡塞,並沒有多大胃口。

  旁邊有人來回走動,看見她坐一邊吃飯也沒人管,一會兒還要趕路呢,時間緊張,一堆的事要做,誰有心思管一個御前侍衛在哪裡吃飯啊。

  一個穿著六品補服的官員本也是這樣的,一路匆匆走過了,腦子才突然一個靈醒,倒退了兩步回頭一瞧,笑了:「這不是莫大人嗎?怎麼坐這兒一個人吃飯?」

  俞錦妍回頭一看,還是老熟人,卻是當初去詹士府第一天就投了她的許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補服,那熟悉的圖案,可不是自己當初穿過的,也笑起來:「是老許啊,多日不見,你升官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給你賀喜?」

  許琳上得前來,聽著就笑起來:「哪是不想啊,這不也才升官幾天呢,我本想著得專程去了府上拜謝大人才行,可是大人如今事務紛忙,後面馬上就是這西山圍獵的事了,我就也沒顧上,這裡下官謝過大人!」說著,還給俞錦妍作揖道謝。

  「這可使不得。」俞錦妍一肚子莫名其妙,忙忙攔住人,「我現在還迷迷糊糊呢,我怎麼幫著你了,要你給我行這麼大禮,我可受不起啊。」

  許琳一臉感激:「大人你還是這麼謙虛,要不是您在宋大人面前給我美言,您升職後留下的缺,哪輪的到我啊。就沖這個,大人以後但有吩咐,我眉頭皺一下,就不是人!」

  俞錦妍腦子裡努力回想,還真記起來,當初他要走,詹士府少卿宋大人對他,還真是客氣的緊,問了他好兩句這後面府丞誰來頂替才合適,這不他在詹士府裡也才初來乍到,認識瞭解的人不多,就把許琳給推出來了——沒想到啊,宋大人真就拔擢了他。

  俞錦妍後悔了,自己那不過就是這麼一說,宋大人按著他的意思把許琳給推上去了,哪怕自己再不樂意,這人情,可是欠下了。

  失算,真是失算了。

  當著許琳的面,俞錦妍也不好展現自己懊惱,甭管心裡多後悔,場面話還是說得漂亮,只道:「我在詹士府帶了那麼些日子,你的辦事能力我是看在眼裡的,你啊,有能力人又聰明,宋大人拔擢你,那是他的眼光,我啊,不過就是順嘴那麼一說。」

  一番話,叫許琳更加感激起來:「如今公務在身不得閒,等回京了,還請大人賞臉,容下官敬您一杯水酒,聊表謝意。」

  俞錦妍自然不會推脫,含笑答應了,才問他:「你這趟來,領的什麼差事?」當然,又給加了句,「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說了。」

  許琳馬上就笑起來:「瞧您說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哪有什麼不好說的。」給他解釋道,「這不是一行車馬到了西山行宮,得吃得喝得住嘛,主子的房間分配是沒法子,可底下人的吃穿住行都得管著啊,太子這一次帶來的人挺多的,人一多,雜事也就多了,下官就是來管著這些的。」

  俞錦妍點點頭,明白了。本想說不打擾他了,他有事就去忙,臨了了,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拉住了人:「老許,你說,你有權力能分配房舍?」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是到了西山行宮,俞錦妍兩腿有些發軟地從馬上下來,明明累得不行了,還得裝著精神奕奕的樣子,不能喊一句苦說一聲累,否則,旁邊一路走著過來的普通侍衛非得惱了不可。

  先護衛著皇帝安置好,侍衛統領周大人給分配好了各隊當差的時間,又給訓導了一番,眾人才散去。俞錦妍是明天當差,今晚上算是能休息了,一個小內監跑過來,領著她去了分給她的屋子,西山行宮並不很大,給侍衛住的房舍並不很多,俞錦妍一進院子就覺得好,四四方方個天井,六個房間,後頭耳房淨房都不缺,天井中間還給搭了個葡萄架子,底下一石桌並幾個石凳子,環境真的很不錯。

  俞錦妍給了那小內監幾兩銀子,謝過,囑託他:「回去幫我謝謝許大人,就說我回頭請他喝酒。」

  小太監謝過了,可能還有事,一溜煙走了。俞錦妍拿著簡薄的行禮進得屋裡,佈置只一般,不過桌椅板凳都不缺,床上被褥簾子看著也乾乾淨淨,怕是才佈置的,就很滿意了,行李一放,往床上一躺,那真恨不能乾脆就這樣臉也不洗身上也不收拾,直接睡了才好。

  愣是捨不得起來地在床上翻了好幾下,俞錦妍才給掙扎著爬起來,打開門去打水洗臉,一開門,就給怔住了,對門那裡正在開門的年輕男子,不是王恒又是誰?

  王恒也有些發愣,大概是吃驚太過了,都忘了掩飾情緒,很不樂意地直接皺起了眉頭:「莫大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5:49 PM

第八十六章

  沒誰是喜歡被人當著面想起地問你怎麼在這兒的,看見王恒下意識皺眉的樣子,俞錦妍心裡登時就有些不高興。

  本想就隨便說兩句,誰知很快王恒就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微微笑了笑,點點頭打招呼,「莫大人,好久沒見了,聽說你調到御前去了,最近可還好,」就好像剛才他的不樂意只是俞錦妍的錯覺似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俞錦妍也就跟著點點頭打招呼,也掛起了笑臉,「託福,還算過得去。倒是王大人,好似也升了一階吧,這次是跟著太子儀駕過來的?」

  「蒙太子看重,不過是盡我自己的職責罷了。」王恒臉上笑容算不得很熱切,不過是淡淡一抹,但按著他平日那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模樣,已然是很客氣了,一時的,俞錦妍都摸不准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只聽他頓了頓,又問道:「只是按著莫大人你如今的職位,這房間,怎麼給……」

  俞錦妍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先頭去看了看房子,覺得這處景致好,就給說了說,看能不能給安排這處……也巧了,沒想到,能遇見王大人你。」

  這處院落,要說景致,那確實是很不錯,往年跟著太子來西山行宮,王恒就是住這兒的,俞錦妍喜歡也正常。只是這處的院子,向來是太子這邊的人在分配……王恒猛然就想起來,俞錦妍沒進大內的時候,可不是詹士府的人?難怪有門路到得這裡了。

  恍然聽著,他現在待的那一隊侍衛裡,刺頭不少,好像都不很服她……

  王恒腦海裡連轉了好幾圈,面上卻是分毫不漏,又說笑了兩句,兩人各自進屋休息不提。

  俞錦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個晚上,還是覺得自己沒看錯,王恒剛看見自己那會兒,可是不大樂意的。她以前就有這種感覺,王恒好像不很喜歡她,看見她時都不怎麼高興,偏俞琮言說沒事……

  這裡頭,肯定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俞錦妍打定主意,回頭見到俞琮言,非要好好逼問逼問他才行。

  這麼一直想著,俞錦妍迷迷糊糊就給睡了過去,等到一覺睡醒,天已大亮,算算時間,當差快來不及了,趕忙收拾自己,出門的時候,直覺看了眼對面,那裡毫無動靜,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出去了。

  雖然來了西山行宮,但是朝事還是要處理的,上午是俞錦妍當班,她就站在行宮正殿門外,一身肅穆的侍衛服,盯著大太陽動也不敢亂動的站了大半天,等到中午休息的時候,腿酸麻不說,褻衣都被汗打濕了。

  她還不能立刻回屋去休息換衣服,得先趕著飯點去吃飯——這可不是外面隨便什麼地方,有銀子就缺不了吃的,這行宮裡頭,膳房做飯做菜,那是有時間規定的,過了可就沒得好菜吃了,不定就只剩下點什麼冷饅頭鹹菜的了,連口熱的都吃不上。要給銀子單做也不是不行,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誰都要小心點不是?沒得給人留下個驕奢吃不得苦的印象。

  隨便扒了幾口飯菜,填飽了肚子,俞錦妍還得跟著統領巡遊各處。

  西山行宮說大自然比不得皇宮大內,可說小卻也占了偌大一座山頭,亭臺樓閣不說,山陰那面還有個溫泉,跟行宮這邊倒是建了回廊聯通,路上一大片茂盛森林,到底不能完全去了,這就是侍衛們巡視的重中之重了——無論什麼時候,帝皇的安危總是頂頂重要的,哪怕如今西山行宮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給包了個嚴嚴實實,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只是這一來,要做的事就很多了,最少,來回走一遍,耗費的時間精力,那就不小了,再要細細排查——俞錦妍一下午時間,差不多就要耗在這上面了。

  這不是個好差事,幹的好了是應該的,萬歲爺跟前露不了臉,可要萬一有個什麼差錯——十條命都不夠給賠的。一般侍衛都不樂意幹,現在這差事直接就給落到了俞錦妍頭上,俞錦妍也不是傻的,想也知道,那是侍衛處的人在陰她呢。

  現在自己初來乍到,根本沒能力反抗,俞錦妍也就忍了這啞巴虧,老老實實給來回巡視起來。

  也不知道是老天爺憐憫她給她機會,還是故意給她堵心,就那麼巧,這一巡視,又叫她在溫泉那塊兒地兒遇上了王恒。

  他也是在當差,不過不是巡邏,是太子來沐溫湯,他在門外戒備。

  見到俞錦妍,王恒也很驚訝,不過很快,他眼中劃過一絲了然,倒是沒說什麼叫俞錦妍尷尬的話,只是點點頭,算打個招呼。

  俞錦妍挺感激他不說話的,自己一個被拔擢升官了的,結果卻來幹著這些巡邏的工作,人呢,卻是太子親信,統領著太子宮的侍衛……

  差距何止一點兩點。俞錦妍雖說初到官場,名利心也不很強,只是這好面子到底是人的通性,尤其想到,這個王恒對自己態度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友是敵,俞錦妍臉上很有些掛不住,對著人笑笑算是打過招呼了,轉身就走。

  自己被排擠的事,他肯定發現了。俞錦妍有些懊惱,真沒面子。

  她有心躲著人,可惜,兩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卻是想躲也躲不開的。

  晚上俞錦妍完成了差事,一身疲憊回到院子,王恒就坐在院子裡的石桌邊上一個人慢慢泡著茶,已經過了洗茶那一道,熱水沖進茶壺裡頭,嫋嫋的茶香,俞錦妍站在門口就給聞到了。

  「極品的六安瓜片!」俞錦妍眼睛一亮,脫口叫道。

  王恒大概是陷入在茶道裡,都沒注意她回來了,猛不丁聽見聲音,很是吃了一驚,抬頭看了看,見是俞錦妍,更有些驚訝:「莫大人?」似乎很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

  俞錦妍躊躇一下,到底是走了過去,笑道:「王大人好興致,一個人泡茶呢?」

  王恒就邀她喝藥,反正也沒事做,俞錦妍就不客氣了,坐下還給讚揚他的茶好:「如此純正的香氣,非今年新茶不可得。茶色清亮,葉如峰翅,實在是上上佳品!」

  王恒給她倒了杯茶,俞錦妍低頭深嗅一口氣,沁怡的茶香順著氣管直如肺腑,整個人都為之一振,不由贊道:「好茶!」再啜飲一口,頗有些熱度的茶水帶著茶香一塊兒一塊兒散開在唇舌之間,直暖道了胃裡去,全身一股說不出的舒暢,再呼口氣,喉間的甘甜慢慢就上了來,再飲一口,身體已經適應茶水的熱度,這一次,茶水的甘美,就越發清楚了……

  「這水怕是竹露吧,喝著還有種竹子的沁涼。」俞錦妍自己就是愛茶之人,喝得如此好茶,當即滿足的喟歎一聲,贊道,「王大人當真是好手藝,好情趣!」這般好的茶道技術,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的。

  俞錦妍暗自打量一番王恒,人雖冷漠了些,卻是眉目俊朗身形頎長,比之自己如今這五大三粗的模樣,可不能放一塊兒比,真要論起來,那可就是雲泥之差。好似也是官宦之家長大,家裡頗有些能力,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容貌,偏還有能力,一直跟在太子身邊備受重用,一聲青年才俊,他絕對是當之無愧!

  倒是王恒,對俞錦妍這樣精通茶道有些詫異,暗自掃了俞錦妍的身形一眼,他掩飾地垂下了眼眸,一會兒才笑起來:「隨便玩玩的,倒是莫大人也喜歡喝茶?」

  怎麼看,就俞錦妍這樣粗獷的模樣和軍中的資歷,都該更喜歡喝酒多一點吧?如今居然能把茶道說得仔仔細細,王恒不得不說,自己真有些吃驚。

  俞錦妍笑起來:「我這人五大三粗,吃喝都不挑,酒也喜歡,茶也喜歡,不過是粗略懂個皮毛,叫王大人見笑了。」

  王恒頓了頓,才給笑笑道:「大人何必自謙,不過聞茶香就知道是何種茶,喝一口茶水就知道用的什麼水,這要還只是粗淺皮毛,那我可就沒臉說話了。」說得俞錦妍都笑了。

  王恒又給她倒了杯茶,這次俞錦妍就不急著喝了,兩人坐一塊兒慢慢聊天。

  如今彼此都在宮內當差,很多事都要忌諱,正事就不說了,大家只管聊些個瑣碎就好。

  本來武學倒是個不錯的話題,可偏俞錦妍只是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的貨色,王恒給聊了幾句邊關戰場的事,都給她糊弄了兩句給帶過了,隨便扯著話題轉移視線,慢慢的,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給聊起了詩詞歌賦,文章對聯。

  這武的不行,文的俞錦妍當年好歹也是由俞父重金聘請先生來教導過的,四書五經,天文地理,可都精通著呢,王恒說什麼,她都能很快給接上去,說話也不是那種言之無物空洞乏味的,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見解。王恒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聊著聊著,神色就變了,眼睛裡也透出了光,跟俞錦妍兩個一來一往的,說的好不熱鬧。

  等到分手各自回屋休息的時候,王恒已經能很客氣地叫俞錦妍如今的字「仲清」了,俞錦妍也被允許叫他的字「沛之」。

  瞧著好像對自己也沒什麼啊。俞錦妍搖搖頭,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大驚小怪了,王恒明明人不錯,怎麼自己會覺得他不喜歡自己呢?

  真是事情太多,腦子都糊塗了。俞錦妍搖搖頭,洗漱過了就去睡了,今天她還真有些累了。

  沉入夢鄉的俞錦妍怕是怎麼都沒想到,那邊跟她聊過了詩詞歌賦,她認為不錯的王恒,此刻正呆呆坐在屋裡的椅子上,好半天了,身子都不動一下。

  末了,才歎了口氣:「也是,他怎麼可能會是簡單的一個莽夫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5:55 PM

第八十七章

  接下來兩天,俞錦妍都沒看到王恒,好像兩人當差的時間完全岔開了一樣,俞錦妍回來的時候,王恒從來不在院子裡,就是晚上,他要麼是早早睡了要麼是人根本沒回來。

  要不是俞錦妍確信那天他們喝茶聊天還算愉快,王恒也沒有理由躲著他,他都要以為王恒是不樂意見到她了。

  再次遇到的時候,是皇帝西山之行的第五天,皇帝正式三天圍獵的前一天,皇帝還在處理政務,享受著西山之旅,俞錦妍這些侍衛卻不得不各處巡視山林,為明天的圍獵做準備——年年西山圍獵,西山再大,裡頭的獵物也被獵得差不多了,想要讓皇帝盡情享受到這一次西山之行,不好好準備一下怎麼行?

  往林子裡放野物的事自有別人來做,俞錦妍等人的職責,更多的是監督和熟悉地形,以防不時之需。

  俞錦妍早兩日騎馬雙腿之間的不適感還沒有完全消去,今日不得不再次騎馬,實在憋不住臉上的表情,不敢叫人看到自己的失態,只說分頭檢查,駕馬一個人往另一頭去了。

  一消失在人的視線裡,止不住馬上就呲牙咧嘴起來。

  別說她本就不是多能忍痛的人,這剛剛受傷跟傷口還沒好再傷上加傷也是有區別的,俞錦妍現在兩腿之間磨破的皮還沒完全恢復呢,今兒騎馬這麼一走,她感覺,傷口的地方肯定又出血了。

  偏後面幾天,怕是想休息也不行,少不得還得再騎馬——這男人在外拼搏建功立業,也不容易啊。俞錦妍苦笑著想著。

  翻身下馬,俞錦妍挑了個小丘半躺著坐了下來,疲累的雙腿放在地上,俞錦妍能感覺傷患處都舒適了不少,情不自禁便是長長舒了口氣。

  半眯著眼睛看著天空,蔚藍的天空裡,朵朵白雲飄蕩,太陽耀眼地刺目,溫暖地打在身上,說不出的舒服。

  突然一陣咕咕的叫聲,地衣草叢間,傳出了摩擦林葉的聲音,俞錦妍猛然坐起,還當是什麼呢,就見一隻帶著漂亮尾羽的雉雞驚慌失措地從草叢間躥了出來,本是沖著俞錦妍的方向來的,見著有人,翅膀驚恐地拍動兩下,調轉了頭,往左邊直衝了去……

  誰說這畜物沒有靈性的?瞧這逃命的速度。

  虛驚一場,俞錦妍鬆口氣之餘,止不住又為哪隻雞倉皇逃跑的模樣給逗笑了——那麼漂亮顏色的雉雞,經過那麼倉促的奔逃,羽毛都淩亂了,活似後頭有毒蛇猛獸追著一樣……

  「咚~」

  一聲劃破空氣的尖利嘶聲叫俞錦妍意識到不對,身體在她思考前就下意識往一旁偏了偏,緊接著,就有一支箭從俞錦妍的臉頰邊劃過,然後悶聲一聲響,狠狠紮進了後面的一個樹幹裡……

  臉頰上隱隱有種刺痛感,俞錦妍手一摸,還好,沒流血。

  後怕這才湧上了心頭:她剛剛要是稍稍慢那麼一點,這會兒,怕是早沒了性命了!

  「誰!」沒人在差點被人弄死了的時候還能保持理智的,俞錦妍驚怕之餘,怒氣更是熊熊燃燒起來,沖著那雉雞跑出來的方向就是大喝道,「誰在那裡打獵?!」

  林中有片刻寂靜,稍刻,俞錦妍才看到一個人影背著箭筒手拿著弓箭慢慢走了出來。陽光下一瞧,還是個熟人,卻是與她共院子的王恒!

  想到自己差點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哪怕是熟人,俞錦妍也實在擺不出好臉色。

  王恒先頭還有些不明白俞錦妍的怒氣,視線往她背後望去,卻看到了樹幹上自己剛才射出去的那支箭,算算俞錦妍站的位置,她發作的時間,王恒躊躇下,試探道:「剛才我射的箭……」

  俞錦妍冷笑:「王大人好箭法,箭矢入木三分,好力道。準頭也好,要不是躲得快,這會兒,可要被大人一箭穿腦了!」

  果然如此。王恒算是找到了俞錦妍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原因,心裡不是不愧疚的,自己是追著那雉雞而來,可到底是失手一箭射了出去,差點害了人家,人家能躲開是自己的本事,自己的責任,卻是沒有辦法推卸的。當即肅容給俞錦妍道歉道:「竟失手至此,這裡恒給莫大人賠禮,都是恒不精心所致,莫大人要打要罰,恒絕無二話。」手裡弓箭一扔,完全是由著俞錦妍發落的模樣。

  要俞錦妍是那得寸進尺的人,王恒今日這一頓揍那是絕少不了的,可問題是,她不是啊。不說男女有別,她根本下不了手對人,更別說,王恒現在這樣一副誠懇的態度,也確實是無心之失,她要深究,反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可要就這麼放過他?俞錦妍心裡實在不甘心,她可是差點沒了命的。

  發現自己竟是左右為難,俞錦妍看著王恒的眼裡就帶了幾分惡意——這人,該不是故意這麼誠懇道歉,叫自己騎虎難下的吧?自己要是不發作,那就是默認了原諒他,自己要是發作,回頭人知道了,就得說自己小肚雞腸,人都道歉了,還不依不撓的……

  這邊俞錦妍用最大的惡意揣度著人,那頭王恒久久等不到她的答案,抬頭一看,她臉色難看地嚇人,卻半句話不說,細想了想,二話不說,抽出了腰間的匕首,二話不說,就往自己大腿上紮了一刀,血瞬間就給冒了出來,他今兒穿的一身緋色勁裝,此刻血濺出來,襯得那紅色越發鮮妍起來……

  俞錦妍瞬間都白了臉,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這不過就是擺擺臉色,王恒就能這麼大氣性,二話不說就往自己身上紮刀子了,一時都有些慌了手腳,急道:「你、你沒事吧?」上去攙扶住了人。

  王恒也硬氣,愣是不要她扶,自己就給站了起來,好像完全都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很乾脆就把匕首又給拔了出來,血瞬時又噴了出來,流著直淌到了小腿綁腿上去了。

  俞錦妍看著都倒抽涼氣,越發覺得自己先頭把王恒往那惡裡想是小人之心,低著頭就給人賠不是:「王大人你可折殺我了,不過是意外,我也安然無恙,偏我這小心眼的,你如今這般,這可叫我怎麼受得起?」想看他腿上的傷,又有些不好意思,急的是手足無措。

  王恒淡淡笑笑:「莫大人萬莫自責,要不是莫大人身手矯健,恒怕是已釀成大錯,如今只不過是些皮肉之苦,比起大人受的驚嚇,如何能相提並論?」自撕扯了塊衣角紮住了傷患處,好歹大概止住了血。

  俞錦妍就要攙他回去上藥,王恒卻是連道不用:「這麼點小傷,何用勞動莫大人,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管俞錦妍怎麼說,他就是一意孤行自己可以,絕不肯要俞錦妍幫扶。

  俞錦妍沒辦法,只能牽著馬在他後面跟著走著,王恒失笑:「大人莫不是還擔心我會有事?我又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大人很不必跟著了。」

  俞錦妍是真鬧不明白了王恒了,怎麼他就愣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呢?長久以來一直縈繞於心的疑問此刻到底是忍不住,就問道:「王大人,我以前,是不是哪裡失禮於你?或者,曾冒犯過你?」

  王恒很有些驚訝:「自是沒有的。大人何出此言呢?」

  「既然沒有,為什麼我覺得,王大人對我,卻是避而遠之呢?」俞錦妍老大不客氣,壓根沒想著委婉,開門見山就說了,「按說我也算是在太子門下一段時間,與王大人也曾有過幾次接觸,可到了如今,王大人對我卻還是生疏客套地緊,此刻明明受了傷,卻硬是不肯要我的幫扶……」俞錦妍說到此,鄭重說道,「若我曾哪裡冒犯過大人你,這裡給你賠個禮,還望大人不要與我計較。」

  話說到這份上,真的很客氣很有誠意了,王恒眼睛閃了閃,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俞錦妍還要說話,眼角卻瞥見地上有些動靜,眉間一攏,快速抽出了王恒腰間那把匕首就飛了出去,王恒定睛一瞧,地上一條黑色鱗紋的蛇離他不過幾寸遠,此刻被匕首牢牢釘在了地上,還沒斷氣,扭曲著身體來回翻滾,不住往外吞吐著黑紅色的蛇信……

  王恒心下一驚,自己叫俞錦妍的話分去了心神,竟是連這近在咫尺的危險都沒察覺出來。

  俞錦妍也顧不上前面的話題了,忙扶住王恒先走:「你傷口血氣太濃了,今兒宮裡也不知道放出了多少獵物來,這裡可不能再待了,這還是毒蛇,萬一引出猛獸來,那可就糟糕了。」

  也不知道是俞錦妍先前一番的作用還是她救了他的緣故,王恒此刻卻是不曾再拒絕她的幫助,只是從腰間卸下了個鹿皮袋子,又給了那蛇一刀,挑起蛇屍扔進了袋子裡,笑著給俞錦妍道:「行不落空,今兒我出門,這還一個獵物沒到手呢。這個,就當是湊數了。回頭泡了蛇膽酒,我送給大人。」

  男人古怪的習慣。俞錦妍想著那蛇猙獰恐怖的樣子,就恨不得離得三丈遠才好,這人卻還想著蛇膽酒,實在是敬謝不敏:「大人留著自己慢慢喝吧,我不好這口!」

  王恒笑了笑,沒說話,由俞錦妍攙著上了馬,他在馬上坐著,看著俞錦妍下頭給他牽馬往前,好像半點沒覺得自降身份,眼眸垂下來,有心想要說點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末了,也只能乾巴巴地給人道謝:「勞煩莫大人了。」

  「哪裡哪裡。」俞錦妍這麼客氣著。

  這麼走了一刻多鐘,前頭有人來了,俞錦妍忙要人過來幫忙,正好那人是跟王恒相熟的,太子門下的周浩,見他受了傷,止不住吃驚道:「這是怎麼搞得,王恒,以你的身手,這林子裡還有獵物能傷了你?怎麼會受傷的?」

  說著就要去看他的傷口,王恒把人一攔,漫不經心地笑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不小心給劃了刀口子,看著嚴重而已。」把那裝蛇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啐道,「娘的,內務府這次給弄獵物,還真下了本錢了,也不知道什麼蛇,那蛇信子都黑了,居然也出現了獵場裡頭,我這不光顧著前頭了,都沒留心腳下,躲得時候太著急,匕首又利,就把自己給弄傷了。」

  周浩扒開了蛇袋口子,把蛇倒出來一瞧,止不住抽了口涼氣:「你這運氣也夠好了,這蛇我見過,南邊那塊兒的眼鏡王蛇,有人叫給咬了一口,不一會兒身子就黑了,救都救不回來。」又罵內務府,「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這種東西也敢往獵場裡放,萬一回頭誰給咬了,還不出大簍子?!」

  王恒瞬時變了顏色:「你確定嗎?這種東西,內務府的人不該不知道輕重,怎麼會還把它往林子裡放的?!」

  俞錦妍和周浩瞬時也都變了顏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6:01 PM

第八十八章

  俞琮言很快就來了,先去隔壁跟王恒說了兩句,又來看俞錦妍。

  看見自家大哥那難看的臉色,俞錦妍就知道,事情不對頭,也不忙著問話,先給他倒了杯茶,大概的是忙得很了,他嘴唇都發乾了。

  俞琮言接過來,一口喝乾了,也不用俞錦妍動手,自己拿了茶壺又給滿了三杯,連著喝完了,才長長舒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滿身疲憊道:「我帶人去查了你們遇到蛇的地方,你知道,發現了什麼?」

  俞錦妍眉頭緊鎖:「該不是,還有那蛇吧?」

  俞琮言冷冷一笑:「豈止還有,還有一窩呢!」想到當時自己看到的場景,現在還後怕,「這佈局的人,腦子也夠能想的,毒蛇全給用竹子裝著,口子給封了蠟,混在竹林裡頭,誰也瞧不出動靜來,要不是我們看得仔細,怕蛇悶死竹管上還有洞孔,叫我們發現了不對,怕還真發現不了呢。密密麻麻的,得有十來條。」

  沉聲有些頹然,「你們之前碰到的那蛇,我們查看過了,大抵是哪隻動物在林子裡躥,把那裝蛇的主管給弄到外面了,今兒天氣熱,那封口的蠟就給軟化了,蛇在裡頭一碰,可不是就鑽出來了?」臉色很有些不好,「因為蠟的問題,有個侍衛沒仔細,把蛇倒出來的時候沒注意,輕輕一下就把蛇給放出來了,沒留神,就叫給咬了一口……」

  俞錦妍可是聽周浩說過那蛇的毒性的,登時倒抽口氣:「人沒事吧?」

  俞琮言搖著頭:「給用了最好的解毒丸,只這會兒手腳都還麻著呢,已經叫信得過的太醫給瞧去了。」

  俞錦妍聽著不大對:「怎麼這事你們還沒公開嗎?不管是誰,居然敢往行宮裡頭偷運來這種危險的東西,肯定是不懷好意,這種事,該及早公佈,以免叫更多的人受害。」

  俞琮言只讓她稍安勿躁:「太子已經跟皇上去說了,是皇子和太子商議後決定的,幕後之人不知道是什麼打算,如今這查無方向的,倒不如叫人自己露出馬腳來。」又叫俞錦妍放心,「太醫已經在製作解藥了,到時候自有人小心看著,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有了俞琮言這樣的保證,俞錦妍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只要在皇帝那裡過了明路就好,免得到時候真出什麼事,皇帝會怪罪太子。只是多少有些不舒服,止不住抱怨道:「我覺得,這西山圍獵,就像跟咱們家有仇一樣,你看看你上輩子,再看看我現在,來到這兒就沒個好事發生。」

  俞琮言聽著妹妹那不忿的抱怨,止不住就低低笑起來。俞錦妍很快也覺得自己無聊了,訕訕住了嘴,臉上臊得慌,自己都吃驚怎麼會說這樣幼稚的話來,忙轉移話題問他:「你說,這些蛇,是不是容妃三皇子他們幹的?他們該不會那麼蠢,打算用蛇去暗算皇上太子吧?圍場這麼大,他們怎麼就有把握計劃不會出錯?」

  不說俞錦妍奇怪,就是俞琮言,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太子和我們商量了老半天,實在摸不著頭腦,這才打算先靜默著看情況的。我估摸著,三皇子容妃的嫌疑最大,只是卻不好提醒太子的。」

  俞錦妍跟著歎口氣,是啊,他們是知道未來事的,自然對容妃三皇子防備重重,可太子皇帝都不知道啊,容貴妃在宮裡是出了名的不願惹事明哲保身的人,三皇子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一絲半點的野心,他們說人心懷叵測,那也要有人相信啊。

  要有人問起他們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人不懷好意,他們也回答不出來啊。

  沒辦法,就只能看著人在那裡耍陰毒手段,等著見招拆招了。

  這樣被動的等著人先出招的無力感著實不好受,更不要說俞琮言本就是個性子高傲的,很快就給別過了頭,轉而說起了王恒,倒是很欣慰地看著自家妹妹,滿意道:「不說這些糟心的,聽說是你救了王恒?做的不錯,王恒是太子伴當,長大後直接在太子身邊跟隨,是太子的心腹,王家如今也慢慢起來了,你救他一命,王家可就欠了你一份人情,對你以後,有的是好處。」

  俞錦妍有些心虛,王恒腿上那傷,那還是因為自己才傷的,怎麼聽著俞琮言這話,卻是半點都不知道?想起之前在周浩跟前,王恒也是半句話不多說的,有心要問俞琮言情況,只笑了兩聲,試探著問他:「就是舉手之勞,怎麼,王恒跟你說了?」

  「那可不!」俞琮言沒發現自家妹妹的不對勁,笑道,「王恒和你發現了那麼重要的事,人又傷著了,我可不得去看看他?他腿上的傷口挺深的,太醫說了,流血太多,少不得得養上一兩天回回血才行,其他的倒還好。王恒還給托我讓我幫著對你道個謝,說是多虧你,不然,他可得被那毒蛇咬了,毒性那麼大,萬一被咬了,那還不定怎麼樣呢。」說著又有些唏噓,「我還真沒想到,王恒那武藝,就是在侍衛圈裡也是一等一的,那可不是跟你一樣啊,全憑著一把子力氣和粗糙學的武藝來壓人,那是真才實學劍技出色,這次居然馬失前蹄,粗心大意還把自己傷了,真真不可思議!」

  俞錦妍聽著他在那裡搖頭稱奇,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想瞞著他,就對著俞琮言坦言了之前發生的一切:「王恒跟你說他的傷是自己粗心大意弄得?其實根本不是這樣,都是我小人之心在先,王恒為表誠意,這才自己給了自己一刀的。」

  把前因後果清清楚楚說了一遍,俞錦妍很有些愧疚,「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老覺得王恒那好似看不慣我的樣子,對我冷冷淡淡的,別看人前挺客氣,可那生疏勁兒……你說你跟他也是多年交情了吧,怎麼他對我,就沒什麼親熱的樣子?所以啊,我就把人往壞裡想了,這不當時我才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啊,那還驚悸未定呢,這一下看見罪魁禍首的,就給失態了。」

  俞錦妍很有些心虛:「當時我也是心裡窩火,差點就死了呢,王恒給我賠不是,我就不樂意這麼算了,放不下這坎兒,結果他就給了自己一刀……那血流的,我看著都雞皮疙瘩起來了,他還硬氣的很,還給我賠不是,連我要扶他他都不肯,這不,後面血腥味引來了那蛇,我才陰差陽錯得救了人。要說什麼救命之恩,那真談不上,王恒是個警覺的人,當時要不是我跟他說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不會發現不了那蛇的。還說什麼謝謝我,我哪兒當得起?」

  她有意笑了笑,想緩和緩和當下凝固的氣氛,可俞琮言隨著她的話語一路冷凝下去的臉色卻沒有半點好轉,俞錦妍就低下了頭,忐忑道:「大哥,我知道自己不對,我也反省了,是我不該疑神疑鬼的,還那麼小心眼,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你、你別生氣……」

  話還沒說完,俞琮言就拉著臉道:「我沒怪你,你別多想。」又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竟有那麼一齣,王恒竟然差點射殺了你,可惡!」手下一拳就砸在了桌子上,託盤裡的茶壺茶杯都給震得跳了一跳,俞錦妍驚訝地看著自家大哥,還來不及說什麼,俞琮言已然緊張兮兮地問道:「那你沒哪兒受傷吧?」王恒的箭術還挺不錯的,可不要哪裡受傷了。

  俞錦妍只差沒對天發誓了:「大哥,你別操心了,我好著呢,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可俞琮言還是不高興,咬著王恒兩個字,恨不能現在就跳起來沖到隔壁,把躺在床上的王恒抓起來好好痛打一頓:「王八蛋,居然差點害了我妹妹,我剛才居然還去看望他,安慰他好好休息?我他娘是多蠢啊?!」

  自家妹妹活得有多不容易,別人不知道,俞琮言還不清楚?上輩子那麼淒苦的生活,好容易轉生歸來,那麼不容易的一條性命,差點就搭在王恒手裡了!

  俞琮言那是越想越氣,越想就越覺得王恒那不是個好東西:「他箭術那麼好,會有這樣失誤的時候?我看啊,他八成就是故意針對你,想弄死你!」氣起來了,俞琮言都不樂意再幫王恒保守秘密,對著俞錦妍說道,「你感覺的沒錯,這王恒,從來都不喜歡你,準確來說,他很有些敵視『莫含章』。」

  俞錦妍標示洗耳恭聽,俞琮言卻有些詭異地掃了眼她,突然臉又黑了,氣道:「你怕不知道吧,王恒以前曾去過侯府,卻是曾經見過你。」

  這沒頭沒腦說的,俞錦妍先頭還有些糊塗,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俞琮言的後續,奇怪地抬起頭,跟人一對視,俞琮言眼裡的玩味與意味深長登時就叫她腦海裡亂成了一團,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想到的:「大、大哥,你不是說……」

  俞琮言點點頭,完全打破了她的不敢置信:「可不就是,他心悅你很久了,以前還跟我提過親呢。」

  話說當年,要不是有跟莫家的那紙婚約在,俞琮言還真考慮過王恒,不過可惜了,王恒人不錯,家裡背景卻深,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俞琮言當時怕妹妹受委屈,就給拒絕了。

  考慮到他跟王恒那麼多年的交情,這件事,他一直沒跟外人說,今兒也是叫妹妹差點意外被射殺的事給刺激到了,這才一時脫口就給說了出來,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俞錦妍眼睛都瞠大了。俞琮言本還有些過不去,但轉念一想,要是自己妹妹那時躲避不及,那不定就魂歸離恨天了,誰知道王恒那小子是不是想要報仇故意的啊?自己不過是叮囑妹妹多個心眼,又沒說什麼。

  拉著俞錦妍給絮絮叨叨道:「你啊,以後離王恒那小子遠點,他心眼多著呢,別看外表冷冰冰好像多沉默寡言,玩起陰的,比我還毒。」

  「心眼小的跟針眼似的,他為什麼給自己一刀?你以為真是賠罪啊,要是別人,你信不信,他頂多事後挾禮登門道歉賠不是,偏就是你,他怎麼都不肯在情敵面前示弱,所以才給自己戳刀子的,就是不想在你面前矮一截,高傲著呢。」

  「還不肯讓你扶著回來,不肯跟你一路同行……那都是看你不順眼,不樂意你幫忙呢。你聽我的話,以後啊,離這小子遠點!」

  俞錦妍呢,早就已聽得懵了……

  王恒以前,喜歡過她?

  他現在,把自己當成了情敵一樣的人物,厭惡自己?

  不管是哪一樣,俞錦妍都止不住地是目瞪口呆……

  第二天,豔陽高照,晴空萬里,此次圍獵在皇帝的一聲喝令之下,正式拉開了帷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6:12 PM

第八十九章

  經過了五天的休息,皇帝這一次,很顯然是要好好在人前顯擺顯擺自己的武藝,一身金色鎧甲戎裝,神采奕奕,騎在一匹棗紅色大馬之上,身旁侍衛景從,文武百官局在身後,前面是那茂密翠綠的森林,陽光灑下來,打在皇帝那薄金貼鑄的鎧甲之上,映射出耀人的光,只見他大手一擺,平素威嚴的臉上此刻難得多了幾分和緩,豪裝道:「兒郎們,今日圍場,都拿出你們的真本事來,叫我好好瞧瞧,到底誰,是我大周朝最出色的勇士!」

  鼓聲應和般的隆隆響起,原本靜謐的山頭猛然就熱鬧起來,上了年紀的官員還好,年輕人早已是熱血沸騰,雖不至於失態,面上卻也是止不住的激動之色。

  皇帝也不囉嗦,直接說出了今日圍獵的最大彩頭,內監抬了一個紅綢蓋住的物件上來,皇帝讓人掀開了展示給眾人,卻是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劍,環顧眾人,皇帝高聲喊道:「這一把劍,乃是太祖當日佩劍,吹毫斷髮,削鐵如泥,今日誰要能拔得頭籌,這把劍,就是他的!」

  誰都知道每年圍獵必有大彩頭,可今日皇帝的大手筆還是震住了不少人,寶劍鋒利還是其次,重在這把劍,可是太祖當年佩戴過的啊。

  甚至連皇子們都有些激動了,個個盯著了那寶劍不移眼,太子直接大笑道:「父皇且等著吧,兒子絕不會叫你失望的!」

  皇帝還來不及說話,三皇子已然笑起來:「太子,今兒弟弟我卻是要和你爭一爭了,這把劍,我可眼饞了許久了,今日難得父皇拿出來,我可捨不得放過這機會!」

  太子也不惱,看了三皇子:「弟弟你要有意,但管來試試!」卻是很不在意一般的模樣,顯然對自己信心滿滿。

  三皇子也笑起來:「那咱們一會兒,就好好比比!」

  內務府的下人運來了個人高的籠子,打開來,一頭頭上鹿角彎曲分叉的健壯雄鹿在試探了兩下之後,後蹄一彎,整個身子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往著林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皇帝挽起弓搭好箭,瞄準了目標,靜靜等待著時機,終於在那頭鹿頓足的一瞬間,鬆開了手指,長箭破空而去,淩厲地還帶著幾絲顫響,正中雄鹿脖頸,血色彌漫開來,雄鹿悲鳴一聲,四蹄動了動,還想要跑,卻止不住傷口帶來的無力感,一頭栽在了地上,哀戚嘶鳴了兩聲,抽搐著腿,沒了氣息。

  內監忙去收斂獵物,文武百官早已是雷動高呼:「皇上箭術高絕,勇武無雙!」

  諸位皇子更是臉露崇敬孺慕:「父皇常年處理政務,還有如此身手,兒臣等必緊追父皇,絕不叫您失望!」

  歡聲雷動之中,皇帝很是雲淡風輕地笑笑:「不過雕蟲小技,接下來,還要看諸位的了。」手一擺,肅容宣佈,今日圍獵,正式開始!

  催動了胯下良駒,往前直奔而去,侍衛緊跟其後,太子和諸位兄弟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躍躍欲試,二皇子只笑:「今日這圍場,大傢伙,可都得拿出真本事啊。」

  話音方落,五皇子便已高叫起來:「這是自然,既說了是比賽,藏著掖著算什麼?哥哥弟弟們,今兒你們就看我的。」說的幾位皇子都是大笑起來。

  兄弟們的心思,太子都懂,可他還真不在乎:「弟弟們既然要好好比比,那我們今兒就好好來一場!」馬鞭揚起來,大笑一聲,「弟弟們小心了,大哥我可是不讓的。」雙腿一夾,馬兒便長鳴一聲,如離弦的箭一般,狂奔而去。

  看著他那遠去的明黃色背影,諸皇子眼中神色皆是複雜,五皇子冷哼一聲,叫上侍衛,也跟著跑了過去,剩下幾位皇子對視一眼,也不說別的,自帶著人跟了上去。

  這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勝利品就是皇帝的青眼。

  誰都不想輸!

  俞錦妍是跟在皇帝身後的侍衛之一,一路上最大的任務,就是跟在皇帝身邊,觀察周圍形勢,保護皇帝安全,做到了以上要點,然後順便幫著驅趕獵物,來供皇帝射殺。

  這任務說容易容易,說難卻也難。容易是內務府早往這西山放置了許多獵物,今日更有內務府諸人從山腳山頂兩個方向敲鑼打鼓驅趕獵物來圍場,要只是趕著獵物過來,並不很難。可皇帝雖位高權重,卻也是男人,渴望著向眾人展示自己的武力,山雞兔子之類的獵物好打,可多了卻是無趣,皇帝頗希望能遇到兩頭猛獸,好叫他一展皇威……

  可問題是,侍衛們誰敢把那猛獸往他眼前趕?萬一出個什麼事呢?

  皇帝碰上了那是沒辦法,要是叫那言官知道了他們這些做侍衛的,居然把猛獸驅趕到皇帝跟前——得了皇帝一時的歡喜有什麼用,回頭去,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大家都是聰明人,看事還得往長遠了看,官場上這種事,永遠是要走一步看十步的,要想一輩子順順當當往上走,很那些嘴皮子比刀還厲害的言官清流,那是絕不能得罪的。

  得罪了他們,誰知道會不會哪天睡醒了,頭上就莫名多了個佞幸的名頭?

  因此哪怕皇帝催促得再急,侍衛頭領也不過是嘴裡應付,侍衛們驅趕獵物時,更是有志一同,絕不敢叫那猛獸接近皇帝。

  當然,誰也不敢真正拂了皇帝的興頭,底下人來說前頭看見了頭麅子,侍衛忙忙稟告了皇帝,眾人打馬趕過去,麅子精得厲害,聽見動靜,慌忙跑了,皇帝射了好幾箭都沒中,精神頭這才起了來,招呼著左右,一馬當先追了上去。

  侍衛們自是忙忙跟上去,別說,那麅子還真挺能跑,躥進了個矮樹叢裡,一晃就不見了影子,那樹叢枝木茂盛,依著地面而生,馬匹根本過不去,皇帝反而更加來了興致:「來人,給我找,左不過就是這些地方,今兒我還不信,找不到了。」

  俞錦妍得令,可不得都得下馬來尋找?也是俞錦妍運道不好,今兒跟她分在一組的,恰好就是一貫來愛針對她的于通,統領吩咐兩人尋找,于通趁人不注意,低聲喝著俞錦妍:「我可不管統領大人怎麼說,一會兒你自己小心點,別扯我後腿,也別打量著我會幫襯你。」

  俞錦妍一下就來了氣,氣哼道:「你放心就是,我還不至於淪落到要你幫忙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輕蔑道,「到時候,你別拖累了我才好!」也不看于通那鐵青的臉,自拿了刀劍走開了。

  圍場很大,草木十分繁盛,雖經過侍衛內務府的人好一段時間的收拾平整好了許多,可到底是野外,人力有限,蛇蟲鼠蟻還是挺多的,大的野物還不算什麼,最怕的是那些個八條腿的蜘蛛,扭曲著身體的五顏六色的蟲子,腳下密密麻麻的螞蟻圍在一個屍體旁邊,看了直叫人起雞皮瘩疙。

  腳下枯枝敗葉的腐土遠了聞不出什麼味道,等真踩上去了才知道軟綿綿的沒有穩當感,味道也是難聞得緊。一個不注意,頭上還隨時可能掉下鳥類的「黃金萬兩」,俞錦妍小心握著長劍,在樹叢裡來回地戳動,看看裡面是不是藏了什麼,手裡卻是摸了摸胸口俞琮言給送的驅蛇藥囊——經過了上次眼鏡王蛇的事,俞錦妍現在,還真怵這些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小東西。

  劍尖好像戳到了什麼,俞錦妍心一緊,劍改戳為挑,一下劃開了哪些糾纏在一起的枝蔓,露出底下掩藏的事物,一看,俞錦妍就給轉開了頭,噁心的說不出話來——那是一個叫野獸咬死了的兔子,肉被啃得差不多了,好些白森森的骨頭都露了出來,也不知道多少天了,已經都開始長蛆腐爛了……

  俞錦妍忙跳轉了方向去搜尋獵物,腦子裡想也不敢回想看到的那一幕,胸口裡一陣陣的噁心感。

  說真的,她其實挺滿意今天的差事的,別的人可能希望趁著今天,自己能下場去好好狩獵一場,不定能獵得豐厚的獵物,皇帝的青眼不敢想,可滿朝文武,總有那武藝不行的,到時候自己把獵物往前一送,可不都是一個機會?

  可俞錦妍卻實在沒什麼興趣。

  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著這種打獵帶來的興奮感的。俞錦妍就對這種血腥的遊戲很不感冒。長箭戳進獵物身體時,獵物那痛苦的嘶鳴聲,死前抽搐的身體,原本美麗靈動的生物最後化成一具屍體,只留下滿地蔓延的鮮紅和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血腥感……

  俞錦妍都很奇怪,怎麼會有人對打獵這種殘忍的遊戲這般熱衷?

  俞琮言曾安排她對敵廝殺,俞錦妍也努力習武——可迄今為止,她手裡,卻不曾真正沾染過敵人的鮮血。那天殺了那條蛇時俞錦妍還沒有感覺。可現在,跟著皇帝一路過來,看見死在他箭下的那些個漂亮的兔子,美麗的狐狸,靈動的紫貂,還有那矯健身姿的麋鹿……他們這些侍衛,甚至還要幫著收撿獵物,將那些還滴著血的獵物放在自己的馬上,等著回營後清點。

  俞錦妍第一次懷疑起自己:這樣的自己,真的適合去那一戰便是屍山血海的戰場上去嗎?連殺個獵物都狠不下心的自己,真的能手起刀落,識人命為草芥,在戰場上廝殺敵軍嗎?

  思緒緩緩飄遠,俞錦妍正自發呆,耳朵裡卻猛然聽到一個動靜,眼睛直覺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矮樹叢之後,一隻麅子躥了出來,大概也是發現了她了,驚慌之下,忙忙跑開了。

  俞錦妍呆愣愣地還有些沒回過神,于通瞄了眼她,本要譏諷幾句,見她眼神直勾勾的,察覺不對,一眼望去,也看見了那隻麅子,當即興奮大叫起來:「在這裡,麅子跑這裡來了。」

  皇帝騎馬快速到達,彎弓射箭,一聲悶響,麅子就倒在了地上。

  皇帝心情愉快地笑了兩聲,于通早巴巴去把那麅子搬了回來放在皇帝眼前,吹捧道:「皇上神武,正是一箭斃命。如此神技,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雖然是馬屁,不得不說,聽了還真挺叫人舒暢的。皇帝深深看了于通一通,笑著讓人帶上獵物,接著往前出發了。

  于通帶著一身血腥味走過俞錦妍身邊的時候,很是高傲的冷哼了一聲,看著俞錦妍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什麼螻蟻一樣……

  還真叫人不舒服!

  俞錦妍死死咬著牙,不爭饅頭爭口氣,就為了好好叫這些人看看自己的本事,再是不習慣血腥,她也一定要儘快適應。

  過了正午,日頭越發猛烈起來,漫山遍野的,喧囂之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濃烈起來。皇帝也不想回營地用膳了,叫了統領去收拾幾樣獵物,就在外頭燒烤了來吃。

  侍衛統領如何敢,苦勸了好兩次,皇帝興致來了,卻是怎麼都不聽,正沒轍,突然聽得東邊那邊好一陣的鑼鼓響動,震得天都要顫抖了。

  皇帝猛然來了興致:「這是出什麼事了?」

  侍衛統領也奇怪呢:「難道是出了什麼大獵物了?」

  內務府自然是不敢把猛獸放進山裡的,可西山連著好幾座山脈,總有獵物跑過來,早兩年圍獵,就出現了狼群和猛虎,圍獵的時候發現猛獸這種事,還真不稀奇。

  皇帝興致勃勃的,叫上人:「走,我們一塊兒看看去!」

  不要求在外埋鍋造飯,侍衛統領也算舒了口氣,再沒有不願意的,一眾人打馬向著那聲音喧囂處奔去,沒多久,就遇到了個侍衛,皇帝一問,前頭可不是出現了猛獸,卻是有兩頭熊瞎子跑了來。

  皇帝呼吸都粗重了幾分,眼睛冒著光:「走,咱們都去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6:1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5-1-31 06:21 PM 編輯

第九十章

  圍獵將將開始,諸位皇子之間無形的硝煙便已悄然彌漫,擺在明面上的不滿並不是最大的威脅,掩藏在燦爛笑容之下的心機才是最致命的毒藥。

  可惜,除了知曉後事的寥寥幾人,誰都不知道這點。

  皇帝興致勃勃帶著侍衛一路穿行在林木叢中尋找著獵物,隨著死在他手下的獵物越來越多,每個侍衛馬上都或多或少都給帶上了獵物,濃厚的血腥味縈繞在周身,習慣得自然沒問題,俞錦妍這邊,卻是越來越覺得難受了。

  或許是女人細緻好潔的習性還沒有完全改過來,或許是她還是不習慣男人這樣用武力鮮血來炫耀自己的勇武,這個圍獵,從開始到現在,給她的感覺越來越不好。

  本來她就不喜歡這個曾經給她帶來了噩耗的西山圍獵,然後又發生了眼鏡王蛇的事,今兒又是這般血淋淋的刺激——俞錦妍發誓,她這輩子見過的血,都沒今天這麼多——要是可以,俞錦妍都想乾脆回去歇著了,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

  可職責所在,她卻是連躲都不行。

  東邊有喧囂聲想起來,皇帝眼睛一亮,率著人馬過去,路上就聽著侍衛來報,那頭出現了兩頭熊瞎子,皇帝當時就激動起來了。

  如此猛獸,若能將之斬於劍下,那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

  皇帝當即高喝一聲「駕」,便往前頭狂奔而去。侍衛統領自不敢怠慢,看了眼眾人,扔下一句「都跟上」匆匆趕了上去,臉上是不可抑制地焦灼。

  旁人可能還有些奇怪,可俞錦妍卻是知道內情的,前頭才有眼鏡王蛇的事發生,這麼巧,圍場裡就突然出現了兩頭熊瞎子——怎麼看,這也實在太巧合了。

  最怕的,就是有人在這裡面動了手腳。

  想到此處,俞錦妍絲毫不敢怠慢,夾緊馬腹,一路狂趕了上去。于通就在她旁邊,看著她那拼命的樣子,不住冷哼道:「看你平日一股子清高的模樣,還當你真的視名利如糞土呢,原來,也想要往上巴結啊。可惜了,不管你跑得怎麼快,皇上看不看得見,還是兩說呢。」只當她這番焦急是想著追上皇帝,在皇帝跟前表現博求露臉。

  這樣的小人之心,俞錦妍都懶得理會他,冷冷瞟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當誰都跟你一個德行?」,快速打馬超過他,往前追了去。

  于通咬著牙,眼裡浮現出弄弄得恨意:娘的,最恨的就是這些個富家子,不就是投了個好胎,自小穿金戴銀,仗著有個好爹媽,就不把人當人看。自己想往上爬怎麼了?自己抓緊每一次機會在皇帝跟前露臉怎麼了?呸,他敢說自己就不想這樣?裝著那麼一副清高的樣子,別當他沒看見,每次俞錦妍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帶著不屑。

  她不屑個什麼勁兒,不就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腳蝦?她要不是娶了晉陽侯的妹妹,能今天這麼風光?當他不知道,莫家早就敗落了,要不是晉陽侯府在後頭撐著……

  想到她之前扔下的那句話,怒火直往於通腦門上沖,他娘的,這個莫含章,最好一輩子別犯在他手裡!

  俞錦妍自然不知道,于通已經把自己恨到了骨子裡,當然,哪怕知道,她怕也不很在意,她只一直關注著前方皇帝的身影,聽著前頭的喧囂聲越來越大,一顆心直揪了起來。

  好在皇帝也是個警覺的,之前聽說有熊瞎子出現,驚喜之下才打馬趕來,可臨近了目的地,他卻慢慢放緩了速度,由著侍衛統領余臨沂帶著人先往前走了兩步,又有俞錦妍等人在後墊著,這才慢慢往前走了過去。

  大老遠,就聽見了熊瞎子那粗沉憤怒的咆哮,然後就是侍衛高興地大吼聲:「殿下,射中了,射中了!」

  殿下?皇帝才挑起眉頭,就聽見三皇子那熟悉的嗓音裡帶著幾分激動,大叫道:「快,再射箭,一定要先解決了一頭,不能叫著兩頭聚在一塊。」話音未落,便聽見又是一聲熊叫。

  皇帝的臉色倏然就變了:老三這是一次性在對付兩頭熊?

  他可是看到三皇子今兒帶的人的,就那麼寥寥幾個,便是再武功高強,熊瞎子又不是隨便什麼麅子野豬,不說皮糙肉厚,更是力大無窮,且還不止一頭,而是兩頭,他這麼莽莽撞撞就給衝上去了,還要不要命了?

  皇帝正要吩咐一聲左右趕緊上前,突然聽見有人驚呼道:「蛇,這裡怎麼會有蛇?」

  「天啊,殿下小心!」

  「殿下快躲開!」

  皇帝心猛然就揪緊了,一時在顧不得許多,帶著人就衝了過去,迎面就見幾個侍衛正奮力與兩頭壯碩的黑熊搏鬥,而一身紫色勁裝的三皇子,已然痛苦地彎下了身子,最驚險的是,他面前,黑熊已然發現了他的不對,快步朝他衝了過去……

  那麼大的一個塊頭,要是撞到老三身上……皇帝腦子裡瞬時空白一片,只驚呼著:「老三!」

  眾人都是目不忍視,那麼彬彬文雅的三皇子,怕是難逃此劫了。

  誰知下一刻,就聽見悶悶一聲響,然後便是黑熊慘烈的大叫起來,眾人忙忙轉頭望去,卻是一個侍衛拿著刀,拼死衝了過去一刀紮在了那黑熊的前肢上,黑熊再皮粗肉糙,也抵不住人拼死一搏,刀子大半都給紮進了肉裡——再是牲畜,那也是知道疼的,被人這樣砍了一刀,黑熊再顧不得眼前已然毒發倒地的三皇子,一掌拍過去,便把那侍衛拍飛了出去,對著傷口狂嚎起來。

  不消皇帝命令,余臨沂便趕忙吩咐眾人上前幫忙:「一定要救下三殿下,盡誅此畜生!」

  皇帝就在一邊看著,誰也不敢怠慢,兩頭熊明顯是一家子,其中一個發了狂,另外那頭看著也狂躁起來,兩個侍衛衝上去架住三皇子趕忙把人往安全的地方拖,俞錦妍等人則衝上去幫著三皇子的侍衛一起圍殺黑熊。

  皇帝身邊帶的侍衛頗多,功夫也好,兩頭黑熊先前在與三皇子等人的圍攻下已然受了不少傷,此時俞錦妍等人帶的兵器鎧甲更加精良,人數又多,很快就撐不住了。

  感覺到黑熊的抵抗越來越弱,雖是自己這邊占了上風,俞錦妍等人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如熊瞎子這般的兇猛野獸,到了生死關頭,卻是比平時更危險百倍,這就跟人一樣,被人逼到絕境,往往反而更加兇狠。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別說是黑熊這樣的凶獸。

  果然,又被砍了一刀,黑熊越發起了凶性,突然抬頭對著天空大吼了一聲,碩大的腦袋往旁邊一偏,逮著了個大約三十好幾的侍衛,一頭就撞了上去,連那侍衛一刀砍下來都顧不得了……

  一頭黑熊的衝撞有多大力量?方才那一回俞錦妍離得遠沒看清楚,此刻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只見那人被黑熊就那麼一撞,人就倒了去,摔在地上,當時瞳孔就渙散了,躺在地上一手捂著胸口,心口劇烈起伏著,輕輕一咳,就給帶出了鮮紅的血,幾聲急促的喘息聲之後,人就再沒有動靜了……

  這是,死了?

  這還是俞錦妍第一次看到有人這般慘烈的死在她面前,四肢抽搐著然後慢慢僵直,瞳孔一點點渙散,臉上還帶著不願死去的不甘,臉色慘白,那一口一口吐出來的鮮血——她從不知道,一個人,能吐出那麼多的血來。

  哪怕她當年毒殺莫含章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噴了一口毒血,臉色青黑,卻沒有如此的慘狀。

  這還只是被熊瞎子撞了,要是真的明刀明槍殺人,一刀下去,破開了人的肚子,腸子鮮血流滿地,或者一刀下去砍了人的腦袋,血噴泉似的從脖子血管裡噴濺出來……

  就那麼一瞬,俞錦妍失神了。

  于通一直悄悄關注著她,如何會錯過這一點,腦子裡甚至都沒有多想,第一反應就是引著那黑熊注意到了俞錦妍,然後擠上前去,看著像是要誅殺黑熊的模樣,身子卻是不著痕跡地推了俞錦妍一把——正是對著黑熊的方向。

  野獸嘴裡腥臭的氣味隨著黑熊的呼吸聲噴在了臉上,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其上,俞錦妍甚至都不用回頭就知道黑熊肯定已然到了她背後,這一刻,她再來不及多想,狠狠舉高了手裡的長刀就是往後用力一送,背後猛然一震巨擊,下一刻,俞錦妍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直沖著前面佈滿了石頭砂石的地面飛去。

  莫含章大著肚子的樣子突然在眼前閃現,她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呢,她還沒有再看到她那可憐的孩子,難道就要這樣死了嗎?

  于通眼底得意的喜悅在眼前一點點放大,俞錦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愣是把雙手撐在地面上,巨大的力道擠壓地雙手都要斷了一半的劇痛,他趁此給自己換了個方向,就拿著于通當了人肉墊子,好歹卸去了身上那巨大的力道,保住了一條命。

  可老話常說,禍不單行,才逃過一劫,俞錦妍卻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朝著他們的方向快速遊動過來,俞錦妍忍著劇痛,一把拔出了于通身上一把小刀,還是跟當天遇到王恒時一般,一刀飛出去,便把那毒蛇盯在了原地。

  于通卻是根本沒理俞錦妍的好意,看著她還沒咽氣,眼中惡意閃過,一把推開了人,氣怒的站起來,身子痛得要命,礙著那麼多人不好罵人,卻還想著腳下踩兩腳,突然背後一陣風動,他察覺不好已然有些晚了,背上一股巨大的衝勁,他很快就體驗了俞錦妍先前的那種感覺,人飛了出去,恰好頭著地,一聲悶響,脖子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俞錦妍看著撲過來的黑熊,真心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可下一刻,卻見好幾支長箭淩空飛來,還有一支直直射進了那黑熊的眼睛裡,黑熊慘叫一聲,發狂一般地原地狂叫一聲,還要跑,又是一輪長箭射來——到底這位森林的霸主還是沒撐住,巨響一聲後,重重倒在了地上。

  俞錦妍心下一鬆,先前忽略的疼痛之感瞬時都湧了上來,耳邊只聽得有人在給皇帝請安:「兒臣見過父皇。」

  「臣見過皇上。」

  那熟悉的聲音,是太子和自家大哥。

  大哥來救她了。俞錦妍還來不及笑,突然就聽見有人驚叫:「蛇,怎麼這麼多蛇?」

  「父皇,小心啊!」

  「老三?!」

  蛇又來了嗎?

  是要暗算皇上的嗎?

  是誰在那麼震怒地驚呼?御前跟前,不要命了嗎?

  三皇子又出了什麼事?

  俞錦妍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只能一點點的,無力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1-31 06:26 PM

第九十一章

  三皇子叫蛇給咬了。

  還不是被咬一次,而是先頭被咬了一次,嘴唇都有些發黑了時候,為了救駕,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先頭那口咬在了左腳踝上,後面那一口,直接咬在了胳膊上。

  腳上的毒素因為動作流動的更快,手臂上血脈直通心臟,不一會兒,三皇子整個人的皮膚都有些發黑了。

  皇帝目眥盡裂,衝過去一把拉住了倒下去的三皇子,嘴裡直喊著:「老三!」

  旁邊趕來救駕的太子急得也是緊緊皺起了眉頭,連呼著太醫快來,一邊去查看三皇子的情況,看人面色青黑,最可怕的是嘴唇都烏黑了,一時也是驚慌起來:「太醫,你還在磨蹭什麼?還不過來看看三皇子的情況?!」

  天家無骨肉,親情淡薄不假,可那也要看是對什麼人,三皇子慣來安分守己,對太子也很敬重,太子平日對這三弟還算有幾分感情,看見他如今瀕死,心裡倒真有幾分不落忍,更不要說,人還是為了救聖駕而被咬的第二口加重了傷勢——皇帝還在呢,便是只有三分的悲戚,太子也得做出十二分來。

  果然,看到太子這般態度,皇帝雖沒說什麼,眼神裡卻是極滿意的,大抵是三皇子今日奮不顧身的救駕行為也叫他震撼,皇帝只是看了一瞬太子,轉頭也跟著急呼太醫過來先診治三皇子:「要是老三有個什麼,朕誅你九族!」皇帝陰狠的口吻,滿滿都是認真。

  隨行跟來的鄭太醫腿都有些軟了,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到底是性命重要,幾乎是連滾帶爬著過來給三皇子摸脈看臉色,又給查看了傷口的情況,急道:「殿下傷口這裡是毒素堆積的地方,非得把毒血吸出來先不可。」說著忙忙從隨身帶著的醫藥箱裡拿出個小瓷瓶,倒出顆丸藥來餵三皇子服下,又給撿出兩塊白布來一塊紮住了胳膊肘上方,一塊紮住了左小腿,又用銀針封住了三皇子的幾個穴位,小心用刀子劃開了三皇子兩處的傷口,剩下的不用他說,三皇子帶來的親衛就主動上前來接替過位置,給三皇子吸起了毒汁。

  那侍衛連著吸了好幾口,吐出來的都是黑血,直到後面,血色開始有紅色的時候,那侍衛自己的嘴唇卻已發黑,鄭太醫忙又給三皇子診脈,這才舒口氣,對著皇帝太子道:「回陛下,臣幸不辱命,虧得解毒丹備得齊全,三殿下身體裡的毒素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回頭臣再開一副解毒養身的湯藥,料就無大礙了。三殿下身上的外傷都只是皮外傷,並不很嚴重。」

  皇帝一聽,瞬時就是長長呼了口氣,一直繃緊的背脊,這一刻,才算是微微鬆懈了下來,原先憤怒焦急一直緊張板著的臉,此刻也柔和了下來,對著鄭太醫,很是滿意地點著頭笑道:「好,好,那老三的身子,我可就交給你了,鄭太醫,你可別叫我失望啊!」

  鄭太醫忙忙跪倒在地:「臣必竭盡全力,以報皇恩!」

  皇帝隨意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臉色還有些發黑的三皇子,突然便是長長歎了口氣:「這傻孩子,看見蛇沖我來就撲了上來,也不看看,我身邊那麼多人,怎麼會有危險?」聽著好像再說人傻,可話裡那欣慰和歡喜的意味,在場眾人,誰又聽不出來?

  太子還好,俞琮言在一旁看著皇帝這樣,一顆心,卻是直直沉了下去。

  剛才,他和太子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一群侍衛正在圍攻熊瞎子,太子忙讓人去幫忙,熊瞎子本就已經力弱,哪能經得住另一輪圍攻,很快就被射殺了。可俞琮言定睛一瞧,卻嚇得魂都要飛了,俞錦妍竟然被熊瞎子拍到,受傷昏迷了!

  還不等他過去查看,也不知道打哪兒遊過來一條眼鏡王蛇,速度那麼快,就沖著皇帝的方向來了,三皇子本來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看到這一幕,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竟是一躍而起,衝過去用手就抓住了那條蛇,把蛇給摔死了,自己胳膊上,也被狠狠咬了一口……

  皇帝如今顯然對三皇子印象大好,而自己忠心的太子卻根本沒有看到危機的來臨,不遠處,自己的妹妹正躺在地上,怕是受傷不輕——而他,卻什麼都不能做。

  三皇子今日被蛇咬傷的事已經洗清了圍場之內出現毒蛇他的嫌疑,救駕被蛇第二次咬傷險些死去更是叫皇帝對他的孝心深信不疑,皇帝絕不會在這時候相信,此次事情可能是三皇子在背後主使。

  三皇子平日一貫安守本分,容貴妃在宮裡也是出了名的不爭,太子或許對自己的弟弟有著天然的防備,但相較起與太子針鋒相對上躥下跳的二皇子五皇子,太子對三皇子的疑心無疑是最小的,而他手裡也根本沒有證據證明三皇子正野心勃勃覬覦著太子儲君的位置。

  甚至今天的事,是不是三皇子自己一手策劃的,他中毒被咬,是不是故意的,俞琮言都不知道。

  如果圍場裡的毒蛇真的是三皇子準備的,那他難道就是想來這一齣救駕的戲碼嗎?他就不怕弄假成真,真一命嗚呼了?他要及時拿出解藥,那不是惹人疑竇?

  如果他是提前知道了毒蛇被人發現,將計就計,來了一齣救駕被咬的戲碼,那麼,他是怎麼得到消息的?之前太子和皇帝商議毒蛇之事,並商議好靜觀其變的事,可沒有多少人知道,難道說,皇帝或者太子身邊,有三皇子的奸細?

  無論哪一種猜測,都沉甸甸地壓在了俞琮言的心坎上,叫他直喘不過來。不愧是上輩子一路謹小慎微逼得太子幾乎走投無路的三皇子,這份能耐,果然不容小覷。

  俞琮言極力克制著自己,手指都深深嵌入到了肉裡,才叫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正常一點,不讓心中的憤怒和厭惡流露在臉上惹來旁人矚目,甚至對躺在一邊的俞錦妍看也不多看一眼,只一副憂心忡忡為三皇子擔憂的模樣看著一個侍衛背起了三皇子,皇帝走在前頭,眾侍衛環繞,帶著三皇子急匆匆往行宮去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不是表露心跡的時候,不能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對三皇子的半點防備才行……

  索性太子也是真看重他,跟隨皇帝回行宮之前,卻是特許了俞琮言留下來照顧受傷的眾侍衛——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俞錦妍:「他們也算是盡忠職守了,你且看著,死去的,受傷的,你給列個名單出來,回頭等三弟醒了,我再稟報父皇,論功行賞。」

  俞琮言感激涕零模樣地謝過太子:「臣代這些受傷和死去的侍衛們,謝過殿下,殿下仁義!」

  太子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歎了口氣:「好了,你也別跟我客氣了,你我那麼多年交情,我還能不知道你?你這愛妹如命的,此刻怕是擔心死了你妹夫了,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前頭皇帝一行已經開始出發,太子再不好停留,忙莊若無事地跟了上去——畢竟現在三皇子傷重,他卻還有心關注別的事,皇帝知道,怕是不會高興。

  俞琮言看著太子遠去的背影,原本眼中一直縈繞的寒冰才算消去一些。

  剛才他妹妹俞錦妍躺在那裡生死未知,可皇帝太子都只顧著給三皇子治療,卻絲毫沒有顧忌到別人的時候,俞琮言雖明知道君臣有別,自家乃臣下,三皇子是皇子,本就該以三皇子為先,可那一瞬,他心裡,卻還是止不住地有了些怨恨——若是他妹妹真因此有個什麼意外……

  身為君上又如何,為上者,就能不把底下人的命當成命了嗎,就能在人為了你拼死拼活效忠之後,還不管不問嗎?尤其皇帝帶著三皇子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把鄭太醫留下,讓他看一下地上好幾個明顯傷勢慘重,被熊瞎子傷的不輕渾身是血的侍衛,俞琮言止不住就是一陣陣心寒。

  鄭太醫乃太醫院副醫正,有他在,這些傷重之人,指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可這樣嚴重的傷勢,還要拖下去另等著大夫來——怕是人還沒到,傷者已然先咽氣了。

  總算,自己效忠跟隨的人,還有仁心,還有厚德!

  自己,沒跟錯人!

  俞琮言腦海中這些想法一閃而過,很快便轉身吩咐身邊留下的兩個侍衛查看眾傷者:「按著傷勢輕重,先粗略包紮一下,我這裡還有傷藥,先給止血吧,比較嚴重的,就只能等著太醫院的人過來診治了。」

  說著,腳下卻是急忙趕到了俞錦妍的身邊,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當今讀書人,多少都看過幾本醫術,他也算是略懂醫術,抓過俞錦妍的手給探了探脈,俞琮言深深鎖起眉頭,卻也鬆了口氣,俞錦妍受的傷不輕,五臟六腑都有些損傷,後期後背那裡,被熊瞎子拍了那麼一記,傷的最重。

  可要說生命危險,卻還沒有。對比如今躺在地上幾個已經沒了呼吸的,幾乎都要撐不住了的,俞錦妍要撐到太醫院的人來應該沒問題……

  俞琮言閉緊眼睛,今天一天,簡直就是個災難。

  害的他妹妹這樣,不管背後之人是不是三皇子,他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粗略地先幫俞錦妍處理了下傷,等到太醫院和來救援的人終於趕到,俞琮言在留下充足運送傷者回去的人手之後,把剩下的人都集中起來:「此次圍場發生如此重大意外,三皇子更是險些瀕死,其前因後果必須嚴查。你們都是聰明人,此次的事,是意外,那熊瞎子是怎麼進來的,到底是不是看管之人辦事不力亦或者是其他,你們隨我一起,好好盤查,到底有何疏漏處,若有發現,我定如實稟告皇上和殿下!」

  在場諸人都不是傻的,俞琮言嘴裡說著意外,可話裡話外,無不表明他認為此次的事,另有貓膩。三皇子險死,皇帝定要找人追究責任,俞琮言此刻讓他們一起跟隨盤查,就是在給他們機會立功,要是他們真查出點什麼來,還不在皇上面前露臉?俞琮言還許下承諾必然如實稟告他們的功勞,到時候,升官嘉獎必然少不了……

  一時人人都激動起來:「大人放心,我等必睜大雙眼仔細盤查,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蛛絲馬跡。」

  侍衛們或多或少都經過武學訓練,也跟著統領早晚出操,不能說跟刑部老刑房相提並論,可這偵查的功夫也不算差,很快,他們就給找到了裝蛇的那些竹筒,還有熊瞎子一路過來踩踏壓折了的草叢樹枝,然後在心裡猜度熊瞎子來的路線和到來的時間。

  這一查,還真給查出了些不對勁,他們在一處山洞裡給發現了熊瞎子的窩,可按著他們找到的熊瞎子留下的糞便,這兩頭熊,卻好像是半個多月前突然蹦出來的……

  俞琮言冷著臉,本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麼簡單,就讓他們查到不對勁了?背後之人花費了這麼大力氣,就是為了佈置這樣拙劣的計策?

  但不管怎麼說,該查的還要查,俞琮言吩咐下去,接著找,看看能不能找出兩頭熊和那些毒蛇到底是通過什麼法子進來的圍場,這些日子,看守圍場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俞琮言也知道,這件事難度很大,可他並不求查到真相,只要有點蛛絲馬跡,可以讓他多少猜到背後之人,也就夠了。

  報仇可以等以後,可仇人是誰,必須得弄清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1:36 AM

第九十二章

  俞錦妍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骨頭都跟僵住了一樣,她不過是側了側頭,就扯動了背上傷口,一時鑽骨的劇痛便從痛處直鑽進了她的四肢百骸裡,連她的腦袋都痛得發了麻,止不住便是倒抽著涼氣,痛苦地扭曲了臉上的五官。

  眼睛睜開,入目的是熟悉的幔帳床鋪,身上蓋著的藍床罩黃底寶相花紋被面還給熏了淡淡青草香的被褥是她往日用慣了的,她艱難地轉過頭朝外,果然,那熟悉的擺設,可不是她在莫家的屋子又是哪裡?

  她不是在西山圍場受了傷?怎麼就回家來了?是誰把她送回來的?俞錦妍皺著眉頭想著,突然臉色就變了。

  她想起來了,當時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三皇子,甚至還聽到了皇帝的驚呼——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俞錦妍掙扎著想要起來,雙手支撐著還想要用力,尾椎背上便是鑽心透骨的痛處,「嘶」~她痛得嘴唇都發了白,再不敢逞強,張張嘴就要喊人,這才發現,自己嘴唇都給黏到了一起,身上也根本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那麼張嘴一個動作,上下兩嘴皮子卻愣是紋絲不動,好似有千斤壓著似得,好容易張開了嘴,舌頭舔舔乾燥的嘴唇,那裡都已經乾得起皮開裂了,舌頭一碰都會疼。

  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俞錦妍猛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來、來人~」太久沒說話了,俞錦妍用盡力氣的一句話,比貓叫也強不了多少了,外面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俞錦妍只能努力咽幾口唾沫,好歹叫自己的喉嚨不要那麼乾啞了,這才勉強發出了大點的聲音,叫道,「來人,有沒有人~」

  俞錦妍這次的聲音也不很大,不過已經足夠人聽見了,門口好像一直有人守著,聽見動靜,忙忙就跑了進來,看見床上睜著眼睛看過來的俞錦妍,驚喜地一下捂住了嘴,又笑又跳,眼淚還簌簌掉了下來,大喊著:「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啊,大爺醒了,大爺醒了!!」一下給撲到了俞錦妍的床邊上,對著人一邊落淚,一邊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觸她,卻又怕哪裡壓痛了她,猶猶豫豫地不敢把手放下去,嘴裡來來回回只念叨著:「總算是醒了,總算是醒了!」好像她來回只會說這麼一句話了一樣。

  俞錦妍的心,便如水一般軟了下去,扯著嘴角,艱難地安慰著她:「嬤嬤,你別哭了,你瞧,我不好好的?」

  趙嬤嬤老半天了,還有些像在夢裡,根本不敢想相信,自家昏睡了三天了主子是真的醒過來了,直到聽到她那嘶啞如粗糲摩挲的聲音,才終於鼓起了勇氣,一點點把手碰到了她的臉上,她的雙眼上,真正感受到了她臉上的溫度,她眼皮的眨動,這才突然洩氣了一般,坐在床頭便是大哭起來:「主子,你可算是醒來了,你可算是醒來了啊……」

  俞錦妍還來不及寬慰激動中的趙嬤嬤,門口又急匆匆進來來幾個人,看見醒著的俞錦妍,一下就跟都瘋了一樣撲了過來,又叫又笑的,俞錦妍被她們喊得頭都大了,就聽得她們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老天爺保佑,大爺總算是醒了。」

  「快去叫老太太來!」

  俞錦妍冷著臉,聽著這些人咋咋呼呼,好不耐煩,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醒過來而已,居然能叫她們激動成這樣?

  趙嬤嬤在人進來的時候就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也不急著擦乾眼淚,只抹著眼淚,雖然還有些激動,但也不算出格,哽咽著道:「大爺,你可算是醒過來了,您昏迷的這三天,我們太太是日夜懸心,食不下嚥,睡不安枕,如今,您可算是醒了!」

  俞錦妍恍然,自己這次受傷,竟是睡了三天?難怪她們激動成這樣。

  趙嬤嬤又急忙讓人去叫莫含章來:「快通知太太,大爺醒了,快讓她來。」又哭著對俞錦妍道,「太太守了您好兩天了,還是我勸著她保重腹中的孩子才勉強給勸了回去,大爺您且稍等,太太很快就來了。」

  俞錦妍有些恍然:莫含章,守了她兩天?

  趙嬤嬤這邊忙著隱晦給俞錦妍傳遞消息,那頭沈氏派來的張來家的可不樂意了,你什麼意思啊,就你家太太惦記著大爺不成,我們老太太這幾天掉了多少眼淚了你怎麼不說?一下擠上前來,湊到了俞錦妍跟前涎著臉笑道:「阿彌陀佛,可是老太太日夜跟菩薩禱告感動了老天爺,大爺終於是蘇醒過來了。您不知道您這傷勢重啊,侯爺讓人把您送回來的時候,您意識全無,老太太當時急得都昏過去了……」說著還抹起了眼淚,「老太太請遍了京中的名醫,可您就是一直不醒,老太太沒辦法,日夜抄經供奉佛前,祈求您能醒過來……一會兒老太太來,看到您醒過來,不定得多高興呢。」

  說來沈氏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腸了,要俞錦妍是莫含章,聽到母親這麼對自己,心裡定然很感動……可惜了!

  俞錦妍點點頭,很深情感動道:「連累母親為我操心了,是我不對。」又是點頭贊許這些人,「這段時間,也勞累你們了。」

  主子這樣肯定自己的辛勞,在場下人都是歡喜不已,張來家的覺得這都是自己給說了話的功勞,自覺自己合該更體面些,上前來點頭哈腰:「大爺說的哪裡話,這都是我們該做的。」

  可這次俞錦妍卻沒有理她,只問:「我是侯爺給送回來的?怎麼回事?我恍惚記得我是在西山圍場受的傷,怎麼倒把我送回京來了?」

  以俞錦妍對俞琮言的瞭解,自己受傷昏迷未醒,他不看著自己醒過來好轉,那是絕對不可能放心讓她離開他的勢力範圍的,如今他卻非但沒有把自己留在西山就近照顧,還大費周折的把她送回京城——這裡面,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張來家的只當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很有些為俞錦妍抱不平道:「具體的小的也不很清楚,只是三天前,侯爺派來送您回來的人說,您在圍場裡受了傷,西山那頭正忙亂著怕也顧不上,就讓您回家來修養……」大抵是真的覺得俞錦妍委屈了還是覺得侯府做得不夠,這張來家的說到這裡,還很氣憤地冷哼了一聲,「那時候,您都昏迷了一天了,背上的傷勢又重,侯爺竟就叫人用馬車把您送了回來,大夫說了,因為您這一動,傷勢又給加重了!」

  雖然沒直言說俞琮言不是,但意思也就這樣了。

  俞錦妍臉刷就黑了,怒喝道:「住口,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侯爺如此做,自有如此做的理由!」心底卻是越發焦急起來,俞琮言這麼急匆匆把自己送回來,西山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試探地看了趙嬤嬤,趙嬤嬤只有小心搖了搖頭,她也什麼都不知道。

  俞錦妍失望之餘,怒氣益盛:「都出去出去,一群人圍在屋裡,看得我頭都花了!」已然是不耐煩至極!

  除了趙嬤嬤,誰也不知道俞錦妍怎麼突然一下子就心情不好起來,可誰也沒膽子在這時候觸她黴頭,面面相覷一會兒,俱都靜默著出了屋子。趙嬤嬤為了避嫌,也走了出去。

  俞錦妍就這麼一個人安靜躺在床上,腦子裡反反覆覆猜度著圍場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越想就越心煩,越想就越暴躁。

  大哥怎麼就能就這麼把自己給送回來了呢?!

  正不自在呢,那頭莫含章趕到消息已然過來了,進門來看見她果然醒著,卻是長長舒了口氣,沒叫人伺候,只留著兩人在屋裡,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歎口氣:「虧得你這次沒事,大夫說了,你的傷勢不很嚴重,可不知怎麼的,卻是昏迷了好幾天,我還當……總算你現在醒過來了。」

  俞錦妍本不很想理他,聽到這話才變了顏色:「怎麼大夫說,我的傷勢不很重?」

  開始聽趙嬤嬤說自己昏迷了好幾天,她還當是自己受傷太重了,可如果不是因為此……俞錦妍直直看了莫含章:「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莫含章臉色也不很好,搖了搖頭,卻又道:「你知道我現在做什麼都不很方便,你昏迷的事,我是真知道的不多,可是,」稍微猶豫一會兒,到底還是說了,「可你昏迷的時候,情況真的很不對頭,全身冰涼不說,一點感覺都沒有,要給你灌藥,怎麼都撬不開你嘴,最後還是沒辦法,幾個人上來硬是撬開了,把藥給灌下去的。」俞錦妍那時候四肢僵硬體溫偏低的模樣——要不是她還有微弱的心跳,莫含章都要以為,她要死了。

  俞錦妍雖沒聽說全部,可看莫含章的臉色也知道當時情況的嚴重,冷著張臉,好半天都沒說話,末了,才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當時我昏迷……你這邊,可有什麼反應?」

  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俞錦妍和莫含章彼此心裡都在懷疑著,兩人是死後醒來換了身體,那是不是,再死一次,身體就能給換回來了?

  此次若真如莫含章所說,她的昏迷別有蹊蹺,莫含章這邊,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呢?

  莫含章苦笑一聲,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俞錦妍一時也不知道是該鬆口氣好,還是失望不能換回自己的身體,躺在那裡,就有些怔怔出神。

  她發傻,莫含章卻是等不及了,見她老半天了都不說話,到底沒忍住,問道:「你在西山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會被送回來?還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也知道她一直昏迷怕不瞭解情況,便給她說了一遍當日俞琮言派人把她送回來的情形:「當日人說的語焉不詳,只道圍場那邊出了意外,三皇子意外被毒蛇咬到,又有熊瞎子出現,你被牽連到受傷,西山那邊忙成一團也顧不上你,這才把你送回京城家來修養,是真的嗎?圍場裡出現了熊瞎子,還有毒蛇?那麼巧,三皇子被咬了?」

  莫含章並不知道俞錦妍和俞琮言已然兄妹相認,倒是不懷疑俞琮言把人送回來這行為,只是對於三皇子被毒蛇咬傷的事心裡狐疑,皇家的事,那就沒有巧合的,那麼巧,圍場裡突然就出現了熊瞎子,還有毒蛇,誰也不咬,就咬了皇子皇孫,要是別人也就算了,莫含章可是知道三皇子內裡脾性的,那就是個野心勃勃的,如今卻受傷了。

  到底是他被人算計了,還是他自己一手主導的一切,莫含章著急著想要弄明白這一切。

  可俞錦妍這會兒正擔心著俞琮言,滿腦子煩心的就是三皇子是不是出什麼麼蛾子了,會不會像前世一樣又牽累自家大哥,聽著莫含著這樣旁敲側擊的打聽,前仇舊恨一下湧上心頭,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對他哪還能有好聲氣:「怎麼著,現在就擔心起你那舊主子了?你對三皇子倒是忠心耿耿啊,亂臣賊子,儲君之位都已定下,莫含章,可惜了,你現在對人再怎麼忠心,這輩子,你也別指著人對你器重拉拔了!」

  莫含章瞬間擰起眉:「我們前頭不還好好的,你莫名其妙的,又在這裡發什麼脾氣?」

  俞錦妍還要說話,門外一陣紛遝腳步聲傳了過來,不一會兒,哭天抹淚的沈氏在莫飛景和舒月朝的陪伴下就進了屋子,看見她醒了,都是歡欣雀躍,圍上來便是好一通話。

  俞錦妍莫含章的對話,就停在了那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1:42 AM

第九十三章

  俞錦妍昏迷的這幾天,對於沈氏來說,那真真如天都要塌了一般的絕望難過,張來家的說的半點沒錯,她這些日子,可不是日日在佛前祈禱,祈求上蒼保佑俞錦妍一定平安無事,只要俞錦妍好,哪怕她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就在方才,聽到下人來報說,俞錦妍終於醒轉過來了,沈氏高興的險些沒跳起來,可長久跪在佛前祈求,雙腿早就麻了,這一站,兩腿便是鑽心的疼,她也顧不上,踉蹌著就要往俞錦妍這邊來。還是舒月朝及時攙扶住她,她才沒摔倒了去。可她一站定,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的大兒子。

  一路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等終於看到俞錦妍的時候,沈氏再忍不住,撲上去一把抱住了人,就是失聲痛哭起來。

  「我的兒啊,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啊。」沈氏生怕哪裡碰痛了俞錦妍,都不敢隨意亂碰,只一聲一聲的哭號著,「你可擔心死為娘的,嚇死我了,你以後再不能這樣了,你是我的命啊!你怎麼能這麼嚇我啊……」

  莫飛景在一旁看著都有些心酸,勸著沈氏:「母親,您且緩緩神,大哥這不是醒來了嗎,你這麼哭,可別把大哥給嚇著了。」

  沈氏只不聽,眼淚還一直往下掉:「我嚇著她?她還嚇著我了呢。我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你說,她要有個什麼萬一,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啊!」死死拉住了俞錦妍的手,「虧得老天爺保佑,總算讓你活過來了,否則,我就是死,也閉不上眼睛啊!」

  莫含章在一旁看著,眼圈都紅了。

  俞錦妍心裡更是不好受。沈氏這一番著實是真情流露,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心實意,她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那麼的溫柔和慈愛……

  可這一切,都是她對自己的兒子「莫含章」的。

  曾經自己作為她的媳婦俞錦妍的時候,她何曾對自己有過一絲一毫的真心?!

  大抵在她心裡,只有她的兒女是人,其他人都是無掛緊要的吧,其他人,哪怕是兒媳婦,甚至不被她喜歡的孫子,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根本不用她付出一點在意……

  沈氏今日越是這般真情流露,俞錦妍的心底,就更加憤恨:你既也為人母,如何就如此虧待他人的兒女?

  你既這樣疼愛你的兒子,如何能最後害死我兒子?!

  憤怒是如此的洶湧澎湃,直如那出閘的猛獸,一下就淹沒了俞錦妍所有的理智,她腦子都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自然地做出了反應,莫含章莫飛景站在一邊,就看見俞錦妍突然扭曲了五官,一把抓住了沈氏牽著自己手的胳膊,就那麼用力一甩,沈氏都沒注意,手背都給甩到了床頭的雕花上去……

  「母親?!」

  「老太太!」

  兩聲驚叫,莫含章第一時間就要衝上去看望,卻被莫飛景一把搶了先,幾個箭步走上去,查看了沈氏不過手背上稍微有點紅,沒什麼大礙,這才舒了口氣,回頭看著床上的俞錦妍,臉色就不很好了。

  莫含章開始是一時忘記了,腦子清明起來,就想到沈氏怕不很待見他,便也不湊上去礙沈氏的眼,只是才有沈氏那一番慈母心腸的哭訴,俞錦妍馬上就這般對她,莫含章心裡實在過不得,兩眼死死盯著俞錦妍,臉色很不好看。

  俞錦妍方才也是一時氣憤,等回過神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不是不懊惱的,可叫莫含章那眼神一瞧,那一絲絲的悔意登時便煙消雲散了。

  不下心就不小心,惹人懷疑就惹人懷疑。不就是不樂意待見她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推了一把,有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著,就因為她對你這個兒子如珠如寶,她就該對她好了?笑話!沈氏又不是對她好!莫含章你還敢對我瞪眼睛,你母親視你若命不假,可她卻從來沒把我和兒子的命當人命看待過!

  她憑什麼對她好!?

  氣氛登時就凝滯了起來。

  本來沈氏帶著莫飛景夫妻來看俞錦妍,並哭喊著表示自己的慈母之心,人還在哭著呢,俞錦妍一把就把人的手給甩開了,擺明了就是不樂意聽人哭訴,而且還是不肯接受沈氏心意的樣子。

  孝字大如天,敢對自己生母如此,俞錦妍此舉,說是大逆不道,不孝也是可以的。

  不說沈氏呆了怒了,莫飛景更是氣得脖子都紅了。

  這時候俞錦妍要是軟化一點,給沈氏賠不是,莫飛景定是二話不說,上前好好給母親沈氏討個公道的——為你的昏迷,母親掉了多少眼淚,大哥你怎麼能這麼對母親?

  可偏偏,俞錦妍一個字不說,好像跟誰賭氣一樣,板著張臉,看也不看沈氏莫飛景等人,就沉凝著那麼半靠在床頭,垂著眼簾,一聲不吭。

  莫飛景心裡反而打起了鼓,琢磨開來。

  自家大哥從來不是那無理取鬧的人,怎麼這一次會突然對母親這樣?難道,是母親做了什麼?不然,大哥一向孝順,不可能會這樣的。

  狐疑得眼神看向了沈氏,連舒月朝也不例外,沈氏叫看得心都慌了,又氣又惱,她能做什麼啊?她什麼都沒做啊,誰知道老大這突然怎麼回事?!可細一想往日老大對她的孝順,又有些懷疑起來,大兒子以前對她,那一直是很敬重孝順的,可今兒個,明擺著是很生氣——難道,真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叫老大生氣了?

  可再怎麼說,老大也不能這麼不給自己面子吧。

  沈氏這麼想著,心底又有個聲音在小聲提醒她:你趕緊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吧,要不是大事,老大不可能這樣的。你後半輩子還得靠這兒子呢,可不能真讓他對你冷了心……

  這麼一想一猶豫,老半天了,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麼尷尬地各自站了老半天,直到誰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了,俞錦妍才慢慢放下了心底的怒氣,勉強咳了一聲,說道:「母親,二弟,我現在頭還暈得很,想先休息會兒,什麼事兒,我們回頭再說吧。」

  她的臉色是真不好,沈氏莫飛景本想說些什麼,可最後,到底是什麼都沒說,說了兩句「你注意休息」,轉身離開了屋子。

  莫含章走在後面,死死瞪著俞錦妍,背著人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你好!」

  俞錦妍是針尖對麥芒,直接頂了回去,眉一挑,也跟著冷笑:「那是自然!」

  莫含章氣急敗壞,甩了袖子就走,趙嬤嬤看看裡面,想著俞錦妍一時半會兒應該沒什麼問題,轉身就趕緊跟著莫含章去了。

  果然莫含章氣得不輕,一路回了自己屋子,悶坐著喝茶,拉這個臉半天悶不吭聲。

  趙嬤嬤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到底是母子連心,看到母親吃虧了,心裡不舒服了。趙嬤嬤肚內冷笑連連,自家主子曾經受了那麼多苦,今兒不過是給了人一點小小沒臉,有什麼大不了的,虧得眼前這人曾經還說會體諒自家小姐,打算和解——才這麼點小事就受不了了,日後小姐要是對沈氏不敬,他不得吃了她家小姐啊!

  想著,就上前去借著給莫含章準備茶點,一邊跟莫含章說笑起來:「大爺這一次受傷可不輕呢,虧的是醒過來了,否則,府裡可怎麼好?」又看了看莫含章的肚子,往旁邊啐了好幾口,「呸呸呸,我胡說什麼呢,我們大爺福大命大,可不是一定會醒過來的。大夫當時都說大爺的傷必好的,瞧我這臭嘴!我們大爺啊,就是為了我們小主子,可不也得好起來?」

  莫含章臉色還是不好,趙嬤嬤也不在意,又說起方才的沈氏來:「剛才我在外頭聽著,老太太那真是句句慈母愛子,這片心意,說得我眼睛都酸了。你說,這當娘的,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不是?」這話莫含章聽著還算順耳些,下一刻,就又聽得趙嬤嬤笑起來,「太太現在有身子都四個多月了,孩子都能動了,是不是也跟老太太一樣,對孩子愛若性命啊!」

  一拍手掌:「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誰說不是呢,這當爹娘的啊,對自己的孩子,那就沒有不愛的。尤其是當娘的,你說啊,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辛辛苦苦帶大,怎麼能不疼呢?老太太心疼大爺,就跟您疼小主子是一樣的。大爺這次昏迷啊,可是把老太太給嚇著了。不過也是,要是哪天小主子生病哪兒難受了,您肯定也是這樣的。」

  長長歎息一聲:「做父母的啊,不求子女大富大貴,但最少,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莫含章端著茶杯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裡。

  沈氏對他確實是慈母之心,愛之如寶,可俞錦妍對莫鉉,又何嘗不是如此?

  沈氏虧待俞錦妍,對莫鉉從沒有對莫鈺好,那也是事實——自己要孝順沈氏是他自己的事,他又憑什麼,要求俞錦妍也如自己一般,敬愛沈氏呢?

  太陽漸漸往西山落了,俞錦妍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俞琮言在西山的情況,傷口處還在疼,根本休息不好,正煩躁莫名,莫含章又來了。

  俞錦妍直覺就要諷刺兩句:怎麼,你這是興師問罪來了?話還沒出口呢,莫含章就搶了個先,說道:「我也曾跟隨過三皇子一段時間,對這位殿下的性子多少也有瞭解,這不是個心胸寬大的,心機也深,謀略極佳,我問他的情況沒別的意思,只是懷疑,西山此次的意外事件,是不是他在背後主使!」

  說起正事,俞錦妍在顧不得家宅裡那些個瑣瑣碎碎,瞬間動容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莫含章點點頭:「我怕這次的事,沒這麼快完!」頓了頓,對俞錦妍道,「就我知道的,三皇子在太子和陛下身邊,好像都安插了人手……」

  俞錦妍臉上,瞬時慘白如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1:54 AM

第九十四章

  在莫含章的記憶裡,似乎他和俞錦妍,從來沒有真正推心置腹過。

  坐下來一起說說家裡的煩心事,說一說朝堂上難解的問題,這種事,莫含章的記憶裡,自己和俞錦妍,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刻。

  像今天這樣說起他對三皇子的忌諱,便是莫含章自己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跟俞錦妍,還能有今天。

  從前他又多不喜歡俞錦妍,死後重生發現換了個身子,又被俞錦妍拿著家人威脅的時候,莫含章都很不能俞錦妍早點死了算了,都說世事無常,可不就是,這才多久,自己卻已經能跟俞錦妍推心置腹了——那是不是有一天,他們兩人,真的能平心靜氣下來,安安靜靜過日子?

  「你想什麼呢?我在問你話。」俞錦妍糟心事一籮筐,已經夠煩了,眼瞧著莫含章還在這當口發呆出神,真真氣不打一處來,拉著臉就喝道。

  莫含章這才猛然從失神中驚醒過來,看著俞錦妍那難看的臉色,心底不禁又長長歎了口氣。

  或許他們兩個真有一日能夠和平共處——但就目前情況來看,短時間內,怕是沒有可能了。

  忙收斂了心思,把注意力再回到目前關注的焦點來,西山圍場出現的意外,在莫含章的前世,那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在莫含章的記憶裡,當年的因為長寧郡主的事,太子根本沒有出席此次的西山圍獵,魁首最後是被二皇子取得的,當時太子處境不佳,二皇子由此得意洋洋,沒少挑釁太子,輕狂的心性,不僅滿朝文武搖頭,皇帝也是不滿地緊。對比之下,更顯得三皇子優秀起來……

  不提俞錦妍莫名的昏迷多天惹人擔憂,有些事,莫含章早就想問了,只是以前他和俞錦妍關係處的實在不很好,有些事,他也不好說出口,免得平白叫自己矮一頭。

  只是到了如今,他卻不得不問了。

  俞錦妍還在緊張兮兮的問他可知道三皇子在太子皇帝身邊安插的人到底是誰,是不是有什麼計劃,莫含章也不瞞她,把自己知道的事全說了出來:「多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後來我跟著三殿下,也算受器重,一些過往的事,沒誰會認真瞞著,我才知道一點,第一就是太子妃宮裡一個叫落英還是曼英的女子,其實是容妃的人。太子身邊還有個門客,名字不知道,可在後面有一次,卻是他洩露了太子一個差事的機密,叫三皇子搶佔了功勞,還叫皇帝認為太子無能,很是申斥了一頓……至於皇上身邊,在皇上身邊伺候的人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照理說不該出現問題,可我後面跟著皇上的時候,卻發現,三皇子對皇上的動靜是了若指掌,好些事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他都能提前知道消息,我懷疑,是上書房的人出了問題,而早些年,三皇子根本沒有這些消息來源,所以那人現在肯定品級還不高,是過幾年升上去的,這才能接觸到那些機密事宜——不管怎麼說,在他們身邊,必有三皇子容妃的人。」

  這麼一通說下來,俞錦妍臉色越來越難看,心頭的擔憂也越來越深,可對著莫含章,她卻是再不好擺臉色了。

  本來一開始,她對莫含章就是遷怒的多。無非就是擔心了俞琮言在西山的情況,又看到莫含章好端端的樣子心裡不舒坦,這才一股腦把氣往他身上出,便是後面給沈氏沒臉,不管不顧鬧起來的事,也很沒分寸,莫含章要跟她鬧,俞錦妍還不覺得什麼,可他現在這樣主動來找她說話,還給她說起了這些關於三皇子的消息,俞錦妍心裡卻是有些過不去了。

  說真的,俞錦妍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蠻不講理的人,別人對她的不好,她記著,別人對她的好,她更是刻在心頭。莫含章是虧欠她良多,只是今日,他卻真沒對不住她。

  尤其在她才刻意放縱著心底的不滿當著他的面給了沈氏沒臉之後,莫含章還能主動來找她,這份誠意,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俞錦妍想到此處,口氣便溫和了許多,頓了頓,才道:「太子和皇上身邊伺候之人,必都是經過層層挑選才選出來的,身家背景,都該查的一清二楚,這些人能接近皇上和太子,三皇子怕是費了不少力氣,平日也定是多有遮掩維護,你說出這幾個人來,可是幫了太子和我大哥大忙了。」

  大概是很不習慣、不很知道該怎麼說這些話,俞錦妍臉上難得有些躊躇和不知所措,莫含章心中一動,本還要說沒什麼打緊,俞錦妍卻已說道:「這次還得多謝你,回頭我就想辦法把此事告知我大哥,他熟知太子和皇上身邊的人事,便是名字不知道,多加盤查,定能查出來的。」

  好難得從俞錦妍嘴裡聽到句謝,便是莫含章這樣戰場上幾經生死的硬漢,這一刻,居然也有些詭異的覺得高興歡喜起來——沒想到,俞錦妍還有給他道謝的時候。

  隨即卻又覺一陣悲涼,他往日,確實多有對不住俞錦妍的時候,好好的夫妻,竟是從來沒有真心相交過,弄到最後,彼此還成了仇敵。

  何其可悲?

  莫含章忙忙藏了藏心思,好歹叫自己收起那些悲觀的心情,往日之事不可追,自己曾對不起俞錦妍的,日後,加倍彌補回來給她,也算是賠罪了,當前的事,卻是刻不容緩,眼見得俞錦妍還沒想到點子上,莫含章少不得提點她:「你要告訴大哥?你打算怎麼告訴他?他要問你怎麼知道這些個隱秘之事,你該如何回答?」

  俞錦妍直覺就要說這有什麼打緊,她說的話,俞琮言還能不相信,猛然便記起莫含章卻還不知道自己和俞琮言已然兄妹相認的事,忙忙又住了嘴,只含糊道:「隨便找個藉口,提醒一下就是了,總能想到辦法的。」

  莫含章搖搖頭:「你說得輕巧,大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是你隨便幾句話就能說動的嗎?別一個不小心,反而惹了他的懷疑才好。你現在的身份畢竟是他妹夫,不是妹妹,可還隔著一層呢,他不見得會全心全意相信你。」將心比心,莫含章自問,也做不到對莫流采的丈夫張澤推心置腹,比旁人多信幾分是正常的,但絕對不會像對自家血脈親人一樣信任。

  俞錦妍也不好很說,只能順著他的話鋒問道:「那你是什麼想法?有沒有什麼建議?」

  莫含章搖搖頭:「這個先不忙,我只懷疑一件事,從前可沒有三皇子受傷的事,這次三皇子被蛇咬,我懷疑,是他自己一手主導的。可若真是他,他又有什麼目的?」似笑非笑地看了俞錦妍,「長寧郡主的事,跟你有關係吧,是你幫了一把?」

  莫含章早些日子出門交際,也聽了好些給後宅八卦,可就沒人說到長寧郡主的,要是長寧郡主真如前世一樣被和親北狄,不可能沒人說閒話,莫含章當時就想著,肯定是俞錦妍在背後做了什麼好事,不然,俞琮言再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就把俞錦妍給活動到皇帝跟前去,還讓俞錦妍入了皇帝的眼,進了御前侍衛做了個小統領。

  俞錦妍也知道這事瞞不住,就點了點頭,很乾脆的承認了:「沒錯,就是我幹的,我故意挑釁了太子身邊的王恒約了比武,大哥只道我想在太子跟前出頭,幫了一把,十四皇子落水那天,我就在宮裡,中間有些曲折,但是十四皇子,確實是我救的。」

  彼此到底還沒到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的地步,有些細節,莫含章自知自己便是問了,俞錦妍也不一定會回答,乾脆就不討這沒趣,只是一臉恍然道:「果然如此,我就說,怎麼無緣無故,卻出了西山圍場這麼一出意外。」

  又給俞錦妍細細分析:「三皇子對於儲君之位的覬覦,早不是一天兩天,自然就視太子為眼中釘。早年皇上對太子寵愛非常,三皇子再多野心也只能勉強忍耐著,可近些年,皇上日漸老邁,太子卻日當中天,身邊勢力也越來越大,皇上心裡,多少也有忌諱,三皇子這才瞅准了機會出手。本來,要是如前世一般,長寧郡主害死十四皇子,皇上必然震怒,少不得遷怒太子,長寧郡主和親北狄,便是太子,難道不會怨恨皇上?父子之情,在那一刻,便註定了難以和緩,三皇子便可以瞅准了機會出頭。」

  俞錦妍聽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我之前大亂了三皇子的計劃,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險招,另闢蹊徑,先是讓皇上看到他帶人對抗熊瞎子的英武,又通過救駕被蛇咬險些喪命的事來博取皇上的看重?」俞錦妍搖著頭,雖早知道皇家陰謀詭計必然不少,可三皇子能狠下心來拿自己的命來賭,這份狠心決然,也是厲害了。

  莫含章擔心的卻是另一點:「三皇子心機極深,此次事情若果然是他做的,我怕,他絕不止這麼一個目的,怕是後面,還有後繼。」

  俞錦妍叫他說的提起了一顆心:「你這話什麼意思?」

  莫含章瞥了她一眼:「光聽你說起圍場裡發生的那些事,我就知道有貓膩。好好的圍場,那麼多侍衛看守人管巡查看管,兩頭熊瞎子進來圍場或許是意外,可那些毒蛇總不是了吧?你既說了皇上開始就有所覺,後面必然是要徹查的。這一查,會查到誰,你就不想想?」

  官場上面,栽贓陷害的事還少了?苦心積慮佈置了那麼大一個局,總要找個替死鬼吧?這把戲莫含章見得多了,便是軍營裡,有些見不得光的事,做之前,誰不是先想好了替死鬼才出手的?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替死鬼,到底會是誰呢?

  「不會是太子。」俞錦妍第一個否認了這個可能:「三皇子要真有你說的那麼聰明,他就絕不會蠢得以為能就靠著這麼一件事把太子拉下臺來,他不可能會把矛頭指向太子,尤其先前我和王恒發現了那毒蛇之事,皇上很清楚,此次的事,跟太子應該沒關係。」

  「但是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太子看起來,參與其中了。」莫含章從自己,將心比心,要是自己想要陷害一個人,會做什麼,「熊瞎子和毒蛇的事,或許跟太子沒關係,可若中間,太子在查案過程中,又排除異己、公器私用之嫌呢?若是我,便把矛頭全部指向與太子有仇的人,扯進越多人約好,證據再模糊不清一些,到時候呈交到御前,便是皇上不說,總會有人跳出來,指斥太子是不是借機剷除異己,此次調查有失公允。」

  莫含章連人選都想到了,一貫以來跟太子不和,人前人後沒少給太子沒臉的二皇子,可不是最好的一個代罪羔羊?身為皇子,弄來熊瞎子毒蛇,想要在圍場謀害自家兄弟,好自己出頭——這理由絕對說得過去。可真要定罪又少了,二皇子畢竟是皇子,從小讀聖賢書,腦子也不傻,怎麼會做出這麼草率的事?

  這一來,平素跟二皇子不和的太子就顯得很可疑了:二皇子處處跟太子過不去,想要謀奪儲君之位的心思那是昭然若揭,太子若不是真忍不住,對自己兄弟動手了吧?

  俞錦妍想到那種後果,就毛骨悚然:「太子根本不知道三皇子的狼子野心,猝不及防之下,不定就要中招了。若是他在插手調查了這次的意外,到時候結果出來,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此次事件,要是由皇上的人徹查還好些,要是由太子的人來查,便是最後太子身邊說自己沒做過,誰又會相信?!

  俞錦妍想到這裡,就坐不住了:「不行,我要給大哥寫信提醒他,可不能中計了。」

  莫含章想想:「提醒一聲也好,只說是你的擔心,很不必說到三皇子身上去,大哥向來聰明絕頂,一定能明白我們的顧慮的。」

  這事就這麼定了,宜早不宜遲,俞錦妍就當著他的面寫了一封信,雖說好些話不能說得詳盡,但對此,俞錦妍俞琮言早前就有所準備,她倒是不擔心。

  寫信的過程中,莫含章一直在旁邊看著,直到俞錦妍寫完最後一個字停下筆,他臉上的表情一直都很微妙,看著俞錦妍的眼神也是帶著複雜、驚奇、苦澀、後悔等等情緒,交雜在一起,看得俞錦妍些微不自在。

  「我是哪裡寫的不對嗎?你這麼看我?」俞錦妍到底是沒忍住,問道。

  莫含章搖搖頭:「沒哪裡不對,你寫得很好。」見俞錦妍一定要個答案,他頓了頓,才扯著嘴角道,「我沒想到,你把我的字模仿的那麼像。」

  是真的很像,要不是今天看見,莫含章一時都沒想起來,俞錦妍一直以來冒充自己冒充地那麼好,誰也沒發現不對,形容舉止也就算了,可他的筆跡她是怎麼解決的?直到剛才,看見俞錦妍寫字,莫含章才恍然大悟,原來俞錦妍還有一首臨摹字跡的本事,他寫的那些字,不說與自己的完全一樣,但骨架形體,已然是九成九的相似了,也就是裡頭一些筆鋒力道有些微區別罷了,這還是他親自看才察覺出的不對,若是外人,怕是看不大出來。

  只是莫含章有些好奇,便再是擅長臨摹筆跡,要達到俞錦妍這樣把自己的筆跡學得形神俱似應該也花費了不少時間,她是什麼時候學得這麼一手的?兩人重生回來以後,俞錦妍先是忙著自己這邊,然後跑官,任職,升官,可沒什麼時間在家,「該不是每天晚上都忙著臨摹我的筆跡吧?」這是莫含章開玩笑的。

  俞錦妍的臉色卻倏然變了,原先和他好一番商談才算溫和了許多的眼神倏然又變得冰冷了,似乎很不願意說起這個話題,嘴唇緊緊抿著,看起來不高興極了。

  莫含章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了,直懊惱自己好好的,說什麼煞風景的話,好難得他們的關係才緩和一點!「你別介意,我就那麼一說,你不想說就算了。」

  誰知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俞錦妍反而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勾著嘴角笑了起來:「沒什麼不能說的。我本來就學過書法,臨摹字跡不算難事。早年你去邊關,沒事我就在家臨摹你送回來的家書,時間久了,自然就會了。」

  當然,這個早年,可不是他們重生回來以後,而是前世的時候了。

  新婚後丈夫遠去邊關,誰說俞錦妍對這個丈夫,心裡就沒有一點記掛了?

  彼時年少的女子心裡,何嘗不對這個一生的良人懷抱著滿滿期待?哪怕模樣不合心意,也是努力想要有朝一日,如那書中所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只可惜,最後努力臨摹的筆跡到底不曾在人面前顯露過,曾經那麼努力想要夫妻和樂的心願當事人也從來不知,最後,兩人反目成仇,僅此、而已!

  這些話,俞錦妍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何必自取其辱呢?兩人都已經是現在這樣子了,曾經的事,說出來,實在沒什麼意思。前世,到了彼此最最厭惡的時候,俞錦妍都痛恨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些傻念頭,居然還會想著沈氏的兒子,莫飛景莫流采的兄長會是她的良人?痛恨之下,那手臨摹的形神俱佳的書法筆跡,就再沒有顯露人前了。因此,莫含章從來也不知道她還會這麼一手。

  可今時今日,俞錦妍突然就不想瞞著了。

  自己為什麼要瞞著呢?她受過的那些委屈,她曾經努力過的那些事,不說出來,莫含章怎麼知道他虧欠了她多少?

  莫含章呆呆看著眼前之人,再想不到,居然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她曾經,那麼努力臨摹過自己的字?

  還不等他細想,俞錦妍已然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莫含章臉上的驚愕和後悔,俞錦妍突然又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過去那麼多年的事了,自己今兒怎麼了,怎麼就沉不住氣給說了呢?便是他這一刻知道當初他辜負了自己多少,時至今天,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們如今,也不過是暫時合作,彼此制約著的仇人而已!

  俞錦妍躺下去拉拉被子就休息了,留下莫含章,頭重腳輕地一步一步飄著走出了屋子,滿腦子回蕩著俞錦妍說的話,眼底的晦澀,越來越濃……

  他怎麼會,把他們夫妻,弄到今天這樣?

  月上西山的時候,俞錦妍派出去的人才到了西山,俞錦妍事前交代過他找誰,很快的,俞琮言就收到了她寄出來的信。

  先看了一遍俞錦妍寫的信,還有些詫異怎麼這般隱晦,再一想,馬上就猜到,怕這是她不方便的時候寫的,腦子一轉,把信紙攤在了書桌上,細細用他們曾經商量過的暗語重新再排列一回,俞錦妍信裡的意思就清楚明瞭了。

  太子和皇上身邊,果然有三皇子的人!

  俞琮言震怒之下,反而鬆了口氣。

  有時候,顯露在明面上的敵人反而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藏在暗處,冷不丁就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捅你一刀的暗手。

  以前,三皇子在暗,很多事情,他們根本無從查起,沒有頭緒,自然也不能順藤摸瓜。

  可如今,形勢卻變了,三皇子已經暴露在了他們眼前,可他自己,卻還不知道!

  想到這點,如何不叫俞琮言鬆口氣?

  只是這些事,該是妹妹從莫含章那小子那裡打聽到的吧?他們不是勢如水火?怎麼又說起這些了?!

  俞琮言搖搖頭,先不想這些,思索一下,把信在火上燒了,整了整衣冠,便出門去找太子說話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2:02 AM

第九十五章

  心裡記掛著俞琮言,俞錦妍吃不香睡不好,背上的傷又痛的厲害,一晚上,俞錦妍根本就沒睡好,等到了第二天,俞錦妍伸長了脖子等著俞琮言派人傳消息回來,誰知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晚間,愣是沒半個人進來。

  俞錦妍都很不能肋生雙翅,飛過去好好看看俞琮言這都在做什麼忙成這樣,隻言片語也不給自己捎一個回來,可不是叫她著急嗎?

  這樣的俞錦妍,對著上門來找她說話的莫飛景,自然沒什麼好聲氣,可人不知道,看著她陰沉的臉,只當她是不高興自己呢,這昨晚沈氏可因為昨天的事一晚上沒睡,早上莫飛景去請安的時候臉色還蠟黃蠟黃的,莫飛景想著,就忍不住了,不由問道:「大哥,你是不是對母親和我有什麼誤會?你我是一家人,大哥,你要真有什麼想法,只管告訴我們,要是我們哪裡做得不好,你指出來,我們改就是……都是一家人,大哥,你難得從邊關回來,我不想咱們一家人反而離了心。」

  真是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莫飛景說的這些,絕對都是他的真心話。

  可惜,他挑錯了說的時間——別說俞錦妍慣來不喜他,這會兒,她哪有什麼心思跟他交心說話啊。

  心裡厭煩地狠狠啐了一口,面上帶著隱忍的不耐,粗著聲音道:「你瞎想些什麼呢,我能對你們有什麼意見?」

  莫飛景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或許文采武功都不行,可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卻還是有的,只一聽俞錦妍現在這說話口氣,就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心裡一個咯噔,口吻就更小心了,幾乎是苦口婆心,求著俞錦妍了:「大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知道的,咱們家裡,人丁不旺,就咱們幾個親人,你常年不在家,母親以前,那是天天跟我念叨著你,我心裡,也一直記得你往日對我的好……大哥,我們是親兄弟,我哪裡做得不夠,你儘管說,就是別跟弟弟我生分了……」

  近幾個月,俞錦妍對他對沈氏的態度轉變,莫飛景開始或許還沒察覺,可一點點累積下來,莫飛景又不是傻子,哪能察覺不出來的?別的不說,就說他出天花那一節,俞錦妍愣是沒來看他,這不是對他心存芥蒂是怎麼的?為著這件事,莫飛景心裡也不舒坦,可想到俞錦妍如今的身份地位,家裡以後少不得還得靠著她,他這才強忍下了這口氣。

  這麼多年出門在外跟人結交,有件事莫飛景卻是看得很清楚,沒個親朋故友的關係,別人有好處也不會想到你,便是那沾親帶故的,真要用人,自是要先看了與自己更親密的。莫飛景鑽營多年,也不過交了幾個泛泛的朋友,真要想依靠著以後過好日子,那還得靠著自家大哥。自家大哥是個有本事的,日後成就絕不止今天這樣,自己這身本事,要想活得好,就看著大哥肯不肯拉拔自己一把了。

  莫飛景想到這裡,便是對俞錦妍再多不高興也得咽回去,努力回想著自己哪裡可能惹得俞錦妍不高興,今兒來,就是打算跟俞錦妍敞開了來說一遭,好好表表自己的心意,也好拉近兄弟倆的關係。

  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都這麼誠心誠意地來了,怎麼著,大哥也得給幾分面子吧?

  「大哥,母親是你的親生母親,我是您親弟弟,我們可都是血脈親人啊,什麼話不能說的?大哥你心裡有什麼話,只管告訴我們,我們以後一定注意。」莫飛景其實挺想說起自家嫂子的,他琢磨著大哥怕就是因為他和沈氏對嫂子的態度不好才給惱了,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敢,生怕現在已經對他們存了氣的俞錦妍誤會他是在指責他有了媳婦忘了娘,到了嘴邊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對著他這糾纏不放,非要討個說話的樣子,俞錦妍反而不好說什麼了,頓了頓,好半天了才道:「行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後面的事,我們以後再說,我現在沒什麼心情說這些。」臉色有些暗淡,好像很疲憊的樣子,還特意揉了揉額頭,好叫莫飛景知道自己的倦意。

  不是俞錦妍不想跟他敞開來說,可有些話,實在不好出口啊——難道要她說,自己曾被他們虧待了一輩子,不管他們如今怎麼低聲下氣,自己都不可能原諒?

  莫飛景自然是不滿意俞錦妍這態度的,頓了頓,問道:「大哥,你是不是覺得不好開口,這才不說的?那行,我來說。」人往俞錦妍床邊上坐下來,認真地看了俞錦妍:「大哥,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為了嫂子,覺得我們對嫂子不好,這才不樂意我和母親的?」

  俞錦妍面無表情的定定看了他老半天,突然勾著嘴角看他:「你嫂子?你怎麼會這麼想?你覺得,你對你嫂子不好?」

  這叫他怎麼說?

  莫飛景給噎了一下,打著哈哈:「原本我沒覺得,可看大哥那樣子,倒覺得對嫂子,是有些不夠了……」

  俞錦妍聽了就不痛快,也跟著笑:「我的樣子?我能什麼樣子?你別誤會了,你覺得好就好,我看著,你對你嫂子也可以了。」

  臉上表情倒還正常,可莫飛景怎麼聽,都覺得裡頭忒不是個滋味。

  這麼說下去,什麼時候才能交心啊?莫飛景咬咬牙,看著俞錦妍,說道:「大哥,你別這樣,我知道,我以前對嫂子,是有些不很敬重,母親對嫂子,是,那也是有點什麼,可說起來,我和母親,可從來沒傷害過嫂子,大哥,這點,我敢對天發誓。」就只差沒豎起手指發毒誓了。

  俞錦妍暗地冷笑連連,哪是他們不想弄死她好霸佔了她的嫁妝,無非是怕了侯府,不敢罷了。想到此,眼神更是冷了幾分,面上只不動聲色問道:「哦?那你說說,你為什麼對你嫂子不敬重?你不知道新婚之後,你大哥就去了邊關,她可是在京裡守了整五年,也沒說哪裡對不住了你們,你為什麼會對她不敬重呢?」

  俞錦妍是真挺好奇這原因的。婆媳天敵,妯娌不和,俞錦妍那也是深宅後院裡長大的,自小沒少見,沈氏舒月朝跟她處不來,俞錦妍也就算了,可她真的很疑惑,自己可從來沒哪兒對不住小叔子的,怎麼莫飛景,卻好似一直都不很喜歡她?

  今兒有機會,她還真要弄明白了。

  開始莫飛景還不肯說,被俞錦妍逼得急了,才羞紅了臉,訥訥道:「大哥,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怪嫂子,可你不知道,流采跟嫂子……流采自小就跟在我屁股後面,她是個爆炭脾氣,有時候跟嫂子無理取鬧的,就叫嫂子給訓斥了,她回頭哭天抹地的……我知道不應該,可這人心到底是偏的,流采那樣,我真沒辦法視若無睹。」

  可不就對俞錦妍有了怨言?這不高興不高興的,時間長了,就看不慣俞錦妍了。

  俞錦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看得莫飛景渾身都不自在了,才搖了搖頭:「你也說了你嫂子是個明理的人,流采有時候無理取鬧了,你怎麼還這麼不分好賴?你知不知道你嫂子幫了我多少?要沒你嫂子,沒有侯府,我在軍營裡,能過的那麼好?能爬到現在這位置?你倒好,回頭來,反而對你嫂子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外頭見了侯爺,臉上多尷尬?」

  被俞錦妍這麼一通罵,莫飛景反倒是全身舒泰了,不斷點著頭,滿面羞慚道:「是,是是是,大哥,我也知道我不該,是我錯了!」

  俞錦妍還拍了床沿,喝道:「都說婆媳天敵,以前我還不信,打我回來見了母親對你嫂子,我才知道原來老話說的有道理。你說說你,我不在家,你也不在啊?你就不會勸著點?你說你和母親沒傷害人家,怎麼著,處處刁難人家就不是傷害了?你們還打量著對人動手啊?」嚇得莫飛景是連說不敢,她才瞪圓了眼睛道,「虧得你們不敢!你們要敢這麼做,我立馬負荊請罪去侯府,給侯爺賠罪去。人家侯府,你嫂子,對我、對莫家,恩重如山,你們好意思對人不好,我可沒這臉!」

  莫飛景被說得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低著頭,嘴裡直嗯嗯嗯的應著,俞錦妍這才又長長歎了口氣,說道:「二弟啊,你是不知道,我在外頭,真不容易。」

  「軍營裡你是沒去過,日子艱苦那還是輕的,戰事一起,那就是個修羅場,到處都是廝殺鮮血,一個不小心,就得把命搭進去——可這是明刀明槍的,你要有本事,那就能活下來!」俞錦妍看著莫飛景,語重心長,「你知道戰場上拼了命立了功活下來的人,最怕什麼嗎?最怕有人搶功!」

  腦子裡回想著自己當年受過的苦楚,俞錦妍滿臉都是痛苦和哀傷:「冒著性命危險才給得來的功勞,回頭卻不能得到應有的獎賞,還得看著那些個背景雄厚,遇到事就縮頭烏龜,完了就在我們跟前耀武揚威的王八羔子搶了我們的功勞,騎在我們頭上拉屎撒尿,然後我們還不能吭半個字,不能往上報,否則引來報復,人沒死在戰場上,卻能在自家軍營被人陰死……二弟,你知道這種苦嗎?你知道,要是沒你嫂子,沒侯府幫襯,我也就是那被搶功了還不能吭一聲的人其中之一嗎?!」一拳砸在了床沿上,俞錦妍臉上都憋紅了。

  「現在我回京了,侯爺還處處拉拔我,給我找機會,讓我往上走,這次在圍場,也是他苦心巴拉送我回來,生怕我在圍場裡受不到好的照顧——可你們是怎麼對人妹妹,對你嫂子的?啊!」

  莫飛景抬頭看了眼俞錦妍,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嘴巴:「大哥,你別說了,是弟弟我對不住你,我平日就該多勸著點母親和妹妹,也該對嫂子敬重的,你罵我吧,你打我吧,我真知道錯了!」

  俞錦妍當然不會罵他,更不會打他,她只是坐在那裡,無奈地歎著氣:「才回京的時候我還沒感覺,只當你們相處得很好,可等你嫂子懷孕了,母親卻迫不及待地要給我塞人,讓我停了秦雪的避子湯,還有你得天花之後……二弟啊,大哥我,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和母親都是我的血親,我們是一家人,可我這心裡,我這心裡……」大手揪緊了胸襟的衣服,痛得弓彎了背脊。

  莫飛景慚愧地哽咽難言:「大哥,你別說了,這都是我們的錯,我們的錯,不關你的事。」

  「可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怎麼能不急?!」俞錦妍是痛心疾首,哀慟道,「這次我在圍場,大小也算立了功勞,你道侯爺開始說什麼?那就說了要找個機會看能不能叫我再往上走一走。你聽聽,再拉拔我往上走呢,我這才升職多久啊,他還這麼心心念念著我?擱別人家,有這麼拉拔妹婿的嗎?啊?再回頭看看你,再想想母親對你嫂子,我、我都沒臉見人的了!」

  莫飛景腦子裡來回盤旋著那句「再拉拔拉拔我」,眼睛都亮了:「侯爺、侯爺果然這麼說了?」想著,又是一通的懺悔,「大哥,你別說了,我也不是那不知感恩的,以前都是我糊塗,以後,我再不敢了。母親對嫂子其實也不是多討厭,就是一些小誤會,女人的爭端,她要知道了你的想法,知道了侯府的好,她以後,肯定會對嫂子好的。」

  俞錦妍一眼瞪過去:「怎麼?母親對你嫂子好,就只看在侯府的份上啊?那你嫂子肚子裡還有我孩子呢,她平日孝順公婆,照顧家裡的事就不算回事了?!」

  莫飛景連連改口:「我說錯話,我說錯話,嫂子平日對府裡盡心盡力,我們都看在眼裡呢,都知道嫂子的好。」又給俞錦妍保證:「大哥,今兒你肯跟我掏心窩子說話,我這也給你保證,你儘管放心,我啊,一定會好好勸母親的,讓她以後,對嫂子好點,母親她是個明理的,這不是跟嫂子有些小誤會嗎,解開了也就完了,以後一定會對嫂子好的。」

  俞錦妍臉上這方多了幾分和緩:「這可是你說的?!」

  莫飛景忙不迭點頭:「是是是,是我說的,大哥你就放心吧。」

  俞錦妍便長長舒了口氣,點頭道:「那以後,你可要多勸著點母親,你嫂子不容易,對她好些。」

  莫飛景那是拍著胸脯保證:「我說的話母親還能聽一點,肯定沒問題的。」又笑,「不說別的,單就說侯爺肯再拉拔你,母親還能不對嫂子好?」嘖嘖歎了兩聲,「大哥,你可真能耐,在圍場又立了功勞?真行!」

  「呸,這算什麼,我就是個武夫了,哪比的那些讀書人清貴。」俞錦妍笑著說起來,「倒是你,不是交了好些朋友,這次又出息的沒有?你上次帶我去見得那個破武將軍家的張辰,看著人不錯,你也跟人好好學學,考不上科舉,多交幾個朋友也是好的。」

  說起這個,莫飛景臉上就有些訕訕,興致不高道:「大哥,你就別提這個了,也就是一般朋友罷了,人眼睛高著呢,跟定國候家的陳曄最近跟著容家二爺,我給約了好兩次,都沒時間理我……我可不好再湊過去自討沒趣的。」

  俞錦妍眉頭一挑:「容家二爺?三皇子的外家?他們最近常一塊兒?」

  莫飛景嘀咕著:「可不是常一塊兒,我這不病好了回京,就又去找過他們,忙得腳不沾地的,根本沒時間理我,幾個人一塊兒,京裡東南西北逛了好幾遭,我後頭再去,連人影都看不見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想想就糟心。」

  俞錦妍便不再多問,又跟著說了幾句話,把人給打發了,坐在床上想著事。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很清楚的,破武將軍定國侯府那都是早早投靠了容貴妃三皇子的,偏這麼湊巧,這段時間,他們家的子弟膩在一塊兒到處跑,忙得腳不沾地……

  就是沒辦法查到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回頭還得要大哥派人去看看,就是可惜了,他們內部裡沒個人……俞錦妍腦海裡浮現起莫飛景的身影,這個,倒是勉強能用一用,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對莫飛景,依舊如之前一般厭惡。

  別以為那麼簡單幾句話就算完了,不說他之前說的那些對「俞錦妍」不敬的藉口肯定沒有完全說實話,就後面他聽到自己說俞琮言要拉拔她就兩眼放光的樣子看,這位滿腦子裡看重的還是利益,壓根不是真心悔過!

  俞錦妍撇撇嘴,要不是她說了俞琮言會幫自己升官,莫飛景能那麼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一定勸著沈氏對「俞錦妍」這個大媳婦好?說穿了,莫飛景也不過是指著她升官後拉拔他這個當弟弟的一把而已——還是為了自己的好處。

  這種人,利用利用,也就算了!

  俞錦妍這樣想著,外頭下人匆匆跑了來彙報說,晉陽侯俞琮言來了。

  俞錦妍猛然一驚,算算時間,可不,西山圍獵也是該結束了,聖駕怕是今日啟程回京的。

  怪不得之前俞琮言沒派人捎信來呢,合著這是要親自登門說話呢。

  「快,快請侯爺進來!」俞錦妍跳起來,拉動了背上的傷口也顧不得了,在下人不贊同的眼神下下了床,收拾了一番,匆匆去了外間。

  不一會兒,下人就引領著個身形頎長的人過來,看見她,那人就皺起了眉頭,不悅道:「你身子還沒好,下床來幹什麼?也不怕扯動傷口?」

  連皺著眉頭都那麼斯文俊秀的男子,可不是俞琮言又是誰?

  「大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2:08 AM

第九十六章

  俞琮言來莫家的消息傳到沈氏這裡的時候,沈氏正和莫飛景坐一塊兒說話,來傳信的丫頭還站著,李嬤嬤有些猶豫地看著沈氏:「太太,您看,是不是過去瞧瞧?」

  李嬤嬤上次得了天花就出府養病去了,她上了年紀,得了這病本是九死一生的事,沈氏念著她伺候了自己大半輩子,當日知道自己得病後很主動就說家去很是識大體,便格外關注幾分。俞錦妍當日也就是要教訓教訓沈氏等人,給弄的是人痘,李嬤嬤回家後發燒出痘養了半個多月,慢慢也就好起來了。沈氏知道,就又把人叫回了身邊伺候。因有前面那一節,李嬤嬤如今在沈氏身邊,反倒比從前更有些體面。

  就比如今兒這讓沈氏去看俞琮言的話,別的下人那肯定是不敢跟沈氏說的——俞琮言便再是位高權重,沈氏可是親家長輩,俞琮言不說先來拜見她,反而要讓沈氏去看他,沈氏心裡能過得去那才怪了。

  可李嬤嬤不同,昨兒俞錦妍揮開沈氏手的那一幕她現在還記著呢,莫飛景剛才跟沈氏的談話她也聽了一耳朵,她是真心為沈氏好,生怕沈氏再擺架子,會更母子離心了去。

  都說人老成精,李嬤嬤可看得清楚,莫飛景雖然也孝順沈氏,可沈氏要真想榮華富貴一輩子,做老封君享福,還得靠著大兒子。現在大爺明擺著是不希望沈氏莫飛景等人再慢待俞家人,那沈氏少不得也得擺出點姿態來——最少,可不能再長輩架子老大了。

  只是李嬤嬤心裡也打鼓,自己伺候沈氏了大半輩子,這位的性子她可清楚,這一時半會兒的要她回轉性子,可不容易!

  果然,這話一出口,沈氏立馬就有些不高興了,也就是李嬤嬤說的,她才一口啐回去,饒是如此,臉上也耷拉著不好看,憤憤道:「呸,他個晚輩小兒,不說來拜見我,還要我去看他?不去!」

  李嬤嬤就看了莫飛景,莫飛景好言勸著沈氏:「娘,我不才跟你說了,大哥是個念情的性子,惦記著俞家的恩呢,現在俞侯爺來了,人家位高權重,對府裡也有恩,你去瞧瞧怎麼了?!」

  莫飛景很沒把這個當回事,說穿了,俞琮言的身份,那是真比自家高太多,雖說年輕輩分低了些,可架不住人年少有成啊,年輕輕繼承了家中爵位,超品的侯爺,本身又有能力,朝中任著實差,皇上面前得臉,太子跟前親厚,這樣的身份,便是去那一品重臣府裡,也是要隆重款待的,倒是自家母親,老拿著個長輩的款兒,反而有些過了。

  可不管莫飛景怎麼勸,沈氏心裡也知道好歹,多少也清楚自家大兒子的心結,明白自己要想緩和母子情分,就得對俞家人親厚些——可問題在於,她做不到啊。

  「老二啊,你就別逼我了。」沈氏是真過不去心裡那坎兒,「以前也沒這麼多講究啊!老大家的娘家人來了,不都先來我們這裡拜見的,我也客客氣氣招待了,沒失禮啊。他們要有事,打發個人來說一聲,我不去打擾就是了,何必非要我哥長輩親自去看他們?」倒顯得她這個長輩低人一等似的。便是俞琮言再位高權重,想到他妹妹是自家媳婦,沈氏就拉不下這個臉——沒得自己個長輩巴巴去款待個親家晚輩的。

  沈氏實在拉不下這個臉,她在俞家人跟前架子揣習慣了,猛然要她放下架子,承認自家不如人侯府顯貴,哪怕是親家,自己這邊其實也是低人一頭,以沈氏高傲的性子,哪受得了?

  不行不行,自己絕做不到。要她主動去看俞琮言,問候人家,不如乾脆驕叫她死了算了!

  老大不高興就不高興好了,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

  莫飛景到底是男人,不知道這女人的心思,李嬤嬤卻是聽明白了,合著沈氏這是叫陶氏給敬重慣了,忘了兩家的差距了。

  也是,要說陶氏這個俞錦妍的娘家嫂子,對沈氏舒月朝等人,那客氣敬重,真是沒話說了。一品的誥命夫人,堂堂侯夫人,每次來府裡,絕對禮節十足,絕不空手而來不說,必然都是要先來拜會了沈氏才去看自家妹妹,說話又客氣,細聲細語的,溫柔可親,一點架子都沒有。次數一長,沈氏習以為常了,倒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比人低得多了,還當人這般客氣是應該的了。

  到現在,已經不習慣再低頭俯就人家了。

  李嬤嬤暗自歎口氣,若以前,沈氏這樣也就算了,可問題是,大爺明擺著對老太太這樣的行為有些不滿了,便是裝模作樣,老太太也該裝一裝,好歹做給大爺看看啊。

  可看看沈氏那板著的臉,不耐煩的樣子,李嬤嬤暗自歎口氣,也只能勸著:「要不,小的讓人去給傳個話,給問候一聲,再看看是不是讓廚房給送點宵夜過去?」

  莫飛景一拍手掌:「這個好,母親你人不去,可讓人去問候一聲,總是好的。」

  沈氏想想,也行,點點頭,就讓李嬤嬤去辦,可心裡到底是不怎麼舒坦,又不是她家女兒嫁出去了,還是人家的姑娘嫁到自家來,結果倒好,不是人家來巴結自家,反而是自己這個做長輩的去討好人,怒著就罵自己這個大兒子是白生了:「胳膊肘朝外拐,擠兌著自家老娘去給他大舅子伏低做小,這兒子,我真真是白生養他了那麼一場!」

  這話李嬤嬤就不好接了,莫飛景勸著她:「娘,你就少說兩句吧,別叫人聽見了,回頭大哥知道,心裡又得不高興。」

  沈氏聽著就瞪起了眼睛:「怎麼著,我還怕他不高興啊!」

  莫飛景就看著沈氏不說話,沈氏叫他看得微微不自在,原本滿滿的怒氣,也瞬間如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莫飛景長長歎口氣,就這麼跟沈氏說:「娘,你就聽我句勸吧,大哥是個重情義的,俞家對他好,他心裡都記著,您要一直揣著架子對俞家冷冷淡淡,大哥只會對我們越來越疏離的。」便是母子手足,親近的母子兄弟跟生疏的母子兄弟,其中的差別可是很大的。

  沈氏聽罷,臉色便複雜起來,沉默良久,才幽幽歎了口氣:「兒女啊,都是債啊……」

  轉頭吩咐李嬤嬤:「也不用讓人去了,就你去看看吧,幫我問候問候一下俞侯爺,就說他們要有事,只管慢慢聊,要是不嫌棄,晚上在這兒歇著也是好的。」停了停,又吩咐,「叫廚房給弄點清淡的粥品,我記著,侯爺好像是喜歡清淡的。」

  李嬤嬤聽了臉上直笑開了花,虧得二爺會說,老太太可算是服軟了:「誒,我這就去。」

  轉身才出了門,沈氏心裡還有些不高興,端起茶杯正要喝水,李嬤嬤又給回來了,臉上表情有些奇怪,沈氏莫飛景還疑惑呢,就聽得她說道:「老太太,大爺那裡打發人來了,說是侯爺想來給您先請個安,問您是不是方便。」

  這禮數周到的。

  沈氏和莫飛景對看一眼,莫飛景先就移開了眼睛。沈氏自己多少有些尷尬,自己剛才那麼一拖,卻是把好時機給拖沒了。

  人家沒說來請安之前她先讓人過去問候那是她的親厚,人家這會兒都讓人先來了,她再讓人過去就很不是那麼回事了。本來是打算著在自家老大跟前顯示顯示自己對俞家人的親近,這會兒可好,泡湯了。

  沈氏看著有些不高興的小兒子,知道他必是不歡喜自己剛才的拖拉錯過了機會,心裡也是後悔,讓李嬤嬤去跟人說:「侯爺來必是有事要找老大說話,我這邊就不耽誤他們了,很不用侯爺過來辛苦,他們說話就是了。」反覆叮囑李嬤嬤,「看看他們那邊需要什麼,叫下人們都警醒些,可別怠慢了貴客。」

  李嬤嬤領命去了,沒了外人在,莫飛景小脾氣也有些克制不住,不由得抱怨沈氏:「娘,我才跟你說了大哥的心結,你倒好,那麼好的機會,不說趕緊表現表現,把大哥的心拉回來,你還猶猶豫豫,難道真要大哥跟我們離了心,你才後悔啊?」

  沈氏也不樂意:「你這混小子,怎麼跟我說話的?我這不是打算讓人去問候兩句的,這不人家先快了一步嘛,這也怪我啊?!」

  莫飛景撇開了還是不樂意:「算了算了,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娘,你以後,對嫂子可好些吧,大哥如今跟咱們這麼生分,不管以前咱們怎麼打算的,就此都打住吧,等後頭嫂子生了,要是個女孩兒,你也可別耍臉子,得把人當寶一樣寵著,好好叫大哥看看。」

  沈氏看著一臉堅持的小兒子,最後也只能不甘不願的點頭答應了。

  莫飛景看著很是勉為其難的沈氏,末了,也只能暗自歎氣,母親這樣子,要真改變,怕是難了,自己還得做點什麼才好,回頭去問問大哥,看看有什麼能用得上他的,他盡心盡力去做,總要叫大哥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可是很敬重親近他的……

  這頭莫飛景下定決心,那邊俞錦妍也正跟俞琮言說起這茬呢:「莫飛景是個愛鑽營的,以前莫家敗落沒人理他,現在我漸漸起來,他在外頭便也多了幾分臉面,他以前跟著振武將軍府的張辰,張辰跟陳曄容家的老二交情很不錯,我尋思著,是不是能讓他去打聽點消息回來。」

  俞琮言無可無不可:「想也查不到什麼重要的,不過有些個線索也可以,你看著辦吧。」

  說話間,李嬤嬤來了,看到俞琮言,很是客氣,先說了天色晚了,俞琮言今兒來又是有事,沈氏就不耽誤俞琮言時間了,只讓他們好好說話就是:「老太太還說了,叫侯爺千萬別客氣,兩家是姻親,便是一家人,侯爺有什麼吩咐,但管告訴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您多擔待。」

  俞琮言笑著應了,李嬤嬤告了聲不是,不敢再打擾他們,先走了。

  這串禮節的事過完了,俞錦妍這才叫退了滿屋子的下人,單獨兩兄妹在屋裡,止不住抱怨道:「大哥,你好好的,跟人那麼客氣幹什麼?還去給人請安!」

  俞琮言無奈搖頭:「別的不管怎麼樣,這些禮數還是得到的,總不能叫人背後說嘴,墮了我們俞家的名聲。」倒是好奇沈氏今兒怎麼這麼客氣:「剛才那嬤嬤,畢恭畢敬,滿臉討好,殷勤的勁兒可跟以前大不相同,你做了什麼了?」倒不是說他以前來沈氏就不客氣了,就他的身份,上門來沈氏肯定是好好招待的,可這親近不親近,多少還是能看出來,就說剛才李嬤嬤那態度,俞琮言以前就沒見識過,「看著還誠惶誠恐的。」他又不是第一次來,至於嗎?

  俞錦妍多少猜得到一點,卻沒心思跟俞琮言說這些,隨意擺擺手:「誰知道那老太太怎麼想的。」拉著俞琮言只一疊聲問他圍場那邊的情況,她走後,都發生了什麼,「剛才人多不方便,現在你總能說了吧?後續你查的怎麼樣?莫含章告訴我的那些人,你查了嗎?今兒聖駕回京,可有什麼情況?」

  說起這個,俞琮言兩道眉毛便給攪在了一塊兒,抿著嘴道:「這回可多虧了你的提醒,否則,險些就真栽在那些個小人手裡。」

  低咒了一聲,才給俞錦妍解釋道:「三皇子的傷很嚴重,毒素雖然即使被控制住了,可後面還是發起了高燒,人都給燒迷糊了,據說夢裡都喊著讓皇上小心,皇上下令,所有隨行的太醫都給去三皇子診斷去了,一邊又叫人查到底是誰把蛇給弄到圍場裡去的,查來查去,最後抓了兩個有嫌疑內務府的小太監,不管怎麼拷打,兩個人只咬死了說不知道,再往下一查,給查到了二皇子身上。」

  果然,俞錦妍搖著頭,還真叫莫含章和她給猜准了,嫌疑到了平素跟太子最為不和的二皇子身上。

  俞琮言冷笑一聲:「接到你的信,我連夜又把所有細節來回分析了兩遍,找了好些人跟著一塊兒找,一字一句都沒放過,還真叫給發現了問題!」

  俞錦妍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這問題,背後隱藏肯定不小。

  只聽得俞琮言冷聲沉凝道:「那兩個小太監,是因為圍獵時負責看管動物的,追查的時候,發現他們之前都曾出宮過,屋子裡又多了好些銀兩,其中一個是南方人,知道眼鏡王蛇,另一個曾叫人發現半夜鬼鬼祟祟出去,才叫人懷疑的,因為這兩人的乾爹,是二皇子母妃成妃宮裡的,拐彎抹角跟二皇子搭上了邊,可是我一查,那個出來指證其中一個太監半夜出去的人,七拐八彎的,卻是跟太子這邊又給聯繫上了!」

  俞琮言俊秀無雙的臉上殺氣四溢:「我能查到的,別人也能查到,回頭叫人一說,太子這個嫁禍二皇子的名聲,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便是當面不說,背後少不得也有嘀嘀咕咕的。」

  皇家裡很多事,根本不用證據,只要人心裡有個懷疑,你就輸了。俞琮言都不敢想,要是皇帝相信了太子在栽贓兄弟,後果會怎麼樣!

  不是拿著證據出來,而是隱晦的暗指,只叫人心裡暗暗猜度,引起人的懷疑……

  俞琮言咬著牙:「三皇子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俞錦妍聞言點頭,心有戚戚然!

  三皇子,那就是條毒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2:14 AM

第九十七章

  事實上,不管俞錦妍還是俞琮言,都清楚知道,三皇子那是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一直盯緊了太子身下的儲君之位,只等著一個良好時機跳出來,在所有人不備的時候,狠狠咬上一口……

  可是直到如今一切猜測懷疑都逐漸清晰,俞錦妍俞琮言都止不住倒抽口涼氣,為三皇子的狠辣,心驚肉跳。

  對別人狠不算什麼,對自己也狠得下心,那才是真的狠。這道理,玩權謀的大多都知道,可真要做起來,又有幾個敢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賭?

  三皇子楞就是做到了!

  事情到了如今,圍場那邊發生的事已然很清楚了,三皇子偷偷找人把毒蛇熊瞎子給弄到了圍場裡,最初的目的,可能是要來一場行刺吧,不管是行刺皇上還是對太子下手,如今已經無法查證,當俞錦妍和王恒意外發現了他藏匿的毒蛇時,太子和皇帝相商將計就計,這時候,三皇子從他安插在皇帝和太子身邊的人那裡得到了消息,他很快就決定改變自己的計劃。

  先是遇到熊瞎子,三皇子應該很清楚皇帝的性子,當今年輕時便性好打獵,最喜歡狩獵猛獸,當了皇帝後也不改其愛好,只是底下人擔心他的安危,並不敢把猛獸往圍場裡放,皇帝要是聽說這次圍場裡出現了黑熊,肯定是要過來看的,這時候,三皇子再當著皇帝的面被毒蛇咬傷,一來作為受害者,他可以撇清毒蛇無故出現在圍場裡的嫌疑,二來,皇帝身邊定是帶了解毒丸藥,他的性命安全,也算得到了保障。

  若只做到這兩樣,三皇子亦不過是果決精明罷了,可當他被毒蛇咬傷後,看到有蛇接近皇帝,他還能拼著被蛇再咬一口,毒素加深的危險衝上去救駕,就為了博取皇帝的青眼——俞琮言自問,若是自己,怕是做不到的。

  眼鏡王蛇毒性劇烈,被咬一口已然是九死一生,再被咬一口,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當場就沒了,便是有解毒藥,誰又能肯定,一定來得及,能救回條命?!

  「明知道有毒蛇,明知道毒性劇烈,三皇子卻還能忍著被咬了一口後又被咬了一口,這樣的心性隱忍,實在是個勁敵。」若是普通人,看到那陰冷滑膩的毒蛇,會是什麼反應?明知道蛇的毒性能致人死地,有幾個能忍著讓蛇咬上一口的?俞錦妍自問自己就是個膽小的女人,做不來這樣的事。

  俞琮言也跟著歎了兩聲,眼裡皆是認真和嚴肅,經過了這些事,他現在對三皇子,也是滿滿戒備。不過看著俞錦妍這般如臨大敵忐忑不安的樣子,他止不住輕笑了一聲,安慰她:「你先別忙著擔心,虧得你提醒,三皇子的安排雖說周密,但到底是被我們看穿了,如今自然有了安排,那些有問題的人,我們已經讓人準備了,裡頭會扯出麻煩的關節,也做了調整,必不會牽連到太子殿下的。」

  不過到底是可惜,「三皇子捨命救駕,皇上如今對其正是恩寵,貿然扯上他,怕是會引起皇上反感,只能罷了,不過此次二皇子雖然無辜,平日那根太子爭搶的嘴臉也著實讓人厭惡,倒是能叫他吃個虧,也好出一出平日的一口鳥氣!」

  那嫌惡的語氣,俞琮言是真心不喜二皇子。

  說起二皇子,俞錦妍也算了解幾分,其母妃是宮中淑妃,外家理國公府也算是頗有些能力,最緊要的是,二皇子比之太子,年歲不過相差六個月,太子早年大婚後,膝下孩子,多數夭折,只一個長寧郡主險險平安長大,二皇子比太子晚兩年大婚,可等到太子第一個嫡子出世,他膝下最長的兒子已經開始啟蒙,便是幼子,也將將能走路了。

  二皇子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幾年,太子過得頗為不易,俞琮言身為太子心腹,要能待見這位不自量力的二皇子,那才怪了。

  「雖說不能打擊三皇子,但能借此少個敵手,也是好的。」對俞琮言的決定,俞錦妍自然是沒問題的,只是到底有些可惜,「只是終究便宜了三皇子這個幕後主使,還讓他順利進了皇上的眼,想想,還真叫人不甘心。」

  自來人與人相處,便靠著對各自的感覺,你看一個人順眼了,自然而然就喜歡,你心裡厭惡,自然便疏遠。皇家之中,皇帝的看重喜愛,對諸皇子何其重要?便是太子,若失了皇帝歡欣,這位子也是坐不穩的。皇帝對先皇后總算還有幾分感情,早早立了太子為儲君,這麼多年太子謹言慎行,可到底隨著時間日久,太子之位越發穩固,多少觸動了皇帝心中那根猜忌的心弦。也就是平日父子關係還算過得去,皇帝這才沒做什麼。

  可要是真讓皇上以為,圍場裡的毒蛇和熊瞎子,是出自太子的手筆……你往圍場裡弄這些東西,是想行刺朕好自己登位嗎?難保皇帝就會這麼想。

  哪怕有太子主動說出圍場裡有毒蛇的事,自來皇帝多疑,誰知道皇帝會不會認為太子在故弄玄虛?

  最好最好的結果,皇帝沒把這次意外歸咎給太子,只三皇子最後安排的那一齣,給皇帝暗示,太子在公報私仇,故意整治二皇子……無憑無據又如何?只要皇帝心裡這麼想了,在心裡落下太子一個殘害手足的名聲,日後,還能跟以前,看重太子嗎?

  想到此處,不由得俞錦妍對三皇子此次安然無恙還得到皇帝的青眼憤憤不平。

  對此,俞琮言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寬慰俞錦妍:「又能怎麼辦呢?三皇子步步經營,根本沒留下任何漏洞,我們卻是想要反擊都無著手之處,只能看以後了。」倒是有個消息要告訴她,「不過事情也不是那麼糟糕,你給我提醒的太子身邊那個有嫌疑的門客,我叫人徹查了,很快應該就能有消息了,到時候,我便能拿著證據去告訴太子三皇子的嫌疑,只等太子相信我,日後,我們便再不用兩兄妹一起著急這事,自有太子和其餘人等一起對付他。」

  俞錦妍這會兒也只能喊著佛祖保佑一切順利了:「只消太子有了防備,諒三皇子也翻不出多大浪來。」

  再三追問了俞琮言此次太子果然不會有事,得到肯定的答覆,俞錦妍牽掛了好兩天的心,終於悠悠落了地。

  說完了那些個糟心事,俞琮言卻是笑著給俞錦妍報喜來:「我之前還擔心你心思淺,入官場不習慣,會有麻煩,誰能想到啊,不習慣不適應怕什麼,架不住你好運連連,你說說你這才升官多久呢,這後頭,怕又要升了。」

  俞錦妍先是莫名其妙,反應過來,看著俞琮言也激動起來:「大哥,難道是皇上又要賞我了?」

  「可不是?!」俞琮言大笑著搖頭,「你的升遷速度,可是叫我看了都要眼紅了。」見俞錦妍歪纏著,也不在賣關子,告訴她說,「皇上是個英明的,此次圍場意外,三皇子雖說受了重傷,元兇該罰,可功臣也得賞。不說你前頭和王恒發現毒蛇立了一功,單只說你後面救助三皇子,險些喪命,皇上也得厚賞你。」

  俞錦妍聽著有些不好意思:「我那裡險些喪命,大夫都說,沒什麼大礙呢……」

  俞琮言一把打斷她:「什麼叫沒什麼大礙,沒什麼大礙,能好幾天昏迷不醒,藥都餵不進去?!」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俞琮言急得嘴裡長了好幾個泡,偏又不能趕回來看她,皇帝問起,還不誇大了來說,好覺皇帝知道自家妹妹的功勞?

  俞錦妍單看他這樣子,腦子一轉就知道裡面的道道了,瞧他想起這事就鎖緊眉頭,心裡甜甜的,笑道:「大哥,你別擔心我了,你瞧,我這不好好的嗎?雖說昏迷了幾天,可我現在,精神好著呢!」

  俞琮言就直直看了她好一會兒,半天了,才長長歎口氣,有些不習慣地拍拍她的肩膀,卻是真心道:「妹妹,母親去世的早,那時候你還不懂事怕不記得,可我一直記得清楚,母親臨去前,拉著我的手,要我好好照顧你,爹去世的時候,也一直一直放心不下你……你要真有個什麼萬一,我死後,都沒臉去見爹娘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早年懸樑刺股讀書,數九伏旱的習武,俞琮言都沒叫過一聲苦流過一滴淚,這會兒對著自家妹妹,眼底卻只不住泛著濕意,「上輩子哥沒照顧好你,叫你吃了那麼許多的苦,你好容易能有機會重頭再來一次,要是一不小心就昏睡過去,再醒不過來……」俞琮言都不敢想像這樣的情景,拉著人的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你是傻子嗎?當時那麼危險,你為什麼要衝過去?便是偷懶做做樣子也好,何必拿命去拼?你可知道當日看到你昏迷在圍場裡,我心裡多著急?」

  你若有事,可叫我怎麼過的去?

  俞錦妍懊悔不跌,對著俞琮言連連賠罪:「大哥,我知道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時也沒想拼命,是有人暗算我。」把當日情況跟俞琮言複述了一遍,重點說了于通想害她的過程,勸著他,「大哥,我還沒看著我孩子再回到這世間,我怎麼可能捨得拿命去拼?這次真是意外。」

  知道自家妹妹當日是被算計,俞琮言那點傷感瞬間便被憤怒取代:「好、好個于通,敢算計到我妹妹頭上了。也是他死得早,否則,看我饒得過他。」又誇俞錦妍做得好,「這種人,便該當時就弄死了,免得日後麻煩。」

  只是俞錦妍想起當日那鮮血淋漓的一幕,心裡還是過不去,沉默著沒說話。

  俞琮言並沒注意這一細節,從胸口拿出一荷包,打開來,卻是兩塊玉色通透的彌勒佛和觀音玉佩,遞了給俞錦妍,囑咐她一定隨身帶著:「我從庫房裡搜出來的,是難得的古物,鎮魂辟邪的,都說男戴觀音女戴佛,你這樣,我也不知道該帶什麼好,乾脆兩樣都給你裝上,你且收在身上,不要離身。」其實何止是那兩塊玉佩,就連那荷包,也是俞琮言特意讓人去大佛寺,請了高僧開光祈福拿回來的,就指望著俞錦妍戴在身上,能夠平平安安才好。

  俞琮言歎口氣:「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報仇雪恨,妹妹啊,你切記得,不管什麼事,你都能來找哥哥,只一條,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嗎?」

  俞錦妍眼眶一紅,接過來拉著俞琮言的手,鄭重發誓:「大哥,你且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看著天色差不多,俞琮言還得趕著宵禁之前回去,便沒再多留,只是叮囑了俞錦妍養好身體:「皇上那邊的賞賜,我會努力幫你運作,看怎麼給你最大的好處,你只管養好身體等著就是。」

  莫飛景出來一起送客的時候將將聽到這一句,眼睛都亮了,替俞錦妍送人出府的時候,沒口得誇讚人家,話裡話外表示,自家以後,一定對他嫂子好:「嫂子賢惠持家,跟我大哥兩人相敬如賓,恩愛非常,我和母親看在眼裡都是歡喜呢,大哥在軍中受了不少苦,難得夫妻和樂,正是再好不過了。現在只盼著嫂子肚子裡的孩子落地,大哥一家三口,也算是完滿了。」

  俞琮言何等人物,還能猜不出莫飛景的小心思?聞言大笑起來:「如此,可就勞煩親家老太太和你了,我妹妹叫我寵壞了,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要老太太多多包涵。」又誇莫飛景年少精幹有才,必成大器,一語雙關地道,「你且先跟著你大哥好好學,後頭日子,長著呢。」

  莫飛景看著人意味深長的眼神,激動地嘴唇都哆嗦了:「謝侯爺提點,我一定會跟著大哥好好學的!」

  他大哥跟著俞琮言,回來才多久,就步步高升了,自己要是能被拉拔一把……

  莫飛景眼睛裡光芒閃亮,果然自家大哥有能耐,要想日後過得好,還得靠著大哥。

  回到自己院子,看到舒月朝,心不在焉地跟人聊了幾句,臨睡前,卻是鄭重囑咐她:「我知道你以前跟嫂子不對付,日後可得改了,對嫂子敬重些。」

  說完他是倒頭就睡了,卻不知道,舒月朝在聽到他的話後,臉色一變,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心潮湧動,直到了天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2:21 AM

第九十八章

  外面的事有俞琮言上心,為了表現出俞琮言在皇帝面前說的「重傷」的情況,接下來的日子俞錦妍便在床上老老實實養起傷來,為了不露出破綻,她愣是忍著無聊不下床,每天躺在床上,骨頭都發軟了也只是趁著晚上沒人的時候起來走動走動兩圈。

  不知內情的沈氏莫飛景還當他傷勢真很重呢,一個個更是對她關心照顧,輕易絕不拂她的意,俞錦妍現在又是莫家當家主事的,除了不能隨意出門,日子倒也頗過得去。

  大抵是太無聊了,有時莫含章過來,她也難得少給點臉色,倒也能聊上幾句。

  當然,他們聊的最多的話題,還是莫含章肚子裡的孩子。

  月份一天天大了,莫含章的小腹日益隆起來,胎動也比以前劇烈了許多,莫含章每天都能感覺到肚子裡的孩子在伸展四肢,這邊捶捶那邊打打,猛不丁的有時候還挺疼,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血脈相連還是骨肉親情,莫含章愣是沒感到一點厭煩,反倒是那滿滿父愛,越發濃厚起來。

  今兒他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眼下青黑一片的,俞錦妍看著,比她這個「養病」的還要憔悴幾分,便順嘴問了一句,莫含章只苦笑:「月份大了,晚上睡覺就不好睡了,側著身子肚子墜墜的,平躺著吧又覺得腰酸,一晚上得醒來好幾次。」

  趙嬤嬤也在一邊擔憂:「也不知道怎麼的,太太還會有抽筋的情況,我已經叫廚房給燉藥膳補補,可這晚上睡不好的,影響身子呢。」

  其實這些都不是莫含章臉色憔悴的真正原因,只是莫含章不好意思說的,他現在隔不了多久,就會有種想要如廁的感覺,喝了兩口水吧,就更想往淨房跑了,晚上起夜都得起好幾次,問了趙嬤嬤,她只道這是女人懷孕月份大了之後的正常反應,可莫含章心裡,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睡不好無所謂,他以前在戰場上為了伏擊敵人,三天兩頭合不了眼睛的都有;腿抽筋那點小毛小痛更不是個事兒,曾經刀子砍他身上箭矢射中他那般的痛楚他都受過,抽筋那點不適,對他來說就跟蚊子咬一樣,全不是個事兒。

  只是這控制不住想要便溺的感覺……

  莫含章每每想起來,總有種羞慚的感覺,他一個大男人的……

  俞錦妍自然不知道他的真實心思,聽趙嬤嬤說他懷孕辛苦,卻是難得沒拿話刺他,只道他辛苦了,叮囑趙嬤嬤,多給他補補,略有些淡淡道:「女人懷孕,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懷胎十月,月份越大,這當母親的,就越難過,你要是哪裡不舒服,可千萬別瞞著,嬤嬤粗通醫術,對這些事也精通,你多問問她,也別叫自己累壞了。」

  這一刻,俞錦妍多少想到自己當年懷孕的時候,月份漸漸大起來的時候,莫含章彼時已被沈氏莫飛景拉攏去不少,對著秦雪越發體貼照顧,自己這邊,卻是有些冷淡了,她那時——多少也是有些黯然的。畢竟曾以為是一輩子的良人的人……

  算了,往日之事如流水,再想又有什麼意思?俞錦妍現在只希望莫含章養好身體,到時候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來,也就夠了。

  莫含章看著她那有些冷淡的神色,只道她是不高興,偏她話裡還沒什麼惡意,實在有些摸不清楚她什麼意思,便也笑笑,含糊著道:「身邊有嬤嬤這樣能幹的幫襯著,我還能放著不用?定會好好請教她的。」

  瞧瞧這冷淡客套的語氣,哪像是恩愛夫妻有的?趙嬤嬤瞧著滿屋子的下人,就掩著嘴笑起來,打趣道:「這還用大爺您吩咐啊,便是您不說,小的我也得照顧好了我們太太和小主子!大爺您就放心吧,我啊,定會把我們太太照顧得妥妥帖帖的,只等著幾個月後,咱們小主子啊,健健康康落地,過上個一年半載的,好喊您一聲爹。」又笑莫含章,「有大爺您對我們太太這份心,太太可不是為了您,也要保重自己?!」

  活脫剛才俞錦妍是在體貼莫含章的樣子。下人們不知內情,瞧俞錦妍剛才還吩咐趙嬤嬤要多給莫含章補身體,再聽了趙嬤嬤的話,哪還有懷疑的,個個心裡都在琢磨,大爺跟大奶奶的感情果然是好,瞧瞧這恩愛模樣,可不是羨煞旁人?

  下人之間的消息向來傳得快,丫頭婆子聚在一起,八卦還能少了?這邊莫含章和俞錦妍還在找著話題聊天,那頭下人退出來,把剛才的那一幕添油加醋就給傳開了。

  「嘖嘖,你們是沒看到,大爺對太太那寶貝的勁兒,太太才說肚子大了晚上睡不好,大爺就心急火燎地囑咐趙嬤嬤,可得給太太好好補補!」說話的丫頭是方才進屋子給莫含章倒茶的丫頭,這會兒在一群丫頭堆裡挺起了胸好不得意地告知自己看到的八卦,還給裝模作樣地模仿著說話,「女人懷孕,從來不是簡單的事……你多問問嬤嬤,可別叫自己累壞了……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還有比我們大爺,更會心疼娘子的人嗎?!」

  一眾聽八卦的丫頭眼睛都冒出綠光來了,羨慕嫉妒交雜一起,都喊著太太好福氣:「大爺又年輕又有本事,這次聽說還是為了救三皇子才受傷的,後面還得升官呢。現在對太太又這麼體貼,關心入微的。太太嫁了這樣的男人,可真有福氣。」

  「誰說不是呢,這嫁人啊,就得嫁大爺這樣的,在外建功立業,在家體貼娘子!」一個丫頭突然壓低了聲音,「誒,你們知道不,上次大爺身邊伺候的還給說呢,聽大爺跟太太聊天的時候聽到的,大爺親口說了,不管太太生的是男是女,他都喜歡!」時人重男輕女,大爺到現在還沒個兒子呢,卻對太太這麼體貼。小丫頭想起來,心口就發熱。大爺,真是個好男人。

  「那還用說!就大爺疼太太那樣,便是生的小姐,肯定也是愛之若命的!」旁邊的人嫌棄她大驚小怪,「你當咱們這樣的人家也是那寒門祚戶,見著生了女兒就不樂意啊?咱們太太是什麼出身,侯府貴女,你再看看那樣貌,那氣度,再看看咱們大爺的本事,要生了個女兒,將來上門求親的,還不踩破門欄?大爺怎麼會不喜歡?想要兒子,下胎接著生唄,太太那麼年輕,要多少個孩子沒有?!」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又說起俞錦妍的背景,皆是讚歎:「咱們太太,大抵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緣,這命啊,真是好得叫人羨慕。出身富貴,娘家勢大,做姑娘的時候便是金尊玉貴的,出嫁來,以前老太太還給過太太點臉色,你瞧瞧大爺回來後,捧得眼珠子一樣寶貝,老太太最近,可不是態度也變了?有丈夫這麼疼著,誒呦呦,你們說,這樣的福氣,哪怕給我那麼一絲絲,我也滿足了啊。」

  旁邊人啐她:「呸,你還敢肖想太太那樣的福氣?做夢吧你。」

  「我不就是想著那麼一絲絲嘛……」

  一群人圍在一塊兒,俱都是笑得燦爛開懷,有些話,她們自己都沒當真,不過就是那麼一說,可旁邊暗處站著聽了好一會兒的人,臉色卻接連變了好幾變,到最後,陰冷看了幾個圍在一塊兒的說笑的丫頭,轉身悄無聲息地又走開了。

  不幾步,出去給她拿外衣的丫頭桔梗滿臉焦急地跑了過來,看見她,長長舒了口氣:「太太,可算是找到您了,都怪我,去拿件衣服,結果去了那麼久,今兒風大,您沒凍著吧。」說著,抖了抖外袍,就給舒月朝披了上去,指著不遠的涼亭,「太太,我們去那兒坐坐吧。」

  舒月朝現在心煩意亂的,也不挑剔,點點頭走了過去。進了涼亭,桔梗拿出帕子抹了抹桌凳,扶著舒月朝坐,笑道:「太太坐坐就好了,可不好在這兒多吹風,您身子骨本來就弱,當心受了風寒。」

  要說桔梗那是舒月朝的心腹,伺候她六七年的老人了,平日最得舒月朝喜歡,說的話她也樂意聽,可今兒也不知道怎麼的,聽得她這般囉嗦,一股火氣嗖嗖就上了來,冷著臉就喝道:「我難得出來走走,你聒噪什麼?不就是有風?你叫人拿了絹布來,把四面給圍上可不就好了?我好好遊園賞玩的心情,全叫你給敗了!」

  桔梗叫喝得渾身一震,臉都白了,看著舒月朝的眼神裡都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就低下了頭,慌忙給舒月朝賠不是:「太太您莫惱,都是小的的錯,小的這就讓人去拿布把亭子圍上,您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她不說還好,一說,舒月朝反而越發來了氣:「什麼氣壞了身子?我難道是那紙糊的不成,一點點小事,也能叫我氣壞了身子?一點點風,就能把我吹風寒了?」說著益發惱恨,反手抓了桔梗才給她披上的衣服,一把甩在地上,繡著富貴牡丹的繡鞋狠狠踩了上去,「什麼勞什子的衣服,現在這天氣,誰穿這麼多的?你安得什麼心?要叫外人看見,還當我身子骨怎麼差呢!」

  桔梗被罵的眼眶裡水珠直打轉,哽咽著直哭道:「太太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您要生氣要不高興,只管打我罵我,別自己悶壞了身子。」上前去拉著舒月朝的胳膊,眼淚婆娑地止住了她激動的動作,「太太,我只是個下人,微不足道,做錯了事,您怎麼罰我都行,可為了我這下人做錯的事氣壞了身子,那就不值得了,您這樣的千金之軀,怎麼能跟我這樣的小人計較?您且消消氣,我一會兒就去嬤嬤那裡領罰,您上次天花之後又得了風寒,咳嗽了好久才好,這會兒,可不能生氣,免得咳症再犯啊!」說著眼淚早已打濕了清秀的臉龐,泣不成聲。

  舒月朝被她這一哭一喊,心中止不住也是滿滿酸澀,停下了憤怒踩踏那外衣的雙腳,慢慢平復下情緒,拉了桔梗起來:「好丫頭,你別哭了,快起來,也是我失態了,沒得拿你出氣,你可受委屈了。」

  桔梗搖著頭:「太太說的哪裡話,我是您的丫頭,命都是您的,您心裡有事,肯說我兩句那是我的福氣,咱們院子裡那些個粗使的丫頭倒是想讓您罵兩句呢,可沒那命!」幾句話說的舒月朝臉色緩和起來,桔梗才又關心問道,「太太,您這是怎麼了?剛才可是出什麼事了?是誰惹您生氣了嗎?」

  舒月朝搖搖頭,艱難地扯著嘴角:「能有什麼事,沒什麼。」雙眼有些怔怔地看著遠處,低沉了聲音,「沒事……」只是突然發現,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僅此而已……

  同樣是女兒身,她在娘家時,戰戰兢兢,俞錦妍卻受盡寵愛,出嫁後,她的小心謹慎討好婆婆,拉攏丈夫,俞錦妍則可以完全不在意婆婆的想法過日子,丈夫自己就湊上去體貼照顧關係她。

  環顧著四方涼亭,不過是簡單的木質結構,飛簷尖頂,裡頭擺著普通的石頭桌椅,可在俞錦妍的厚院裡,卻有一座精細用紅木搭建了的涼亭,雕樑畫棟,裡頭用金粉彩筆描了各色圖案,八角飛簷,各墜了銀質鈴鐺,一側種下了大片牡丹,另一側,則煞費苦心挖了一片池塘引來活水,還給裝了個水車,四五月間,牡丹盛開,坐在那涼亭裡賞花喝茶,聽著那水車慢慢轉悠,引來湖水潺潺……舒月朝就曾親眼見過,那起風的日子裡,厚院的下人用那淡彩紗綢圍住那涼亭,好叫裡頭坐在籐椅裡休息的俞錦妍不被風吹到……

  那樣的豪奢!

  「憑什麼?」

  同樣是女人,同樣嫁進了莫家,俞錦妍的男人就建功立業,一步步高升,自己的男人,卻只會巴巴指望著大哥以後從指縫裡漏點給他。

  同樣是女人,俞錦妍就有丈夫呵護,一點點不舒服就心急火燎的囑咐得好好養著,自己呢,不說遠的,上次出天花的時候,在不知道莫飛景也被染上的時候,沈氏是怎麼刻薄她的,可莫飛景,卻沒有為她說一句話。

  同樣是女人,俞錦妍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不用看別人半點臉色,沈氏倒是想刁難她,可自有她男人為她出頭,而自己,卻只能小心翼翼討好沈氏……

  憑什麼?憑什麼!

  舒月朝腦海裡來回閃現著剛才聽到的那番話,若不是剛才她無意中聽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比之俞錦妍,這般可悲!

  而莫飛景,居然還要她以後不能再給俞錦妍下絆子,還要好好討好她?

  「要我對她好?」舒月朝猛然笑起來,「好啊,我一定、會好好對她的!」雙手在身側猛然一收,塗著鮮豔鳳仙花汁的指甲就狠狠掐進了肉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5-2-2 03:12 AM

第九十九章

  莫含章現在每日裡看看書,散散步,再去跟俞錦妍聊聊孩子,雖說無聊些,日子倒也還過得去——什麼事都得講個習慣,以前習慣了早出晚歸的他當然不適應眼前這樣單調無聊的生活,可再不適應,過了這麼好幾個月,慢慢也就麻木了不是?

  莫含章現在養成了個習慣,自己一個人悶在書房裡,把前世發生的大小事用筆先寫下來,然後一點點地摸索著其中的規律,然後揣摩各個關鍵點,思考著,要是俞錦妍在官場上,面對這些可能應付?自己是不是該出手幫助?

  沒錯,就是幫助。

  其實連莫含章自己都挺驚訝的,有一天,自己居然會想生出想要幫助俞錦妍的心思,那可是上輩子毒死他,要害他全家的女人,單只謀殺親夫這一條,就足夠俞錦妍這女人遭萬人唾棄了,要趕在幾個月前他們才重生回來的時候,有人告訴他有一天他會對俞錦妍心軟,想要幫扶她在官場上走得更順利,他絕對一口啐在人臉上,當人是瘋子。

  可是現在……

  他摸摸自己挺出來的肚子,那圓滾滾的凸起下面,是他還未出世的孩子……是他、和俞錦妍的孩子。

  這些日子以來,隨著莫含章一點一點感知到肚子裡孩子的動靜,那一點一點增加的對孩子的愛,莫含章莫名的,竟有些理解了當年莫鉉死後俞錦妍的瘋狂。

  真正十月懷胎孕育誕下一個孩子,和只是看著女人懷胎十月生下孩子的感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真正經歷過,莫含章可以很深刻的感覺到其中的差別。當年俞錦妍懷著孩子的時候,他會在意,會關注,可他外面還有那麼多事,仕途,名利,家裡還有沈氏,莫流采……那麼多那麼多事要他操心,等到孩子出生,他抱著那軟軟的孩子的時候,也只感覺到「這就是我的兒子」的喜悅。

  他會細心培養那孩子,教導他,養育他,就像天下無數其他的父親一樣,疼愛關心。

  可現在,莫含章感受著肚子裡小小孩子的動靜,想像著這個孩子日後的聰慧伶俐,前所未有的滿足與自豪便止不住湧上心頭。

  他的兒子,將來會眉目俊朗如玉郎一般,像足了他的母親,小小年紀就風姿不凡,長大了,肯定是個翩翩美男子,跟他舅舅一樣,不知得引得多少女兒家傾心愛慕。

  他的兒子,年少聰慧,善讀書,知進退,孝順父母,懂事有禮,小小年紀,已然展現出不凡的讀書天賦,學裡夫子就沒有不喜歡的,等他長大,不定莫家還能出個文狀元!

  他的孩子啊!就連想起來,就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送到他面前,讓他一輩子歡喜無憂,讓他一輩子平安順遂。

  若有人敢害他——莫含章眼神狠厲如刀,憑他是誰,他也絕容不下!

  經過了那麼許久的「俞錦妍」的生涯,對於自己親人背後的真正面目,莫含章多少有了個瞭解,最少他已經知道沈氏絕不如她表面上那樣喜歡「俞錦妍」這個大媳婦,前世俞錦妍曾經那般近乎發瘋地指責沈氏害死了莫鉉,莫含章當時不肯相信,可是現在……

  自己虧欠她良多啊!

  每每想到這一點,曾經對俞錦妍毒殺自己的痛恨,止不住就消弱了下去,隨著孩子的一點點長大,莫含章對於俞錦妍的感情,越變來越複雜。

  恨意,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已悄然湮滅,那樣急欲想要彌補的感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出現在了莫含章的腦海裡。

  這個女人,曾為你奉養雙親;這個女人,曾為你照顧弟妹;這個女人,曾為你生育子嗣——而你,最後逼得她與你同歸於盡。

  是誰之過?

  莫含章晚上有時候會做噩夢,夢見他的兒子莫鉉,那麼冰冷得躺在床上,臉色死灰,大夫站在一邊,滿臉遺憾的對著他們說「節哀順變」……這個孩子,在地下看到了他當年對她母親的虧欠,是不是也會恨他入骨?

  莫含章想到這裡,胸口就跟要窒息了一樣,痛得身子都佝僂了。

  莫含章想,他要對俞錦妍好點。

  不管是前世的虧欠,還是為了肚子的這個孩子——總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面對父母不和的狀況吧?那對孩子多不好?

  瞧瞧二弟莫飛景家的莫鈺,父母恩愛,孩子長的多可愛多活潑啊?莫鉉什麼都好,就是小時候太安靜了,男孩子嘛,還得調皮點好……

  莫含章抖抖寫滿了字的紙張,看著上面自己列出來的各項大事,尋思著該是去找俞錦妍好好說說了,她當年在內院,前朝的事都不很清楚,如今踏足官場,可得小心謹慎才行!

  想到這裡,他把那些寫了各色機密事宜的紙張放進個痰盂裡全燒成了灰,再一茶杯水澆上去,看著那些紙灰都碎成了沫兒,這才起身,收拾收拾了衣服,準備往俞錦妍那裡走。腦子裡想到她為了裝病,在床上待得骨頭發軟了卻不敢下地,只能苦著臉背著人抱怨的可憐模樣,嘴角止不住就勾了起來。

  鑽在屋子裡「養病」的日子,可是把她給悶壞了!

  才出門呢,給碰上了趙嬤嬤,趙嬤嬤瞧著他那嘴角帶笑的樣子,止不住好奇道:「太太看著心情很好?難道是有什麼好事不成?」

  莫含章笑看了她一眼:「你瞧今兒這陽光燦爛的,心情還能不好?」叫上人就要去花園走走,「我們一塊兒去曬曬太陽,也散散步。」

  趙嬤嬤搖著頭,啞然失笑:「都說這女人有了身子性格就怪,可不就是?這天氣好還能心情好?真是……」她還要去廚房看著藥膳,就不跟著去了,囑咐了藍翠藍晶一定伺候好莫含章。

  藍翠聽得她囉囉嗦嗦,調皮地翻了個白眼,拉著人道:「我的好嬤嬤,你就少說兩句吧,你說的那些,我都會背了。你且放心,我定把胎體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但凡少根頭髮,您唯我是問可好?」說完,趕緊跳開了,跟在莫含章身邊,催著人趕緊走趕緊走,「太太,嬤嬤最近可越發囉嗦了。」

  那活潑鮮妍的勁兒,莫含章雖做不來,也止不住笑了。趙嬤嬤啐了一口「小蹄子」,恨道:「小丫頭,你別栽我手裡!」

  藍翠才不怕呢,一行人走老遠了還跟莫含章在那兒說呢:「嬤嬤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嘴巴上說得厲害,那都是光打雷不下雨的,只要我伺候好了太太,她對我好還來不及呢。」

  藍晶瞧她那嘚瑟的樣兒,忍不住打趣道:「好太太,您瞧瞧她那得意的樣兒,你趕緊回去跟嬤嬤說,好好治治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莫含章由著她們鬧,嘴角噙著笑,也不說話,腳下直往俞錦妍院子方向走。藍翠藍晶吵著嘴,開始還沒注意,等到回過神,登時便把這些玩鬧放在了一邊,藍翠捂著嘴笑:「今兒天氣那麼好,大爺院裡那兩株木芙蓉也該開了,太太,我們是去賞花嗎?」

  莫含章也不知道怎麼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狠狠瞪了藍翠一眼,藍翠反倒越發笑得前合後仰起來,一個不留神,迎面就見一個黑影飛了過來,猝不及防的,她直覺往旁邊一躲,可腳下沒注意,還是給摔了去。手肘重重砸在了地板上,鑽心地疼。

  一陣喧囂之後,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了出來,頭上只紮著兩個小包包,怕只十一二歲的年紀,沒頭沒腦的就往前跑,腦子裡好像只有地上那個蹴鞠,也沒看人,橫衝直撞的就跑了過來。藍晶看著臉就拉了下來,幾步上去一把把人往後一推給攔住了:「哪來的小蹄子,眼睛白長了?沒看見太太在這兒,也敢這麼橫衝直撞的,要是碰著了太太,您幾條命,擔當得起嗎?」

  那小丫頭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看了看莫含章站的位置,就離自己不遠,這裡是花園,眾人腳下站的路卻不是石板鋪成的,而是為了應和左右的景致,特意鋪的石子路,要是剛才她沒注意,真把人撞著了,莫含章可還懷著身孕呢……小丫頭哆嗦著,看著是想要哭了,可又不敢,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就啜泣起來,抽抽噎噎道:「太太、太太饒命,我、我剛才沒注意……」

  要說這年紀小小的丫頭,這麼個哭發也挺可憐的,可藍晶卻是半點不同情,眉頭一豎,喝道:「你還敢哭?!你是哪個婆子教的,府裡的規矩還懂不懂了?誰准你在府裡滿園子跑的?下人規矩,只准走僕役道,在園子走廊不准隨意奔跑,看你這歲數,怎麼著也該學過兩年規矩,如今差點撞著了主子,你還有臉哭?!」

  那小丫頭叫訓得眼淚都不敢往下滴了,兩手手背連連抹著眼角,哆嗦著道:「太太饒命,藍晶姐姐饒命,我真不是故意的,是鈺哥兒在玩蹴鞠,球被踢飛了,我忙著過來撿,才沒注意到太太也在這兒……我真的知道錯了,太太就饒了我這次吧!」

  藍晶聽罷更是來了氣:「你還敢狡辯?鈺哥兒如今才幾歲,就能玩蹴鞠了?」

  倒是莫含章,聽說是莫鈺在玩蹴鞠,倒是把原先的不悅去了大半,問那丫頭:「果然是鈺哥兒在玩蹴鞠?」小丫頭自是忙不迭點頭,莫含章諒她也不敢說謊,便止住了還要說話的藍晶,只讓那小丫頭自己去找管事嬤嬤領罰去,「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鈺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你撿球便是慢了一會兒,想也不會如何你,不過是你一心表現,急著要拿回球立功而已。你且回管事嬤嬤那兒再好好學學吧。」說完,也不管那驚嚇,腳下一轉,往那丫頭來時的方向走去,不多遠,果然就見得舒月朝帶著丫頭婆子坐在一塊假山石頭上,不遠處,一些小丫頭們圍著莫鈺,正一塊兒玩鬧。

  在莫家,莫鈺絕對是珍寶一般的存在,作為當前莫家唯一的一個孩子,不說莫飛景舒月朝把他疼到了心坎裡去,沈氏更是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別看這孩子才三歲,嘴巴卻很甜,人也活潑,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對誰都是叫的甜甜的,又是自家弟弟現如今唯一的嫡子,莫含章待他,從來都跟自己親身的也差不離了。

  尤其現在他懷孕日子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現在這個女人的緣故,竟是越來越覺得孩子可愛起來,有時候腦子裡莫名其妙地就會出現當年莫鉉莫鎧年幼時候的模樣,那軟綿綿,白嫩嫩的可愛小模樣,真是想想,心都能化成水了。這再看莫鈺,更是比往日還要喜歡一層。

  不過往日莫含章跟舒月朝交情並不很好,他雖然喜歡莫鈺,可卻並不能輕易看見他,莫含章尋思著,怕是舒月朝不樂意她兒子親近自己,他也不是那種上趕著自討沒趣的,雖然喜歡莫鈺,可想到不幾個月,自己的兒子也能出生了,倒也罷了。

  看到舒月朝也在,莫含章尋思著她怕也不樂意自己跟莫鈺親近,心裡有些想走,那邊舒月朝已經先看到了她,卻是笑起來:「是嫂子啊,也是看今天天氣好出來散步的?我這裡有茶水,嫂子不嫌棄,過來坐坐?」

  莫含章聽得一愣,見她言笑晏晏的,倒是真心,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舒月朝對著那邊玩耍的莫鈺打個招呼:「快來見過你伯母。」聽話的莫鈺登時就扔下跟他一塊兒玩的丫頭,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過來。

  「伯母!」

  藍翠藍晶嚇得臉色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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